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震震,夏雨雪,天下处处是亲人。

36、爱情就是你追我赶 ...

死人谷粮食紧缺,酿酒全靠蔬果,虽然味道没有那么醇厚,却特别上头。海天本就不胜酒力,三杯两盏下肚,已经眼冒金星,便是看着满天星斗,也不知躺在哪处温柔乡了,感觉周身都热乎乎的,十分舒爽,看着那群豪爽的汉子围着篝火大唱着,总觉得回到羁落山一般,心情大好着。

可被他压得腿发麻的一色可是一点也不享受,没想到海天不光看着结实,分量也是实打实的,跟石头似的沉,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

当然,他或许已经沉醉的不知是在她的怀里了。

这三个月在死人谷,他们的关系一向都不咸不淡的,仿佛总有些什么隔在其间,但凡他是清醒着,定会保持个十米八米远,仿佛她真是个妖怪。

一色忍不住抚摸了几下海天微微落汗的额头,冷不防小红却是来凑热闹,这孩子在火光照耀下脸就跟朵桃花似的那般漂亮,引得马帮那些粗人们频频张望,不知心里在猥琐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如今一色再见了他,却仿佛没有什么调戏的心情了。

“你可不能趁着人家娘子不在就上下其手。海天已是名草有主了。”小红看着那喝的傻兮兮笑着的海天,又看看那脸色阴沉得可以的一色,耸耸肩膀,“难不成”

“我就摸了,怎么了?我们出生入死,摸他一把又怎么着了?”一色说罢就在海天的脸颊上蹭起来,就跟蹭土豆皮似的,特别起劲。海天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便是一翻身,居然就当着小红的面,一把将一色翻身扑倒在地,手挽在她的腰下,脸蹭在人家的胸脯上,睡的更香了。

小红的脸色比一色的衣服还紫,一色的脸色比小红的衣服还红。

面不改色的,唯有罪魁祸首的海天。此时此刻,他仿佛见到了家乡的山林,见到了那茅草屋,见到了父母大人,见到了小山猪——

有那么个娉婷的女孩,是他的娘子。她长的好美,就像个仙女。虽说他不知道仙女该是什么模样——如若有一番描述,怕就是她了。

无筝。

我的娘子。

海天在梦中幸福的笑着,突然猛地一皱眉,梦中的女孩她转过来脸,却是一张哭泣的脸、无助的脸,让他心中紧紧相牵——

那本不是个该由他来安慰来保护的女子,她活生生闯入了他平静的小日子,从此,无筝那娉婷的身影一转过来,却都是这张脸。

一直在坚强的笑着、却有两行泪痕的脸。

一色。

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鸟鸣,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他曾在哪里听到过——莫非是无筝他爹的口哨声?难道他老人家也看透了他的心事、要拷问他不成?

顷刻间,头皮麻烦,一阵颠簸,海天突而翻到在地,挣扎着睁开了眼。依旧是星光烁烁、篝火盈盈,侧过头,那梦中的脸硕大的出现在眼前,吓了他好一跳。

再一看,他这姿势,明显是刚从她身上被踢下来

一色脸红的不像话,气鼓鼓的说:“你睡得倒是挺舒坦!”

海天头一阵的麻,又看着小红,他那桃花眼中别有一番意思。

海天愚笨,读不太懂,却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翻个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坐起来,海天长着大嘴还有些摇摆,“我、我、我去如厕——”

一色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话,没想到是这么一句,便是脸色死死一沉,一脚踹在他脸上:“尿死你吧!”

海天懵懂了。人,只会憋死,想要尿死这还真是挺难。

看着一色这横眉冷对的模样,海天只是连滚带爬的起身去屋后,不敢把所想的那些说出口。他越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一色越是恼羞成怒。小红掩面、添油加醋:“真想不到,原是这般故事。”

一色瞪了他一眼,“当初就不该带你出来,直接把你埋在坟头里,还是坨好花肥!”

小红本就是个羞涩的人,被一色这么一骂,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第一现场。

海天到了屋后,解了手,顺势用清泉洗了手,把脸也好好洗了一把,这才恢复点神智。他这是喝醉了,喝醉了却梦到了好真实的一幕。

摇了摇头,这还是不要多想、不能多想,保不准娘子回心转意,他可不能叫她无家可归啊——

一色本就是个浪迹天涯的传奇人物,自有她的真命天子,他不过是个杀猪的,早晚要回到落基山那几间茅屋去,跟娘子拜堂成亲。

这才是他的路吧。

多想也是无益。

正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远远看着娘子游魂野鬼似的飘过来。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大晚上的飘来飘去,好似每次他有些心猿意马,娘子就跟事先知道似的,准时出现,从不迟到。

想到这里,海天不禁咽了口口水。幸好自己马上掉转船头,否则被娘子发现了他这不能见人的可耻心情,不是要伤了她的心

那边无筝把冷楚寒一个人抛在屋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来,屋前热闹非凡,仿佛只有她一个是形单影只的。

抬头望去,总是这样凑巧,海天在那里。他满脸还沾着水珠,有些狼狈,不似月华之下的白衣少年那般令人心醉,可是他一直都在。

仿佛她每次最狼狈最想要找一个角落大哭一场的时候,他都正好在那里。

还是他从未离开么?

无筝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那方红布,自嘲的笑了。

女人,不应爱的太过卑微。前有红衣之鉴,后有如烟为证,这么多痴傻的女人,明明知道所爱非人,却还是一头扎进去,不是自找苦吃么?

大抵,女人还是找一个喜欢自己,远胜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走一趟人世间,闯一趟死人谷,竟然只是明白了这么一个粗浅的道理呢。无筝静静的站在路上,远远看着海天,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海天仰望着她,一时间眼前仿佛真的是仙女下凡,带着些人间烟火。

“你没事吧?”海天总是能看出她是怎样的心情,纵使她脸上可能从无表情。

“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了。”微风拂面,无筝一步步走向海天,这条路走了好久,如今,总算是到了一个尽头——

“海天。”

“恩?”

“等我们出了死人谷,就回家成亲吧。”

海天愣在泉水边,夜风吹啊吹,水面多少涟漪,碎了几轮月亮,月亮里,是一张脸,总是笑着,却是两行泪痕。

——好啊。

海天不知这二字,为何吞吐的如此艰难。

一色愣在路口,便是听到了这结结实实的两个字,好啊。

月光那么好,夜风那么舒爽,幸福的小两口那么甜蜜。人家准备回家结婚生娃了——

她站在转角,多希望,声音就像脚步,不会转弯。

那样,她就不会一个人在阴影里,听到这些,却没有被人看到。

就如她总是笑着,却没人看得到她的泪痕。

月亮里面有一张脸,它碎了。

碎在水里面,原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冷楚寒一个人默默善后,那些晕过去的男人们第二天醒来,势必还是会闹事。

这马帮也是个一刻不得安宁的地方,是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总会有这些不和呢?天下之大,就没有一个地方像空门那样安静么?就没有一个像师父那样的、令人莫名平静的人么?

也许是有的,兴许羁落山也是这般景致,只是那绿色没有空门那么深,而是一种浅浅的的绿,阳光之下,闪闪烁烁。

也许也是有那么样的一个人的,有些害羞、有些执拗,却也有些简单直白得不成体统。冷楚寒不禁笑了笑,这一路走来,越来越觉得她有些师父的影子。

原来,她也是师父的徒弟,果真是有缘。

是上天叫她在自己最背境的时候出现的吧——

冷楚寒摇了摇头,假使那一天她不是那么突然地说出那番话,而是一切谁其自然、水到渠成如果那时,他能像如今这般笃定自己的心意,兴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等到他走出这死人谷,等他达到师父的期许,等他终于能清楚他是谁——他也许就不会再有半分犹豫。

只是不知道那总是匆匆掉头就跑走的姑娘,还能不能等他到那个时候。

冷楚寒这细腻不为人知的心思在涌动,而同时涌动的,还有一丝不安。

为何师父这么多年一直向他隐瞒了还有别的徒弟的事?为何无筝不会空门的心法与剑术,倒是会使用那么毒物——又为何,她会有圣女清琊的《百毒谱》?

难道师父和魔窟还有些什么瓜葛不成?

冷楚寒心里一沉,看来,这一世的相遇,注定是上一代恩爱情仇埋下的种。如今已经开花结果,却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了。

整理好屋子,冷楚寒把门带好。天已经快要亮起来了,无筝这么一走,又是一晚上没有回来。冷楚寒一个人走向了屋前,还没到院子,就听见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什么!海天和无筝要成婚了?”

“嘘——小点声,你没看一色那脸色有多难看。”

“一色不会是又想抢男人了吧!”

“说到底,无筝也抢过一回亲,这次一色抢回来,倒是扯平了。”

冷楚寒多想永远的隐藏在阴影里不要被发现,却脚迈了出去收不回来,众人见了他立刻流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

“冷公子,你错过了大事了,海天和无筝已经定下要成亲,还邀请我们同去羁落山玩。”小红依旧很会没事添堵,一句话说的冷楚寒回答什么都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说:“师妹出嫁,我自当去祝贺。”

“师妹?”

“是啊,师妹。”冷楚寒勉强一笑,“我刚刚才知道,原来无筝是我的师妹,我们师从同一位师傅,却是素未谋面,说来还真是有缘分。”

“一个用毒用药,一个耍剑,你们的师傅还真是博学。”小红捂面,“如此就更好了,万一死人谷真的出不去了,他们二人成婚之时,便向你敬茶好了。”

沧海和鬼谷二话不说一边一个把小红架走了,留下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梨可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姻缘这种事,还真是说不准的。本来男女之间就是你追我赶的,说不准怎么就错过了。仿佛如烟吧,谁能想到她嫁给了马贼,又好比海天和无筝,谁都没想到,这折腾来折腾去,两个人反而折腾到一起去了——”

“是啊,真是说不准。”冷楚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突然感觉心口闷闷的。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在魔窟,奄奄一息之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闯进来,以那么瘦弱的身躯,硬是把他一路背到了龙门镖局。

想起了她一勺一勺的喂药,想起她阻下了他的剑,想起林府密道之中他看着海天把她一路安全的救了出去——

想起那天她的表白,傻气的让人想笑。想起她一次次扭头离去的背影,有种执拗的率真。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不该想起的,偏偏走马灯似的眼前晃了一遍。不知不觉,她已经在他心中埋了一粒种子么?

只是他没有及时给它阳光雨露,只是他那自负又自卑的心,一次次不知如何去面对。

终于,她走了。亦或是,回去了。

她该在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过一世的太平日子吧,而不是跟着他一辈子这样浪迹天涯。

“冷楚寒,无筝对你的心思我们都知道,你也知道。可是这心思现在不再了,你怎么办呢?”梨可儿歪着头问他,冷楚寒没有再回答,只是提着剑转身去了。

从前啊,有一个孤独的小男孩,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会成为谁。他只是和师父相依为命,而他就是知道,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只小鸟,天天飞来唱歌给他听。

它唱的很嘹亮,很嘹亮,唱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它只唱给他听。

小男孩很欣喜,也很羞涩,不知道如何回应,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那小鸟的主人,就是自己的师父——

这该是个多美好的结局啊,多么善意的巧合。

可惜,小鸟却飞走了,就在小男孩决定对它说“跟我回家好么?”的那一天。

天空很大,生命很长。其实飞来飞去,什么都没有变。

他过去是一个人,现在还是一个人。

便只是这样而已。

37、心意 ...

自古,成就一番大事者大多都受过某种程度的刺激,这事儿在武林之中尤为正常。否则,你抱着老婆、守着孩子热炕头,谁还会三九寒天、酷暑炎炎的舞刀弄枪呢?

所以,当一色一鞭子抽断一棵树,对面出现的是把剑舞的好比丝带的冷楚寒时,她是一点也不奇怪的。非但不奇怪,一色此刻最想见到的就是他。

“楚寒,我们谈谈吧。”

这不是一色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了,只是这一次,冷楚寒是第一次听得如此真切。她这一声楚寒,却仿佛隔了千里万里,再也不复当年她掳他上山时的羞涩。

那时,她可能还对他动了心,此刻,便只是嘴上逞强罢了。

“无筝和杀猪的要择日完婚,这事儿你知道了吧。”一色坐在大石头左边,冷楚寒坐在大石头右边,俩人跟反婚同盟似的,颇有默契。

“知道。”冷楚寒有些走神,一色叹了口气,“男人啊,人不在我这儿,心也不在我这儿。”

冷楚寒扭过头看着她,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冷楚寒还在明知故问,一色一笑,“想跟我一起去抢亲么?”

“罢了,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冷楚寒摇了摇头。

一色沉思片刻,突而迸出一句:“不抢亲也可以,还有另一个法子,我们——成亲吧——”

冷楚寒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好疼,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色。一色翘着下巴,那角度看不出是什么脸色。

“本来咱们早就该成亲的——当日在魔窟,我们都下了聘了,要不是无筝抢亲,我们如今早就恩恩爱爱在一起了。再说,这似水年华偏偏被你我二人继承了,难道不是天意?”

“荒唐。”冷楚寒拍拍身上的尘土,刚想要走,一色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埋着头,低声说:“你就不想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么?”

“什么?”

“总是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这不是太荒唐了,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凭什么被两个山野村夫玩的团团转的?”

冷楚寒背后一阵冷汗,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啊,面前站着的可不是寻常人,是圣女一色。

“听你的意思,与我成亲只是演戏是吧?”冷楚寒心中也有些动摇,不知为何,他突然想看看无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有什么面目表情。

“那也要看情况——说不准就假戏真做了——”当一色又开始调戏人的时候,冷楚寒知道她心情已经开始好转了。

于是,当日晚上,篝火旁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众人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时,无一不把手头的那块肉奉献给了大地。

唯一不同的便是海天与无筝。

无筝怔怔的看着冷楚寒,低下头来咬了一口肉,狠狠地,说了句如有若无的,恭喜。

海天则走到篝火前,二话没说,只是抽出那把杀猪刀,眼睛都不眨的,往那正在熔马掌的大炉子里面一扔——

那一扔,国色天香。

海天抱膝坐在山头,夜风呼啦啦地吹着,背影十分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