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龙吟,响彻了九重天。

第五十六章

天历二月十三那一日,迄今回想起来,仍教太极宫的诸神有些恍惚。

四位元君里头,流光的性子最稳重,记性也是最好的,据他回忆,那一天,确然是个够格载入八荒史册的大日子。只因那一年的二月十三,扳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生的大事着实是多得不胜举数。

而在后来,这个日子也确实如众神所料,在六界各族的史册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代的神族史官比起往几任,笔力同火候都明显不足,凡事总爱添油加醋自行脑补,是以,这一代的史册内容也记得格外冗长且繁复。关于这一段,珞玟元君嗟叹着打了个总结,觉得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帝君同苍刑在昊天塔中进行了一场恶战,恶战的结果好坏参半。好的是被养在帝后体内的女君残魂终于彻底灰飞烟灭,天下苍生躲过了一场大劫,苍刑也在这一战之后彻底消失,六界之内,无人知晓魔君所去何方。

坏的是,帝后田安安,为诛杀自己体内的女君魔魂,以定光剑自戕,一剑穿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就此香消玉殒。

风浪平静之后,日升月暮,天地间的秩序仍旧井然。这一场变故,在六界万万年的造化功劫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仿佛一粒雨珠没入汪洋大海,终将淹没在神族太过漫长的一生当中,最终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失,变成史册上冰冰凉凉的寥寥数字。

流光元君还记得,危月之日,也就是昊天塔之战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在三十六天正天门处等帝君带着他们的帝后回宫,操办翌日的婚宴。然而,最终回到太极宫的,却只尊神一人。

帝君终究是帝君,纵是历经了一场恶战也不显半分狼狈。眉眼清冷,神色平静,双眸之中的目光清正而冷漠,仍旧遥遥若孤山之绝立,与往常并无丝毫异样。

元君们只顾往尊神身后张望,却半天不见那只嘻嘻哈哈的小猫妖。心中倍感诧异间,旭良元君略一拱手,朝尊神试探道:“帝君不是去接帝后了么,明日便是大婚了,帝后……暂时还不回来么?”

帝君怔愣良久,漠然的黑眸中才浮起一丝淡淡的茫然,抬眼直视前方,低声道,“帝后?是了,明日才是大婚,她说的没错,我与她还没有成亲。”

太极宫的人哪里见过尊神这样的表情。好歹涤非心思剔透,见帝君这般反应,又回想起数日前帝君将元丹交给她同流光时交代的话,前后思索,顿时眉头紧蹙,嗓音出口竟微微发起颤来,“帝君,帝后她……她可是有何不测?”

封霄的神情波澜不惊,只嗓音极淡地说了四个字,“小猫死了。”

话音落地,几人都怔住了,愣愣的回不过神。须臾,珞玟别过头低低抽泣起来,旭良强自稳住心神,又一揖手,道:“大婚的请帖都已散出去了,不若吾等立时便去将请帖都撤回来,就说婚事有变。”

不料帝君却侧目看了他一眼,眸色极冷,“为何要撤回?”

四位元君猛地抬头,面色惊痛且疑。又见尊神轻轻笑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变得极其温柔,轻声道,“小猫爱热闹,排场越大越显得有钱的,她便越喜欢。明日的婚宴如常操办。”说完径自提步,回太极宫去了。

二月十五这一天,不愧天族翻黄历翻出来的黄道吉日,天擦亮时分便有艳阳高悬,织彩虹的仙子广袖飘飘穿梭于云头,斑斓霞光美不胜收。

太极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因是龙族的尊神大婚,四海八荒中,凡是受邀的宾客便没有一个不到场庆贺。宴是小猫妖最神往的大宴,排场亦是小猫妖最中意的大排场,太极宫诸神为了彰显自家帝君的肥厚家底,甚至连宴客用的杯子都拿夜明珠来精雕,出手之大方之阔绰,瞬间将用羽光神玉镶请柬边的鬼君一家给比了下去,荣登“四海八荒首富”的宝座。

只是美中亦有不足。

整个一场婚事,从头到尾,那位已在六界之中传得神乎其神的小猫妖帝后,却始终不曾露面。不过众人纳罕归纳罕,私下议论纷纷的也有,却无一人向帝君问及帝后去向。

金銮椅上,身着绛色喜袍的尊神面容平静,侍宴的是小胖子晏伽,他一面偷偷抹眼泪,一面咬紧牙根不哭出声来,只一杯复一杯地替尊神斟着冰泉酒。

彼时,太极宫花苑的墙角处,应常羲抱着一坛子烈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后直接在花田里哭得昏死过去,直到第二天才被扫地的小仙官儿发现,给四仰八叉地抗回了应朝山。

当晚,宴未过半,封霄便只身一人离宫去了昆仑山。其后,整个六界都知道了小猫妖田安安成了封霄帝君的帝后,整整三百年,帝君再没回过九重天。

是日,凡界正值寒冬雪化,万物沉睡了整个隆冬,被初春的纷纷细雨一浇,全都转醒过来。

东天方向,踩在云头上的梓微上神掐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现今日距离他同封霄上一回见面,只相隔不过三百年。这个数,对于时常几千年都不联系一下的两位上神来说,着实是很新鲜。

梓微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和帝君的友情,可能,也许,肯定又深厚了那么一丢丢。

祥云溜溜飞至应朝山停下,梓微捏了个诀跃下云头,举目四顾,但见周遭青山绿水仙泽袅袅,紫气冲天蔽日,浓得隔了百八十里地都能轻易瞧见。神君悠悠含了个笑,在小径之上分花拂柳,不多时便望见了一个石门洞府。

梓微驻足仰头观望,看见石门上方的匾额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一看就是用小树枝写的:猫咪洞。

神君知道,通常情况下,凶禽猛兽都有在自己的门匾上烙下牙印爪印的习惯,以作威慑之用。譬如说,方才一路行来,他看见白虎的门上是个虎爪印,黑熊的门上是个熊爪印,灰狼的门上是个狼爪印。

而眼前的这个门上,则是十分清新脱俗的一只猫掌印。圆嘟嘟的一只,看上去仿若一朵盛开的小梅花。

梓微摸着下巴开陷入了一番思考,一面思考一面进了这个洞府,口里十分好奇道:“说来,你搬到这儿也有三百年了,门口那个印儿……”神君朝石洞大门抬了抬下巴,“怎么不摁个龙爪?”

虽是一处妖洞,洞府内却布置得极其雅致。

门口处摆着一方古玉香鼎,绕过六扇屏风,显出几条四通八达的内道,石壁上以夜明珠照明,淡雅幽芒交织,将整个洞府映得彷如白昼。循着一条摆了好几盆硕大血珊瑚的小道朝里走,隐隐闻见清冽怡人的檀香。

梓微伸手拂开重重帷帐,看见床榻边上坐着个一身玄色长袍的高大男人,侧颜清冷俊美,一头如墨青丝随意地挽起。听见脚步声,那人却眼也不抬,垂眸淡道,“你是来跟我讲冷笑话的?”

神君悻悻一笑,摆手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说着探首一瞧,看见床帐半遮下来,看不清榻上的人,只能瞧见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间握着一只纤白的小手,指尖软软地垂着,像是没用半分力。

梓微观望一阵后敛了笑容,蹙眉沉吟道,“帝君,你这心肝儿不大好使啊,三百年了,怎么还没醒?”

封霄侧目,瞥了他一眼。

神君被尊神瞧得一阵干咳,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的小猫么?上回,她在昊天塔中以定光剑自绝,心脉同元神都已消陨,若非你分过去半颗龙心,这小猫妖是铁定救不回来的。”

封霄没有言声,视线定定落在榻上的绯衣少女脸上。她双眸紧闭,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几乎不可闻。

“她累了,多睡会儿也好。”他低声道。

梓微的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复杂,沉吟道,“帝君,若是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儿,陪着她。”

小白猫醒在一个春风十里的日子。

彼时,距离天族的封霄帝君迁居应朝山,已经过了整整四百年。这一日,将好是白虎大王的儿子白虎小大王四百岁的生辰,依照应朝山惯例,哪家过生日哪家就办招待,是以,向来很豪气的大王再度豪掷千金,摆了坝坝宴,请应朝山以及附近好几座山头的精怪过来吃酒。

如今,四海八荒的每个人都知道,三十六天的封霄帝君已入赘到了应朝山的猫咪洞。是以,这座原本鸟不拉屎鸡不下蛋,见天儿也见不着一朵祥云一溜紫气的小山头,霎时间声名大噪,在八荒名地排行榜上一天比一天窜得高,如今已高居第三,成为了仅次于昆仑同青丘的仙乡福地。

对此,山大王白虎十分开心,认为巡山喵夫妇对家乡的建设做出了杰出贡献,于是便趁着儿子过生日之际,送了几百条东海肥鱼到巡山喵大人府上。

其时,面对着堆积如山的东海肥鱼,帝君沉默了良久,然后拎起其中最肥的一条,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脸皮薄心肠软,白虎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且不忍心拒绝。这条就红烧,如何?”

他话音落地良久,寝居内却始终无人应话。榻上的小猫妖仍旧紧闭着双眼。

尊神旋身,拎着鱼朝厨房不紧不慢地去了,头也不回道,“不说话就是默认。”

应朝山的四百年,封霄对做鱼这门技术已掌握得极其熟练。过去在太极宫时,厨子们都知道帝君有洁癖,烹鱼时,都是他们先将鱼杀了剖好,再请帝君掌勺下厨。如今,帝君心里其实有几分动容,没想到来猫咪洞小住,能把自己多年不愈的好洁之癖给治个七七八八。

点了火,帝君俊美的面容沉静而漠然,修长的十指轻车熟路地下料炒料,香味儿顿时从锅里飘出老远。

正是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嗓门儿,“喵……”

封霄黑眸之中眸光微闪,指尖轻微地颤动,怔了许久。半晌,他垂眸,看见自己的云靴边儿上不知何时蹲了只通体雪白的小白猫,小小一只,全身小白毛蓬松而柔软。她十分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小尾巴翘得老高,摇来摇去,一双大眼眸子亮晶晶,定定地盯着他……锅里的鱼。

他手上的动作骤然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白猫觉得很饿,闻见香味便跑了过来。她仰高脖子,看向自家的小灶台边儿上立着的硕大一只,见他盯着自己都不做鱼了,顿时疑惑地喵喵两声,伸出只粉软粉软的小猫掌戳戳他的大长腿,“会做饭的男神,好饿。”

“……”封霄扬了扬眉。

不多时,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新鲜出锅,小白猫眼睛圆瞪,粉嫩的小舌尖不停地舔着嘴巴,口水哒哒地往下滴。她蹬蹬后腿,灵巧的小身板儿一跃而起,轻轻盈盈地便跳上了灶台,正待大快朵颐,毛茸茸的小身子却被一只大手捞了起来。

看着越来越遥远的鱼,安安快哭了,两只小猫爪无助地在空中挠啊挠,“喵?”

帝君一把将她抱了过来,大掌托着她软软的小屁股,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小白猫呆呆地盯着这张着实好看的俊脸,羞羞地往后躲了躲,小猫脸微红,“呃……这位神仙,干嘛凑这么近喵?”

封霄略微皱眉,“你叫我什么?”

“……不是男神么?”小白猫巴巴地抱紧自己的尾巴,试探着道:“男仙?男妖?男怪?呃……你总不会是女的吧?”

帝君眸色霎时沉了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才开口,嗓音低哑道,“你不记得我了?”

小猫妖一副疑惑地样子看他,歪着小猫脑袋将他认认真真打量了好几遍,小猫掌摸着下巴道:“可是,我不记得我们以前见过啊。”然后想了想,又非常认真地补充一句,“如你这般四海八荒的第一绝色,若是见过你,我没理由不记得啊。”

话音落地,封霄挑眉,漆黑的眸子里一丝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未几,他面色已淡漠如常,将她和红烧鱼一起放到了小石桌上,“没什么,你可能失忆了。先吃东西吧。”说完在一旁闲闲地坐了下来,仍直直地瞧着她。

安安没搭理他,小猫掌摸了摸饿得扁扁的肚子,然后便嘿咻嘿咻地开始吃鱼,小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

不多时,一盘红烧鱼见了底,小白猫酒足饭饱,小身子趴在桌上软软地伸了个懒腰,赞美道,“神仙大哥,你厨艺不错。”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拿两只小猫掌捧着脸望他,恳切道,“你说我失忆了?那如果你每天都给我做十几二十条鱼吃的话,说不定我很快就再把你想起来了呢喵(≧3≦)!”

帝君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淡淡道,“不用。让你记起我,我有更快的法子。”

“喵(⊙?⊙)?”

小白猫还没回过神,垂眸一看,却发现自己托腮的两只猫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人手,她呆住,惊觉自己被他化回了人形。帝君面色自若,从善如流地抱起她直接往床上扔,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去,与她娇软的小舌热切地纠缠。

田安安懵了,伸出两只小手努力地推搡他,在他的唇舌间含混不清道:“喂!哪儿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乖乖的!”

封霄将她箍得死紧,眨眼间便将小猫妖剥得光溜溜,捏住她的下巴勾了勾唇,“第一次见面就知我是八荒第一绝色?”低头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咬一口,“为什么骗我?”

“……”呃 ……

小猫妖愤愤地瘪嘴,嘀咕道,“上次在昊天塔里,你不也装作不认识我么?这次、这次最多是扯平……”

接着,她沉默了会儿,忽然眼睛就红了,视线模糊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口齿不清道,“感觉……好久都没见过你了,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他吻吻她的额头,哑声道,“不久。”

只要你能回来,怎么会久。

第五十七章

事情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应朝山的窝棚已经搭好,田安安的猫咪洞也已扩修得十分宏伟。

这一年,被某尊神日夜辛勤浇灌的小白猫,肚子里终于揣上了一只龙崽子。这个消息在四海八荒之内不胫而走,几天之间便传遍了天上地下乃至海里的每个角落。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等待小龙呱呱坠地。

举世皆知,帝君是六界之内存世的唯一一条龙,如今小猫妖帝后怀了孕,这对于四海八荒而言,都是意义极其重大的一件事——在上古时期便已十分凋零的龙族,终于正式开始开枝散叶。

帝后怀孕非同小可,关系到整个龙族今后的龙丁兴旺问题,太极宫众人自然也丝毫不敢大意。不日前,几位元君便收拾好了细软,顺带捉了小胖子晏伽一道,来到了应朝山长居,借以照顾他们怀着头一胎的小猫妖帝后。

于是乎,在尊神和元君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数月后的某个午后,艳阳高照清风舒朗,帝君与帝后的第一个孩子终于出生。

由于安安生产时是人形,是以龙族的少君宝宝落地时,也是寻常的婴孩形态,只是额头处生了两只漂亮的小龙角。珞玟同涤非烧了热水,同侍女们一道替小少君洗身子,随后才包在襁褓里送去给帝君帝后过目。

彼时的寝殿内,小猫妖刚刚生产完已精疲力竭,累得眨一下眼睛都极其艰难。封霄坐于床沿握着她的手,拿巾栉替她揩去额角的汗珠,柔声道,“小猫,辛苦了。”

她朝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还未说话,便听见脚步声从殿外传入。她抬眼,看见涤非元君缓步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她心底突地一阵柔软,话音出口有些无力,道,“给我看看。”

“是。”涤非上前几步,却闻帝君清冷的嗓音淡淡传来,道,“给我吧。”

元君愣了下,旋即之后回过神,这才将小少君朝封霄递了过去,口里低声道,“帝君以前没抱过小孩子吧?小少君才刚出生,脖子软,要用手托着头……嗯,对,然后另一只手再这样放……”

封霄面上没什么表情,偶尔淡淡的哦一声,手上却学得很是认真专注。

帝君不愧是帝君,悟性极高,就连抱孩子的姿势都一学即会。涤非同珞玟心中想笑,当着尊神的面却又只能压抑着天性不笑,是以憋笑憋得肚子疼,见帝君学会之后再不多留,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而此时,榻上的小猫妖已经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封霄的脸和手看。

帝君的脸和手都是真真的好看,她见过他握着剑打架,见过他拿着棋对弈,甚至见过他抄着锅铲给她烹鱼,无论哪一样东西,同他的脸和手摆在一起都丝毫不为何。只是,面对着眼前这一幕,小猫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低估了封霄的脸和手的好看程度——

他竟然连抱个孩子都能抱得这么赏心悦目……

另一厢,封霄低头,垂着黑眸打量襁褓中的儿子,只见那小家伙正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很好奇,嘴里咿咿呀呀的。蓦地,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新鲜的事,两只小小的手掌伸出来,捉住了他垂落的一缕乌发,玩儿得不亦乐乎。

帝君淡淡看了小少君一会儿,长指微动捏了个诀,淡白色的幽光从小少君身上轻轻拂过。安安怔了怔,想要开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瞪大了眸子,小小的双手和脚掌均缓缓变成了黑色龙爪,他扭了扭脖子,顷刻间便化为了软软小小的一只,嘴里咿咿呀呀的嗓门儿也成了奶声奶气的龙吟。

封霄将小奶龙拎高,点点头,“嗯。顺眼多了。”

田安安:“……”

她抚了抚额,挣扎着坐起身,将帝君手里的小龙崽子接过来抱进怀里。低眸一瞧,只见这小家伙并不是他父君那种黑龙,浑身上下的龙鳞同毛发都雪白一片,是一条肉嘟嘟的小白龙。

小猫妖很欣喜,抱着龙崽子道,“是一条小白龙呢!”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它,发现小家伙不仅脑门儿上的龙角很小,甚至连龙爪都不似封霄兽形时的锋利如刃,反而格外软白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两只小爪子朝她挥来挥去。

安安伸手,小心翼翼捏住它的一只小爪子,龙崽子咕哝了两声,眼睛一亮,瞬间拿两只小爪子将她的手包裹住。她勾起唇角,轻轻摸了摸小龙的脑袋,柔声道,“宝宝乖,我是你的娘亲哦。”

龙崽子玩儿了会儿觉得困了,眼皮子耷耷地打了个哈欠,小猫妖将它抱到自己身边躺好,替他细细地盖好云被,低低道,“睡吧。”

小龙嗷呜了一声,小脑袋埋进被子里呼呼地睡了过去。

望着儿子安静可爱的睡颜,安安心底柔软得无以言表,她静静地看着它,嘴里轻轻地哼着应朝山一代的童谣。

其实,在遇到封霄之前,小猫妖一直觉得,自己将来如果有了孩子,那就应该是一只和她一样软软小小的宝宝喵。后来嫁给了封霄,她又一直觉得,帝君是一条龙,自己是一只猫,那将来的孩子,应该是一只“龙猫”。

怀着龙崽子三个多月时的一日,她和帝君在应朝山的窝棚里看星星。彼时,她懒洋洋地窝在帝君怀里,闲来无事便与他探讨了一下自己腹中这只的种族问题。不料,他却吻着她的额头理所当然道,“我的儿子当然是龙。”

听见了这个回答,小猫妖着实是难过了好一阵。她觉得,自己的猫尾巴和猫耳朵这么可爱,将来的宝宝却遗传不到,这实在是一大憾事。另一头又回忆了下帝君霸气威猛的兽形:坚硬无比的龙角龙鳞,锋利无比的龙爪龙牙。

安安实在很难想象,将来从自己腹中生出来的,会是个缩小版的封霄 ……

是时帝君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黑眸之中神色温柔,语调平平,“你刚生产完,需要好好地静养。这段时日不能再跟着黑蛇精去打群架,也不能再带着一众幼妖爬树下河,知道么?”

田安安小脸一红,干咳了几声,悻悻地小声道,“自从怀孕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爬过树了好么。”说完张嘴打了个哈欠。

他嘴角微勾,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睡一会儿。”

小猫妖反握住帝君漂亮的大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遂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迟迟道,“帝君,小龙崽子都出生了,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封霄低眸思考了会儿,抬眼想说什么,却看见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呼吸清浅而均匀,一只纤细的胳膊下意识地伸出,轻轻将熟睡的小幼龙环住。他翻身上榻,左臂撑着额头静静地看着她,未几,俯身亲了下她的额角,随手灭了烛火。

后来,直到小幼龙长到五百岁,他的父君仍旧没把他的大名给取出来,他娘也只好一直用“龙崽子”来喊他。久而久之,应朝山的一众小幼妖们便都不再称小幼龙为少君,而是跟着帝后一道,亲切地称他为,崽子。

后来的后来,一日,崽子终于爆发了。他迈着小短腿儿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到他娘,扳着粉嘟嘟的小俊脸义正言辞道:“娘亲,小伙伴们都有自己名字,就算大名还没取出来的也有个很动听的小名。”说完抬起两只小手揉眼睛,呜呜呜地假哭,“我不要叫‘崽子’!”

他娘那头正在钻研水煮鱼的做法,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趴在桌上,爪里捏着个菜谱看得聚精会神。听崽子说完也没多想,点点小猫脑袋,随口道,“你想我也给你取个小名儿?”

龙崽子隙开几根指头,小眼神儿透过指缝偷瞄那只比他的兽形还小很多的娘,点头点头,“是啊是啊。”

小白猫这才抬起眼,粉软的小猫掌郑重地将菜谱放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深沉地眯起,像是思考得非常认真。

崽子明白,名讳于神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不可马虎,自然想得越认真越好。见他娘想得这么认真,小幼龙心中甚至还涌起了丝丝感动,觉得娘不愧是他的亲娘,哪怕只是为他取个小名也这么仔细。

不多时,小白猫大眼睛一亮,小猫爪举高,兴奋地“喵”了一声。

龙崽子大喜,甩着小短腿儿颠颠儿地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娘你想出我的小名了么?”

“嗯!”安安摇摇小尾巴,伸出只小猫爪子拍拍她儿子的肩,道,“以后,崽子你的小名就叫萌萌!”

小幼龙嘴角一抽,默了默,“娘亲,还有其它备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