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每日功课后,她来到shoppingmall,去了相熟的店里做全身精油spa。接待的技师却不是惯常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子,有点兴奋,话多,薄晓微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着,昏昏欲睡。

“你身材真好,皮肤也好,真羡慕!”女孩赞叹着,来这边的多半都是些皮松肉赘的贵妇人,要不就是一脸狐媚的小三小四,一躺下就叽叽喳喳互相攀比,那副市侩虚荣的嘴脸时常让她心生鄙夷。但这位客人却与众不同,尽管身材容貌皆艳光四射,却莫名给人一种凛然不可接近的气息,听着恭维的话也丝毫没有喜形于色,淡然得有些过分。

趁她转身的瞬间,女孩眼尖地瞥见了她小腹上的一道浅浅疤痕,不禁愈加羡慕起来:“真看不出你已经做妈妈了,身材完全就像少女一样呢!”

薄晓微有刹那的不解,却在反应过来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人们看见这道疤痕的第一反应普遍都很统一,他们的生活多么波澜不惊,一般不会往残忍的角度上去揣度一件事情,比如说这是一个手术留下的疤痕,再比如说,眼前这个看起来健康完好的女人,其实可能永远都做不了母亲了。

结束了spa后,她又上六楼品牌区疯狂扫货,然后面不改色地刷了李贺的金卡。男人想要一个女人的时候根本不会在乎为对方花多少钱,付出越多反而越不舍得放手,这就是人类永恒的劣根性。

她意味不明地对着穿衣镜一笑,像是在嘲讽那个从前的,愚蠢而天真的自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她穿一身c家的新款低v连身洋装,从自己的白色mini上仪态万千地步出。路人只当是某个女强人前来“夜澜”谈生意,却怎么也看不出,眼前这个毫无妖媚脂粉之气的女郎,竟是令万千名流富贾如同猎狗般趋之若鹜,却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梦中女神——“夜澜”的当家花旦,薇安。

她的私人区域照例堆放着不少光鲜礼物,连坐人的空隙都没有。她随手翻了翻价签名牌,然后司空见惯地扔进车里。回来后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人来请,听闻是熟客她便欣然应允。只是进了包厢却不期然看见两张更相熟的面孔——她的“老同学”,以及她曾经的忠实追求者。

“hi,吴总。”薄晓微的视线丝毫没有在两人身上多做停留,她面不改色地对这个被称为吴总的中年男人露出甜美微笑,在他身边一寸处安然入座。这个距离让她并不显得廉价轻浮,却又恰到好处地将她身上浮动的暗香似有若无地传递至他鼻端,让吴总顿时心荡神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晓微?”吴定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薄晓微…是你吗?”

薄晓微波澜不惊地抬眼望向他:“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林向婉一把箍住胳膊:“你在说什么呀?晓微可是名闻遐迩的富家大小姐,开个生日party都要花个百八十万的小公主,怎么可能来来这种地方陪酒呢?”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她挑衅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盯住薄晓微。一旁的吴总立刻沉下脸来呵斥:“定升,你女朋友说的是什么话?还不快让她向薇安小姐道歉!”

林向婉不服气地挑了挑眼皮,嘴里还在咕哝“我说错什么了吗?”,却被吴定升低低喝止。他不知该说什么,视线却控制不住地直往薄晓微那儿飘,那眼神又是心痛又是不解,直看得林向婉双眼充血,气不打一处来!薄晓微却事不关己般淡定如常,趁着这个间歇已然为所有人把酒斟齐,风韵卓然:“吴总,我敬你。”

若是五年前,她恐怕还会暗暗祈祷哪个白马王子能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但经过这五年时光的磨砺,这种争风吃醋的场合她早已习惯成自然,早些年被跟踪丈夫而来的悍妇揪着头发撞桌角都领教过,现在这种小case,气都不会动半分。

吴总却一个劲儿地道歉解释着。原来吴定升是是吴总的侄子,等会儿还要来个做珠宝生意的英国商人吴总本想让这个喝过洋墨水的亲侄当回翻译,没想到林向婉不放心男友来这种地方,非要跟着来。

薄晓微浅浅笑着,这两人当初在英国都是她的同学,吴定升追了她有多久,这个林向婉就恨了她多久,所以此刻所受的待遇她也没什么好不忿。倒是这个吴定升还真听话地带着女友来这种地方,倒也算得上好男人一枚。不过——

她冷冷勾起嘴角,其实也难说,当初那个人也曾把她带去应酬场合来表明姿态。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半路来了个喝高了的客户,进门时已是一身酒气,那人只当她是会所里的小姐,揽过她就往她胸口摸。结果被他揍得当场挂了急诊。

这笔生意也自然而然地黄了。但她哪里会介意?心里甜得就快开出花来,以为自己努力的追逐终于换来回应,现在想来却分外可笑。爱情?嫉妒?独占欲?演技这么好,他怎么就没想到去娱乐圈发展呢?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用身体狠狠“奖励”了那人一番,那些抵死缠绵仿佛还近在眼前。她还记得他滚烫的眼神和触碰,鸷猛而准确,他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眼神狂乱而痴迷,他直接穿透她的心脏,让她在极乐中死去。

那样会做戏的一个男人,她拿什么去抵挡?思及此,她忍不住冷冷勾起嘴角。

“你笑什么?”林向婉见她笑意略带嘲讽,只当她是在轻慢自己,于是更加怒不可遏:“你当你还是当初那个呼风唤雨的薄家大小姐吗?我不戳穿你是给你面子!你倒好,面子不要,非要做□!”

“啪!”一记耳光响亮,众人皆惊。被打懵了的林向婉不可置信地捂脸望着吴定升,一脸泫然欲泣:“…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个下贱的陪酒女打我?!”

望着哭着跑走的林向婉,吴定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他六神无主地望了望薄晓微,终究是无言地追了出去,出门时险些撞到个金发碧眼的异国男子,引得已然六神无主的吴总又是一声惊呼——

人走茶凉,一片狼藉,国际友人双手一摊,满面不解;吴总汗流浃背,不知所措。薄晓微只能无奈地叹口气,伸出手:

******

吴总没想到,关键时刻身边居然暗藏了个高手,这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全程笑意盈盈,从容稳定,一口英伦腔真正听得人通体舒畅,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她翻译得如何,但光是看着smith先生频频点头,一脸激赏的模样,他就知道这笔订单没跑的了。

圆满谈成生意后的吴总千恩万谢,说是h家的新款任她挑一个。薄晓微也不推辞,贴心地帮他掖了领子,又款款送他到门口,弄得吴总五张的人了还一脸的初恋桃花开,回头足有四五次。

送走了吴总,薄晓微拢了拢披肩,施施然往回走,并不意外地看见伫立在墙边等她的smith先生,眼里满是她万分熟悉的狩猎光芒。于是她状甚无辜地抬起眼皮,用英语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smith先生?”她魅光四射地笑了一笑,复又补充道:“如果还是上次的提议,那就不必了,”她俏皮地指指一双美目:“我有夜盲症,天黑会害怕呢。”

他的神情有刹那不解,转而又变得饶有兴味起来。这里的女人还没有他上不了手的,哪个不是勾勾手指就欢天喜地地出台了?就算稍微故作矜持些的,多送几个包也就搞定了。偏偏这个迷一样的薇安——礼物她都照收,姿态也不强硬,却偏偏死活上不了手,真真叫他心痒难耐。

也想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先冷她几天。但她哪里冷得下来?门口等着接人的豪车永远在排队,她好像都视若无睹,却又总会在你将要气馁的瞬间,以不经意的温柔和惊喜让你心火重燃。

就像刚才,他和吴总之间的交谈其实牵涉了不少贸易方面的专有词汇,就算英文再纯正都不见得能涉猎至此。可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却瞬间化身为专业人士,侃侃而谈的模样让他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精于运筹帷幄的职业经理人;但此刻的她,却又忽然变成了一个狡黠又俏皮的小女人,让他的不满和急切顿时没有了发作的空间,只能任由这个曼妙身影,带着诱人香风,和自己再次擦身而过。

她仿佛有无数个面,永远让人捉摸不透;而且她总是那么漫不经心,他几乎都要相信她是无意的了,这个可怕的女人。

“对了,”她忽然回首,星眸波光流转,红润诱人的唇里吐出悦耳柔音:“听说,smith先生除了珠宝,也做古董字画的生意?”

“你的消息果然灵通,”他语气不无得意:“生意不算太大,不过有条自己的通路罢了。”

“听说你有意进军亚太地区,不知可有属意的合作对象?”

“怎么?你有推荐?”

4第四章

夜风微凉,暮色四合,从明山山顶望下去,万家灯火如同一条蜿蜒而细碎的碎钻缎带,流淌在忽明忽灭的山雾中。:站在这里你可以拥有B市最完整的一片天空,或许是刚下过秋雨的关系,黑压压的乌云横亘在天际,阻隔了清透的夜幕和繁星。空气倒是很好,蕴着微微的湿意,让人的心莫名宁静下来。

“真好。”梁雨柔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呼吸,素净白皙的脸上泛着柔婉的光彩:“很久以前就想来明山了,可父亲总说我一个人去不安全。”

“只要你喜欢,以后我常常带你来。”

石暮尘温柔地帮她拢了拢耳际飞舞的发丝,她抬头望他,双眼晶亮,双颊微红,他低下头,却略微迟疑,终究是守礼地吻在了额角上。她笑容凝滞了半秒,垂下眼,把淡淡失望埋进了覆下的睫毛里。

山风愈加狂烈,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默默站在她身后,双手无意识地扣着她的肩膀,像一个体贴备至的金牌男友般一言不发地守护,却无人知道,他的心思早已跨越时空,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夜。

彼时,那个女孩正对他进行着无所不用其极的追求,她美丽而性感,男人都不会拒绝这样飞来艳遇。于他亦是如此,假如不是因为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亦不会因为潜意识的罪恶感而拒绝。但不明就里的她却一再胡搅蛮缠,让他不胜其扰。那天他正和卫庭贤喝着小酒,刚认识的田如蜜也在,她很可爱,气氛融洽而惬意。在这种情况下却突然接到夺命连环call,任谁也不会有好的心情,更何况,居然是让他三更半夜去郊区的明山上接人。

或许是那点隐含的歉疚作祟,他无法拒绝。

一个半小时后,当他看见那个被冻得脸色惨白的女人时,他真的无奈了——究竟什么样的女人,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更深露重的冬日寒夜,穿着件活像第二层皮肤般的紧身裙,窝在偏僻的明山顶上瑟瑟发抖?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她在第一时间跳上了他的背,直嚷嚷着“好冷好累”,他无奈地瞥了眼她足以当凶器的细长鞋跟,从未觉得“胸大无脑”这个词如此正确过。

车只能开到半山腰,他把外套给了她,又背着她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的山路,冻得真够呛。但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像是忽然活过来般兴奋异常,一路叽叽喳喳使劲和他搭话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那比例蹊跷的惹火身段,正在不停碰擦他的后背…

好不容易一路忍到车里,他只想快点把这个妖艳的活祖宗送回家,却又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封路。三更半夜荒郊野外,绕个路起码20公里。正当他叹气认命时,她却喜笑颜开地挥舞着手机道:“向北一公里就有宾馆呢,我们去吧!”

当时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赤/裸裸地徘徊在她幽深的沟壑和明亮的双眼间:“你知道你的提议…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她黏他黏得完全不计形象,但以她拙劣而刻意的方式看,她实在不是个中高手,他便想趁此机会把她吓住,不料她只是稍微愣了愣,便像是得了什么天大恩惠般绽开灿烂笑颜:“那我们去这家吧!虽然要远一些,但这边有四星级,还有特□趣房,评价也很好!”

她的豪放几乎让他愣住,下一秒她就一股脑窜进他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蹭个不停:“九年前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和你睡了就是你的了?”他扯下她的手臂,冷冷望向她:“上床可以,但我不负任何责任。怎么样,还去不去?”

却没料到,她脸上虽然闪过受伤的表情,却还是满不在乎地扔了个“去啊,谁怕谁”给他,一副不服输的嘴脸。

最后他还是绕路回了市区,这个女孩,他下不了手。

可最后他还是下了手,还是毒手。他闭上眼,呼吸不畅,胸口泛凉。回忆是最要命的毒,他又想起她的笑容和眼神,她美得那样嚣张浓烈,尝过她后,他的所有知觉就此封闭。眼前的女孩不是不好,可尝过世间最浓烈的美酒后,世间万物,怎么可能还有滋味?

“你累了吗?”梁雨柔担心地唤着怔忪的他。

“没有,只是这里…太美了。”

她笑了笑:“不早了,谢谢你陪我来,我们回去吧。”

又是和往常一样的晚安吻送别,梁雨柔虽然身出名门,却丝毫没有**的娇纵之气,虽然性情寡淡没什么个性,倒也不失为妻子的合适人选。况且她父亲就是梁副市长,只要攀上这条线,他这么多年的心愿便算是达成大半了。对于在感情上无从期待的他来说,不啻为最好的选择。石暮尘借着晦暗的光线把玩着手心里的锦盒,那是颗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的璀璨钻戒,只要他出手,一定是马到成功。

他这辈子,注定是要靠着利用女人来达到目的么?他嘲弄地笑笑,此时绿灯骤亮,他继续前行,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是她么?!

彼时身边那辆白色mini已然率先直行,那个让他震惊到无法呼吸的熟悉侧影转瞬成了背影,在理智跟上反应之前,他已然狠踩油门,硬生生从打弯车道横插回来,引得一阵刺耳的集体刹车声!周围司机见状纷纷鸣笛骂娘,他却充耳不闻地紧跟那辆已经和他有了距离的mini。而那车主也仿佛意识到他的追击一般骤然加速,几个漂亮的甩尾动作便隐入暗巷,似乎对周边地理极其熟悉。石暮尘一头热的追逐很快便被甩出了惊人差距,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轻巧地驶入一片占地颇广的高档小区,自己却被戒备森严的警卫拦阻,被盘问要求说明探访对象,

他像是忽然坠入迷梦,喃喃地说出了“薄晓微”这个名字,警卫又问他住几幢几零几,他颓然跌坐下去,凉意霎时透心。

他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住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嫁了人,是不是还在恨他,是不是…还在。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个惊鸿一瞥的侧影,他居然就冲动地追到了这里。

“…不好意思。”他向警卫致歉后便作势要重新系上安全带,却趁其不备忽然猛冲进去,警卫措手不及地一路叫嚷着追过去,但终究两腿不敌四轮。石暮尘双眸凝住,铁了心地一头扎进最近的车库逐一目测,却是越看越心凉——这么大的小区,连车库都不止一个,同款同色的mini也不在少数,这怎么找?大海捞针么?

正当他陷入绝望边缘时,一路追来的警卫忽然从背后给了他狠狠一拳!他的下巴重重磕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浓重的血腥味立刻蔓延了整个口腔。他一跃而起奋力回击,把对方狠狠抵在一旁的车上,用力之猛让引擎盖都被震凹下去!他死死扭住对方的脖颈,执拗而疯狂地瞪着他:“刚才是不是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开着白色mini进来?她住哪里?快说!”

警卫从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访客,又是害怕,背后又疼得厉害,他龇牙咧嘴带着哭腔斥道:“这小区里开mini的女人多了!你有本事一万多户人家一家去敲门,找我麻烦干嘛!”

石暮尘这才如梦初醒,他颓然放下拳头,两眼发直地愣了一会儿,这才找出钱包,掏出厚厚一叠现钞塞进警卫怀里,然后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游魂般摇摇晃晃地离开。

午夜的冷风接近冰点,石暮尘麻木地大开着窗,任由两侧呼啸灌入地风刀撕扯着他嘴角的伤口,这一下下的扯疼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正在清醒地承受着这种刻骨的惩罚,仿佛只有让**上的疼痛更剧烈,精神上的疼痛才能得到微弱消解。

找不到,他把她弄丢了。

他不能想,不能思考,不管将来他石暮尘得到何等成就,他都无法摆脱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切都是踩着一个女人的身体和灵魂得到的,他一辈子都必须承受这种良心上的折磨,到老到死,无可转圜。

刚遭受过无妄之灾的警卫,面对散落一地的红色大钞,迟迟回不过神来,兀自呆愣许久。此时空旷的车库却忽然响起高跟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他茫然回头,看见一个让人双眼发直的美女正向他款款走来,她优雅地俯身捡起一地散钞,轻轻塞进他手里,声音那样轻柔委婉:“对不起。”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目送她离去。

薄晓微望着石暮尘早已绝尘而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如果说,他上次的表现让她觉得很有趣的话,那这一次,似乎更有趣了呢。

石暮尘,你在找我吗?希望我出现吗?她似有若无地勾起嘴角,翩然消失在了夜色里。

5【第五章】他们见面了哟亲们~

第二天清晨,除了嘴角的一点青紫外,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的石暮尘一扫昨日颓态,仿佛那些疯狂行径从未发生。路上他顺道去了一次风雅,想为自己那夜的唐突给曼琦一点补偿,却被告知她身体不适,已经几天没来上班。虽然不解,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签了支票托人转交。

饮食男女的春风一度,这样处理已是足够。

当他把捷豹缓缓驶进一处依山傍水,占地极广的近郊别墅时,大门的另一侧,另一辆纯黑奔驰也恰到好处地抵在了入口。两车里的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竟是谁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童管家见了这架势当然是默默噤声,退至一边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秋的天气,童管家额上却渐渐沁出细汗,这两人虽说是兄弟,可仇人都没他们这么剑拔弩张,这回大门难保不遭殃…

只见捷豹的轮胎忽然动了动,童管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出乎意料的是,它竟从容后退数米,车窗缓缓摇下,石暮尘面带笑意:“请。”

李贺带着墨镜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嘴角依然紧绷,他以一个微小的手势草草致了谢,然后目不斜视地穿越大门,扬长而去。石暮尘也不气恼,一双桃花眼依然含着笑:仿佛并不急于争这一时长短。

停车后还需要走一段,这一段绿意繁绕,曲径通幽,接天连地的藤蔓将石暮尘密密遮罩。李贺颀长的背影在前方疾步前行,紧绷而急切的姿态让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他举目四望,这可真是一处极费人工的天堂,想必那老东西即使瘫在床上享受不了,也还不忘让下人精心拾掇。这样也不错,他满意地环视着这一切——

反正,早晚都是他的。

墙边那一捧罂粟开得正浓,红得好像吸过人血,嫩黄花蕊张牙舞爪地吐着信子。那是她最喜欢的花,那年她头戴火红罂粟,在海岸篝火边跳的那曲弗朗明哥,依然清晰地深植在他脑海深处,每一秒闪回,都是惊心动魄。

可这朵怒放的罂粟,早已被他亲手折断,她被那辆疾驶而来的车撞飞出去时,穿的也是一身刺目的红裙,那画面就像一把微型的钢锥,总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从他的后脑勺被一点一点地敲击进去,记忆龟裂,零落成灰。

石暮尘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伐,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越过满墙的古董名画,步入一间挑高开阔,宛如中古世纪圣堂的华丽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雕砌精致的古董长桌,李贺已然在左侧正襟危坐。此时一名步履蹒跚,满头华发的老者,正在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内室走向餐桌。李贺见状赶紧起身去服。石暮尘却不急于献殷勤,自顾自在右侧入了座,语态轻松而恭敬:“爸,今天气色不错。”

李兆棠不耐地将两人双双挥开,自己微微一个趔趄,引得一旁的何律师一阵紧张,但他还是勉强站稳了身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人到齐了,老童,上菜。”

童管家连忙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各种美味珍馐便摆满了一桌,四个人围着这么大的桌子,面对这么多菜,却是半分家庭聚餐的热络气氛都没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吃得沉默异常。李兆棠光是坐着就一额汗,面前的佳肴更是几乎未动,但他还是强撑着开口,沙哑虚弱的声音却带着股奇异的威慑力,只一个眼色,就让在座的所有人停著倾听起来——

“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石暮尘胸有成竹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两天项目收尾期,加班加狠了,出门精神不济,一脚踩了空。”

对面的李贺相当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李兆棠箭一样犀利的眼色倏忽射向他,他只好收敛了笑容,但唇边那抹嘲弄之色却退之不去:“暮尘啊,容大哥提醒你一句,做事注意点,千万别给自己到处树敌。”

石暮尘面上笑意不改:“这就不敢让大哥费心了,对了,城南那块地谈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李贺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只能努力压下怒气:“差不多了,多谢关心。”

“差不多?”石暮尘露出玩味的笑意:“那为什么…我却听说有户姓章的人家已经做了半年钉子户,给多少钱都不肯搬呢?”

李兆棠虽是一言不发,但那双苍老却依旧堪比鹰隼的犀利双目还是让李贺犹如芒刺在背。他清了清喉咙:“…那户人家已经谈下大半,动工前不会有问题。”

“我当然相信大哥的实力,不过我还是想助大哥一臂之力,三天后你再去谈,一定不会有问题。而且不用加码,200万就足够。”

“什么意思?”李贺面露狐疑。

“章家的孙女拿到了美国某大学的offer,现在急需要钱。”

“怎么可能?”李贺完全无法置信:“他家我调查得一清二楚!那个女孩高中都没毕业,呆在家里没工作,怎么——”

“没有需求就要创造需求,智取有时比硬夺有用得多,不是么?”石暮尘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城南那块地是划给我的,你——”

“可能是我太替大哥着急,所以不小心喧宾夺主了,但出发点也是为了整个锦臣,希望大哥不要见怪才好。”石暮尘故意放低姿态,诚恳得让人不忍苛责。

李贺死死握住椅子的边沿,怒火从通红的眼底直射而出——这个死杂种!居然和他来阴的!

童管家躬身侧立在一旁,对这每月必定上演一次的“长桌之争”无可奈何又唏嘘不已。老爷子自从五年前中风后,这身子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偏偏他对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始终抱着赞许,甚至推进的态度。自从他将整个锦臣在权责上拆分为二,让两人各司其政后,这争宠的大小战役是愈演愈烈。这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他的角度上,他当然希望从小看着长大的李贺能在老爷百年后一统大业。但看这几年的形势,石暮尘这个半路杀回来的私生子,手腕确实更高一筹。一双桃花眼时而戏谑时而犀利,他活到这把岁数,跟着老爷见过的三教九流犹如过江之鲫,却终究还是看他不透。虽然石暮尘也会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童叔,但他竟多少有些害怕这个年轻人,害怕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和梁小姐的事怎么样了?”李兆棠慢悠悠地用一个新的话题,宣告了这一役李贺的完败。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年初结婚。”石暮尘又轻巧地给李贺投下了一颗原子弹——李贺和石暮尘斗了这么多年,自问没有输他多少,更何况他手头还有李兆棠特别给的10%股份,他很有自信这个杂种不可能在父亲百年后入主锦臣。但梁雨柔是梁副市长的女儿,若是石暮尘真的和她结了婚,那对锦臣来说绝对是无法比拟的利好消息!那到时万一父亲考虑到这点…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不觉咬紧牙关,看来得赶紧让薄晓微下手了!

李兆棠刀刻般沧桑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那语气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倒像是君王对臣子:“这条路,你算是走对了。”

只有评断,没有关切,李兆棠灰败的脸色中,透出了骄傲的笑意。

******

丽苑酒店是坐落于B市的一家超五星酒店,除了一流的设施和服务,以及让人弹眼落睛的豪华装潢以外,位于酒店顶楼32层的天顶花园,则是各大豪绅富吏和官二代富二代们最为请来的party胜地。这里不但繁花绿树霓虹吧台舞池游泳池一应俱全,更巧妙的是,由于位于方圆数里之内的制高点,其隐秘性更是得到了全方位的保障,无论你是开sexparty还是聚众“溜冰”都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怎能不叫人感叹其设计的独具匠心?

smith先生的生日party就定在这里举行,早就听闻他性好渔色的石暮尘,提前好几天就派人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一个来自中东的美艳混血舞娘,作为礼物带去了party现场。可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李贺居然也在现场!他自问这几个月来的通关工作已算是做到极致,smith也已经给出承诺,与锦臣合作必定会走他这条线,那现在这场面又算是什么意思呢?

压下心中的疑问的焦虑,一身白色夹克,身长玉立,气势非凡的石暮尘一派潇洒地同场内的所有名流贵族打招呼,同时暗暗嘱咐副手冉家诚把“节目”准备好,给smith先生一个惊喜。冉家诚恭敬应允,转身便隐入人群中。石暮尘则闲适地端一杯酒伫立在泳池旁,胸有成竹地纵观全场,视线与泳池另一边的李贺相交的瞬间,他抬起酒杯,微含下颚,以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向他致意。

与其说是致意,不如说是成功者对失败者的怜悯。李贺强压怒气,调转头去。

石暮尘,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他隐在暗处的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果然,热情妖娆的中东舞娘辅一出场便获得了满堂喝彩,一身金橙色比基尼搭配同色系千层薄纱裙,将她丰满诱人的身段展露无遗,而点缀在她腰间的那无数细小铃铛,则随着她高频的扭臀动作散发出阵阵悦耳铃音。那不同于东方女子的健康肤色衬得她轮廓更显深刻,一双睫毛异常浓密的大眼睛眼波流转,动人心魄。场下的一群雄性生物叫好声四起,有几个定力弱的已然忍不住跃上台去跟着美人一起扭动,失态得很。

石暮尘悄悄附到smith耳边:“如果smith先生喜欢,结束后直接为您送到楼下的总统套房。”

smith也算是看得兴致盎然,但听闻这个提议他却似乎并未流露出意料中的惊喜,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多言。石暮尘心底暗觉不妙,却又不能过于纠结于此,只得先沉下心思静静观望。

酒过三巡,穿着各色比基尼的艳丽女郎穿梭于这酒池肉林,这人间天堂般的所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顿感放松,有几个甚至已经搂着美人又亲又摸起来。smith左右逢源地与人交杯换盏,却半分没有提及生意的事情。石暮尘虽然有些坐不住,但面上还是稳得很。只是有几次无意间和李贺眼神交汇,他出乎意料的自信眼神总让他感觉有些异样,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发生?

四周忽然灯光全暗,引得一片哗然,间或夹杂着女郎的尖叫以及随之而来的嗔怪和娇笑。舞台中央忽然晕出一圈素雅的白光,众人立刻明白一定是有什么余兴节目,便饶有兴味地观看起来。

先是一声颇具东方韵味的古筝叩弦,一个清晰的剪影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这才意识到,舞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上了一张巨型而雪白的绢纸屏风。那剪影虽说只是静止不动,却已经引得一众识货的老饕狼嚎四起——这身段□自是不必说,纤腰长腿更是线条流畅得不见半分赘肉,而那极度挑战人体工学的妖娆姿态更是透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妖异美感,有几个思想龌龊些的,那思维早就飞到了更“深入”的部分…然而最重要的是,从剪影来看,居然完全看不出半分衣料在躯体上的起伏蜿蜒,难道,莫非,是没穿?

唯一和其他人感受不尽相同的是石暮尘,虽然人在商场,该见识的场面都已司空见惯,早就不会为一场咸湿些的sho就兴奋,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像是…

忽然鼓点声骤起,屏风后的曼妙身影随着音乐的变换迅速切换着姿态和动作,无比妖娆的曲线像条鱼钩般牢牢钩住了男人们的眼睛。鼓声毫无预警地骤然停止,忽然听见一声裂帛的清脆声响,下一秒人已经跃出屏风之外。可由于背光,众人依旧无缘窥见芳容,只能依稀看见背后的柔光模模糊糊地托出了她精妙圆润的曲线,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一秒,两秒,三秒,舞台前侧的烟火忽然齐齐盛放,霎时照亮了她的容颜——

而石暮尘,在那一秒,生生停止了呼吸。

6第六章

花火前行,灯光紧随,舞台在刹那间灯火通明,将此刻的薄晓微渲染得尤为光华夺目。她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没有一丝刘海或碎发遮挡住她明艳如同罂粟的娇美面庞,一眼望过去几乎像是什么都没穿,只有几缕白色羽毛遮盖住重要部位。细细一看才能发现那是一身极薄极透的肉色纱衣,上面点缀着无数细小碎钻,每当有强光一闪而过,她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上了银白色火焰,绚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全场都震惊了,都在打探这么极品的美人是何方神圣,因此一片窃窃私语声。不知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声:“这不是‘夜澜’的当家花旦薇安吗?”

此声一出,猎艳者纷纷自发聚拢开始追问那个人,实在是因为薇安太难请,就算天天去“夜澜”也未见得能点到她坐台,如今终于窥得庐山真面目,怎么能不细细追问一番?那个被问的公子哥顿觉面上有光,也不顾自己只在远远边上瞄过几眼的事实,忍不住添油加醋起来——

“是是是,皮肤没得说,那小手是又白又滑…”“身材?绝对是真的,手感一流…”“出台价?这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

耳边忽然传来“咣啷!”一声,众人纷纷侧目,却只见石暮尘一脚踢翻面前的玻璃茶几,三步并为五步地直冲舞台而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捉住了正在曼舞的薇安,又在集体的倒抽冷气声中,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死死搂进怀里,横拽下台。

众人没想到一向淡定潇洒,深不可测的石暮尘居然会猴急至此,顿时一片哗然!冉家诚更是惊诧不已,不明白一直被他奉为偶像的老板怎么会为一个女人如此失态?而下一秒,薇安用一个响彻全场的耳光,将此事件推向了更高的高/潮。

这一秒,薄晓微有种接近于眩晕的兴奋感——五年了,她计划了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也忍受了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这一秒。为了防止自己失态,她早已在镜子前练习了无数次——高傲、镇定、优越感、淡定、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尽管他的出现还是对她的全面武装造成了巨大冲击,但是这一秒,她依然可以骄傲地告诉自己:薄晓微,你做到了。

“晓微…”他的声音暗哑得几乎无法辨别,喉口似乎被巨石堵住,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光滑的面颊,眼神虚茫:“…是你吗?”

下一秒,他已被两个彪形大汉强行架住,薄晓微立刻面露委屈地靠进smith怀里,smith轻拍她的肩安抚着,面对石暮尘时不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位是我的女友微安,石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石暮尘吃力地挣扎着,困兽般拼命想要挣脱钳制,却一再被保镖们押回原地。冉家诚见状赶紧想冲上前去解救老板,却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黑衣人牢牢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石暮尘死死望住她,压低声音吼道:“薄晓微,我知道是你,你让他们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