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明明…

…药…

闻言众人都呆了,君随玉瞬间激起了怒意,狠狠一拳过去,打得谢云书往后一仰。

“三哥!”谢飞澜反应极快,架开了第二下,迅速蹿起火气。

沈明珠惊得一呆,她与君翩跹近日交好,连带对谢云书也甚有好感,不禁生恼。“哪里来的家伙,怎么随意动手打人!”

刚奔过来恰遇君随玉与谢飞澜交了一掌,劲风激荡,震得跌出几步之外,被一只手扶稳,站定了一瞥,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青年,声音极低的提示。“别插手,他们是亲眷。”

她正要问,便听得谢飞澜怒道。

“君公子未免欺人太甚,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景泽同样不豫,“君小姐嫁过来谢家不曾亏待半分,如今有孕也是喜事一桩,君公子这是何意。”

谢云书仍在怔忡,仿佛那一拳不是打在自己身上。

君随玉寒着脸,只盯着谢云书。“你在西京怎么答应我的。”

见他不答,心头火起,再度踏前一步。

“随玉!”

窗外的动静惊动了息养的人,霜镜扶着纤影倚在门边,绝美的容颜白得惊心。“你别怪他,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瞒着他…”突然一阵心悸中断了话语,沈明珠一声惊呼刚要奔过去,身畔掠过两道黑影,一左一右的托住了柔躯。

“不要乱动,快去躺着休息。”君随玉深深的皱眉。“都这样难受了。”

细白的五指抓着兄长的腕,微促的喘息。

“你别生气,真的是我任性…用神木犀玉匙骗过了他。”长睫颤了颤,道出内底。“他不想的。”

谢云书扶着娇躯,掌心一片冰凉。模模糊糊明白了几分,苦涩和意气混杂,胸口如压了一方巨石,竟撤手转身而去。

“三哥!”

谢飞澜纵身追赶,谢景泽叹了一声也跟过去。君随玉抱起佳人送回卧房,霜镜和一众丫环皆跟了进去,沈明珠一头雾水,想再问问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回头却已不见人影,不禁茫然怔忡。

空荡的书房沉寂了许久。

“墨鹞。”

“在。”低声应答自窗外传入。

“去把夜阁珍物名录取来。”

“是。”

飞快的翻阅突然停下来,指尖轻轻掠过一柄纯黑如墨的匙形图样,反复默读标注一旁的蝇头小楷。字不多,入眼惊心,瞬时解开了困惑。

神木犀玉匙,相传为神农氏所遗。

触手温润,角质作匙形。可中和百草之性,令药毒罔效。

他拿起近日常在她手中使用的小勺仔细端详。非金非玉,轻巧古雅,看似普通,却足以使他所服的汤药效用为无,轻易骗过了注意,让她…

指掌倏合,万金难求的奇珍瞬时寸寸碎裂,化为粉屑簌簌而落,扑散了绢册整页。

他颓然合上眼。

明珠

“你这般鲁莽,完全不顾惜身体,知道有多危险?”君随玉坐于榻边听了首尾,难得出言责备。“你根本不适合有孕。”

“…我此前询过。”拥着厚软的丝被,她声音很平静。“也清楚有风险,但势在必行。”

“什么必行。”君随玉忍不住愠怒。“你嫁过来前我已和谢云书道明,他根本不求有子。好不容易得了海冥绡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为何要多此一举,别说是你想要孩子,你根本就不是想做母亲的人。”

白如霜雪的素颜现出一丝微笑。“你…真的很了解我。”

“到底为什么。”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情知瞒不过,她亦十分坦白。“可既已嫁了他,必须有这么一个。”

“谢家人逼你?”语气凝肃起来。

她顿了一顿,仿佛在思索如何说明。

“既然利用了谢家的势力取药,自得有所回报,我不喜欢亏欠。期间风险我也有仔细斟酎,对照眼下的情况,应该不致意外。原本不喜家世环境的拘碍,麻烦的紧,但既为人妇终得适当敷衍,过于独行代价太高,依着约定俗成的规则更有利。海冥绡让身体的状态已算最佳,拖下去长远以后更被动。”淡淡的清音娓娓而析,犹如计划一场算无遗策的攻防。

另有一重隐藏的因素未曾吐露。

君家与谢家一南一北两大势力,如今平分秋色各据领域,将来却难保没有一统武林的可能。君家仅只一脉,比不过谢家人丁兴盛,若数十年后此消彼长,威胁不容小视。要使联姻充分发挥效用化解远忧,必须留有后裔,唯有让君家血脉所出锲入谢家核心方可实现。

“…处于这样的家族,云书的过度回护极易遭人垢病,尤其是对一个有缺憾的妻子。”她微讽的弯了下唇角。“与其回避惹来非议授人以柄,不如冒一次险,躲在背后假装无知闭目塞听,不合我的习惯。再说…他很珍惜家人,我不愿他娶了我而有所失。”

纤细的指尖交叠,清冷的眼中多了一抹柔情。“他为我付出太多,所以偶尔我也想为他作点什么。”

听她说完,君随玉良久道。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叹息般的话语停了一下。“他会有什么感受。”

“我不能永远躲在你们翼下。”寂静了片刻,她轻浅一笑。“你们都想让我过上正常的生活,获取…世俗的、平凡的幸福,有些事就必须得做。他出身于此,享其利亦蒙其敝。坐看他百般周旋,承担隐忍…滋味并不好过。”

沉默的对视许久,君随玉移开了眼。

“翩跹,我明白你的心意。”冠玉般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如果你因此…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光洁的额头冒出了细汗。

沈明珠的衣袖被粗悍的妇人死死扯住,进退不得,眼睁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幸灾乐祸的评笑,简直要哭出来。她自小生得可爱,家中长辈多有疼怜,沈家又是一方世族,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一月前大着胆子溜出家门闯荡,仗着机灵嘴甜和不错的身手,一路顺遂快活无惊无险,好不得意,正想着回去可以跟父母兄长夸耀一番,偏偏今日走了霉运。

天知道她只不过打翻了一盏豆花。

可巧那碗豆花全泼在了字画铺悬在路边售卖的花鸟画上。

眼看花红柳绿化作红紫狼籍,画眉鹦哥变成落汤水鸡,她唯有认命的答应赔偿,势利的书画铺掌柜欺她是外地人兼不懂门道,张口叫了个离谱的天价。虽然对字画是门外汉,却不代表沈明珠是任人宰割的傻子,刚说了两句,店主的老婆凑上来泼天喊地连哭带闹,急得她一身汗,对泼妇奈何不得。有心作罢,可身上的钱实在不多,给也不够数,难在了当场。

拉扯间妇人手突的一脱,踉跄着跪跌在地,她本能的想扶又止住,一名似曾相识的青年在人群中拢袖而观,眼带三分好笑。

“还不走?”

一丝低语传入耳际提醒,望着男子她微一犹豫,又被爬起来的妇人抓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无奈窘迫的俏颜,青年踏出一步,忽又顿住。

“她要赔多少?”温润的话语犹如和风,吵闹中清晰可闻,一位优雅矜淡的青衫公子询问。

掌柜见来了位贵介公子,远非少女般可欺,底气立时低了三分。

“一百两。”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报价,又吹嘘起来。“公子别看价高,这幅鸣翠图是前朝大家手笔,画中牡丹青梗劲秀花叶繁盛,禽鸟形态栩栩如生,通篇气韵不凡,价值极高,足可传世,在下悬张于此本非售卖,但求知音同赏。不料被毁成了这般模样…”边说边叹息摇头,一派痛心疾首的惋惜。“真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沈明珠自冲突之后又远远见过两次,认出是君府公子,又被说得如此严重,益发无地自容。被君随玉碰个正着,就算能跑也丢不起人,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唯有低声下气的请求。

“君公子可否…借我些银子,我没带这么多,回去立刻归还。”

“沈小姐何必客气。”君随玉扫了眼人群中微带关切的青年,转而面对掌柜。

“但鸣翠图我有缘见过,一百两确不算多,但这幅…喙垂翼缩花色黯淡的赝品连其形亦未得,居然敢拿来讹人。”

“你…你信口开河。”蓦然被戳破了根底,掌柜不甘之余色厉内茬的反驳。“我这店中都是真迹,无凭无据的造谣,分明是想混赖。”

“真迹为前朝御作,所用密制印鉴混有玛瑙珍珠水晶石研就的粉末,日下可见莹光,此兆鉴者尽知,上方的钤记可有此征?”君随玉一弹画轴。“鸣翠图历经名家收藏,五位留有题跋,此幅何只三位?最后请教一声,依我朝刑律,私作伪画该当何罪,以假充真当受何刑,讹骗强卖判罚几何?”

掌柜的脸越来越白,腰越来越弯,再也不敢强辞。

从喧嚷闹市换至酒楼雅座,顿时清净下来。

“多谢两位解围。”沈明珠解脱后一派轻松。

“在下不过略为帮腔。”君随玉看向一旁的青年。“沈小姐该谢这位。”

“墨鹞见过君公子,沈小姐。”神气与平日无甚分别,君随玉却窥出几分不自在,视及甜笑的佳人,顿时隐约了悟。

“这位公子…我…”沈明珠只觉眼生。

“在下是谢三公子属下,常随主上左右。”

“墨兄为暗卫之首,多潜护翩跹与云书左近。”君随玉代之解释,笑中多了一丝趣意。“近来沈小姐与舍妹叙谈,日日亲近,墨兄自不陌生。

墨鹞此前奉命跟缀白凤歌多日,对与其同游的沈明珠窥察多日,甚有好感,私下也曾与四翼笑谈趣止,尚仅限于欣赏。及至君谢二人冲突好意现身扶了一把,无端触动了心思,粉嫩俏丽的苹果脸时常挥之不去,便知不妙。思及此人身份特殊,索性远避。谁料偶然闲逛遇上冲突,见沈明珠万分尴尬,嘴扁扁的几乎要哭,禁不住鬼使神差的助了一把。

沈明珠闻言一愣,省起自己屡次谈笑皆入男子之眼,适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纠缠,禁不住颜上讪讪,现出小女儿羞态。

墨鹞心中跳了跳,外表分毫不露。“沈小姐身负武功,何不一走了之。”

“我…”俏脸红了红,自觉愚蠢,声音变得很小。“对方又不懂武艺,再说开始是我理亏。”

君随玉替她斟了一杯茶。“姑娘宅心仁厚,遇上无理取闹能克制而不炫技,实属难能可贵。”对面普通人的纠缠,世家出身的少女竟能压下性子忍气不发,沈家家教可想而知。

越听安慰越觉得自己笨得可以,沈明珠耳根都红了,头几乎垂到桌面。如初生稚鸟般纯洁无垢的少女,墨鹞噙着笑,瞧了几眼识相的撇开,省得有人过于羞窘。

好容易平下郝意。“多亏二位相助,还请君公子恕我初见之时的无礼。”

无礼?君随玉乍然想起一声娇喝,不禁莞尔。

“哪里,那次是我鲁莽,姑娘责备的甚是。”

沈明珠小心瞟了瞟对方的脸色。“或许我这外人不该插口,但三公子对君姐姐真是极好的。”忘了适才的尴尬,俏颜稚气而认真。“起先见君姐姐风华照人,明珠只觉自惭形秽,想不通怎会有如此美的人,女子瞧了都心旌动摇;后来又见了三公子,才发现世上还是有人能配得起,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我想拜访君姐姐又怕打扰,三公子主动邀我入苑探访,想知大哥的旧事,不待询问三公子主动相告,凡所知的巨细不遗,只请我勿在君姐姐面前提起,他说那是君姐姐永世之憾,一生伤情,不可勉强回忆;每熬新方子,三公子私下亲尝调糁蜜糖,日常行止均以君姐姐为重,事事体贴仔细,哪个男子能深情至此,作妻子的定会被世间女子羡慕…”少女心如赤子一片真挚,专注的劝诉,君随玉微感动容,余光见一旁的墨鹞神色复杂,心下雪亮。

“…虽不懂那日为何动怒,但三公子绝不会半点有伤君姐姐,必定是君公子误会了什么。”沈明珠只顾说话,未留意隔座的青年,只知君随玉笑得越发温柔,不由脸又红了。

“沈小姐说的是,确是误会,事后我已向云书致歉。”唯隐忧徘徊不去,终是悬挂。“我是恼翩跹不该有孕。”

沈明珠一脸懵懂,墨鹞突然插口。“主上羸弱,勉强生子相当危险。”

全未想到这一层,沈明珠呀了一声,良久无语,半晌才喃喃道。“可…难道一辈子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然再是深爱,哪个男人能甘心无后。

君随玉拔了拔盖碗。“成亲之前我曾道明,他只笑了一笑…说昔年与翩跹杀人无算,作孽良多,虽是迫不得已,到底有伤天和,时常担忧不能相守终身,有此憾反倒坦然。”不是不佩服的,这等心胸世间能有几人。“若他稍有迟疑,我都不会让翩跹嫁过来。”

“这对三公子很不公平。”沈明珠不服气的抗声。“他对君姐姐一往情深,却要牺牲那样多。”墨鹞望着沈明珠,没有说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君随玉浅笑,呷了一口茶。“他可以选择不娶,选了就得按承诺的担当,不是非他不可。”

“君姐姐分明也是喜欢三公子的,难道还会嫁给别人?”

一旁话少的青年嘴角微扬,芳心无端一动,却不明白缘由,只知自己似问了句傻话。

“翩跹很聪明,再喜欢也不会把自己托给一个无力承担的男人。”君随玉淡淡道,眉间并不掩饰傲意。“纵然不嫁又何妨,难道君家养不起么?”

相当的…护短。

望着君随玉远去的背影,沈明珠对传说中的君府公子多了一重认识。

“他不适合你。”突兀的话语拉回了神思,沈明珠瞪向身边的人。君随玉走前托词有事在身,交待墨鹞护送她回谢家,言辞客气而不容拒绝,此人只是默应,倒似万般为难,她实在…无形中尴尬莫名,口气也冲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是个好哥哥,却不是适合你的人。”青年似笑非笑的提点。

“我何时有这个意思!”圆亮的明眸凭添怒气。“你胡言乱语什么!”

俏脸唯有气怒而无被看破心事的羞恼,墨鹞忽然轻松起来。“不动心?那可是富甲天下的君公子,北地佳丽梦寐以求的良人。”

“…确实名不虚传。”沈明珠承认,又有些迷惑。“和三公子很像啊。”

“哪里像?”他可没看出来。

“就是…人很好,但又很难捉摸,似乎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怕怕的。”努力想着措词,长睫眨啊眨。“君姐姐好像也有点。”

沈明珠自己也不太懂,墨鹞却似明白了,轻轻笑起来。

“算你还有眼力。”

这是夸奖?沈明珠撇了撇嘴,却见对方像决定了什么,神色正起来。

“沈小姐。”

“呃?”

“像三公子那样的好丈夫,我也做得到。”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遇见心上人我也能深情守一,凡事体贴。”

“啊??”樱桃小口微张。

“另外还有一身足以保护妻小的武功,绝对丰厚的积蓄。”

“啊???”她傻怔无语。

凝望目瞪口呆的俏佳人,丢出最后一道霹雳。

“你愿不愿试试?”

啊…

这个…这个…奇怪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脑筋糊成了一团,脸却腾的红起来,结舌得不能言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明爽利落的沈家小姐,化为了一尊石像。

…太唐突了…太过份了…太无礼了…太…

无数斥责的话语盘绕胸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清朗的双眸全无半点玩笑,一派认真的等待,沈明珠只能傻傻的发愣。

…那紧张微握的拳,唇角轻扬的笑,半露不露的酒窝…真是…真是…

争歧

三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在谢府传开,谢氏夫妇惊喜不已,谢夫人更亲至叮咛探问,拉着三媳促膝而谈,原本就金娇玉贵的疼护又深了一层,看在人眼中好不谙羡,暗妒的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