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也不禁一笑,悄悄同沈经理道,“这既拉上市政厅又拉上教育司,报纸咱们能弄个头版不?”

沈经理道,“争取吧。”

褚韶华喜欢上海的一大原因就在于,这里的人是正经做事的,虽一样有心计有手段,却不是乡下那种目光短浅的算计。这里的天地是宽广的,这里的人也有着更广阔的心胸。褚韶华由衷的喜欢这个地方。

俩人一直忙到天色将晚,才从印厂出来,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好。沈经理同褚韶华道,“明天一早你就去市政厅,我去教育司,咱们中午在公司打齐。”

褚韶华点头应下,然后,各回各家。

褚韶华回家的路上买了些吃食,她是从来不开火的,一则平时在公司吃饭很方便,午餐晚餐都会提供;二则褚韶华真不是时下女人喜欢烧饭煲汤的性情,以前在娘家在婆家那是没得选择,不得不做,如今在外自己做主,褚韶华都是宁可花钱,也要省事。所以,她的屋子真是没有半点儿烟火气,因为容太太每天会给她把暖瓶里的热水烧好。褚韶华即便晚上烧洗澡水,灶也是在屋外。

吃过晚饭,褚韶华寻思一回今天跟着沈经理出去做的这些事,就开始学习起英文来。她郎诵的声音一直传到容太太那里,容太太对着灯缝着手里的衣裳,笑道,“褚小姐真是个极好学的人。”

容老爷道,“基础太差,她心又浮,难成大器。”

容太太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道,“褚小姐是要挣钱讨生活的,她虽以前没有按部就班的念过书,可就她这勤学的劲头儿,以后不怕没出息。”

容老爷也没说什么。反正褚韶华只是租客,尤其是褚韶华这种单身小姐,也就是青年会周源介绍的,当时瞧着是个正经姑娘,容家也想赚租金,褚韶华又相中了容家的房子,就此住下。其实,认真说起来,褚韶华这种年轻且没有不良嗜好,且并不乱交男友,又这般好学的,就是容老爷也挑剔不出什么的。

褚韶华每天学英文到深夜,她在公司就看出来了,在公司里,洋品牌的东西就比中国品牌的要贵,所以,洋人的钱肯定比国人的钱要多,所以,褚韶华暂定的目标是以后要赚洋人的钱。

不过,哪里有这么容易,她倒是会好几国的外文,只是那些都局限于打招呼卖货一类。并且,她没有任何关系人脉,褚韶华却也不急,要是钱这么好挣,世上都是富翁了。她现在这样拼命学英文,就是因为,在如今的上海,英文流俐是一项极为加分的优势。褚韶华非但每晚下班后苦学,但凡有空,她还会去教堂,找认识的几个修女说说话,聊聊天,谈一谈圣经奥义,甚至,教堂也会经常性的做慈善,褚韶华但凡有空,都会过去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今她连神父都认识好几个了。

当然,这些都是为了练她的英文口语。

褚韶华这样有目的性的为将来做着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准备,第二天却是一大早起床到印厂看了回货,看印厂已是印了一万份出来,褚韶华让他们直接送到公司去。之后,褚韶华就去市政厅排队等着见闻先生了。

闻知秋其实非常为难,倒不是昨天沈经理褚韶华递上的事有什么为难,事实上,这事昨天市长就批了,闻知秋还为他们申请了一百块大洋做经费。闻知秋为难的事,要不要拖一下,拖到中午就可以顺势请褚韶华吃个饭了。

短暂思量后,闻知秋还是让助理按顺序叫了褚韶华进来。然后,公事公办的把市政厅的批复给了褚韶华,闻知秋道,“这里的一并批下的一百块大洋,是这次你们做调查的经费。对了,教育司那边的调查,也要加上市政厅的名义,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褚韶华连忙应承,她道,“谢谢闻先生了。”然后,望着闻知秋手里握着的批复,褚韶华就等着拿回去交差了。

闻知秋看一眼褚韶华有些焦切的眼神,笑道,“看来今天是没缘法请褚小姐吃饭了。”

褚韶华道,“闻先生是在工作中,总是请我吃饭,叫人瞧见于闻先生名声有碍。”

闻知秋可不会轻易被这句话打发,他道,“那不如改天。”

褚韶华望着闻知秋和悦的眼神,又看一眼依旧在闻知秋手里握着的批复,突然道,“我说一句话,闻先生会不会不把批复给我了。”

闻知秋完全不受此激将,他道,“得看褚小姐说的什么。”

褚韶华道,“实与闻先生说吧,我已是成了亲的。”

闻知秋温和的眼神有瞬间的凝滞,继而笑了笑,把手里的批复递到褚韶华手里,道,“我也成过亲,结过婚,有一个女儿,我的妻子在生我女儿时难产过逝,如今已有四年的时间。我知道褚小姐成过亲,丈夫已经过逝。”

褚韶华皱眉,“你调查我?”调查这个词还是近两天她新学的,因觉高级,褚韶华颇是活学活用。

闻知秋一派坦荡,“褚小姐或者没留意过我,我在普育堂,看到你好几次。我认真想追求你,自然打听过你。你要是对我有意,也可来打听我。”

褚韶华眉毛皱的更紧,“你寻谁打听的?”

“马太太。”闻知秋坦诚告知。

褚韶华非常不悦,“你这样会让我觉着,我在公司做出的一点点成绩,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闻知秋笑,“要是这样,你们公司怕是早就倒闭了,人情是人情,做事是做事。褚小姐因人格出众令我仰慕,我自问还没那么大本事因我一人影响到褚小姐在贵公司的升迁,倒是马太太听说褚小姐曾去普育堂做善事,十分欣赏。”

听闻知秋这样说,褚韶华的气也渐渐消了些,她是个十分自信的人,自觉进入公司以后对职差非常用心,也当得起公司的看重,开设眼镜柜台什么的,生意也十分不错。褚韶华认真道,“你以后别乱打听我了,你自身条件这样好,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找不到,我是不会再婚的。”

闻知秋难掩黯然,“褚小姐以后不会见我就当陌生人吧?”

“那怎么会,闻先生这样的人物,一向是需我仰视的。”

“小姐无心,闻某也不好多纠缠。其实,上次遭你拒绝,我就有心理准备。褚小姐当也知道,我并不是会对女士死缠烂打的人。”闻知秋道,“我很少见到褚小姐这样的女子,不知能否有幸与褚小姐做个普通朋友?”

褚韶华真是见识到闻知秋的难缠,怪道岳家都日薄西山了,这人还能在市政厅备受重用,简直是比田老板强出三座山不止。褚韶华只得道,“那是我的荣幸。”

闻知秋笑道,“待你们这件事结束,我请褚小姐吃饭,我知道有一家的梅菜扣肉,也烧的超级好吃,比我们食堂的手艺要强出百倍。”

褚韶华自觉心如铁石,也一笑道,“待这事结束,那也该是我请闻先生。到时闻先生找地方,我买单。”

“那就更好了,还从来没女士请我吃饭。”闻知秋十分高兴的模样。

见他没别的事,褚韶华才带着市政厅的批复告辞出去,闻知秋还非常热心的指给褚韶华财务室的如何走,褚韶华真是…谢他全家了。

待褚韶华把钱和市政厅的批复带回去,沈经理望着那大洋感慨道,“真不愧是市政厅啊,果然财大气粗。你瞧瞧教育司,又没钱又没人,老秦再好说话也没用。市政厅就是不一样。”

褚韶华道,“经理你见到印厂送来的调查表了吧?”

“看到了,是你让他们送来的?我说怎么这么机灵了。”沈经理很满意褚韶华的做事,褚韶华道,“闻先生说,教育司这里的调查,也要加上市政厅的名义。”

沈经理险没笑出声来,褚韶华看他一幅憋笑模样,还说呢,这是怎么了,她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吗?就见沈经理自办公桌上将一份教育司的批复递给褚韶华,道,“你再跑趟市政厅吧,既要加市政厅的名义,就要市政厅批准的。”

褚韶华气的,接过沈经理递资料的手都发抖,沈经理劝她,“小小年纪,可别这么大气性。”

褚韶华道,“我都快气死了!要你你不生气!”这不故意使唤人嘛。

沈经理公允的说,“也不一定就是故意使唤你,市政厅出一百块大洋,你想想,有这样搏名声的事,焉能放过利益最大化。要我说,是你想得多,这是情理之中。闻先生本就是精明人,这当是他早就想好的。”

褚韶华的优点是能听进话去,她长舒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他故意整我呢。是不大可能。”闻知秋开始就说的这件事,那时她还没有说自己成过亲拒绝闻知秋的追求呢。

沈经理笑,“行了,这就去吧,快去快回,你要回来的快,下午你先带人去街头做调查。要是回的慢,这活儿我就差别人了。”

褚韶华半点儿不吃沈经理这套,她瞅瞅沈经理墙壁上挂的时辰钟,道,“我现在过去正赶上人家吃午饭,这不跟蹭饭似的,我还是下午去吧。”

“不是这么说,上午去,明天就能有答复。要是下午去,估计得等后天了。这是他们市政厅的规矩,市长都是上午做昨天下午的批复,下午做今天上午的批复。”沈经理这样说,褚韶华就抱着资料又跑了趟市政厅。

果然,遇着人家吃午饭。

褚韶华对上闻知秋那俊雅非凡的脸,先是微微讶然,“褚小姐怎么又来了?”然后望着褚韶华手里的材料,轻拍一下脑门儿,“哎,这是我的疏忽,大热的天,竟又累褚韶华又跑一趟。这已是中午了,我请褚小姐吃饭赔罪如何?”

以褚韶华二十三年的阅历硬是看不出这人究竟是不是在装,褚韶华还得客客气气的说,“闻先生真是折煞我了,这原是我份内之责,倒是又扰闻先生一餐午饭,我实在过意不对。”

闻先生笑,“没关系啊,褚小姐不是答应要请客了吗?让我再请褚小姐一回,褚小姐就欠我两次。”

说完,他就高高兴兴带着褚韶华往食堂去了,非但点了褚韶华一向喜欢的梅菜扣肉,又向褚韶华推荐了一道水晶虾仁。闻先生道,“我吃过山东的红烧大虾,杭州人喜欢用龙井来烧,味道也很清淡鲜美,水晶虾仁是上海菜,其实跟福建那边儿的清炒虾仁类似,你尝尝。”那种既不过分殷勤更不会过分亲呢的礼貌态度,即便褚韶华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纵是褚韶华也得说,虽则闻知秋一肚子的心眼儿,可这人吧,真真是个让人恼也恼不得恨也恨不得的厉害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今天提前更新~~

第116章 梅菜扣肉的约会上

待褚韶华中午回来,沈经理就把下午到街头做调查的事交给她了。

褚韶华道, “就我一个人?”

沈经理倒了杯温水给她, “先喝口水。”道,“你一个人得做到什么时候, 就是加上我,咱们也才两个。市政厅给这许多钱,咱们出钱找人去做调查是一样的。今天先做个广告横幅, 再把咱们这些调查表、印泥、笔,准备好。你想想,看哪里合适做调查, 把地方分散一下,别都在租界做。”

褚韶华略一思量便道, “那也就是法租界、公共租界、南市、城厢、闸北了。”

沈经理没什么意见。

说过正事,沈经理问褚韶华,“中午又吃梅菜扣肉了没?”

褚韶华没好气,“非但吃梅菜扣肉,还吃水晶虾了, 怎么着?”

“不怎么着不怎么着。”沈经理乐一回,同褚韶华道,“去歇一歇吧,这也忙一上午了。明儿个别忘了去市政厅拿批复。”

褚韶华道,“明天我不得去做调查,哪里有空?”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用一大早的去排队, 有便利为什么不占啊,待快中午的时候再去,既拿了批复,还能白吃顿饭,还耽搁不了做调查的事,是不是?”沈经理给褚韶华出主意。

褚韶华眯着眼睛打量沈经理片刻,啧啧,“经理,你可真聪明啊。”

沈经理笑眯眯的,“过奖过奖。”

褚韶华没理沈经理这话,她也未恼,一笑道,“没事我就去柜台那里了。等下了班我去把笔和印泥买了,不在咱们公司买,用不着这么好的,我在外头买,也省些钱。”

沈经理一笑,打发她去了。

褚韶华绝对是吃苦耐劳的典型,在外这么跑,柜上的事依旧很用心。一到柜上,她就把眼镜带上了,问过杜卓这两天的生意情况,褚韶华又思量,这事交给谁去做好呢?

待到傍晚吃晚饭,她寻到沈经理,跟沈经理商量,“街头做调查的事,能不能交给普育堂的孩子?”褚韶华道,“他们平时也有工要做,挣些钱,补贴普育堂的经营。里头有些大孩子,十五六岁,都是能做事的年纪,也认识字。这事不如交给他们。”

沈经理倒没什么意见,沈经理的要求就是,“得把我们的横幅打出去。”

褚韶华道,“经理你只管放心,剩下的我来安排。就是有一事,经理得给我个章程,咱们这活儿包出去,给多少钱,我才好过去谈。”

沈经理一寻思,“二十块大洋。”

褚韶华与沈经理道,“我是这样想的,要是他们能两天把调查做好,就给二十块,四天做好,就是十五块,五天以外,只得十块。如何?”

沈经理道,“时间不用这么紧。你时间卡的这么紧,他们为了挣这钱,怕会糊弄了事。”

“到时我坐车过去瞧着些,糊不糊弄一望即知。”褚韶华道,“好心是好心,做事是做事。咱们赶紧把这调查做出来,不然,我还真担心那姓田的会继续发难。”

也不知是不是褚韶华乌鸦嘴,当天晚上去普育堂说过花钱请他们代为做调查的事后,第二天一大早的报纸上就又看到关于如今眼镜行业奢侈攀比成风,竟相争“贵”之事。

而且,褚韶华还第一次见到了专门来他们这上海第一贵的眼镜柜台采访的记者。

开始褚韶华还以为是客人,可又觉着不对,这人看东西很细,各个价位一一看过,还问褚韶华,“我看同样的眼镜,你们柜台就要比外头眼镜店贵,是什么道理?”

褚韶华问,“先生说的是哪一款?”

那人道,“都贵。”

褚韶华笑了笑,那人继续说,“本该是利民的东西,在你们这里,倒成了奢侈品。”

褚韶华每天看报纸的人,当时就知道不对了,因为这句话,在报纸中批评眼镜价贵的文章里就有一句大概意思相仿的。褚韶华道,“先生是看过今天的《申报》才过来的吧?”

那人惊讶的看褚韶华一眼,褚韶华笑,“大前天《申报》上也有一篇类似的文章,为我们眼镜行业提了不少宝贵意见。”文人的脸皮较之商家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褚韶华道,“我给先生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眼镜吧?”

褚韶华从价位最低的开始介绍,镜片是用的最好的水晶和最好的玻璃,磨眼镜片的都是有二十年就职经历的老师傅,就是做镜框的师傅,祖上给明朝马皇后做过后冠的老手艺人,以前供职内务府的。包括每一款眼镜的舒适度,褚韶华道,“每个有的脸型是不一样的,所以,过来的客人我们都是个人定制,所以,与那些定好尺寸直接大批量生产的眼镜不同,我们的眼镜,都是孤品。”

“可眼镜不就是为了看东西用的,至于弄的这么奢侈吗?”

褚韶华自柜台后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人就跟着褚韶华去了,褚韶华带他去了金银贵首饰的柜台,褚韶华道,“要说奢侈品,我认为首饰算一种,眼镜买来可以令眼睛不好的人重新看清楚世界,首饰买来有什么用呢?戴上无非好看一些,就是不戴也不影响什么。”

褚韶华带着这人又上了二楼,经过化妆品柜台时说一句,“化妆有什么用呢,素面朝天也无妨。就是我们穿的衣服,白胚布是一个价钱,染上颜色是另一个价钱,印花又是别的价钱了,这有什么用呢?不就是为了蔽体保暖,那么直接穿胚布又如何?”

“再往前说,先生一定读过严复先生的《天演论》,里面有句话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话放到百商百业同样适用。我们日常使用的所有东西,除了实用性,还有美学是不可忽视的。”褚韶华道,“就拿先生这件水洗蓝的大褂,这是今年我们这里的新款春装料子,就是这件。你看,你这衣裳的颜色,既雅且正。”褚韶华说着已走到卖衣料的地方,拿起一块水洗蓝的料子给这人看。“皮鞋也是今年很畅销的款式,一会儿我们就能逛到了。”

那人忙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对眼镜做些了解,别的地方就算了。”

褚韶华笑,“那正好去我们经理那里,也请先生看一看,先生给我们提意见后,我们做出的改变。如果先生还有别的意见,也可以跟我们经理说。”

那人面儿上有些不好意思,“叫小姐看出来了。”

“李先生这般斯文儒雅,我虽未见过您,可也知您不是寻常人。”褚韶华说着,对记者先生微微一笑,李记者笑,“我也是第一次见用《天演论》解释美学的售货员小姐。”

“我这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褚韶华笑,“今天有缘分,能得见李先生,也让我知道有您这样的学者在关注着我们的行业,我们行业定能越做越好的。”

李记者忙道,“小姐太客气了。”

褚韶华观他反应,倒不像是被人收买的,笑道带李记者到了经理室,同沈经理做了介绍之后,褚韶华就出去继续忙了。中午并没有去市政厅拿批复,而是褚韶华写了封短信,让杜卓跑了趟腿。闻知秋见到褚韶华的信,凭闻知秋的风度,自不能扣着批复不给,只得把批复交给杜卓,回褚韶华一句:今晨见《申报》文章,想小姐事忙,批复已交贵属,若有难处,不妨一叙。

端详一回,褚韶华的字在上,凭心而论,字体一般,勉强算是方正。可那字体中似乎都透出一股刚强,相对而论,闻知秋回复的两行字可能字体更圆融些。

闻知秋想,真是字如其人。

他回复的这两句话,褚韶华根本没回。

闻知秋简直平生未见这等强势女子,竟如此不将他放在眼中。

倒是第二天,见到《申报》第三篇文章,对眼镜行业的改革则多是溢美之词,尤其是由市政厅、教育司联合先施公司、眼镜行会做出的调研,先施公司已经决定待调研结束就特设惠民眼镜,终生包修云云。另外,还有一句赞先施公司的眼镜柜台女售货员,人美心善,学识渊博,熟读《天演论》如何如何。

要说现在的风气变的也够快的,以往对女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下不一样了,琴棋书画不吃香了,必要读些外国书籍才算潮流女性。

好吧,李记者这篇文章,很快为褚韶华在光学之花外,又赢得了一个眼镜西施的名声。褚韶华都觉着,上海人太喜欢给人起外号了。不过,上次光学之花是百货公司内部大家这样说,如今李记者在报纸上一提,褚韶华发现,上海人还很喜欢看热闹,她这里也多了几许烂桃花。

褚韶华直接把自己的名牌改为:陈褚韶华。

见此名牌者无一不知难而退,毕竟,人家都结婚了。而时人对已婚女子的看待就如同秋后黄瓜,纵还未老,也是过节气了的。

倒是闻知秋对褚韶华的机灵大加赞赏,待褚韶华这里忙完街头调查和学校调查的事,经市政厅、教育司还有公司、眼镜行会共议,决定对十六岁以下与六十岁以上的市民进行特定的眼镜优惠,眼镜价钱不能超过三块五,并且非人为因素损坏,终身保修。

这一惠民举措,颇受赞赏。见诸报端后,闻知秋连带当天的报纸以及一张白信纸,装好后差人送到百货公司,信纸上就写了一句话,梅菜扣肉。然后,留下时间、地址。最后落款一个闻字。

褚韶华接到报纸和信后,当天下班后就去了闻知秋约好的饭店。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第二更在晚九点~~~~~

第117章 梅菜扣肉的约会下

闻知秋下班后特意先回了一趟家,换了身今年新做的月白长袍, 对着镜子打理过头发, 喷些如今流行的六神花露水,此方出门。闻太太见儿子刚回来, 换衣裳又要走,问他,“晚上有应酬。”

闻知秋道, “有朋友请吃饭。妈,别等我了,你晚上先吃。”

闻太太上下打量儿子一眼, “什么朋友还要特特的回来换衣打扮,莫不是女性朋友。”

闻知秋忍不住脸上露出笑意, 并未多说。闻母五旬左右的年纪,脑后一个圆髻梳的整齐,给儿子整理下衣领,眼中带了喜色,打听道, “什么样的女孩子这样喜欢,不如带回家小坐,你知道,我盼你成亲都盼好几年了。只要本分女孩子,我都愿意。”

闻知秋笑,“极心善的女子,我们是在善育堂遇到的, 就是八字尚无一撇,我很愿意人家,人家并不中意我。”

“眼界这样高。”闻太太笑,“那得赶紧去,略殷勤些,女孩子是会喜欢的。”

待闻知秋走后,闻老太太心下越想越是喜悦,她这儿子自幼就有出息,如今在市政厅工作,也算光宗耀祖,就是妻运不济,发妻早亡,留下一个孙女,时常被亲家接去小住。闻老太太最挂心的就是儿子的亲事,先时不好提,后来也有不少人介绍,偏生儿子眼界高,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合适,如今这般殷勤,闻老太太都忍不住跟家里的老佣人钱嫂子道,“可从没见知秋这样上心过。”

钱嫂子笑,“可不是么,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少爷眼界高的嘞。”

“这个咱们先不要打听,错不了,想想这些年,光是亲戚朋友的这些媒人给介绍过多少,既有大家闺秀,也有留洋回来的小姐,知秋总是不大乐意,如今可见是遇着投缘的了。”闻老太太一想到儿子再婚有望,就要乐出声的,招呼钱嫂子道,“晚上咱们俩一起吃。”又道,“倒是待他回来得问问,这位小姐可有喜欢吃的菜,提前准备着些,不然要哪天人家过来,还不知人家喜欢什么呢。”

钱嫂子忍不住轻笑,“太太这样的好婆婆,再没有的,儿媳妇还没来呢,就要先备下菜式。”

“现在的新式婆婆都是很开明的,不是以前啦。我也得随风就俗,再说,咱家本就不是会苛待媳妇的人家。”因知道儿子有了女朋友,闻太太心下大喜,想着明儿可得去裁缝铺定几样好料子,给儿子做几身新衣,不然这追求女孩子,穿的太寻常也不好。

闻太太这里在畅想儿子的第二次婚姻,闻知秋早早到了约好的店里,略等片刻,褚韶华就到了。闻知秋算着时间,应是一下班就过来的。褚韶华绝不是那种故意晚到让男士久等的性子,她对闻知秋无意,自不会那般扭捏作态。褚韶华还穿着公司的制式旗袍,将手包放在一畔椅中,闻知秋已经递过一盏凉茶,笑道,“这是广东的凉茶,微微有一点药味儿,并不难喝,尝尝。”

褚韶华喝一口,点头,“以前在北京时喝过一种类似的,味道挺像的,有金银花、桔梗、甘草一类的东西。”

闻知秋问,“你以前是在北京吗?”

“住过几年。”褚韶华同闻知秋道,“对了,还有件事得先跟你说,别一会儿忘了。”放下手里的凉茶,褚韶华声音略放低了些,“上回拨的款子,用了三十块不到,还剩六十多块。沈经理把这钱给了我,我给你带来了。”

闻知秋好笑,“既是拨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你看着办吧,不用再给我。你要给我,我回去反不好交差,叫别人知道得说我计算不精,虚支款项了。”

褚韶华也猜到闻知秋不会要这钱,只是这事不好不叫闻知秋知道,褚韶华道,“既这样,我就依你的名义捐给普善堂吧,也算做了善事。”

“行,你看着办。”闻知秋越发觉着没看错人,其实,这钱就是褚韶华拿了也没什么,与政府做事可不就是如此,倘无利可图,怎会有那诸多人巴巴的到政府来,闻知秋知道褚韶华手头儿不大宽裕,并不是他做过调查,没哪个身家丰厚的女孩子会去做售货员,何况,几番见褚韶华,从未见她身上佩戴首饰。这钱,闻知秋当然知道用不完,他也是想给褚韶华,却未想褚韶华真是不慕钱财。闻知秋道,“你们调查做的很快。”

“这有什么慢的,街头那一万份一天就做好了,校园那些更快,有教育司的通知,我们把调查单发下去,第二天去收便都做好了的。剩下的就是统计数字的事,有上一天也就差不离了。”褚韶华笑,“何况,我们得快些做事,还有报纸盯着哪。”

闻知秋也不禁一笑,问褚韶华,“你们与精益是有什么嫌隙吗?”

褚韶华的眼珠在闻知秋脸上瞟一眼,就把精益的事与闻知秋说了,褚韶华道,“听说你们是亲戚,我这也不是添油加醋,实在是田老板没心胸,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一言不合,立刻拉脸子就走的。我们组织行会的那天,指着我与我们沈经理,说我们是女子与小人,他不与我们为伍。我是女子没错,我们沈经理难道是小人?”

闻知秋听的都笑了,褚韶华瞥他,“有什么可笑的,简直是岂有此理!那句话什么说的,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水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这么说我们还不算,那天他也没有加入行会,我们陈会长,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亲自上门去邀请他,他就摆个臭架子不答应,非要陈会长把我们开除了,他才加入行会。他以为他是谁啊,当初就是诸葛亮,也只是让刘皇叔三顾茅庐,他这架子可真是不小。”

“我听说,田老爷子活着时再明白不过的人了。他要不是有个好爹,有您这样的好姐夫,早叫人打死了。”褚韶华直摇头,“说实在的,这回他又在报纸上对我们发难,我是不想跟他一般计较。要不是我们这样的大公司,报纸还不敢乱写,若是换了小公司,还不知要给他欺负成什么样。”

闻知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岳父生前是极令人敬仰的人物,子不类父,有什么办法。”说到大舅兄小舅子,闻知秋脸色也是淡淡的。

褚韶华与他打听,“田老板有没有到你跟前去说我们坏话?”

“说了。”闻知秋很坦诚的看向褚韶华,褚韶华颌首,“怪道田老爷子当年择你为婿,果然有眼光。”一看闻知秋这必是没答应田老板那些无理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