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怀抱一个铁疙瘩,赶着马车,身边坐着无筝,说着这样的话,车厢里面一色仍旧无法无天的大吵大叫着,一路惊起飞鸟无数。

“回去该怎么对爹娘说呢?”海天知道这事儿最不该问无筝,可是除了无筝,他也再无人可问。无筝目及远方,轻声说:“就说我先出墙了吧,我想他们不会怪你的。”

“爹娘也不会怪你。”海天吸吸鼻子,“你为何不和冷楚寒走?”

“我也得亲自和爸妈交代一声才放心走。”事到如今,无筝依旧倔强的不肯将实情告诉他。她知道,海天能够放手得这么干脆,全全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冷楚寒。如果他知道她与冷楚寒是这般的关系,也不知道海天会又犯傻做出什么来。

如今一色已经如此了,如若海天放了手,那么这段姻缘,怕是真的会断了。

海天不是她最爱的人,却是她最亲的人。她希望他能过得好,哪怕这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

“我和楚寒已经说得明白了。等爸妈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我就会离开羁落山,去找他。”

海天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奇怪。为啥明明是件高兴事儿,却总是有股说不出的悲伤?

“等爹娘知道了,我把一色交给他们看管着,送你去冷楚寒那里——”海天的声音或许大了些,一色的声音刷的一下子起来了,就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好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都算计好了是吧!你们居然敢和我们魔窟作对,你们有几个脑袋!”

海天眨着眼,“如果她现在这样子跑回魔窟去,会怎样?”

无筝面无表情:“被抽干了血变成干尸,丢入死人谷,被小白叼了去,下了水,飘过无衣,飘过马帮,然后被独臂老人捞上来,趁了他的愿。”

海天脸煞白,“希望爹娘还在,否则是看不住她的。”

真被海天的乌鸦嘴言中了,马车跑了一天多到了家门口,赫然发现家门大开,小鸡乱跑,母猪上树,一片欣欣向荣,却是不见人影。

海天和无筝同时吞了一口口水。两位老人家怕是又出门去了,看这满地狼籍,八成走了有些日子了。

“不知道你师父在不在——”海天自己说完都摇头,“哎,机会渺茫。”

无筝闷不做声。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爹,她多想问问他,冷楚寒究竟是他和谁的孩子?

可是她问不出口。一旦问出口,仿佛一切就结束了,她连自欺欺人的幻想都不能。

她如何能叫他一声哥哥呢?

她如何能让他知道她是他的妹妹呢?

她不能,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就让这秘密永久成为秘密吧,他只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就好,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辈子就这么记得,也就够了。

看着无筝一直愣神,海天知道有什么不太对了,但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无筝不说,他也猜不出来。

况且,他如此了解无筝,当她不说的时候,你最好也就别猜了。

猜了,反而会伤害她。等到时候合适了,她总会说的。

海天把一色绑在床上,无筝下了点瞌睡的药,俩人就出门去寻找爹娘了,从早到晚,杳无音讯。更不要提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钟无圣了。

海天有些沮丧的回到家中,老远就看见门被撞飞了,连忙跑进去一看,一色不见了。

“猪猪——”海天顿时就慌了。

是魔窟的人?是南宫的人?现在他们是整个武林都在追杀的众矢之的,谁都有下手的可能!没有神鞭在身边,她该如何自保?!

海天几乎是懊悔的满地乱转,分寸全无,无筝看着他没头苍蝇似的,冷冷的说:“如果我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猪猪,猪猪去了哪里呢?”海天脑子一团浆糊,分明没有听见无筝的话,无筝叹了一口气,“你冷静下来,我看她应该不是被劫走的,应该是自己逃走了。”

“你怎么知道?”海天瞪大了眼睛问她,无筝一指那被撞飞了的门,说,“你看门上的脚印,分明就是一色的,会有人被劫走的时候自己踢门的么?”

海天脸色明显好起来,无筝摇了摇头,所谓关心则乱,果然不假。杀猪的碰上了命中注定的猪猪,智商为零。

“那她会逃到哪里去了呢?回魔窟?”

“大概不会,我想她八成是去追冷楚寒了,如果她出现在南宫,我想下场也不会太好。”无筝极为冷静的说着,“不过,在羁落山,我们是行家,她肯定逃不出我们的,你就当狩猎好了,去南宫的路也只有两条,你守着一条,我守着一条,不怕她不落网。”

海天听了一头冷汗。无筝终于还是从前那个无筝了,那个为情所乱的小女孩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了。海天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于是这般,海天向东北,无筝向西北,分道夹击,相约谁先捉到无筝,就带回家中。无论找到与否,十天后,都要回到家中来看看。

海天选择的是一条难走的路,他笃定一色肯定会走这条路,那么平坦的路不是她的风格。他的确猜对了,当日在分岔口,一色的确是打算走这条路的,可惜天公不作美,正是这个时候东北那条路雨水刚过满地泥,一色考虑到自己的花容月貌,还是选择了西北的方向。

于是不可避免的,三天后,无筝与一色狭路相逢。

彼时,一色正弯腰在河里摸鱼,篝火旁已经有不少动物在烤。

无筝如仙女下凡,可惜撒的不是圣水,而是软骨散。一把粉扑面而来,混了水功力更强,直接让一色软在了河里,全身都湿了,被无筝捞出来,死鱼一般丢在篝火旁。

无筝哼着山歌烤鱼,撒的香料特别好闻,饥肠辘辘的一色本是很别扭的不肯吃,最后竟被她一把塞进嘴里,顿时一股熟悉的香味,让她心中大叫:

好吃!

突然间,她愣住了,这月夜,这流水,这女子,这烤鱼,还是同样动弹不得的她——

曾几何时,仿佛也经历过这副场面,一色嘴巴不再动了,只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闭上眼,似乎脑袋瓜子还生生地疼,突然间,一抹又一抹苍绿色掠过眼前。没错了,是竹子,是无穷无尽的竹子。

那是一片竹林。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无筝歪着头,“吃饱了我还要带你回去,你不知道海天找你找得多着急。”

一色把鱼吐了,呸了一声,“他算老几,我还需要他着急么?!”

无筝哼了一声,“现在你自然这么说。”

“我什么时候都这么说!我和他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倒是你,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我是说——除了在魔窟。”

“是啊,你见过我的。”无筝无奈的望着天,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

“我觉得我应该不讨厌你。”一色继续说着,无筝低头笑了,“我想你有那么一阵,恨我恨到骨子里了。”

“怎么会?”

“因为我抢了你喜欢的男人。”

“哦——冷美人——”

不是冷楚寒,不是他。你一定为了海天怨恨我吧,尽管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这样多好,我宁愿你从来没恨过我,因为我,真的没什么可让你恨的。

而且,大概,你也再不会有恨我的机会了。

十天之约一到,海天回到家中,喜出望外的发现一色挺尸似的躺在床上。

“猪猪!”

海天飞奔而至,激动地握住猪猪的手,仿佛什么东西丢了,终于找回来一样。

一色翻着白眼,“你等着,等药力一过,我就杀了你。”

“你打不过我的,猪猪。”海天这样说着,这句话,也让一色莫名的感到熟悉,这温暖的感觉,并不令人生厌。

“无筝呢?”

“你家小娘子说要去找男人,走了,刚走,你去追?”一色欲盖弥彰,海天知道他不能走,只要一离开,一色就会趁机逃走。

一逃出这世外桃源,就会有灭顶之灾。

“如果我不在,你会怎么办?”

无筝似乎说过这么一句话,只是他没有给出解答。而无筝,也没有再给他解答的机会。她早就算好了一切,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不让他去追。

而不知道为何,海天总觉得无筝有什么在瞒着他,总有那么一种莫名的害怕,害怕她这一走,他就找不到她了。

好像一个日夜相处的亲人,突然消失不见,而这个时侯,床上这个怒目相向的女人,却给不了他任何安慰。

猪猪,我好想念你。猪猪,你在哪里?

海天有些疲惫的把头蹭在她的怀抱里,一色全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惊愕的说不出一句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一万匹草尼马在咆哮。

自认为从没有被男人调戏过的恶魔般的女人,心中紧绷的防线,轰然崩塌。

46、都是孔雀惹得祸 ...

在猪猪多次以咬舌自尽相要挟后,海天终于痛定思痛决定冒险带着她走出大山。只是,这出门在外,没有武器防身着实不妥,他如果抱着一铁疙瘩跟人家拼命,说出去未免贻笑大方。

“猪猪,你知道什么地方有打造兵器的师傅么?”海天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那海天楼旁边的小铁匠,把至阳魂杀扔到那种地方去锻造,回头被独臂老人知道了,不要了他的命才怪。

一色心中鬼主意一箩筐,脱口而出:“要说打造兵器,还属我们魔窟。”

“魔窟?”

“是啊,魔窟。”一色装傻,“我们魔窟的兵器都是自己打造的!”

“那还是算了,上次去魔窟,那些兵器一砍就断了。”

一色不禁火大,靠,你个杀猪的,囚禁我也就算了,还把我们魔窟也给骂了!

等我回去联合几个姐妹,把你这山林都给一把火烧了。

“哼,要不就去找铁王吧,不过你有没有命回来就另算了。”一色没好气的哼了一句,海天问:“铁王?铁王是谁?”

一色不屑的笑了,这毛头小子,连铁王都不知道。

“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据说他的祖师爷。就是锻造了七魄兵器的天才。”

“七魄?”海天终于来了兴致,“太好了,那我们就动身去找铁王!”

“你说去就去啊?铁王的门槛高的很,正派要南宫楚,魔教要血魔姬,这才能登门入室。”一色翻着白眼,当初她的无骨神鞭想要加固一下,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我给他带上好的野山猪过去。”海天嘻嘻笑着,“不然,我去铁王府上当大厨!”

海天说到,做到。

一个月后,在铁王府的后厨里,多了这么一个下刀如有神助的青年,以一碗十全大补汤面,敲开了通往铁王他老人家胃的大门。

事后,有人评述铁王他老人家的一辈子,不免会说:晚节不保,都栽在一张嘴上了。

铁王府位于羁落山的南边,再往南去,就是云南苗族孔雀王的地盘。

铁王和孔雀王并称西南双王,一个是天下第一兵器大师,一个是善蛊善乐的部落首领,联合起来,就是一个小江山。

任何联盟都是要有物质基础的,铁王拦住了从全国四面八方来挑事的人,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给苗族部落免去了不少征战的摧残。而孔雀王也好吃好喝的源源不断的送到铁王府上,成了他的大后方。

于是,铁王府的后厨,满是来自边疆的珍奇食材,连海天这号称做过几年大厨的,都不免惊讶。最惊讶的,莫过于铁王府送来的那只孔雀,海天是个勤快人,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便一地蓝毛,孔雀下了锅,炖了汤。

当天晚上就进了铁王和家眷们的肚子。

第二天一早,海天就被冲进来的那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们扑翻在地,五花大绑,压到了堂上。而一直扮低调的一色可开了心,这下子可没有人管着她了,还不趁此机会开溜?!

这边一色鬼鬼祟祟刚出了后门,就听见人闲言闲语。

“哎呀,听说新来的厨子把孔雀王送来的蓝羽孔雀给炖了,这可是他们部落的神鸟啊!”

“是啊,铁王为了平息孔雀王的怒火,听说要把孔雀王请过来,当着他的面把那大厨给活活炖了,给神鸟陪葬。”

“嗨,还陪葬?那鸟早就被大家伙你一口我一口给吞咽下肚了,尸首都找不到,听说铁王还说那鸟骨头都炖的好吃呢!难不成要把厨子炖熟了也吃了不成?”

一色哇的一口就吐出来了。腿一软,趴在门边,眼前一片模糊。

吃人。

怎么天下到处都有这么变态的人?

一色面前闪过一个笑的春花般灿烂的少女,那是个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家中也被魔窟杀光了,就剩她一个。平日里她总是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就有那么一次,在她服侍血魔姬梳头的时候,一根银针,却直直刺向了她——

血魔姬自然不会那么白白让她得手的,银针蹭了头皮,毒药侵入了微许,这副作用足以让血魔姬每到湿寒的季节就头疼不已。

可那女孩就没这么幸运了,她被绑在秃鹫出没的山谷,三天以后再去,连尸身都不剩多少,就这般,血魔姬还命人带了“她”回来,吞了一过血腥味十足的汤,一人一碗,逼迫大家喝下去。

一色是圣女,也是和那女孩命运最相似的人,她自然首当其冲,被按住手脚,硬是灌了下去。她吐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吐出来,总觉得那女孩正微微的冲着她笑,说,我和你们同在。

一想起当初那副场面,想起那女孩被绑走时的背影,一色就不禁全身发抖。

难道,杀猪的臭小子也要被炖了?

喂喂,这是开玩笑的吧,他们再怎么狠毒,也不至于像血魔姬那般变态——

“听说,每次孔雀王祭祀,都是拿活人去祭,所以生炖了一个活人,应该不算什么。”旁人的叽叽喳喳不断的入耳,一色只觉得全身都抖得不能自制。

面前就是逃走的路,背后有一个她根本不记得的男人马上要被活活给炖了,她这骂名远播的魔女,该如何选择?

入了夜,海天无聊的躺在地牢里,看着那一方窗的夜天,觉得星光很好。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有些有气无力的,也不知道猪猪怎么样了——

她吃饭了么?有人照顾她么?她那体质,吃的不是一般的多,会不会饿到?

海天真想在牢里就架起口大锅,可惜那些铁王府的家丁们一点也不肯通融,将他当个死人看待。

闭上眼,就能看见猪猪的脸,生气的,赌气的,怒气冲天的,似乎就没有一张笑脸。

睁开眼,透过铁栏杆,还是看见她那张脸,依旧眉头紧锁,不知在气什么。

哎——是饿的头晕了么?怎么睁了眼还是有幻觉?

海天揉揉眼睛,只见那脸越来越近,竟然就贴在铁栏杆上!

海天噗通一声翻身坐了起来。“猪猪?”

“嘘——”一色瞪了他一眼,“呆子,都快变成清蒸猪了,还不赶紧想办法!”

“没事,我打算明天和孔雀王好好说说,我再去给他捉一只孔雀回来,赔他就好了么——”海天挠挠头,“不过,孔雀也不好吃。”

一色多想一头撞在铁栏杆上死了算了。

“我干嘛要多管闲事啊,真是,哎,算我倒霉,吃了你那么多次饭,哎——”一色长嗟短叹,“你还以为你能活着见到孔雀王是吧,估计你明日一早就直接被按在大蒸锅里面去,话都说不得!”

“那怎么办?”海天一脸懵懂,一色狠狠的说:“你放心,我一定把汤渣拣出来,给你留一坛骨灰。”

第二天一早,果然按着一色的预想,海天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铁链一层层锁着,丢进了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大罐子里面去。

铁王是个年迈的老人了,头发一点都没白,声如洪钟,精神很好。相比之下,那看上去不过四五十的孔雀王却是阴沉得可以,周遭没人敢碰他,也不知道会被下了什么蛊术,也不知道会突然钻出个什么毒虫来,都躲得远远的。

“孔雀王,老夫府上出了这样的杂碎,老夫没脸见你,只能把他拿来一命换一命——当然,我知道,这么个伙夫比不上你孔雀王的神鸟,老夫自当一百铁甲奉上,权当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