所不同的是,那个人从不曾真心笑过,真实的表情都极少显露。

密密层层的面具下,千回百折的心事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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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水殿,六翼都聚在一处低议,见他回来俱是眼睛一亮。

“老大!”碧隼迎上来,“你可回来了。”

“什么事。”

众人七嘴八舌。

“雪使关在房中一整日都没出来。”

“依例的夜宴时辰已近,再不去怕是要误时了。”

“赤雕去催,被雪使打了出来。”银鹄拖过赤雕,额角上的淤痕赫然分明。

“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一年一度的夜宴也容不得怠慢,误了时辰也会受责。”

“天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

“莫非是女人都有的情绪化的几天?”

“你还真敢说。”

打断少年们的越扯越远,他开口询问。

“有没有人知道原因?”迦夜不是放纵情绪的人,鲜少失常,他心下纳罕。

众人面面相觑,蓝鸮略为犹豫。

“早上教王遣人送来了赏赐,说是供雪使在夜宴中佩用,若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就只有这个了。”

教王赏赐,原属常见之事,怎会…

“什么样的赏赐?”

“不知道,是一个檀木箱子。”碧隼比了比大小。

“老大去看看吧,好歹我们也能有个底。”六双眼晴眼巴巴的看着他。

在门外迟疑了半晌。

敲了半天,毫无动静,他硬着头皮推开门。

一只汝窑青釉三足笔洗破空飞来,险些命中,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抄住。大概理解了赤雕头上的青痕来处。以迦夜的手法,促不及防下受伤不足为奇。

门推开得很困难。

整墙的书架倒在地上,各类典籍散落一室,凌乱不堪,装饰的玉器珍玩破碎了不少,一地狼籍,如被洗劫过后。

迦夜坐在一堆杂物中抱膝发呆,足边一只漆光鉴人的木箱半开箱盖,看不清是什么事物。

“迦夜?”

等了许久,才听见毫无情绪的声音。

“什么事。”

“你…”屋子内的情况比所预料的更严重,一时语塞。瞥见她的脚边。“教王赐了什么?”

迦夜冷笑一声,踢翻了箱子。

一袭精致的女服和着整套绿宝石首饰滚落出来,在暗室闪闪生辉。

上好的冰蚕丝在手心微微沁凉,丝滑而柔软。

绿宝石剔透青亮,在金银丝的镶嵌下华贵典雅,宝光流转,一望即知是珍罕的上品,戒指,手镯,臂镯,项链,耳饰,额饰,腰饰种种齐全,价值足可敌国。

教王赏赐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惊疑不定,迦夜默不作声,苍白的脸木无表情,黑眸隐隐有种孤绝的狠厉。

“会不会是司礼弄错了。”例来所赐不过是金珠古董珍玩,未有如此物品,其中蕴含的曲意…他不愿深想。

迦夜动了动,改为盘腿而坐,指际拈起一条流光灿烂的项链,眉眼皆碧。

“八年前的夜宴,教王下赐锦衣玉钏予绯钦,三日后召她入殿内侍寝。”

“六年前的夜宴,教王赐华服珠玉予紫夙,当夜留于内殿承欢。”

“今天轮到我,可真是大方,这比她们所得的犹要优厚许多。”黑眸映着碧光,幽幽冷冷,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也难怪,当日不过是小小七杀,今日是四使之一,无怪云泥有别。”

话音入耳,如遇寒冰,他退了一步,脚下踩到破裂的玉瓶咯嚓一响。

她像是没听到,喃喃低语,几不可闻。

“我以为能躲过去…这种样子还是不行…只差一点…”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焚,“你为什么要制止赤术,都是因为它,若是毁了这张脸多好,也就不会有如今的麻烦…”

无法抑止的怨恨从话语中流露,罕见曝出真实情绪。利刃自颊上擦过的时候都无半分惧色,却因教王的敕令恙怒难当,烦燥而失控。

定定的看着素寒如霜的小脸,心里被什么塞得透不过气。

“为什么你能容忍千冥,却无法忍受教王。”

“千冥…在我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什么也得不到。”女孩恨恨的咬牙,宛如诅咒。“什么也…连我的一根手指他都碰不到。”

幽黑的眸子溢满绝望不甘,像被逼至死境。

他很想说,若是真有什么企望,依从教王会比千冥来得直接有力。教王才是权柄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他也想说,若不是她这一年的反常举动,教王未必会兴起这样的念头。

他还想说,既然如此憎恨,又何必替恶魔卖命,她有无数的机会逃亡远走,却自陷于绝境。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屈下左膝半跪在她身边。

“你打算怎么办。”

夜宴

幽暗的室内,重帘紧闭,入耳便是粗重的喘息声。

销魂的呻吟和床帷轻响交织,一双赤裸的男女纠缠难分,细汗密布在年轻健美的躯体上,快速而有节奏的律动。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刺,绷紧的肌肉松驰下来,男子利落的翻到一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

身边的女子面色潮红,瞳孔微张,犹沉醉在激情的余韵中。许久,她慵懒的支起头,卷曲的长发不经意的垂落,媚眼欲流,风情万种。

“今天你好像很高兴。”男子半坐起来,轻浮的打量着她的脸,

“我?确实有点。”她懒懒的微笑,有种隐秘的兴奋。“晚上有好戏看。”

“什么样的戏?”剑眉一轩,他随口发问。

“教王…要召迦夜侍寝。”她低低的笑起来。“这还不是好戏?”

男子按住惊讶,“我只听说赏了她东西,还有这重含义?”

“那个老不死的总喜欢玩这种把戏。到底不是媚园随意尽兴的玩物,表面上总要虚饰一下,先赏东西再要人,一贯如此。”

“我以为他对迦夜那种模样的没兴趣。”男子垂下眼掩住眸光,手沿着凹凸的曲线游移。“能入眼的至少也该是真正的女人。”

女郎吃吃的娇笑,对无形的恭维心领神会。“那倒是,他一向喜欢成熟的女人,不过对迦夜…”

“迦夜如何?”

“倒也未必全是色欲。”

“你是指…”

“约摸是有点猜忌。”她的手攀上麦色的胸膛,轻抚有力的胸肌。“只怪这一年迦夜反常,像是被千冥支配,由不得他生疑。”

“所以用这种方式试探?”

“迦夜若是乖乖听话,即是对教王忠诚无虞,届时再给她点甜头,千冥的影响便不足为虑。”

“若是不从?”

“还没有人敢不从。”她的声音冷下来,“谁敢拒绝教王的邀宠,纵然迦夜已经稳踞四使之位,激怒了教王照样后果堪虞。”

“我也奇怪,迦夜和千冥何时结成了同盟,处处唯他马首是瞻,莫非已经…”

女人忽然伏身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丰满的娇躯一阵乱颤,诱人血脉贲张。

“笑什么。”男人视而不见,仿若随意的探问。

“你们男人真是…”好容易收住笑,她仰起脸,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讥讽。“愚蠢。”

“怎么说。”

“个个都以为迦夜被千冥掌控,怎么从没有人反过来想。”

“你是说…”

“我是说你们都小看了迦夜。”她翻身下床,全不在意赤裸,一件件穿上衣服。“那丫头精得像鬼,千冥早被自己的色欲所累,由她摆布于股掌之上了。”

她冷哼一声,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意味。“看她的样子,千冥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处,只怕是连滋味都没尝过就被她耍了。”

“你未免把千冥说得太无能。”

“无能倒不至于。那家伙野心太大,欲望太盛,总想什么都要…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你怎么知道千冥不曾得手。”心下默默认可她对某人的评价,嘴上仍是调侃。

“看她的样子像有过男人么,平素她根本不和人接近,十有八九还是处子。”媚眼隐约有一丝恶意的笑。“得不到手千冥才更是垂涎,男人就这么贱。”

“这话说得可真是…”他不轻不重的在耳垂上咬了咬。“照你的推论,迦夜今晚会如何应对?”

“谁知道。”女郎偎进他怀里,“当年我就当被狗咬了,忍过一时便好,反正教王也只图个新鲜。”

“若是迦夜…”

“你担心她的影卫?”女郎一语道破,笑吟吟的斜睨。

“嗯。”他并不掩饰。

“这个么…若是迦夜失势,把他弄过来也就是了。”

“怎么弄。”

她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方便出面,我去说服教王把他调至手下如何,保证让你放心。”

“你?”他忽然一笑。“何时这么积极起来,莫不是你也动了心?”

“说起来那家伙确实生得俊,且是迦夜的得力臂助,收过来可谓百利,再说…我又不像迦夜那般冷淡乏味,白白浪费了上品。”她坦然直承,大大方方的道出。

“你倒是坦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不怕忙不过来。”他低声笑斥,看似抱怨却全无恼意。

彼此心知肚明,除了好色,此举也有挟以为质的深意。不过只要殊影无恙,紫夙这点小心思不足为虑。

唯一的问题是,迦夜…会如何应对。

天山绝壁之上,万壑松涛阵阵翻涌,如碧云千重。

一轮明月洒下万缕银光,辉映着山间灯火辉煌的奢靡夜宴。

成百上千盏精制宫灯绵延,宛如天上的尘星坠落凡间。精巧的漆案一字排开,白玉盘中罗列着诸国盛宴上都罕见的珍肴美味,葡萄美酒注入夜光常满杯,如赤色宝石一般炫丽夺目。娇美的少女持壶掌酒,裙摆动处,玉坠牙环相碰,琳琅之声不绝。

教中大小执事井然有序的按身份落坐,偌大的宴场竟无一杂语。

厚重的红毯上,妖娆的舞娘正随着轻妙的乐声极速飞旋,艳红的舞衣大胆轻佻,裸露着雪白的纤腰。赤足金铃,流苏覆额,纱衣彩带凌空飞扬,曼妙如天女降临。

玉阶之上,清矍的教王面带微笑,尊贵优雅的俯视众人,宛若神邸。

四使在下方依职务分列左右,身后各自的影卫垂手侍立一旁。阶位分明,等级森严,不容逾越半步。

酒过三巡,乐至酣处,众人的精神也略为松驰下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盛宴,以教中近年声势之盛,足可歌舞升平纵情享乐。

千冥坐于四使上首,阴沉晦暗,不停的饮酒。一旁的紫夙倒是笑意盈盈,时不时飞个媚眼,尽管对方视若无睹也无损心情。

迦夜没动筷子,破例倒了一杯酒极慢的啜饮,白生生的手扶着阔大的玉杯更显得小,黑眸暗如幽潭。

九微坐于下首,目光时而在三人脸上打转,心下计量,又在扫到迦夜身后之人时暗叹。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垂首凝视着迦夜一举一动,唇抿的死紧,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教王倒是心绪不错,漫散的谈着风花雪月,除了紫夙婉笑应和,九微时有出言,其余两人几乎不怎么开口。

空谈良久,最终话题兜转至重点。

“迦夜。”

不知几人心里一惊。

教王噙着淡笑,随意而询。

“今日所赐之物怎不见你穿戴,莫非是嫌轻了么。”

“回教王,迦夜怎敢。” 迦夜的手微微一抖,随即镇定如斯。“教王厚赐,迦夜惭不敢受。况且自知形如幼童,身量单薄,当不起如此珍物,只怕戴了反有东施效颦之态。”

教王舒开长眉。“既是赐赏何必多想,下去换来我瞧瞧,可会真有你说的那般。”

迦夜静了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至玉阶前跪下,仰首吐出清音。

“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九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千冥手一软,酒杯撞得叮然一响;紫夙的笑意定在了脸上。其他教众蒙然不觉宴饮依旧,唯有最高的这一方静谧如死。

教王的脸上也没了笑容,俯视着下跪的小人。

“我不曾听清,你再说一遍。”

在这样威迫的视线下出言简直是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