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的前夫,现在的邻居——池城。

“怎么到北京了也不打电话来说一声?”时颜语气不善,自从知道对面住进了他,时颜回家也回得不安生,幸而他也不过来北京公干,总是呆几天就走。

“如果我打了,你还会这么轻易就回家?”池城一语切中要点。

的确,他前一次来北京之前有联系她,那些天她索性住酒店,避着不见。

一人提了一个问题,互相又都不回答,只得双双沉默。小家伙张着双臂似要池城抱,时颜抢先一步把他抱过来。

池城顿了顿,也没多言,径自去抬婴儿车。

目前二人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乘电梯上楼,也只有小魔怪在吧唧着嘴巴。时颜只顾盯着电子屏上的数字,他也没看她,直视着前方。

却在电梯快要抵达时蓦地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颜一愣,而后开始寻思该不该继续沉默,“你什么时候走?”她自顾自问道,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

“我刚来而已。”他一如既往的语调浅淡,好似对着陌生人说话,可他的眼神,分明灼热依旧,直盯得时颜方寸大乱。

彼此的话题永远讲不到一块儿,牛头不对马嘴的,让人烦心,幸而电梯在这时抵达,时颜抱牢儿子回了家,一进屋就“砰”地关上门,婴儿车都不要了。

池城等了等,不见她开门,只得推着婴儿车进了隔壁门。他正在等候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令他重新进入她的世界的契机。

这一次,他绝不再抛下她,离去…

时颜把小家伙抱到沙发上:“你啊,真是不乖。”说着不忘捏捏他的鼻子。

小家伙蛮不以为意,只想着要爬要站,时颜赶忙稳住他。

她之前嫌保姆照顾的不够周全,辞了几个以后索性不再请,如今的恶果也是她自己尝,总这样忙得团团转也不是办法,时颜估摸着还是得请个人来帮忙。

现下她该操心的,是隔壁那男人。

遇到这种情况,她照旧打电话搬救兵:“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有事?”这声音,带着其主人一贯的模棱两可与不怀好意。

时颜顿了顿,没说话。裴陆臣也不打算再逗她,其实他已经猜到:“他来了?”

“嗯。”

“求我。”裴陆臣语调傲慢而促狭,时颜几乎想象得出他此刻有多得意。

真是幼稚,时颜腹诽心谤着,嘴上倒是如他所愿求道:“求你…”

遗爱记48

裴陆臣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飞车赶到,时颜听见门铃声响起时还有些不敢置信,透过猫眼见是他,才开了门:“这么快?”

裴陆臣戏谑地斜撑在门边:“我这样随传随到,有没有很感动?”

时颜的视线越过他肩头,瞥了对门一眼,二话不说扯他进来,反手关上门。

裴陆臣返身似要透过猫眼看对门的情况,时颜赶紧拽着他袖子进屋。

“至于么?他又不是过滤性`病毒。”裴陆臣啧啧叹,面上一派无谓,目光却灼然,洞穿了她的心思似的。

时颜心里暗忖,谁说他不是过滤性`病毒?无声潜伏,借势蔓延,稍不留神,又要让她病入膏肓。

灶上还煨着汤,时颜留裴陆臣一人在客厅,自己去厨房关火。裴陆臣把自己丢进沙发,寻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缩着,声音一扬:“告诉你个好消息。”

时颜怕了他“好消息、坏消息”的这一套,沉默地盛了一碗汤,自顾自坐在餐桌上喝汤,没搭理。

裴陆臣循着汤头浓郁的香味坐到她对面,双手捧脸做花骨朵状:“不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

拐弯抹角的后果是只换来她的漠视,裴陆臣尴尬地咳了一声,直起身体,正色道:“找着和小魔怪匹配的人了。”

“叮”地一声脆响,时颜手里的汤勺掉回碗里,同一时间,霍然抬眸看他,很快,目光由迷茫转为激动,她倏地站了起来。

“在哪?快带我去!”

眼看自己又要被这女人拽着走,裴陆臣赶忙补充道:“等等!”

时颜眸中有急切的火在窜,听他继续:“是有这么个人,但确切来说,我们目前还没找着他。”

时颜被他闹得心情大起大落,至今还没完全缓过来,一径攥着裴陆臣的胳膊没放手。

裴陆臣倒也乐于如此,掌心按在她手背上,他的热,她的凉,裴陆臣觉得十分安心:“我也是中午才知道的,边缘已经在帮忙查了,那人是个混混,局子里有案底,住的地儿随时都在变,找他需要点时间。”

“会不会拖很久?”她的急躁统统映在眼中,丝毫没意识到彼此距离已过近。

“这事儿…说麻烦也不麻烦,估计这几天就能有消息。”

时颜除了点头,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回应。这几天自己估计得在焦急中等候了,正这么寻思着,忽然额角一重——

原来是裴陆臣吻了吻她。

他的唇还印在她额角,时颜急退一步。

裴陆臣眼睁睁看着她退出自己的包围圈,那一刻,时颜也分明瞧见他眼里的挣扎,见他向前一步,试图靠近,时颜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帮了你这个忙,你拿什么谢我?”裴陆臣依旧是模棱两可的模样,说些平常也会说的打趣话,可时颜隐约觉得,这一次,他动真格了。

“你不是说要找我们‘时裕’做巴黎公馆么?我们免费给你做。”

他眯了眯眼,猎人的目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时颜只觉额头木木的,后知后觉地懊恼,怎么会求这种与纯良沾不上边的男人来当救兵?

怎么也寻思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撩了这男人,转眼见他来到自己跟前,距离近到这男人的睫毛时颜都数得根根分明。

她没再后退,而是捏紧了拳头准备——这公子哥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门铃响了。

时颜还未出手,裴陆臣倒像是自己被门铃声闹得醒过神来,他退后一步。

彼此都是善于掩饰情绪的人,这样险些撕破脸的状况,还是头一遭,如今彼此的真实情绪却都浮在脸上,她是近似于厌弃的抗拒,而他,只余尴尬。

时颜去应门,听裴陆臣在身后道:“我刚才有点鬼迷心窍了,抱歉。你放心,我裴陆臣从不逼女人。”

时颜无声嗤笑,原曾想,他帮了她这么多,自己终究是要偿还的,可经此一役,她霍然明了,这种偿还,不就等同于她拿自己做一次交易?

拉开门时,她的那抹笑还残存在嘴角,被门外的池城捉个正着。

池城身旁停着婴儿车,车上还有几袋东西:“这些是给儿子买的。”

时颜请裴陆臣来,就是为了应付如今这种场面,可此时的车窗,分明看见了裴陆臣,可他对此忽略。

时颜蓦然发现,自己这么做,终究是错了。连池城都不相信她能和裴陆臣有什么,她又如何能够说服自己?

见她不搭腔,池城立在原地没动。

避着不见终究是行不通,时颜侧身让了让:“进来吧。我们需要谈谈。”

池城被请进了门,裴陆臣,形色难堪。

裴陆臣还记得来此的任务,上前来,抻臂要揽时颜,却被她躲开。

“不需要了,谢谢。”听她这么说,裴陆臣脸色一白。

这糟糕至极的关系,时颜理不清,唯一能做的,只是快刀斩乱麻,狠了狠心,索性转向池城:“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真的,你如果来看kings,随时欢迎,可如果…”

话音未落,耳畔忽的传来“咚”地一声。三个人都是一怔。

池城最先反应过来,冲进婴儿房里,只见小魔怪摔在地上,额上肿起一大块。

小家伙怎么爬出床的?!

时颜慌忙跑过去,池城已抱起了孩子,神色匆忙往外走:“去医院。”

平常孩子稍微磕绊到哪里,都免不了一顿嚎啕大哭,可此时摔成这样,竟连半声哽咽都没有,直到进了电梯,才蓦地哭出声来。

时颜脑中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在他突然而起的哭声中崩裂。

坐在赶往医院的车上,时颜仍止不住嘴唇发颤,紧紧抱着宝宝:“他刚才都没哭,会不会…摔到了脑子?”

池城一手掌握方向盘,一手握着她的:“没事的。”

时颜乱了方寸,只得逼自己去相信他,相信这个每次撒谎都能害她凄凄惨惨的男人。

幸而医生检查过后,也说没有大碍。

见这女士脸色煞白,医生不由得安慰道:“孩子磕磕绊绊是常事,不用这么紧张,以后你们看牢点就是了。”

时颜提在嗓子眼的心稍有舒缓,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上如今只剩下一只拖鞋,更意识到——

池城仍紧握着她的手。

儿子虽还在时颜怀里,却抓着池城的领带不撒手。父子二人的手都那样紧,如烙铁,分毫不离的灼人。

她手心都是汗,他亦如此,可面上不见急色,一点也没有,无论是方才面对她,或是此刻面对医生,都保持有条不紊的语速:“我儿子刚摔到的那会儿哭都没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时颜试着挣了挣,没挣开——他悄无声息地再度握紧几分。

医生皱眉忖度了片刻后道:“那还是住院观察一晚吧,以防万一。”

待医生一转身,时颜就使劲将手一甩,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

儿子也好不容易被劝着松开了池城的领带,由护士抱着去做别的检查。

时颜随着护士往另一个科室方向去,可没走两步就被池城赶上,时颜未及反应,只觉眼前一晃,下一瞬已被他抱了起来。

不止时颜,连护士也吃了一惊,池城却只淡淡问了句:“护士小姐,那儿有没有纱布和消毒水?”

护士有些怯赧而不明所以,看看时颜,又看着他,点了点头。

池城紧了紧双臂,无论她是何种反应,始终横抱着她,步伐快速而分毫不乱,手臂的力量也不可撼动。

时颜真想不顾面子不顾形象地挣脱,可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多少人看笑话,他全当没瞧见,她却做不到,只好侧过脸去。

却又不能将脸埋进他肩头,那样悬空地扭着头,脖子都泛酸。变本加厉的是他的呼吸,一丝一缕,呵在时颜的颈上,她那一小块皮肤随之一阵隐秘的细颤。

终于被放下时,只听他对当班的护士说:“她脚板磨伤了。”

“先生,得先挂号的。”

“我现在去挂号,麻烦你先帮她处理下。”

当班的护士来回拿了几次东西,时颜的脚还没包扎好,小魔怪在另一端做检查,时颜只能坐在这一端干着急。

小魔怪的伤很快处理好,被抱回给时颜。

小家伙窝在时颜怀里打哈欠,当班护士却再一次离开,不知又落了什么忘拿。时颜扭头看钟,心里打着鼓,时间全耗在这磨蹭的护士手上,算怎么个事?

终于再次听见脚步声时,时颜不耐地抬眸看去——

却见着了池城。

池城朝她走过来,方才的奔跑令他的气息有些乱,此刻的脚步却掷地有声,不疾不徐,这些声响糅杂在一块,传进时颜耳中,侵扰得她也变得混乱。

他就这样弯下`身来,将一双新鞋放在她脚边。

“早就买了,一直放车上没给你。”汗水自他短短的鬓角滴下,气息拂过,是她熟悉又抗拒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他就这样,带着浅浅的鼻息,凑近来端详了一会儿安睡中的小魔怪,而后侧仰起头看她,和缓地又道:“还没包扎好?”

距离近,时颜正对上的,即是他深潭般漆黑的瞳仁。她不信这邪,强自镇定住,跟自己较着劲,直视他:“这鞋多少钱,我过后给你。”

他一愣,面色瞬时变得有些僵,半晌回到:“不用了。”

好在护士很快回来,包扎好了,时颜蹬上鞋就走。

她走得不快,池城也就慢着步子尾随,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

儿子的手软软的扣在时颜胸前,侧着脸枕在那儿,脑袋小幅度地蹭了蹭,憨憨的模样看得池城微笑,而不自知。

他的儿子,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的…

时颜却在这时停下了。

池城随后顿住脚步,顺着时颜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长椅上坐着的裴陆臣。

裴陆臣的手上拎着双她的鞋,默不作声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逡巡了一轮,最后的目光定格在时颜脚上。

之前这两人带着小魔怪离家,行色匆匆,而他,想要追上前去,实际上,却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独自一人,身处偌大的客厅之中,心里凉成一片。

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幕又在提醒他:裴陆臣,你永远,永远都只是个外人。

裴陆臣沉吟一声,搓了把脸,站起来时已恢复常色,看定时颜道:“我在这一区兜一圈了也没看见你和kings…”

“带他去做全身检查了。”

“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住院?”

“留院观察一晚就成。”

池城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

裴陆臣几乎感觉得到这男人面无表情之下潜藏的洞察一切,而他自己,更像是小丑,眼泪小丑,演一场注定不属于他的、只能以泪水谢幕的戏。

“要不要我今晚在这儿陪你?或者…帮你带晚餐回来?”

她没接腔,这对话,裴陆臣再继续不下去,索性也沉默下去。

时颜留下,两个男人离开。各自出了医院大楼,天刚擦黑,这是个矛盾而复杂的时段——光明未退,黑暗未至。

池城的心情,也很矛盾。

他在上车之前被裴陆臣叫住,“去喝一杯?”

帝都的夜生活还未开始,两个男人就已喝开,低度数的啤酒,一人一支。

沉默对饮实在无趣,裴陆臣好不容易寻思到了祝酒词,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笑声引得池城回望。

裴陆臣便拿瓶颈碰碰他的:“为了我们都想得到的女人,cheers!”

池城亦笑了笑,仰头灌下一口,整张脸被吧台的灯光氤氲的一派阑珊:“不过看来我们两个,她哪个都不想要。”

真是两个可怜男人啊…裴陆臣笑容有点惨淡,扬手打个响指,示意酒保添酒,扭回头来继续:“起码你已经有了一儿一女。那话怎么说来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起码你现在还孑然一身,”池城也随即灌下最后一口酒,“再来两瓶。”

酒气蒸腾出的豪迈暂时掩去了彼此的宿怨,池城少有的相谈甚欢,裴陆臣则是少有的笑容可掬:“有些女人是毒药,有些女人是解药。我呢,是中了她的毒,目前无药可解。孑然一身有什么用?孑然一身的等着中毒而亡?”

池城抚着额,有些无力,怪只怪这酒醉不倒自己,这一瓶的最后一口,用来敬他:“裴大侠,祝你早日康复。”

裴陆臣很少大笑,此刻笑得都有些嘴僵,掏出手机来,删了那号码:“哥明个儿给你介绍几个妞,咱们一起开辟新天地得了。”

“那些妞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没有做楚留香的命。”

“哟,你不ABC么?还知道楚留香?”

池城没问这人怎知他自小在国外长大,这个夜晚,只把酒言欢:“我看武侠小说学的国字。”

这话裴陆臣没听清,自顾自乱摁手机按键,再定睛一看,他按下的这串号码,不正是刚才删除的那个?

不能直视…

干脆把手机丢吧台上,再不去管。

还没等他再喝上半口,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来听,是边缘,声如其人,简洁明了:“找着‘耗子’了。”

裴陆臣愣了愣,边缘猜他没反应过来,只得补充:“就是那李昊,能救你干儿子的那个。”

裴陆臣一下就打翻了酒瓶。

跳下高脚椅就往外跑,忽的又定住:“裴大侠找着能救你儿子的人了,一起?”

好在没喝多少,裴陆臣车开得又快又稳,就是路不太好认,导航仪开着也没多大用处,急得他口不择言,骂骂咧咧:“果然是只耗子,住这么偏…”

副驾上的池城在给时颜打电话,一通接一通。裴陆臣直视前方,却是在问池城:“她不接?”

“关机。”

“猜到了…”原来她不止拒接他的电话,这位前夫先生的电话她照样不听,裴陆臣心理平衡了些。

快要抵达目的地时,远远望见边缘的车,裴陆臣将车开到她近旁,这才降下车窗:“边缘!”

“那小子藏了货,见着我就跑,”边缘正在换轮胎,下巴点一点指指斜前方的岔路,“追他一路结果爆胎了。”

裴陆臣本就将车蕴着速,此刻看准了前路,深深踩下油门。急速驶离的前一刻听这女人说:“他那是辆破摩托,跑不过你这洋货,帮我逮着他,我替你们申请好市民奖。”

果然,不出多时就追上了,前方不远就是那辆摩托,车头灯的光线在黑暗的道路上分外打眼,裴陆臣按了喇叭,示意对方停下。

摩托却越开越快,越开越偏,车头一打,下一刻驶进了小路,前路越来越窄,又没有路灯,耳边除了引擎的声音,就只余下轮胎轧过枯枝与落叶的脆响。

“做笔交易怎么样?”裴陆臣已将油门踩底,声音都在随着车的底盘而轻震。

池城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而稳:“说。”

“我把好市民奖让给你,你把时颜让给我。”

“想得美…”

裴陆臣是头一次见人一本正经地说傲慢话,讶异之余不由得勾唇一笑,不再多言,敛了敛眸,准备全力追击。

眼看就差几米就要追上,却在这时,忽的,摩托车前方有道黑影闪过。

裴陆臣这才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条野狗,险些被撞,唔鸣着跑开,

摩托车蓦然刹车,滑行过后横倒在地。

眼看就要撞上摩托车,裴陆臣想要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只能将方向盘,电光火石间,车头横撞在路旁的断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