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恍然大悟,接口道,“哦,我知道了!这塔是你从元始天尊那儿偷来的,入塔时不得其法,然后就被困住了?”

苍刑一张俊脸黑了黑,“话也不能这么说。本君行事,素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为了借昊天塔一用,我前前后后去天尊洞登门拜访了三回。可那老儿冥顽不化硬是不肯,我没法子,只能自己拿了。”

田安安被哽了一下,心道你自己作死也便罢了,还平白拉着她当垫背的,魔族果然是蛇蝎心肠之辈,而这个魔君也果然是蛇蝎心肠之辈中的灵魂人物。她沉默了会儿,然后昧着良心附和,“嗯。这诚然是天尊的错。”又接着问:“那你千方百计要进昊天塔,是要寻什么东西?”

“……”魔君面色稍稍沉了几分,垂着眸子轻声说了四个字,道,“绛珠草。”

猫妖着实震惊了。

绛珠草这东西,安安曾在应常羲珍藏的一些古籍中看到过。相传,此物至阴至浊,只开在昊天塔第九重的大漠幻景之中,是滋养魔元的妙物,在更少数的记载中,它甚至能让妖魔死而复生,与龙血一道,并称为四海八荒的两大奇珍。

她感到有些不解,下意识地道,“绛珠草只是一个传说,谁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苍刑冷声打断猫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找到它。”

她更困惑了,转头定定地盯着那张如玉的侧颜,“为什么?”

魔君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勾起嘴角,话音出口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他道,“我要救一个人。”

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昊天塔的第七重中风云变幻,眨眼间,东天之上的那轮旭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山头落了下去,孤月升至顶空,鹅毛般的雪花从天际飘落,洋洋洒洒,很快便在花海青草之上淡淡铺开。

须臾前温暖如春,眨眼便如隆冬腊月,寒风自四面八方而来,小猫妖觉得冷,对搓着手臂打了个喷嚏。下一瞬,一件外袍兜头盖脸罩到了她身上,她愣了愣,伸手将那外袍扒拉下来,发现是苍刑身上的那件。

她嘴角一抽,连忙将那外袍扯了下来,朝魔君还回去,“苍刑君,你不用……”

“铁柱君是个姑娘家,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他打断她,语调散漫,“你被困入昊天塔本就是我的错,这件战袍随我南征北伐十万余年,借你用一用,算是补偿。”

“……”真是别致又清奇的补偿方式 ……

月色之下,苍刑漆黑的双眸犹如缀满星辰,他直直地平视着前方,伸手接住几丝飞落的大雪。她看见雪融在他骨节分明的五指间,细细的水流顺着指尖淌下,滴答一声,落在雪地里,绽开几道瑰丽的冰棱。

小猫妖觉得十分神奇,正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又听见苍刑低沉的嗓音传来,他的尾音略微上扬,似乎疑惑,“铁柱君,我们过去是不是见过?”

田安安脸色微变,额角顿时冒出了一滴豆大的冷汗,“……没有吧。”

然后便看见魔君闭上了眼,修长漂亮的左手朝她伸了过来,她赶忙往后一闪,“做什么?”

他皱眉,“你躲什么?本君摸一下你的脸,看你长什么样子…”

猫妖被呛了一口,边摆手边忙道,“不了不了,我满脸都是疮,还是不要惊吓你得好。”言罢匆匆转移了一个话题,道,“对了,苍刑君,你方才说要救人,救什么人?”

“……”

彼时,孤月一轮素雪纷飞,魔君面露疲色揉了揉额角,徐徐朝猫妖讲述了一段往事。一段不曾被载入史册,十分悲伤,十分荡气回肠,又十分感人的往事。

这桩事,是有关魔族皇室的。

第四十七章

昊天塔的七重夜雪中,魔君苍刑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语气悠远而绵长地道:“盘古父神创世于万万年前,彼时,世界迷茫,混沌一片,父神的开天斧劈开了阴阳,阳清之气上升化为天,阴浊之气下沉化为地,其后才有了日月山川,江河万物……”

这段话,魔君说得很有气势,也很有派头,然而还没说完便被猫妖打断了。田安安竖起只手掌,干笑道,“苍刑君,这追溯是不是追得太远了些?关于盘古父神如何创世,六界恐怕没人不知道,您不如……直接说重点?”

苍刑修长的双臂随意地环在胸前,闻言一顿,稍稍将思路重新梳理了一番,才又叹息着续道,“好吧。如此说来,你这乡下妖还是有点见识,想必,也听过咱们魔族的珈罗女君?”

小猫妖眨了眨眼,点头,“知道。”思量了须臾又续道,“我听过许多有关珈罗女君的传说。相传,她出生于魔族大荒,乃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所化,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在上古时代,她打遍六界鲜有敌手,随后统一魔界十三州,巾帼不让须眉,是正儿八经的女英雄!”

“的确是个女英雄。”

听她一番形容十分荡气回肠,魔君略一弯唇点了点头,漆黑漂亮的眼抬高,双眸混沌直视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猫妖蹲坐在大树底下静静地看他。看那愁绪满布的眉眼,看那紧紧抿着的薄唇……安安觉得,这位标致的魔君,此时的心情大约有点儿哀伤。

静候了不知多久,久到从天际洒落的鹅毛大雪渐小,皓月的清辉被浓云稍掩时,睁眼瞎的倒霉魔君,才朝比他还倒霉的铁柱君重新开了口。

而极其出乎铁柱君意料的是,这段好像很有听头的故事的开场白,竟是苍刑的一句:“拿本君此番被困昊天塔来说吧,这世间的大英雄,难免都会遇上些阴沟里翻船的事水母成攻计。十万年前,女君的船翻得有些大,她死了。”

田安安毫不掩饰地大吃一惊,磕巴道:“死、死了?”

当年她拜读六界史,自神魔之战那一篇前后时,文字中便再无女君珈罗的半点痕迹。后世不断猜测女君的去向下落,一说她隐姓埋名居于南荒,一说她金盆洗手去了凡世游历……未曾想,此番从魔君苍刑口中,竟会得到女君已死在十万年的消息。

小猫妖瞠目,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可是苍刑君,天下间有什么人能取珈罗女君的性命?”

话音方落,苍刑的面色便骤然阴沉了几分,长眉倒竖道:“这就是本君同封霄的血海深仇!”

“什么?”田安安惊得身子一歪,直接摔倒了地上,压碎大片积雪,“你说杀珈罗的是、是封霄帝君?”

魔君冷冷一嗤,随手抄起边儿上的短剑,狠狠扎进背后的树干,哼道,“不然,你以为十万年前,我魔族为何向天界下战帖?”

田安安满脸被苍蝇噎住的表情,一面快速平复心绪,一面悻悻地道:“也是。若不是这等大仇,如苍刑君你这等深明大义的魔,应该也不会轻易带着十万魔将同神族开战……”

苍刑凛目,恶狠狠道,“封霄那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杀了我族的精神领袖,铁柱君,你说,他是不是该偿命,我族是不是该世世代代同他不共戴天!”

小猫妖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应道:“此仇的确是不共戴天,杀人偿命也是应该。”说着顿住,心头的小算盘拨了几个来回,斟词酌句地又说:“听你说来,那个尊神是个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不过,苍刑君,你可知那无耻之徒,当年为何要对珈罗女君下杀手?”

问完这番话后,猫妖很确定,睁眼瞎的魔君沉默了会儿,一张风流俊俏的脸皮子先是一黑,再是一白,最后成了副淡淡的薄红,颇有几分难以回答的味道。不多时,羞恼的苍刑君皱起眉,道:“下了杀手就是下了杀手,原因重要么?”

“呃……”田安安也跟着皱眉,“不重要么?”

这下魔君的脸皮子似乎有些绷不住了,低下头捏了捏眉心,极难得地有了些愧怍之态,半晌才道,“女君所行之事,在他们神族看来,或许是有那么几分有违天道。可在我魔族看来,女君半点错都没有。”

其后,根据睁眼瞎魔君半遮半掩半尴半尬的描述,理解能力十分超群的小猫妖,总算将封霄手刃珈罗之事的来龙去脉,给艰难地拼凑了出来。

世间万物皆有其造化功劫,而数万年一度的九珠连星之日,便是整个魔族的天劫。修为高点儿的能侥幸保住半条命,修为稍有不足的便会直接灰飞烟灭。是以万万年来,每逢九珠连星的天劫之日,魔界便伤亡惨重,几乎有七成魔物都会丧命。

彼时在位的魔君正是珈罗,为保全魔族,她下令大开南荒结界三日,纵诸魔去凡界采集生灵精血滋养魔元。一时间,魔物肆虐,搅得凡世大乱。浊戾之气直冲霄汉,天帝得知后大为震怒,派遣天兵天将下凡镇压。珈罗冥顽不灵,负隅顽抗,伤亡天兵天将数千。此事愈演愈烈,最终惊动了三十六天之上颐养天年的尊神,尊神遂邀战女君于南荒,大战三天三夜,女君不敌,毙命于昆吾剑下。

捋完这段过往后,一向是只实诚喵的安安皱起眉,一个没忍住,很诚恳地说了句大实话:“为了保全自己的族人,便牺牲其它各族的族人,女君此行的确很不妥。”

苍刑似乎大为恼怒,道:“你懂什么?我是女君带大的,女君自幼便教导我,这个世道弱肉强食,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大爷。那些凡人自己不堪一击,怪得了谁?”说完顿了下,又咬牙切齿道,“再者说了,这本就是我魔族同人族的事,与天界有什么相干?那帮子神仙何德何能,自命六界之尊,最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金丹九品!”

田安安默了默,须臾无言。

自混沌初开以来,神魔两族便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纷争已有万万年。神族总是想法设法地想灭了魔族,而魔族亦总是想灭了神族取而代之,开创以魔为尊的新世道。

她忽然有点庆幸。从这一任魔君的只言片语间便能听出,女君珈罗教养弟弟时都常说弱肉强食,再综合她纵出魔物滥杀无辜的行径,诚然,魔族的上一任魔君是没什么慈悲心肠可言的。由此观之,十万年前帝君将其诛杀,的确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否则她若活在世上,只怕天下苍生迟早又要陷入水深火热。

猫妖忖度着,又不敢激怒魔君,只好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嗯。你说得有道理。”然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道,“你要找绛珠草,就是为了令女君复生?可是女君都走了十万年了,就算找到了绛珠草,你又如何令她复生?”

苍刑静默须臾,神色间平添几丝凄楚,沉声道,“当年女君被那条龙一剑穿心,在她灰飞烟灭之前,紫幽拼死救下了她的一缕残魂,逃走时还被昆吾剑的剑气伤了脸,容貌尽毁。”

“紫幽?”安安眯了眯眼,在记忆中翻找了一下这个名字,“紫幽公主?”

魔君颔首,眸中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紫幽将女君的残魂带回了南荒,每日一碗心头血将养,足足养了十万年,才将女君的魂魄养活。只是那时我被封霄所伤,沉与弥生池底,什么都不知道。”

她大感惊讶,“带着残魂辞别?她去了什么地方?”

苍刑极缓慢地垂眸,“我族有一门极高深的术法,名为‘养魂之术’。将魔的残魂寄于未出生的胎儿体内,与那胎儿的魂魄共用一副躯体,时日一长,待吞噬完本体的魂魄,魔魂便能复生。”

小猫妖背上冷汗涔涔。养魂之术这四个字,她也是略有耳闻的。神魔二族皆超脱六道轮回之外,魂魄皆无来世,魔族便创了一门养魂之术,借以复生已经死去的魔物。只是养魂之术是门极其残忍的术法,以本体的魂魄滋养魔魂,待魔魂复苏,本体的魂魄就会被吞噬,完全同鸠占鹊巢是一个道理。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紫幽公主对女君用了养魂之术?你知道女君的魔魂寄在谁身上?”

魔君摇头,低声道,“只是听说,紫幽将养女君十万年已伤了自己的魔元,途经一处灵山时元气耗尽,死在了一个道士的手上。”

苍刑的语气平静,这些往事,每一件回忆起来都教人无比伤感。他同紫幽都是珈罗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紫幽湮灭,珈罗的残魂又下落不明,他心中自然悲酸交加。

田安安听完之后也有些不好受,过去由于苍刑与封霄是仇敌,她也一直拿他当个仇敌看,觉得看这只魔处处不顺眼。目下同被困于昊天塔中,便生出了些难兄难弟同病相怜的感受,她觉得,这个苍刑一心一意找帝君报仇,一心一意复生珈罗,究其根底,也是因为他有情有义。

她壮着胆子拍了拍睁眼瞎魔君的肩,安慰的语气,“苍刑君,想开点,打起精神,咱们来合计一番如何出这座塔吧。”

苍刑阖着眸子笑叹一口气,无奈道,“十万年前,我的一众好友也全都战死了,一觉醒来,只剩我孤家寡人一个。”说着,他左手握拳,朝小猫妖弱不禁风的小肩膀捶了下,抬抬下巴,“铁柱君,你我投缘,本君交你这个朋友。”

田安安被这股力道打得干咳几声,痛兮兮地揉了揉肩,哭丧着小脸道:“……多谢苍刑君抬爱。”话刚说完,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她五指间的紫铃花叮叮地发出一阵脆响。

猫妖皱眉,下意识地抬高手铃端详片刻。身旁的魔君剑眉蹙起,深邃的眼目光浑浊迷茫,口中却沉吟道,“这声音听着像是紫铃花?铁柱君,你身上……为何会有天界的东西?”

第四十八章

田安安暗道了一声糟糕。暗道糟糕之后又有些叹服,她觉得,这只有情有义的魔君不愧是打过神魔之战也见过大世面的,即便是瞎了眼睛,他也能单凭声响便极快地分辨出,她身上戴着这串不甚起眼的手铃,是天界特有的紫铃花所造。这真的是一种很高强的本领。

只是……目下的境况变得很有几分尴尬。

照理说,一只乡下妖,身上自然不可能会有天族的东西。魔君他对此起疑,也顺理成章。好在田安安这只猫,平日里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儿,越到危急关头却越能冷静下来,她眼珠子一转,迎着苍刑满脸的困惑同探究,十分镇定地回道:“原来这个叫紫铃花啊?捡的。”

魔君深邃的双眸中浮现一丝讶色,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有点不大相信,“此花乃天族的宝物,怎么会被你捡去?”

安安连个磕巴都不打地说:“哦,那日我去在一处灵山闲玩,瞧见这串手铃从天而降。我见这玩意儿好看,又猜是哪个仙家落下云头的,觉得很稀奇,便悄悄收了起来。”言罢眨眨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问:“苍刑君,有什么不妥么?”

苍刑一双黑眸平视着前方没有做声,小猫妖嗓音平稳,面色也纹丝不变,只是细看能发现她额角已泌出细密的汗珠,右手垂在身侧,一副随时准备祭出定光剑干架的模样。须臾后,出乎猫妖意料,苍刑忽然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她戴着手铃的纤细五指,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自己的手往回缩。

魔君修长的五指轻抚紫铃,呢喃自语道,“奇怪,这串紫铃上头怎么会全是龙气……”言罢脸色大变,不由分说地将那串手铃扯落扔到地上,拔出树干上的短剑,拽着田安安就往前疾步而去,道,“快走!”

小猫妖大惊,回头看了眼那串孤零零躺在雪地里的手铃,一面挣扎想要甩开苍刑,一面怒冲冲道:“你怎么乱扔!”

魔君大力将她拖回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狠声道:“你这二百五,真是好没见识!那上头全是龙气,显然是封霄的东西。而且手铃又是女子戴的首饰,更显然,一定是封霄赠他那猫妖老婆的。天界紫铃,能传音数万里,我猜,一定是那条龙知道自己作恶太多仇家无数,担心别人报复他老婆,这才锻了一串手铃给那只猫妖,以便她遭遇不测及时求救!如此看来,那条龙一定很稀罕他那未过门儿的老婆。铁柱君你捡了这只手铃,那条龙若误以为你是他猫妖老婆,寻过来怎么办?”

“……”

安安默,叹服原来睁眼瞎也可以翻白眼。

一番分析头头是道,他身旁的猫妖则听得瞠目结舌,拍案叫绝。她感到很惊讶,想不到单凭一串手铃,这只魔君便能有理有据地脑补出这般多的正确剧情,他的逻辑推理能力实在强劲。而生长在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著称六界的魔族,诚然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

魔君到底是魔君,很有几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被苍刑一只修长漂亮的右手拽着胳膊,田安安硬是半天都没挣开,只能回眸望了望那串雪地里的手铃,绝望地,伤感地,又有点小期待地跟着魔君前行。

方才那串手铃像是响了一下,那么……帝君应该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了吧?既然知道了她在哪儿,应该也会很快就来救她了吧?

其实在青璃虐猫事件之后,田安安进行过一番深刻地思考,最终得出了一个总结——每回危险都想着要封霄来搭救的自己,委实是很没出息。她虽本事不大,但很耐摔打,自幼便是一根生命力顽强的骨头,这样一根骨头,自然不可能事事都指望着别人。可惜,然而,但是……如此这般境地,她真的有点想哭,莫名其妙困入了昊天塔,且还落在了魔君的手上,单凭她一己之力想要脱身,恐怕很不现实。

于是,在困入昊天塔的接下来几日里,小猫妖除了继续以“田铁柱”的身份诓着苍刑,与他一道钻研破除幻景的方法外,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默默地巴望帝君早点出现,解救一下她这只四海八荒最倒霉的猫。

只是安安没有想到,她这一诓一钻一巴,便诓钻巴了不知几日,帝君始终没有来。

睁眼瞎的魔君视小猫妖为新交的好友,成日走哪儿都带着她一道。她应付得丝毫不敢大意,深刻提醒自己“铁柱君”的身份,除此之外,还得时时警惕自己勿要露出兽形。小猫妖觉得,她的心,有一点累。

这天深夜……其实是不是深夜,田安安也不晓得。昊天塔中四处皆是幻景,日月晨昏均无定数,只是此时,穹窿之上星云夜海月色皎皎,她也便姑且当成晚上过了。

这处幻景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田埂子上飞着些许萤火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美丽。小猫妖翻身躺在了一方草垛子上,边赏月边悲叹,她的手铃被苍刑扔在了几日前的那方幻景中,想是已经遗失。

忖度着,她有点沮丧,想帝君或许已经来过了,只是没有找到她,便又去了别处寻找?

是时,那位始作俑者的魔君正抱着短剑翘着二郎腿坐在她身旁,忽然开口,沉声道,“铁柱君……这几日你我陷于这险境,风餐露宿十分凄苦,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吧。”

小猫妖在心头怒撕了几十只耗子,暗道喵了个咪的,老子有今日还不都特喵怪你?面上却挤出个很友善的笑容,恳切而豪情地点头,“自然是患难之交。”

睁眼瞎的魔君沉默须臾,然后再一次伸出右手,飞快朝她的脸摸了过来。万幸这是苍刑这几日的贯有举动,田安安已早有防备,手一甩就将魔君的爪子拂开了,怒目道:“你又干什么?”

苍刑动作顿住,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干咳了几声才道:“脸上的疮还没好?不碍事,本君不嫌弃你。摸一下脸会怎的?本君现在看不见东西,摸过你的脸,待本君将来出了昊天塔后眼伤痊愈,自然能立马将你认出来。”

猫妖嘴角一抽,“认出我干嘛?”

魔君像是被问住了,沉吟了良久后微微蹙眉,带着点儿疑惑地说:“铁柱君,不知为什么,你让我觉得……有点儿熟悉……”说着蓦地伸手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往前一带,沉声道,“我们过去真的没见过?”

这个举动突如其来,小猫妖诧异地瞠目,双瞳中的琥珀色一闪而过。方此时,一道嗓音却从他们的身后低低沉沉地传了过来,语气极是冷淡,“你们魔族,都是这么和姑娘搭讪的?”

夜色如霜,月华似水,不知从何处延伸出了大片青藤枝蔓,缠绕着,直从望不见的远方一直延伸到这方草垛子边儿上,供帝君仙足屡地。封霄一袭玄色长袍款款而来,腰间挂着神剑昆吾,面容淡漠,神色清冷。原本寻常的乡野田景,硬生生被他衬出了几分飘渺天境的味道。

猫妖微微一怔,回过头,手腕还在苍刑指掌间也忘了去挣,看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再下移,落在她的手腕上,眸色霎时变得冰冷而直接。

魔君亦怔愣了片刻,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来者何人。他凛目,拽着田安安翻身从草垛子上跃了下去,反手横剑,颀长英秀的身躯将她挡在后头,寒声道,“好你个阴魂不散的无耻之徒,我不去杀你,你倒自己找上门了!”

说完,他略微侧首,压着嗓子朝身后的安安叮嘱:“铁柱,这厮是来寻仇的!待会儿我若是同这条龙势必大干一架,刀剑不长眼,你自己躲远些。听见了么?”

小猫妖抽了抽嘴角,很是尴尬地道:“苍刑君,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会……”

然而不等田安安说完,魔君便一把将她推开丈远,挥剑便朝封霄砍了过去,招式凌厉杀意凛然。封霄微蹙了眉,见苍刑双目受伤,甚至连剑都懒得拔,只是眉眼间带着点儿疑惑之色,似乎好奇:“你叫她什么?”

“废话少说!”苍刑怒喝,细细拿双耳去辨别他的方位,蓦然一剑狠狠刺去,“看招!”

两人招式来回,一旁的猫妖看得心惊肉跳。她心中很有些纠结,若是以前,她必定希望帝君速战速决,三下五除二砍将那魔君砍了,然后再带着一道出塔。可如今,她与那苍刑在幻景中共患难了几日,要她要眼睁睁看着那只很有推理天赋的单纯魔君死,她有点不忍心。

一头思索一头继续观战,却见那苍刑攻向尊神的剑招已是愈发狠辣起来。帝君眼底神色微冷,她瞠目,并未看清帝君如何动作,只依稀瞥见雪色剑影一晃而过。便讷讷道了个完了,昆吾出鞘了。

小猫妖别过头捂住眼,不忍再看。

果然,几乎是她刚刚闭上眼的刹那,便听见睁眼瞎的魔君闷哼了一声,脚下急退数步。那声闷哼听得田安安都有点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去看,只见在一招之内就解决魔君的尊神已面无表情地收了剑,提步,朝她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她呆立着发怔。

听见脚步声,苍刑抬剑挡住帝君去路,冷哼道,“喊你一声无耻之徒你还真不要脸了?你来此处无非为了杀我。”说着语气稍沉,带点威胁意味,“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没什么相干,不要伤她。”

封霄沉默须臾,然后瞥了他一眼,淡道,“我对杀你没什么兴趣。”

苍刑蹙起眉头,诧异:“那你……”

帝君语气淡淡的,答得很坦然,也很诚恳,“我来找我的帝后。”

第四十九章

繁星如暮的田野坝子上,帝君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随风飘得悠悠扬扬,瞬间就钻进了魔君同小猫妖的耳朵。田安安扶额。

她原是想阻止的,未料帝君他老人家嘴动得太快,她的一个“哎”出口便卡住了,尾音散落风中,教那清风明月映衬得十分尴尬。

睁眼瞎的苍刑先是一怔,再是一讶。最终,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一道的魔君蹙起了眉头,整张如花似玉的脸皮黑成了锅底色,握着剑沉默不语地站在田埂上,小风一吹,衣袂同竖起的发都飘飘然。

猫妖转头朝苍刑看了一眼,觉得那风中凌乱的颀长背影,瞧着颇有几分受伤,也颇有几分可怜。她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几日相处下来,不难看出,这只四海八荒教四海八荒闻风变色的魔,其实是只头脑简单很不做作的魔。自己之前的那番行径,确实很有欺骗魔君友情的嫌疑……

田安安皱眉挠了挠脑门儿,觉得自己可能应该对着这单纯的少年郎解释解释。

正冥思苦想盘算着怎么说开场白,帝君却已经收起昆吾施施然走了过来,视线在她稍显消瘦的小脸上流转一圈,视线清清冷冷,语气微沉:“我似乎记得,分别前曾叮嘱过你,乖乖待在应朝山,不能乱跑。为什么不听话?”

这番话听着有些责备的意味,小猫妖抬起眸子看他,见他沉着脸色像是不大高兴,也跟着不高兴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冤枉,这回被困入昊天塔,分明是被这个倒霉蛋魔君莫名其妙连累,从他口中倒成她自己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