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楚寒,也绝非一般人。你还记得你当初到龙门镖局出示的那个令牌么?那是空侯兄的,却为何会在冷楚寒身上?”

“这个,我从没问过他。”

“你就是问了,恐怕他自己也糊涂着。”

“他一直都想问清楚自己是谁,只是从没机会——”

“恐怕他是不知者幸福。”龙爷意味深长的说,“他恐怕是我兄长的后人。”

“后人?”无筝心中顿时抽紧了,“龙爷可否知道,我师父——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是冷小刁?”

龙爷一口茶水喷出来。钟无圣和冷小刁?这简直是扯淡!他们一见面都恨不能要咬死对方。

“当然不是,你爹对你娘那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可能和冷小刁——你这小脑瓜子都在想些什么?原来你一直吞吞吐吐的就是在纠结这个?”

无筝心中一直是一片阴天,时不时闪个电滚个雷,龙爷一句话却劈了一方晴天出来,顿时整颗心都暖起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么说来,冷楚寒不是我爹爹的儿子?”

“当然不是,千真万确的不是!”龙爷捋捋胡子,“虽然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夫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老夫以混了五十年江湖的老资格保证,冷楚寒和钟无圣绝不可能是父子!”

无筝一蹦老高,脸上终于有了神采,郁郁了小半年的心结突然被打开了,自然是欣喜无比。

“龙爷,恕无筝不能久留了——”

“你不是打算在我龙门镖局避避风头的?”

“不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更重要的人吧——”龙爷哈哈大笑着,无筝也不辩驳,“等些日子回来,我请你吃酒!”

“什么酒?”

“喜酒。”无筝大方的说着,龙爷又笑起来,“还真是不知羞。”

“有什么好羞?”无筝眨眨眼睛反问,龙爷捋捋胡子,“是,没什么好羞的,男才女貌,公子佳人,实在是一对儿。只可惜”

无筝等着龙爷的下一句,这一回变成龙爷吞吐了。

“龙爷,你想说什么?”

龙爷看着兴高采烈的无筝,心中不禁滚雷似的响彻着:一个是钟无圣和清琊的闺女,一个是南宫楚和冷小刁的儿子,这两个人的喜酒,怕不要变成了丧酒才好。

“你早晚会知道老夫要说什么的。”龙爷话到这里打住。

无筝没有等的太久。

半个月之后,在去往漠北的路途中,她终于见到她很想见的那个人,却听到了一句她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和冷楚寒绝不可能,我便是亲手杀了你,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三年没见,一见面,爹爹便只抛出这么一句。

漠北的风吹的好冷,冬天又快到了,那一米见方的暖阳地带,突如其来的卷来一阵狂风,眼见她心中那阳光穿过的空隙被乌云越挤越小了,就快不见了。

她想努力挣脱开,于是爹爹给了最后一句话:

“他和你有弑亲大仇,如果你还是我的女儿,就有点骨气。”

无筝瞪大了眼睛,眼前闪过的是当年那一片素白的空门,她终于看清了那少年背后爹爹的眸子,虽是逆着光,她却看得清。

清沥的眸子里滚滚不去的仇恨,如潜在寒冰之中一条着火的龙。

就是那冰火两重天,吓得年幼的她,一不小心,滚下了山头去。

她以为她忘了,原来,她什么都记得。那两个人在一起注定是不幸的萌芽,一直都在她心里。

这些天冷楚寒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极少说话,总是大半夜起来练剑,仿佛命不久矣,又或是走火入魔。

小蛮总是忧心忡忡的说,沧海大哥,你快救救冷公子吧,我看着心疼。

真操蛋,谁看着不心疼?要是一色而或无筝看了,恐怕心都快流血了吧。

这冷楚寒仿佛被什么打回原形似的,又是当初那一个闷葫芦,是个窟窿捅进去都不见血。

然而,沧海还有自己的头疼事,自朱离知道了他的故事,就非要带着杜康和千杯一起上路,美其名曰是回去要大宴宾客,家中正确这样的酿酒高手,实则是为了让沧海舒服些。

可是,沧海不舒服,很是不舒服。

每天抬眼就看见当初被自己一句话逼得自尽的杜康,怎么舒服得起来?

他更怕的是,啥时候杜康突然恢复了记忆,非要他负责,他该如何对朱离交代呢?

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这事儿,是怎么也舒服不起来的。

在这样的不舒服之中,在这样各怀心事之中,在这游魂野鬼一般的赶路中,八卦门,不知不觉地到了。

“先前就听说,漠北当年两大帮派,当属马帮和八卦门,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冷楚寒这么多天,头一遭说了这么多话,他眼前是一座城,一座商旅络绎不绝、十分繁荣的小城,它在这八卦门的庇佑下,得了这东去西来关卡的便利,已经从一个单纯的驿站,发展成了一个城池。

而朱离这八卦门的门主,自然也就是这个城市的一方主人。

沧海不禁吞了一大口口水,这嫁妆,未免壮观了些。

“所以你说家里缺个酿酒的——”杜康抬眼望去,好几个酒庄的旗子风中飞舞,“是耍我和师兄玩的吧?”

“哪里哪里。”朱离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们八卦门是个落脚的好地方,你们在那路边开个酒馆也不安稳,不如搬来我这里干。”

沧海差点一个趔趄,他准媳妇儿说起话真是财大气粗。

“我们宁愿守着自己的小铺子,什么窝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杜康扯扯师兄的衣服袖子,“师兄,我们打道回府吧。”

“我倒觉得这里不错。”千杯却不肯走,杜康怎么等他他都不肯走,最后杜康直接吼了出来:“是不是人家长得美,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师妹,其实沧海知道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千杯挠挠头,“虽然我也很希望你一直就是我的小师妹,但是——”

杜康一巴掌扇过去,沧海不禁倒退三步,揉了揉脸,年少时那个口无遮拦一开口就伤了他的心的女娃,如今也是一票彪悍的角色。

“我——就——是——你——师——妹——”杜康憋得脸都青了。

朱离看看沧海,水蛇一般蹭了上去,温柔无限,狡黠意味一览无余。

小蛮看了直摇头,见多了男欢女爱,听多了市井香艳,在八卦门长大并执掌一方城池的朱离,怎么可能让沧海这宽大的心溜走呢?

所谓内外兼修、软硬兼施,当是此理。朱离把杜康千里迢迢带过来,真是带的绝妙。

这一巴掌,扇出了杜康对千杯浓浓的酒香,也扇的本是心底有一丝疑虑的沧海坚定了决心:

爱护生命,远离杜康,神马都不必怀里这软乎乎的女人好。

冷楚寒一旁看着这些人的暗香浮动,你来我往,不禁笑了。

这样的小情小爱,小打小闹,多么幸福。

天下第一,杀母之仇,太多的沉重,太多的负累,如果能像他们一样简简单单经营一座酒楼,执掌一方城池,那该是多幸福。

可惜这幸福,似乎从他这个不应该降生的孩子出世的那天起,便永远的和他擦肩而过了。

冷楚寒的眼底闪过一丝自嘲的凄寒。

于是,当一个月沧海与朱离完婚的当晚,那个永远都孤独行走的男人背负魂杀而去时,仿佛只是走上了他的命途。

既然顺理成章的,没有一个人意外。

54、一色被劫 ...

有很多传说,是没有开篇的。

因为开篇往往太过真实,没有可以演绎的余地,往往就被大家给遗忘了。

就像许多年以后,人们说起魂杀的时候,不会知道死人谷,不会知道无衣,也不会知道那条从铁王府蜿蜒而出的密道——

可就是在这么一条密道里,绝世魂杀“白刃在喉”横空出世了。

“这就是——我的新菜刀?”海天举起那明晃晃的菜刀,试着挥了两下,只听见前面洞口处轰隆一声,两块巨石砸了下来,堵住了出口。

一色脸部肌肉一抽,一巴掌排在海天脑瓜子上,“你个葫芦脑袋!”

小红笑不作声,梨可儿叹了一声,铁王只顾着惊奇,上前去唏嘘不已,“不愧是魂杀,不愧是魂杀。”

“我怎么觉得——”海天外着个葫芦脑袋,顿了一顿,“有什么不对劲的”

“怎么?少侠觉得如何不对了?!”铁王一下子就炸毛了,海天嘿嘿一笑,“哦,我明白了,这刀片太亮了,没沾过猪油呢,等我用它下几次厨房,就更顺眼了。”

铁王,你尽情的哭泣吧。

“少侠下一步作何打算?”一句话问出口,密道里凝重了半响,照例是海天嘻嘻的说:“先把洞口那石头劈开了。”

小红扶额,梨可儿转身,一色捂住脸,铁王又一个趔趄。

“少侠果然——高瞻远瞩。”

海天说到做到,菜刀超那方向一挥,远远就看见堵住了洞口的巨石咔嚓一声裂了一道缝隙,“滚远点,我来!”一色嫌他太婉约,抽搐神鞭朝着那裂口一甩,鞭子仿佛自己会动似的,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巨石最不能受力的部位,鞭子像条小蛇似的,嗖的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一色反手一拽,巨石轰隆炸裂开来,一色得意洋洋的回头说:“怎样?本姑娘——”

海天正和铁王蹲在地上,俩人围绕着菜刀该怎么包养正研究的起劲,梨可儿也绕着他们俩团团转,小红嗤嗤的笑着,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你们几个臭男人!太讨厌了!”一色气鼓鼓的转过身,赌气的朝洞口大步流星而去。

“等等——”

一色哪管这么多,偏是一个人闷着头闯了出去,一只脚才刚刚迈进了光亮,从天而降一个大网,将她团团网住。

靠!

一色刚要去抽鞭子,突然不知为何,全身都一凉,抬眼一看,远远的一辆紫色的马车,长长的紫黑色指甲撩开帘子,女人只露出半个脸,就叫一色动也不能动。

“洞里还有人!”耳边一声响起,一色方才回魂,转身一鞭子就要朝洞口的巨石抽下去,花不败仿佛行动无影一般,瞬时间就冲了过来,紧紧捉住鞭尾,“故技重施?未免太小瞧了我——”

当年,在林府的密道出口,冷楚寒也是这般舍身取义,封住洞口的门让他们逃生而去。如今,一色也想如法炮制,却被花不败占了先机。

一色刚要甩鞭子,突然两根银针顺着耳边飞了过去,一下子就插死了前面两个着急强攻的小卒。

“好戏,自然要留着主角登场才能开眼。我的圣女,你说是不是啊?”

蛇一般冰冷滑腻的声音,让一色不禁一哆嗦,远远的看着海天挥着菜刀,小红三下五除二点了他的穴位,铁王捂住了他的嘴。

海天就那样举着菜刀,眼睛瞪得好大,和她遥遥相望着。

她的身,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可他却猜得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色笑了。

“血魔姬,你不是想让我和你回去么?”

“不是想,是要。”血魔姬慢悠悠的下了车,挽起了几缕碎发,“你没什么权力跟我谈判。”

“我没有权力,却有资本。”一色抬眼四处张望,最后目光留在在藏得很隐蔽的一辆黑篷马车上,“如果你不想我现在就自尽而亡,你最好帮我这个忙。”

血魔姬眯了眯眼睛,“死丫头,你学会以死相逼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什么都敢,就是不敢杀我。”一色横下一条心,虽然手脚冰凉不能动弹,嘴上却拼死也要说出这句话:“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我乖乖和你回去。”一色给了血魔姬一个眼色,没有再说下去,血魔姬哼了一声,手轻轻一弹,无数的气剑飞过一色的身,扬起她的发丝,犀利的斩断,它们轰的一声打在岩壁上,轰隆隆,洞口,再一次被封死了。

“你不会以为几块石头就能封死了吧,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这谁都阻拦不得。”血魔姬吹了一下手指,“不过,你和我的约定,还是要作数的。”

“没错,几块石头的确阻止不了。”一色突然一抬手,将那鞭子,生生飞入石缝中去,“这鞭子可以。”

“哼,无骨神鞭断了之后,你就随便找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这一圈圈缠着的是什么东西?难看死了。”血魔姬字字刻薄,一色却更刻薄的说了句:

“不识货!”

“你!”血魔姬牙恨得直痒痒,“多日不见,你翅膀倒是硬了!”

“只是脸皮硬了些。”一色终于抑制住自己那心中源源不绝的恐惧,吸了一口气,不去看血魔姬,却是朝着那黑色车马的方向喊去:

“这鞭子就是至阴魂杀——出自死人谷——是祖师爷爷一念仙的遗物——识货的——小心点——这鞭子可灵着,你们若是强攻进去,这鞭子会断在石缝里的!”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血魔姬倒吸一口凉气,一色翻了个白眼,“不信你大可试试看。”

谁会相信她的鬼话?山洞里的人自然不会相信的,因为他们知道真相。山洞外的大多数人也不会相信的,因为他们不关心真相。

但是他们信与不信都无甚所谓,她只需要一个人相信就好。

就赌他一个人相信就好。

果然,血魔姬那故作姿态的神色之中,闪过一丝迟疑,然后便是不能自抑的朝着黑色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黑色马车之中伸出一只手,赶车的罗穆会意凑了上去,车中的人几番交代后,罗穆恭敬的放下车帘,清了清喉咙,“带走圣女一色。”

周遭人,除了血魔姬之外,都愣住了,有人不知趣的问出来:“那山洞还炸不炸了?”

回应他的,是血魔姬一根银针,见血封喉。那不知趣的男人应声倒地,周遭人急忙扭着被渔网网住的一色,一队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血魔姬回头看看那封住的洞口和那石缝间隙的“魂杀”,也跟在队伍最后,扬长而去。

马车里,南宫楚正襟危坐着,却压制不住内心的澎湃。

当初不惜让儿子去套客栈那女人的话,那女人却说魂杀在死人谷,如今看来,倒是大实话。

魂杀,他日夜想念不能忘怀的魂杀,居然就在面前了,哪怕那女人实在胡乱编谎,他也不能承担那万分之一实话带来的后果。

这个赌,是他唯一赌不起的。

当今天下,论奇门遁甲古怪之术,当属天行宫。论起他的得力干将罗穆,当日也是出自鬼影宫,而鬼影宫不过是天行宫的一个小小分支。

这样看来,此次,必要摆脱天行宫的人出马了。

南宫楚前思后想一番,突地吩咐停了车马,唤了罗穆前来。

“你速去天行宫,请精通破石的高人前来相助。”南宫楚说罢,又说,“令,吩咐花不败留守铁王府,有人从那密道出来的话,格杀勿论。”

“遵命。”罗穆退了下去,南宫楚终于放下了心。

他拼命遏制住自己回头去看那魂杀的冲动。

还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