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研略带透明的手指从额头上放下来,支着下颌,皱着眉头看着挣扎不休的萧安。肉、大量的肉、新鲜的肉对现在的萧安来说就像毒品,唯一庆幸的是他还克制着自己不去渴求人肉,这让他越发拼命地渴求猪肉、鸡肉、牛肉…各种各样能够替代的肉食。就像受了委屈的好孩子,拼命地觉得自己应该获得奖赏。

但以变形人的食量和需求,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肉,这种疯狂的渴求和注入萧安胃里的那种古怪消化细胞有关。唐研并不想也无法将那些东西从萧安胃里取出来,那是种能独立存在的细胞,能控制人的行为。不想被异细胞操纵,只有你控制住它,而不让它控制住你这一条路。

唐研又喝了一口水,就像他操纵着来自费家陵园的那种黑色异虫一样,斗争是永无止境的,弱肉强食,谁的力量强大,谁就听谁的。

萧安不休不止地对着猪肉咆哮,唐研略带疲倦地呵出一口气,从半只猪上撕下血淋淋的一条腿扔进了铁笼。他仍然希望萧安能拒绝这种食物,想起来自己是谁,原则是什么,曾经有什么期待,但他却看见他欢欣鼓舞地立刻将肉吃了下去。唐研耸了耸肩,笑了笑,这还是一个口口声声希望只做一个普通人的变形人?果然物种的天性是无法改变的,就像老虎被当成了猫养,也是有兽性才会被叫老虎。

3

黄封市警局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从芸城市配合调查的不止沈小梦,还有他的顶头上司关崎。

齐黄觉得很奇怪,他记得沈小梦在学校的时候性格开朗,几年不见,站在关崎身边,这家伙居然整个一副点头哈腰、战战兢兢的模样。最奇怪的是他故意在老同学面前走来走去,这家伙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心里的郁闷还没完,江圆已经风风火火地把欢迎会搞成了案情分析会,话题已经很快从芸城市来的朋友你好你好,变到了张又跟所杀的第八个人到底是谁的问题上了。

“根据今天早上我们重新梳理的线索,包括早前做了一遍DNA比对,当年在小港新村现场发现的尸体仍然没有找到尸源。他不符合任何失踪人口的报告,他的DNA在失踪人口库里也没有登记,也没有发现他的什么兄弟姐妹的DNA。”江圆说,“但是我们发现了一点儿新情况,DNA检查报告书说当年从现场捡回来的遗体——现在绝大部分都是遗骨了,包含两组人类DNA。”

“也就是说当年你们在房子里找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尸体,而是两个人的?”芸城市来的警官关崎扬了扬眉毛,“但我手上所有的档案都说当年找到的是一个人的碎尸,虽然碎成了豆腐渣,但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不可能搞不清楚吧?”

“事实上,根据报告,当年发现的碎尸无论是重量还是拼凑的结果,都只是一个人的。”江圆把一份材料扔了过去,“关警官你自己看,绝对没有多了一只手而我们把它当作一只脚这种事发生,所有找到的残肢都是同一个人的。”江圆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死者是男性,正值壮年,也不存在死者是孕妇肚子里还有个婴儿的可能。”

“或者是张又跟本人的?他杀了人,弄伤了自己,在现场流了很多血?”关崎又说。

江圆瞪了他一眼:“我们的新DNA来源于一块肉,而不是血迹。”他推出一张图,那是一罐浸泡在防腐液里的不明物体的图片,像一块变质的肥皂,看起来相当恶心,“现场的碎尸冰冻了二十年,我们抽检了其中一部分,结果这一块组织和绝大多数组织DNA不一样,新发现的DNA是女性。”

“江队的意思是…究竟是这位死者身上长了一块和他自己DNA不一样的肉团,还是当年死在张又跟手里的其实不止八个,而是有九个受害者?”关崎挑着眉毛。

“你说呢?”江圆大笑起来。关崎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把材料扔给了沈小梦:“从头梳理材料,检查有没有第九个受害者的可能,根据第八个受害者的头骨进行面部复原,尽可能确认身份。我想既然第八个和第九个受害者的尸体混在一起,那么他们同时遇害或失踪的可能性很大,找到一个,就会找到第二个。”

“是。”沈小梦小心翼翼地抱着关崎扔过来的材料,江圆顺手也扔了一叠东西过去。沈小梦抱着半人高的档案,开始翻看。江圆瞟了一眼齐黄,什么时候这小子也这么听话好使就好了。

接下来几天调查得很不顺利,黄封市本地并没有类似养殖户失踪的报告,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年都没有,因为黄封市本身的条件根本不适合养殖业发展。江圆和关崎也在讨论是不是张又跟改变了模式,最后杀害的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养殖业主?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在哪里和张又跟有交集呢?

4

时间过去了两个星期。

唐研隔几天就去肉贩那里买半只猪,每次都会遇见那个好心帮他搬运猪肉的中年男人,那人显然每天都在那里买肉。

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媒体对“碎尸者”张又跟案件的报道突然到了一个新的境界——有人爆料说,警方失职,他们从过去的物证里找到了存在第九个受害者的证据,而当年却没有发现这一点。并且警方一直在掩盖当年的错误,张又跟并非不能抓获,这么多年任其“失踪”很可能是背后另有原因。

阴谋论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球,不能查明身份的第八名受害者和理论中存在的第九名受害者又将这个谜案推上高潮。而这个时候,警方针对第八位受害者做的头骨复原图也出来了,并立刻成了新闻的头版头条。

第八名受害者是一位五官端正、头发浓密的男人。

他的身高达到一米九八,是一位非常强壮、高大的壮年男人,很难想象这种身材的人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图片散发出去后,很快得到了消息——有人认出这位身材奇高的无名氏叫王广森,曾经是黄封市郊区的一名护林员。

这人很少离开林区,所以张又跟和他的交集一定在王广森管理的那片森林里,而神秘的第九名受害者也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而唐研的生活和案件毫无交集,他甚至没有看报纸,除了和笼子里的萧安过不去之外,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休息。比起萧安疯狂地渴望“肉”,唐研的所有食物都是鸡蛋,没有了萧安给他做牛做马,自然也不会有花生猪脚、水煮肉片什么的吃,而“唐研”这个物种虽然身体内部含有大量的水,他却也是肉食生物,并且是需要极多蛋白质的生物。

被“那个男人”夺走“遗传之核”和强行分裂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按照物种的习性,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找一个同类融合自己,形成消亡和新生,否则随着遗传物质的散失,他的记忆和经验会逐渐消亡,机能退化然后死亡。

但唐研现在不能去寻找同类,萧安被强制进入了发狂状态,变形人经受了大量改造,这时候要是扔下萧安不管,无疑萧安会变成另一种恐怖的生物。

而照顾别人或改变某一物种的天性毫无疑问都是唐研不擅长的,千年传承的记忆让他们这种物种习惯于在黑夜中独行,不断地和人类遇见然后离开,虽然萧安的照顾让他觉得很愉悦,但那不代表他也能学会如何照顾萧安。在他漫长的记忆中,也许曾经有过“照顾”别人的记忆,但那些记忆早已随着他天生的残疾而消失殆尽了,他本就是个残疾的唐研,记忆充满了断层,也无法进行有效的分裂繁殖。

“呜…呜…”萧安在铁笼里不断变形,最近他变成人形的时间明显增多,唐研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在往好处发展。他仍然每天用生猪肉刺激萧安,可是萧安仍然没有表现出抗拒,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妙,唐研这一整天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学会煮熟食,说不定熟食反而能让萧安记起来他曾经多么想当个人类。

当天夜里。

唐研用床单把装着萧安的铁笼盖上,就像拉上鸟笼的遮布。他舒舒服服地在浴室里泡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戴着眼镜看食谱。

他计划明天做一个…嗯…花生猪脚?那东西挺好吃的,充满了蛋白质。

街道的灯火慢慢地熄灭,萧安也进入了睡眠,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唐研床头橘黄的灯光照出一圈晕影。

凌晨一点钟。

“啪”的一声轻响,灯灭了。

唐研放下书本,一瞬间,冰箱的震动也停止了,有人拉掉了这个单元的电闸。

门外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撬动大门,那声音如此之轻,如果不是唐研强于常人的听力根本听不见。随即大门开了,一个人影轻轻地溜了进来。那人影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大门,经过大厅里那个巨大的箱状物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卧室的门开着,他立刻潜入了卧室。

唐研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这人——他看得很清楚,这人五官端正,毫无凶相,却很眼熟——正是经常在肉摊和他相遇、几次帮他抬肉的“广森”先生。

但现在这位“好好先生”双眼发红,手臂上青筋毕露,整个人居然比白天膨胀了两圈。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唐研的卧室,唐研发现他的骨骼格格作响,一寸一寸地增长,没走几步,“好好先生”就变成了一个身高两米五十几,头部膨胀,身材极度消瘦的巨人。

从这位“巨人”的咽喉发出了低沉的嚎叫,广森的嘴随着头部的膨胀而裂开,充盈的唾液随着他变形的下巴缓缓流下。他走到唐研床边,弯下腰,用一种看着久违的猎物或美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专注的模样甚至有点像期待甜食已久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小蛋糕的样子。

哦!这是…新的变异人?唐研惊奇地看着这个膨胀的人类,这种肌肉和骨骼发育过度,导致营养匮乏极度饥饿的大型“人类”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在和广森见面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广森身上生肉的气息,但对方的确是人类,所以今天晚上有人拉下电闸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会是广森找上门来。

他以为会是个小偷。

失算了。

他身上能使用的液体蛋白,都已经抽出用于控制萧安,现在的唐研身体里几乎只有水,所以甚至无法在阳光下出现。而寄居在身体里的黑色异种正在借机急剧吞噬他身体里的水分,如果除去衣服,可以看见唐研身体的大部分已经被烟似的黑色纹路所污染。在这种时候,这头巨大的“人类”找上门来,摆出一副狩猎的姿态,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

如果是普通人类,他或许还有少许力量和速度上的优势。

但这是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广森一把向床上的唐研抓来,唐研一跃而起,广森的巨大手掌插入床垫,“哧”的一声轻响,从床垫里抓出一把夹带着钢丝的海绵来,居然像捏蛋糕一样。广森看他闪避的动作,低沉地笑了一声,巨大的咽喉含糊不清地说:“看到你买猪肉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人…那就可以吃…”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古怪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两个长长的手臂随便一抓一揽,就把唐研圈在中间。唐研的五指一下抠在广森消瘦的手臂上,指尖无法弹射出以往能轻易割裂躯体的丝线,他只是在那硬得像钢筋一样的手臂上抠出了五个血洞,却不能阻止这个巨人双臂一下把他夹在中间,随即像捉小鸡一样按住了他的肩和喉咙。

唐研极力挣扎,虽然他的弱点并不在咽喉,但强大的力量悬殊还是令他体液逆转,急剧冲上头部。要知道“唐研”这个物种就像一个薄薄的水囊,水囊里装满了液体和蛋白质,让这怪物这样一夹一捏,“水囊”就会像个气球一样爆裂。

“哈哈哈…”广森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他以为和他一样是个变异人的“肉”实际上身体内部只有一滩水,他低头看着唐研,垂涎欲滴,“肉…肉…”唐研的手指一点一点抠入他的手臂,广森毫无所觉,唐研撑着一口气道:“你这个——吃肉的疯子——难道你是吃人吃多了才变成…这种样子…”

那慢慢长高几近三米的庞然大物阴森森地压低声音说:“…我不吃人,我只吃你们这些恐怖的吓人的该死的怪物!你们知道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人,他妈的你耳朵后面的皮肤在太阳下是半透明的,该死的半透明的肉里居然还看不到骨头!在那样的透明度下看不到骨头一定不是人…”

唐研极力推着广森强劲有力的手臂,但无济于事。就在广森越靠越近,试图直接用手臂将他夹死的时候,大厅突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咆哮。

唐研的目光往大厅看去,看不清是什么情况。广森吓了一大跳,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屋里没有活人的气息,他对人肉的香味太熟悉了,大厅里没有人!

大厅里是什么东西?他抓着唐研猛地回身,只见大厅里那个方方的箱子上蒙着的床单自己开始蠕动,随即像被风掀翻了一样掉了下来。一个人形的黑影跪坐在笼子里,唐研突然笑了笑,广森猛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一阵剧痛,像被几十把刀同时割过,有什么东西从大厅的方向掠了回来,他肌肉崩裂,鲜血立刻喷溅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开肉绽,居然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割伤了自己,广森一时蒙了。而那些隐形的东西蹿入了唐研的身体,唐研的力量开始增强,他的指尖蔓生出奇异的柔软的尖刺,毫不留情地沿着血管刺入广森的手臂,那种恐怖与刺痛的感觉让广森低吼一声,飞快地放手。唐研手指一收,广森才看清那是一些沾了他鲜血的丝线。而这丝线一回到唐研手上,铁笼那边的黑影低低地咆哮了一声,穿过缝隙——广森眼睁睁看着它像一团黏液或烟雾一样穿过铁笼的缝隙——向他扑了过来。

扑过来的东西矫健得犹如黑豹,巨大的广森被它一下子扑到,重重摔在地上,那东西骑在他身上,紧紧按住他的咽喉,就像他刚才掐住唐研的一样。这时候广森才看清楚那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影,面部的轮廓奇异地在变化,却有一双像人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黑暗中看起来野性毕露,充满了凌厉又凄凉的鬼气。

这东西似人非人,全身周围有烟似的黑气在飘散。广森愣了一下,一阵狂喜——又是一个怪物!他大笑起来,一口咬在了那东西身上,鲜血沁入口齿,那是怎么样香甜浓郁的滋味!这就是他渴望了这么多年、渴望了这么久求而不得的滋味——鲜活的大块的肉、和自己肌肉类似、滋味相同的肉!

广森一口从萧安身上撕下了一大块肉,萧安全身颤抖了一下,突然爆发,全身散化成黏稠的液体状,缠绕住广森全身。广森只觉得被那浓黑的黏液缠住的地方剧痛无比,竟像是一层强烈的硫酸在往里渗透一样,有几个地方刹那间见了骨头。他痛得不甘示弱,张开大嘴吞噬那些黑色黏液,两头肉食生物挥洒着巨力和兽性,就这么在地上翻滚着,张牙舞爪,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5

当年失踪的王广森管理的林区在黄封市南面,面积虽然不大,但相当茂密。这个地方和芸城市交界,当年张又跟在芸城市杀害三人之后,很可能是徒步穿过这个林区回到黄封市。江圆和关崎带着几个人赶到林区,林管处的工作人员告诉江圆,王广森曾经住在远离管理处的棚屋里,为人孤僻,谁也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的。

江圆带着人钻进了那已成废墟的棚屋里,棚屋是用竹子搭成的,虽然大部分塌在了地上,依然看得出主人异于常人的身高。齐黄到处摸了一圈,屋里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非要说有什么古怪,也就是王广森用来搭床的石板,有一大半是个完整的石片,打磨得非常整齐。几个人合力把那块石头翻了过来,发现是块墓碑,墓碑上模糊不清地刻着“…费…”虽然墓碑残缺,却依稀看得出当年花纹繁复,十分精细,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墓碑。

这东西当然不可能天然就在王广森的棚屋里,必定是他从哪里搬来的,如果是“费”字的话——翻过这座和芸城市交界的山林,就是费家陵园后山。关崎摸着下巴思考,费家陵园的确曾经被盗过墓碑,难道那块被盗的墓碑就在这里?但如果说有人辛辛苦苦盗走了墓碑,怎么也不应该只把它当成床板,难道说这也只是巧合?正当关崎若有所思的时候,林区的管理人员也猜测到他有疑问,主动解释说:“后山有个荒坟,泥石流把坟毁了,老王就把它捡来用了。”

“荒坟?”关崎问,“谁的荒坟?”

“也不是谁的坟,一个衣冠冢。”管理处姓张的主任年纪很大了,“我记得好像是几十年前,有个大户人家家里人丢了,因为没找着尸体,他父亲在这儿立了个衣冠冢。”

这下连江圆都觉得奇怪了:“在这里立衣冠冢?就这片小树林?”这里既不是洞天福地,也没有坐北朝南,旧时候的有钱人谁会在这里修墓呢?

张主任耸了耸肩:“这里现在是没什么大树了,可几十年前不一样,几十年前这里山叠着山,风水我是不懂,但隐秘得很呢!”他神秘地压低声音,“有钱人家总是有秘密,不是吗?你们是芸城市来的,对费家肯定比我了解,我听说那是费家当年的大公子费婴的衣冠冢,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人了。”

费婴?关崎心头微微一凛,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让他整个背脊都毛了起来,是婴儿的婴吗?王广森把费婴的墓碑放在床下当床板?如果那真的是费婴的衣冠冢,几十年前失踪的费婴和几十年后被张又跟杀死的王广森能有什么联系呢?他眼角一掠,只见沈小梦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那块模糊的墓碑:“都看不清楚了。”

江圆咳嗽了一声:“我们是来查张又跟的。张主任,你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到老都还住在这里,有没有印象这个人曾经在这里出现过?”他给张主任一张张又跟的照片,张主任很仔细地看了看,茫然摇头:“二十年了,不记得了。”

齐黄在旁边转了几圈:“您老还记不记得,王广森一般和谁来往相对比较密切?我说他既然是个人,再怎么孤僻,也不可能一个朋友也没有吧?”

“他曾经有个女朋友,”张主任说,“我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但这人实在是怪,在他失踪前一阵子,把谈得好好的女朋友给气跑了。”

“他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江圆和关崎异口同声地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张主任脸上,把他吓着了。张主任颤抖着说:“他…他的女朋友叫胡珂,四川人。”

江圆吹了声口哨:“宾果!胡珂,四川人,女性。在王广森失踪前不久被气跑了,也就是说王广森失踪后,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关崎接下去说:“和王广森的尸体一起发现的DNA是女性,很有可能他们在这附近遇见了逃窜的张又跟。”

江圆做了个下手的动作:“张又跟先杀了胡珂,然后杀了王广森。”

齐黄也赶忙凑了一句:“因为这地方偏僻,王广森性格怪异,胡珂又是外地人,所以他们被害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发现——身份不明的第八名受害者和第九名受害者就在这里,很可能胡珂的尸体是在这里被张又跟肢解的。他没处理好,所以身上夹带了胡珂的部分组织,在肢解王广森的时候掉了进去。”

“我们立刻分头找胡珂的遗体,趁天还没黑。”江圆一声令下,连林管处的职工都动员了起来,围绕着王广森的棚屋,大家四处开始找遗骸。

在树丛里敲敲打打的时候,江圆接到个电话,“喂?”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瞪圆了,“你说什么?”

关崎几人回过头来,只听他对着手机咆哮:“王广森还没有死?怎么可能?”

短短七个字,却把刚才几人所有的猜测和推论全部推翻了——王广森居然还没有死?那怎么可能?王广森的照片是他们拿着头骨去做了复原图才出现的!王广森的身高是他们根据尸骨量的!也是他的老工友认出来的!这么有特色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张主任惊呆了:“老王他没有死?这二十年他去哪儿了?”

关崎皱起了眉头:“王广森找到了?如果第八个受害者不是王广森,只是一个身高外形和他很像的人,那我们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齐黄突然一声大叫:“找到了!”

大家迷茫地望过去,现在情况相当复杂,如果王广森根本没有死,他就不是张又跟手下的第八名受害者,自然胡珂也不可能是那个第九名…刚才的推论完全是错误的,那齐黄又能找到什么呢?

齐黄在棚屋后面的一个凹陷处举起手来,他隔着棚屋,没听清江圆的电话:“我找到了尸骨,看这样子,应该是女性的!”

大家面面相觑,不可能的事一件一件出现,不可能存在的人出现了,不应该存在的尸体也出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6

大家围了过来,有尸骨就可能有命案,也许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和张又跟案件完全无关的杀人案?

只见在王广森棚屋的后面,有个明显的凹陷处,隐约看得到一些砖块,像是一个菜窖。齐黄用枯枝挖下去二三十厘米深,就看见菜窖口腐烂的木板,他把木板砸了个洞,用手电筒往里一照,底下是空的。干涸的烂泥里可以看到有一节尺骨从里面伸了出来,骨头相当纤细,不像成年男子。

江圆一个头已经有七八个那么大,打了个电话叫法医来,随即又打电话回去复核所谓王广森还活着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江队!王广森真的还活着,他的身份证还在使用,银行卡也开了几张,人在一家电器公司上班,那张脸人家公司里的人谁都认识,是真的!”电话里的人唯恐江圆不信,“我把照片发过去给你,人家真的是个活人。”

江圆的手机收到了一张图片,他打开图片一看,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男人在公司聚会的照片,那相貌真的和王广森的复原图极其相似。照片里的男人被一群女员工敬酒,尴尬得满脸通红,非常怯懦的样子。江圆摸了摸刚刮了胡子的下巴,关崎凑过来看,两个人看了几眼,江圆说:“有问题”!

关崎点头,这个和王广森长得很像的人明显没有两米多的身高,只是外貌相似。江圆说:“这可能是王广森的亲戚或兄弟,长相相似,然后拿着他的身份证在使用。”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可能了,关崎也赞同:“这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他还‘活着’,我们却还能从这里找到尸体的理由。”

“把这个‘王广森’抓回来问问。”江圆弹了弹屏幕,“老子有种即将破案的预感。”

“切!找到了王广森的亲戚有什么用?”关崎嗤之以鼻,“二十年来,我们要找的一直都是张又跟!那才是杀人真凶!你没看新闻吗?都在说警方无能,这么个恐怖的连环杀人魔,居然让他销声匿迹了二十年!”

“张又跟非常狡猾。”江圆不甘心地反驳道,“我们常年跟踪他的身份证和人像照片,这二十年来他没有使用过身份证,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现过——他那栋鬼楼要是不拆,老子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妈的打个零工现在也要身份证啊!”

关崎也有同感,一个人不可能离开“身份”生存,除非他躲进深山老林做野人,二十年没有踪迹,很可能真的是死了。但无论死活,这一次他们都务必给死者一个交代。

尤其是,这刚刚发现的第九名受害者。

唐研家里。

装萧安的铁笼现在装着广森。

和萧安缠斗半个小时之后,广森的肌肉开始萎缩,身材开始慢慢变矮,急剧衰退的力量让他被萧安掀翻在地。紧接着唐研便将这个衣冠不整、浑身是伤的老男人扔进了铁笼。

在膨胀了肌肉和骨骼之后没有及时获得营养显然是致命的。广森奄奄一息地躺在笼子底下,为了攻击唐研,他今天甚至没有吃每天必吃的那五十斤肉,想到活生生的血肉,冰冻猪肉那气味怎么也入不了他的口。

而唐研懒洋洋地斜倚着沙发坐着,姿势和白天基本一样,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条。那是萧安和广森厮打的时候撕裂的衣柜的一部分,有一米多长。唐研用那根木条指了指地板,一样浑身是伤的萧安蹲坐在那里,他仍然保持着变形人血肉模糊的本相,像只猴子一样坐着,时不时对着广森低低咆哮,显然把他视为最大威胁。

广森恢复普通人的形态之后,神志仿佛也清醒很多,他仰着头看着萧安,在喘息中问:“他…他是什么东西…”

“人。”唐研说。

广森冷笑:“人哪有这种样子的…我最恨…最恨你们这些东西…你们都应该去死…去死…”他呛了口气,脸色煞白。

唐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萧安对广森擅自发言显然很不满意,发出了更大的咆哮声。广森情不自禁地抖了下,刚才他被这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狠揍了一顿,现在恢复成脆弱的人体,自然更加畏惧。

“你在恨什么?”唐研看着广森,“恨天生的基因让你变成了和普通人不同的样子?事实上,无论我们是不是人类,和人类差异大或者小,在物种上都是平等的。任何物种都有生存的权利,你要吃人,如果那是天性——我没有任何仇恨的理由。”

“我和你们不一样!”广森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我和你们不一样!老子和你们这些鬼东西完全不一样!我是人!我是人!”他的声音如此大,门口传来了邻居敲门的声音,事实上整个晚上唐研房里巨响怪叫惊人,早就有邻居报警了。

“嗷…”萧安发出一声吼叫,广森立刻住嘴,愣了一愣他才又大叫起来:“我是人!”

唐研拿木条戳了戳萧安:“闭嘴。”

萧安猛地回头,对唐研目露凶光。唐研视若不见,又用木屑条指了指支离破碎的衣橱:“进去。”

萧安仍然低低嗥叫,并不听话。唐研指着衣橱,面无表情地说:“进去。”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像一只漂浮的幽灵一样,没入了衣橱的阴影中。

也就在萧安躲入衣橱的同时,大门“轰”的一声被冲破,十几个装备齐全的特警冲了进来,把唐研和笼子里的广森围了个水泄不通。

7

黄封市警局。

“江队,”齐黄抓着后脑勺,“法医说菜窖里挖出来的骨头有点奇怪。”

江圆正在仔细地看王广森在电器公司的所有资料,眉头皱得死紧,随口问:“怎么了?”

“骨骼上…呃…法医在骨骼上发现了几处牙印。”齐黄老实地说,“骨骼的断面很奇怪,像是被扭断的,非常粗糙,和张又跟那种切法不一样。”

江圆戴上老花眼镜,对齐黄招手:“报告给我看下。”

齐黄把材料递过去,江圆眯起眼睛,根据遗骨检查的结果:大部分骨骼并不是被手术刀按部就班切开的,和张又跟惯有的手法不同。在几个长骨骼的关节处有严重扭转伤害的痕迹,比如说手臂的尺骨和桡骨错位、倾斜断裂,等等。

“看起来就像被人猿泰山狂扁了一顿。”齐黄小声说,“还狂咬了一顿。”

“这个看起来的确不像张又跟的风格,DNA比过了?”江圆头大了,“也许这起案件和张又跟没关系…”他还没说完,齐黄苦笑了一声:“比对上了,在张又跟家里捡到的那块肉和这具尸骨的DNA一致,已经派人去联系胡珂的父母和兄弟姐妹,DNA的结论还没出来,但是胡珂也已经失踪二十年,户口都被注销了。”

江圆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所以目前的状况是——张又跟从芸城市杀了三个人,翻过山,在黄封市林区又杀了两个人。结果他妈的他像疯子一样把那个女人揍得筋骨寸断埋进菜窖,然后把王广森带回家精雕细琢,照旧切成了一块一块的?这有逻辑吗?”

“张又跟杀人本来就没什么逻辑…”齐黄小声说。

“变态杀人狂如果连自己的杀人仪式都不遵守,那他就不是变态了。”江圆说,“我觉得这个女人的死有问题。”

“笃笃”两声,关崎敲了敲江圆办公室的门:“哟!黄封市的秃头大叔。”

江圆恶狠狠地瞪着他,虽然他已经五十岁,的确秃了顶,和三十岁出头的关崎比起来的确老了点,但也轮不到这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来叫他大叔吧?“芸城市的少年,有什么事?”

“王广森找到了。”关崎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圆,“你的手下忙了一晚上,把他关进了看守所。”

江圆一愣:“怎么回事?”

关崎耸了耸肩:“听说是半夜入室抢劫。”

江圆看着桌上关于王广森的档案材料,稀奇地问:“入室抢劫?电器公司客服部的经理,连续八年的岗位明星,居然会入室抢劫?”

“有趣吧?我就猜你肯定很感兴趣,一起去问问?”关崎笑了笑。

“齐黄开车,我们马上去提审。”江圆说。

关崎顺理成章地搭顺风车。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感兴趣的不是王广森为什么入室抢劫,而是他抢的人是唐研。

过了一年漫长的时间,他终于又听到了唐研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再听到唐研的消息令他兴奋不已。

仿佛一切和唐研有关的消息,都将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奇一样。

唐研还在派出所里喝茶。

昨天和广森的搏斗,他也受了点伤,只是和萧安比起来他那点儿几乎就不算什么伤了。勘验现场的警官对王广森能把他家弄成那副支离破碎,宛如台风过境的模样表示不可思议。但王广森那一身血淋淋的伤仿佛也能证实昨晚他是多么卖力地在搞破坏。

只是怎么看也像是王广森发了疯,跑进唐研的屋里自残自虐,花费自己所有的力气摧毁了所有家具——而不是为了抢钱。警察对唐研放在大厅里巨大的铁笼非常疑惑,唐研解释说他曾经养了巨型犬,但不符合城市规范,所以送走了。但他究竟是怎么把王广森塞进那个铁笼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奇,但唐研却不解释。

上午八点钟,一个秃头老男人走进派出所,唐研的目光越过老男人,落在他背后那个熟悉的人脸上,微微一笑:“关警官。”

“又见面了。”关崎啧啧称奇,“有萧安的下落了吗?我听说他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