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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出小指,放在我面前:“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

  我真是太丢脸了,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我啊,觉得好幸福,有呆喜这样子的朋友,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孤单和难过。十年以后,我也要和呆喜做最好的朋友,我发誓。说好了,朋友一生一起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Reply from 十年后的自己:

  哈哈,抱歉啊,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今天呆喜那家伙又失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呆喜这些年越长越漂亮,可是与之相对的,是她看男人的眼光越来越差。我到现在还嘲笑她,是因为当年她装作和我一起喜欢那个男生,把运气都用光了。

  你写信之后,我果然考上了一中,呆喜也上了艺术类的高中。我们每周都见面,她陪我去图书馆,我陪她去买耳钉。我们也都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圈子,可是两个人好像怎么也没有办法分开。

  好像有些话,就是得同她聊才算作心事。

  这十年来,也不是没有吵过架,她是甜党我是咸党,她喜欢吃脆桃我喜欢吃软桃,最可恨的是,她居然喜欢吃五仁馅的月饼!

  也为了对方新交了朋友而吃醋,闷闷不乐,拒绝进入彼此新的圈子,可是吵归吵,闹归闹,总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我和呆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吵散的。

  然后高考的时候,呆喜专门去配了一副很贵的眼镜,偷看了前桌考生的英语选择题,结果也只考了三十七分,这件事恐怕会被我嘲笑一辈子了。

  抱歉啦,我高考并没有考上香港的大学,而是和呆喜去了同一个城市。我在大一的时候,和一个男生谈恋爱,后来才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呆喜知道了,冲到我们学校,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自己的高跟鞋把对方狠狠揍了一顿。

  再然后,有一年我去呆喜的学校看元旦晚会,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婚,因为我以前和呆喜约定过的,两个人要一起举办婚礼,所以我会一直等着她的。

  我们还说好了,以后买房子,要做邻居,她和老公吵架了,就可以离家出走到我家来,不过我已经申明了很多次,我一定会收她的饭钱和住宿费的。上大学以后,每一年我和呆喜都会去一个地方旅游,我们已经去过丽江、九寨沟、桂林、广州、苏州、杭州、北京,今年的计划是去西藏。等走完中国,就开始去东南亚、欧洲、美洲……以前人人的梦想都是环游世界,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可是真正付诸行动的,好像只有我和呆喜。因为我们是两个人,所以才有动力继续走下去吧。嗯,不用担心,十年后,我们依然相亲相爱着。朋友一生一起走,说好了一辈子,就一分钟都不会少的。放心好了,呆喜对我来说,可是全世界最珍贵、最珍贵的朋友啊。

第七封信 Grayness 阴暗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寄信人:阿姣,十四岁,喜欢金庸,讨厌古龙

To 十年后的自己:

  我觉得,我好像有病。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怎么说呢,我觉得我有点太脆弱,太敏感了。总觉得别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我。

  刚刚开学的时候,我交到了几个还不错的朋友,但是因为回家的方向不一样,每次出了学校我们就分开走。有一个周末,回到学校后,她们在讨论一家新开的奶茶店,我才知道她们每天回家前都会去那里买一杯奶茶。

  而我竟然一无所知,所以也就没有喝过。她们之间有了很多很多秘密,我插不进去。我觉得自己被她们抛弃了。放学的时候我故意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想看看她们会不会等我,果然,她们没有等我就走了。

  她们在回家的路上会聊些什么?会聊到我吗?她们会说什么?说我很可笑,还以为她们真的把我当朋友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理她们了。在撕破脸之前,是我先离开的,我才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其实我内心深处也知道,很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很可能因为这种无端的猜测而失去一段友情,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

  初二的时候,我有了喜欢的男生。他不是什么太正经的男生。

  每次经过和他一起玩的那帮男生面前的时候,我就好难受,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们打量的目光凌迟了。在我走之后,他们一定会讨论刚刚经过的我的。

  他们会怎么说我?会说我很丑吗?说我屁股很大吗?说我走路姿势很难看吗?说我的脸僵硬得像木乃伊吗?我简直要疯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后来有一次,他们在小卖部外面围了个圈,要买东西就必须经过他们。我犹豫了很久,决定忍一忍,不买了。

  结果第二节课下课,发现他们又在那里,不过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已经走了,我已经口渴到不行,就想,算了,豁出去吧,低着头从他们面前跑进小卖部。

  没想到进门时脚踢到门槛,我摔了一跤。他们哈哈笑起来。

  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笑我!他们一定记得我!他们肯定在心里这样想:啊,这不是每次经过我们身边就鬼鬼祟祟的那个人吗?

  说不定他们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喜欢他们中的谁。笑我不自量力,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我知道,他们这样的男生,只会对漂亮女生献殷勤,对别的女生不屑一顾。

  我涨红了脸,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握紧了拳头,回过头对其中一个人大吼:“看什么看,神经病!”他一下子火了,说:“你有病吧!”我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你才有病!”他被气得不轻,估计也是觉得丢了面子,想过来打我,被旁边的人拦下,说:“你和女生计较什么?”他就朝我脚边吐了口口水。我整个人都要气爆了,我冲上去,抬脚狠狠踹他。

  这下谁也拦不住了,我和他就在小卖部门口打起来。他手上正好有一瓶可乐,他把它从我的头顶浇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却异常平静。

  那天我被打得很惨,来了很多人围观,我脑子嗡嗡的,天旋地转。但是在最后,班上的同学们来拉我走、送我去医务室的时候,我把背挺得很直,告诉自己要昂首挺胸,不能被人看不起。

  那天以后,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一有人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我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哪里都不自在,觉得他们一定是在说我。鼓起勇气和别人打招呼,如果对方没有很热络地回应或者完全没有理我的话,我就能沮丧一整天。老师的一个眼神、同学的一个动作,我都会猜测很久,我是不是又被讨厌了?

  还有一次我在教室里写作业,我坐在前排的位置,后面几个男生围在一起聊天,发出很大的笑声,我都快把笔杆捏断了。最后我忍不住,一脚踢了自己的桌子,制造出很大的动静,他们一下子不说话了。

  我偶尔还是会碰到喜欢的人,他们还是喜欢群体出现,但是我学乖了,宁愿绕一整座教学楼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省得被人看低,被人笑话。

  那天打我的那个男生说得没错,有病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有一点点的轻蔑,哪怕是一个眼神,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都能让我如坠地狱。我害怕被嘲笑,害怕被讨厌,害怕被排斥,害怕被孤立。想要去讨好周围所有的人,但是又放不下自己病态的自尊心。我觉得好煎熬,这样活得好累好累。学校有一名心理医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每天穿很高很细的高跟鞋,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没什么大脑的女人。我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人,不敢和她们接触。而且去看心理医生,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会嘲笑我。

  可是我还是没忍住,有天晚自习时向老师请假谎称要去医务室,偷偷溜去了综合楼。等到了她办公室门口,看到里面亮起来的灯,我期待她能突然推开门,看到我,把我拉进去。可是我站了很久,谁都没有出来,我转身跑了。

  说了又能怎样呢?她能拯救我吗?她能为我做的,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我不需要。 要怎样才能好好保护自己?我是不是应该不和任何人接触,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这样就不会受伤了?真羡慕那些内心和外表一样阳光的人,不用伪装不用假笑不用谄媚,却能够被所有人喜欢。想成为一个正常的人。想成为一个健康的人。想成为一个简单的人。想把自己的心摘掉,让它什么都感受不到。

Reply from 十年后的自己:

  差不多吧,正好是用了十年的时间,我才慢慢好起来。你肯定见过含羞草吧?一种很敏感的植物,稍微碰一下,就会把叶子闭合起来。你不是有病,也不是心理扭曲,你只是一株小小的含羞草。太敏感,太胆小,所以把自己藏了起来,裹了起来。学会与自己相处,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第一步,你要剖开自己的心,找到自己心中的缺口。然后你开始和它对着干,没有用;百依百顺,也没有用;视而不见,它还会主动来缠上你。连肉带血地挖出来,你的心就少了一块。

  上高中以后,我开始和它打游击战、拉锯战。它靠近一点我就跑开,等一段时间,我又主动去招惹它,咬牙承受那种痛。我还试过装作很冷漠,不和任何人接触,在别人孤立我之前,先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久了就觉得这样很没意思,装得很累。

  中二病嘛,人人都有过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是成长路上必经的一课。你所有过激的反应,其实就是自卑,它化装成了很多种模样,穿梭在我们的青春期里。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话,还如何去要求别人接受?

  笨呀,你又不是人民币,根本不可能做到人人都喜欢你的。别人有不喜欢你的权利,你也有,很公平,不要永远把自己摆在一个被审判的位置。没有人可以成为神,也没有人生来就有罪。我们没有做错事,或许只是没有按照别人想要的方式活,可是好不容易来这人间一趟,就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吗?唉,这些道理,真的要受过很多很多次伤,独自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你才能明白。没有人能一下子就跃入未来,侥幸逃脱成长的苦和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宝贝,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这种孤独。你身上有太多的刺,刺痛了你,也刺痛了你身边的人,来,我们慢慢把它们拔掉。会很痛,会很难过,可是也会好起来。忍一忍,你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好起来。

第八封信 Homeland 故乡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寄信人:雯雯,二十五岁,嗜辣如命,从来不长痘痘

To 十年后的自己:

  毕业以后,我留在了北方。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一心想着天地广阔,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从南方跑到了北方。

  其实刚刚到就后悔了。

  火车要坐将近四十个小时。这里气候太干燥,来了没多久就水土不服流鼻血。饮食习惯也不同,我吃不来面食,想吃点辣的东西也没得吃,一个月瘦了五斤。

  我在南方本来能勉强达到平均身高,还算是娇小可爱,到了北方立刻成了“霍比特人”。寝室里除了我,另外三个女生的身高都是一百七十厘米。我一开始真的是拒绝和她们走在一起的。

  过中秋节的时候,总是和周围的人争论月饼到底要什么馅才好吃,学校的惯例是给我们一人发一个月饼。第一年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触,和室友去唱歌轧马路;第二年大家有了自己的事,我去看了一场电影;第三年的时候,我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看着天边又远又圆的月亮,忍不住哭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交了一个本地的男朋友,热恋期一过,发现两个人的观念差异大到无法调和,看待事情的角度总是没法一致。我们都是固执的人,坚持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并且还不断试图说服对方,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我一个人买醉,哭得要死不活,给家里打电话时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我后来反思这段感情,门当户对,可能指的不仅仅是经济条件,还有成长的环境。

  那个时候,我真的是恨透了这里。看着留在本省读书的同学们,每天过得潇洒滋润,周末都能回家吃一口妈妈亲手做的饭,我就恨透了自己的选择。

  我越来越怀疑,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就这样匆匆忙忙过了四年,我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一份工作,待遇和前景都不错。签合同的时候我是想过要回家的,可是念头只有一刹那,毕竟大公司和高薪更吸引我,想着先工作一两年,积累了资源和经验再回去吧。毕业以后生活节奏一下子变得好快。每天七点起床,化妆、挤地铁、打卡上班,中午趴在办公桌上午休,午饭和晚饭都是叫的外卖。周末的时候宅在家里睡一上午,偶尔和朋友约着去看电影或逛街。很多个灯火辉煌的夜晚,我离开公司,独自站在公交站牌下,望着高楼林立的远处,都忍不住问自己:我想要的,得到了吗?这几年,我又真的累积到了什么资源和经验呢?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往下看,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被替代,随时都可能被炒鱿鱼,而后生可畏,新进公司的一批年轻人,几乎都是名校毕业海归。无论在哪个行业,人数最多的,还是基层人员。我们每个人都是怀抱着满腔热血,怀抱着所谓的梦想来到这里,以为自己够努力、吃的苦够多,就能够成为人上人,就能穿着最光鲜的衣服,昂首走在最耀眼的灯光下。可现实是什么?是我们背井离乡,每个月都在算着除掉房租、水电、交通、饮食,一个月的工资还剩下多少,要寄回家里多少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真的过得还不错。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年春节回家,妈妈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傍晚的时候走在家乡熟悉的道路上,听爸妈讲哪里的房子又拆迁了,哪里又新修了购物广场。

  我的故乡陪着我长大,我却没能陪着它长大。

  这几年,周围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有人回到了故乡,有人嫁人生子,去了对方的城市。或许吧,这是一座留不住人的城市。可是我还是把我的青春都献给了这里。好的、坏的、青涩的、感动的、痛苦的、迷茫的。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一无所知,一无所有。每天夜里回到租的房子,打开灯,看到的是一室冷清,床、椅子、书桌、毛绒熊、茶杯、衣服……这些明明都是我的,都是朝夕陪伴我的事物,却让我觉得好陌生。我心底空空荡荡,难过得要命,我付出了青春岁月,就只换回了这些。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故乡啊!难道一生都要这样,漂泊在外,无处为家吗?

Reply from 十年后的自己:

  我一共在家过了十八年生日,今天是我第十七个没有在家度过的生日。

  还差一年,就扯平了。

  也就是说,这一年以后,我在故乡生活的日子在我人生中所占的比例会越来越小,渐渐地,会有一个新的地方代替它。

  你给我写完这封信后的第三年,我得了阑尾炎。周末我一个人去餐厅吃饭,回来的路上肚子绞痛,本来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后来实在痛得不行,打了120,到医院检查才发现是阑尾炎。

  我一个人在医院做了手术,晚上在病床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她今天一天都不太舒服,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一刻,我真的想抱着电话痛哭一场,然后什么都不要了,立刻回家去,哪怕是在家混吃等死都没问题,以前的那些豪情壮志出人头地我都不要了。可是等挂了电话,冷静下来,又只有苦笑,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人了,哪来那么多说走就走,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很多年前我就回去了。

  我出院以后,也不知道算不算时来运转,终于升职,还被调去了上海的总公司。

  我终于告别了北方,回到了南方。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我离故乡终于近了一点,但是我却觉得,它离我越来越远。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问起来“你是哪里人”,我还是会笑着回答故乡的名字,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说过,我会耐心地给他们介绍。

  给他们讲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花,故乡的风,故乡的四季。

  升职以后,琐碎的事情少了一些,反而没那么忙了。

  我去健身房办了卡学瑜伽,周末去参加同城的爬山活动、去听读书交流会,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有本地人,有外地人。我们成为朋友,并不是因为来自一处,而是因为志同道合。

  和大学时的男朋友也因为同学聚会再见了一面。我们找了家水吧聊了会儿天,他这些年改变很大,整个人脾气温和了许多,身上的那些棱角都被另一个人磨平了。

  他说我也是,我以前倔强得要命,从不把自己的软弱展现给身边的人看。

  我当年把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推到南北差异的头上,其实是不对的。跨国恋幸福美满的还大有人在,我们只是隔了小半个中国,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只是不够珍惜,不够努力,没有想过要为对方去改变,所以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怪罪到“不是一路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