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先生初次来A城?”周于谦呷了口茶,曲起手指弹开不小心落在膝盖上的烟灰。

张宗祥操着乡音浓重的普通话,小声地答道:“头次来!”

周于谦点点头,起身客套道:“你就安心住下吧,我还要回公司,需要什么就跟工人说一声!”

经他观察后,知道张宗祥只是个没见识的乡下老头,兴头一过,大感失望,也就不再耗时间,临走前还是大大方方地留了张名片,他想这老头就算有事也不会找他。

周于谦一走,张宗祥立刻放松下来,先是自在地跷起了二郎腿,接着又东看西看,这摸摸那摸摸,边踱步还边想着,这趟真是来对了,来茴修了几辈子的福,能攀上这么个富翁,要钱有钱,要人才有人才,不愁以后没好日子过!

他穿过客厅,看到一扇木门,边框镶饰着镂花铁边儿,拉开门,看里面是一座电梯,自言自语地叫了一声:“妈呀!就这么栋房子还安了电梯!”

这里还没惊奇完,来茴从步行梯带他上了二楼一个客房,张老先生不满地嘟囔着:有电梯不坐,干嘛走楼梯。

他当然不知道那电梯是直达主人卧房的,以前还有清洁工会上楼打扫,两年前来茴习惯自己打扫卧房后,那电梯就变成她和周于谦专用的。

张老先生虽是不满,进到客房便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房间有六十平米大,只有从电视里才见过的欧式大床,壁挂式的超薄电视,浴室门敞开,长方形的浴池砌着浅蓝色的方砖,可容纳几人同时洗浴,室外有个空中小露台,壁柜上摆放着书籍杂志。

张宗祥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他摸着床上白色的锦缎被子,柔软的触感,双手按下去,松蓬蓬的,暖烘烘的——

晚上他就可以在这张床上睡觉,这地方是他女儿住的。

他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感,又有些遗憾,真想让家里的那些人都知道,他住这样一个像皇宫的地方,啊哈,怕他们不羡慕死吧!

来茴把门卡给他后就出去了,张宗祥躺在床上,哼着小曲,幻想着家乡的老陈老王哪天也到A城,可以把他们接来这里住两天,他们肯定吓得不敢躺上床。旋即又想着,要来茴是他现任老婆生的多好,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把老婆子接来一块儿享福。

他转头拿起床边的无线电话,几个手指一按,拨到老家

“老婆子受苦啊?哪可能唆我跟你讲哈,你绝对想不到我现在住的这地方是什么样子”

而他也绝对想不到,来茴正苦恼着该找什么借口撵他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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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钰搬进了谢家逸的公寓,打上次一同过夜后,肖钰便问了谢家逸的门锁密码。以往两人因作息时间不同,往往是家逸睡了,肖钰还在电脑前绞尽脑汁地奋战;家逸起床上班了,她才打着呵欠蜷到被窝里,两人都清醒又能相聚的时间实在不多,肖钰索性搬到男朋友家,至少还可以一同吃顿晚餐。

同居的第一天,钟点工做好晚餐离开了,肖钰穿一件粉红色棉织睡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刚睡醒,眼睛还不能清晰地视物,懒洋洋地靠手摸索到餐桌前。

家逸好笑又好气地拉起她,开火车似的赶她到洗浴间。“先洗脸漱口,脏东西!”

肖钰蓦地回头,朦胧的双眸瞪圆,凶狠地望着他。“你说谁是脏东西?”

“谁答话我说谁。”不待肖钰扑过来,他自动退到三尺外,笑道:“快点洗漱,一会儿菜凉了!”

待肖钰洗完坐到餐桌前,家逸才拿起筷子,三菜一汤,两个热炒,一个荤冷盘,简单实际的家居生活。肖钰视线扫完所有的菜,“咦”了一声。

“怎么了?”家逸问道。

“没有糖拌西红柿!”肖钰含着筷子,不解地望着他,明明是他最爱吃的,每餐必不可少的啊,即使在外面吃饭,他也会出高价让厨子单独做一盘,今天怎么会没有了?

家逸垂头吃了口白饭,状似玩笑地说道:“我想试试看,不吃它能不能活下去!”

肖钰没有听出他玩笑中隐含的悲凉和无奈,只道:“一盘菜还能活不下去?充其量多补充点维C,想吃就吃呗,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死心眼儿!”

家逸笑了一下没答话,嘴里的白饭嚼得没了味道,桌上少了那盘色彩红艳的菜,竟有些食不下咽,爱上一件东西再戒掉,真的很难!

他才刚学会了做这道菜就得戒掉,就如同,刚知道了如何去爱那个人,却要忘记她,何其艰难?

来茴,她一定不知道,他说到却没做到,这么些天,他根本没忘!

“家逸,你怎么不吃菜啊?”肖钰见他只顾着吃碗里的白饭,忍不住问道。

“嗯?”家逸应了声,放下筷子起身,苦笑道:“没番茄还真不习惯,干脆从明天开始吧!”说完,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钟点工买好的番茄,放到开水里泡着。

来茴,看来,我也只能从明天开始忘记你了!

夏天的阳光早早地照进了南岭别墅,来茴换了衣服下楼准备做早餐,却见张宗祥已经把早餐摆在桌面上了,粘稠的白粥,黄澄澄的油条,几碟凉菜,面食也分别做了好几种,见来茴下楼,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我正想问工人,该怎么叫你们起床呢!”

来茴恍惚了一瞬,好像回到高中时,起床就看到妈妈把早餐做好了,擦着手催她赶紧去洗脸,不然又要迟到了。

鼻头一酸,她转身走向电梯,说道:“哦,等会儿,我去叫他起床!”

周于谦倒是没想到来茴的父亲以前是厨师,虽然试过很多大厨的手艺,但张宗祥做面食的都是地方特色小吃,尤其是油条这类东西,周于谦是不可能去小摊上吃的,倒也新鲜了一番,吃饭时还连连取笑来茴就会煮绿豆莲子粥,没点创意。

一顿早餐挺像是幅“阖家欢乐”图,待周于谦上班后,张宗祥又抢着把碗盘收拾了,还说道:我常做这些事,比你俐落些,你去看电视吧!

来茴轻松下来,对张宗祥也不似昨天那般冷漠了,坐在沙发上跟他聊着家乡的事情,张宗祥原本就是很能侃的人,C城大到哪个市长被拉下马,小到哪家哪户娶媳妇,能讲的都抬出为跟来茴讲。

来茴因为几年没回C城,听到熟悉的人,熟悉的地名,哪条街哪条巷都觉得亲切,一个上午过去,还算开心。

中午吃饭时,张宗祥看来茴心情好,试探地说道:“小茴呀,爸爸一大把年纪了,老吃你的也不是回事儿,你看能不能给爸爸找点事情做做!”

张宗祥不是个笨人,清楚女儿对他没多少孝心,即使愿意给钱养他的老,也不会管他家里那两口人死活,不如请她帮忙找份工作,想来以周于谦的身份,靠关系给他一份收入高的工作也不难。

来茴一听他要在A城找工作,想到他是打算长期待下去,脸刷的沉下来,但看到张宗祥满怀希望的老脸,又想着他没跟她开口要钱,而是要自食其力,脸色又好了些,她道:“我自己都没工作,去哪儿给你找工作啊?”

张宗祥放下筷子,脸上堆笑道:“那周先生不是大老板嘛,看他需不需要厨师?”

来茴听到他想打周于谦的主意,把筷子横着往桌上一摔,没好气地道:“他做的都是高科技行业,要厨师干什么?我看你住两天了就回C城吧!”她霍然起身,瞪着张宗祥发绿的脸,又道:“我警告你不要往周于谦身上打主意,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不等张宗祥开口,她气冲冲地进了电梯。

欧阳擎少同老婆离婚后并没有让程兰搬进欧宅,那栋房子是他刚发迹时,他老婆亲手设计的,自然不会让其他女人住进去。程兰当然不知道是欧阳因为后悔离了婚,也因为对前妻愧疚才不让她住,反倒是认为欧阳也讨厌他的前妻,讨厌到连那房子都不愿要了,才搬来同她住小别墅,为此,她高兴了好多天。

有钱有势的男人总自诩为猎人,欧阳擎少的老婆没离开前,他还收敛些,只敢偶尔打打野食,包养程兰是藏了又藏,还是被发现了。自离婚后,唯一的束缚没了,他便如同脱缰的野马,放肆地流连夜总会,俱乐部等风月之地,身处莺莺燕燕之中,这一切,程兰并不知情,她只当欧阳事务繁多,应酬接二连三,每当欧阳带着浓重的香水味回到小巢时,程兰反而是体贴地为他端茶递水。

来茴从周于谦嘴里模糊地听到些有关欧阳的声色犬马之事,但她也知道,程兰一直以为欧阳与妻子离婚是因为爱她,殊不知,欧阳离婚的目的只是想摆脱他老婆,因此,她当然不会“好心”地去提醒程兰,若说她自私可不行,即便是提醒了程兰,她也未必相信,甚至还可能以为是她来茴嫉妒。

况且,她自己都乱成一团糟,哪有空闲去扫人家门口的积雪。

张宗祥来的第三天,来茴带他去见来如芸,路上再三交待了张宗祥莫要乱说话。其实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张宗祥纵使是个小器又爱贪便宜的人,在看到来如芸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这么多年,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来如芸前一天就听女儿说过前夫来了A城,对于张宗祥的探望倒是有了心理准备,但想到他还四肢健全地站着,而自己却挺尸般地躺了四年多,心酸得也大哭了一场。

来茴被两个老人的痛哭弄得手足无措,心揪得死疼,于是,那天一家三口聚头就哭了一个小时。

张宗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咋这么多年还是没起色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来茴想着这么多年母亲的命都悬着,深怕哪天撑不过去,她就得痛失至亲;而来如芸则想着,看这光景,要好起来也无望了,自己生不如死活了这么多年,又拖累女儿,倒真不如哪天两眼一闭,女儿和她都解脱了。

越想越难过,泪刚止住,母女俩又哀哀地哭起来,所幸小余端茶进来,才把这家医院从泪海中挽救回来。张宗祥坐在床边,细看来如芸面黄肌瘦的脸,心生怜悯,他宽慰来如芸道:“你也专心养病,哪天总会好的,家里的房子还在,你病好了,想回去,我就给你腾出来!”

这刻,他倒没了算计,也真心实意地是想来如芸病好了,就把房子还给她,也就这一刻而已,等来如芸病真好了,估计他已忘了自己说过这么番话。

来如芸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冷言道:“这病怕是好不了,那房子我早给小茴了,你这话也不必同我说!”

她的意思就是管我病好不好,这房子借的就是借的,女儿想给你们住就给你们住,不给你们住了就卷着铺盖走人。

张宗祥虽然那刻是真心实意地想还了房子,但听来如芸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他知道这个前妻精明,但也没想到在女儿跟前,仍一点脸面也不留给他,老脸涨得通红,气得不答话了。

来茴心里还难过着,没去注意听这一来一往,只顾着思索母亲刚才的话,虽说五年期满后,她和母亲不见得还要去住那房子,但心里着实是高兴的,毕竟母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想着把好的东西留给她。

不再理那生闷气的父亲,迳自拉着母亲的手,泪眼含着笑,暗自计划等她自由了,就回C城买块地皮,建个小院子,让母亲安心养病,服侍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地过完剩下的日子,然后做点小生意糊口就行。

她似乎没想到,她是个女人,始终该要嫁人生子;也许,她想到了,只是又被她刻意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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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于谦在南岭别野住了两个月,最终决定同他避不见面的李月琴进行最后一次谈话。经过两个多月的冷静,李月琴已打理好那一头的枯草,烫了个妩媚娇俏的细碎卷发,抹层麦牙色粉底,颊边点上浅浅的腮红,掩去她原本苍白干燥的肌肤,配上一套高雅的CHANEL湖绿色低胸长裙,步步摇曳,款款生姿,同两月前周于谦嘴里的“疯妇”有天壤之别。

这一切的努力,也只让周于谦初见她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想起几年来痛苦的婚姻生活,眼里的那点光亮很快熄灭,他知道李月琴后悔了,但这点后悔还不足于让她“改过自新”。

李月琴倒了杯红酒给他,背过身去深吸了口气,再掉过脸来,已是她多年前荧幕上的迷倒众生的笑容。“于谦,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

周于谦把玩着水晶杯,对她的话只挑了挑眉,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产生了很大的间隙,我太任性,而你又太高傲,谁也不让着谁,但我们也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虽然这场婚姻很失败。”她沮丧地撇了撇嘴。“我想我们应该要个小孩,于谦,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李月琴抬起眼眸希冀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周于谦,这是她想了两个月想出来的法子之一,有了小孩,他们就有了责任心。再说,周于谦从结婚那天起就要小孩,现在满足他,应该还可能以挽回。

周于谦闻言把酒杯放在桌上,执起她的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要个小孩?以前你说生了小孩子身材会变差,你会在那帮明星朋友中抬不起头来,现在倒想要了?”他的大拇指摩挲着白皙的手背。“你这双手做饭嫌油腻,擦地板抹窗户嫌抹布脏,还会亲手给小孩换屎尿布?”

李月琴本想说可以请佣人,又想起周于谦曾说过,小孩子要以最贴近自然的方式亲手带大,家务杂事除了万不得已,最好是自己动手,以前就因为她不愿意做家务,才发生争执。

垂在一侧的手攥紧,她勇敢地说道:“我自己的小孩,当然是我自己带,那些事情我也会亲手做!”

周于谦放开她的手,喝了口酒道:“结婚前你是怎么说的?你当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如果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说这个,我的决定不变,离婚!”

丹唇微微颤抖,李月琴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问道:“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是!我早说过,不要把我对你的最后一丝感情都磨掉,上次那个耳光,就断得干干净净了!”周于谦站起身,又说道:“你要什么条件,找我的律师谈吧,李月琴,你好好想想,结婚第一年就开始吵架,结婚第三年开始打架,那时候我很庆幸我们没有孩子,要是有了,那个孩子如果生在这种家庭,才真是可怜!”他自沙发上起身,准备离开。

李月琴慌忙拽住他的胳膊,镇静崩溃了,要知道,如果离了婚,她很快就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这段婚姻一度是让人羡慕的,到现在支离破碎已经有好多人等着看戏了,一旦彻底结束,她没有工作,周于谦分给她的钱也用不了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不能丢掉仅剩的面子。

还有一个办法,她稳定心神,哀求道:“别离婚,于谦,我不会再跟你吵架打架,以后我绝对不动手,还有…还有…你在外面有女人也没关系,我当作不知道,我也不会管你了,你只要还像从前一样,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就行!”

她在心里为自己叫屈,曾经是周于谦低三下四地求她结婚呀,会变成现在这样,只因为她没有了本钱。当年那么多爱她的男人,仅是周于谦对她有求必应,所以在那么多条件好的男人中,才选择了他。而如今,爱她的男人都已经成家立业,谁也不会让她依附,只有抓住周于谦,毕竟他还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她没想到的是,再爱一个人,付出多了没有相应的回报也会累。周于谦身心俱乏,这段感情已是覆水难收。

周于谦倏地甩开她的手,以往古井无波的眼里满是震惊,他想不到李月琴竟然会对他说出这番话,能讲出这种话就代表她也不爱了,她要的只是这个婚姻的空壳,她还可以背着这个闪闪发亮的壳四处炫耀。几年的婚姻磨掉的不只是爱情,更让当初傲视一切的李月琴变成千千万万个依附男人生存、贪恋富贵的女人。

好半晌,他才说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里有心痛,有失望,有难过,绞在一起就成了悲哀,李月琴身体颤抖着,沾辱的泪闪着光芒,她蓦地站直身体,抬头望进周于谦眼中,像是连她自己都惊讶怎么说出这种话一般,手背抹干了眼泪,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周于谦的话让她冲动地把两个月来的‘深思熟虑’统统推翻,她像是找回了多年前骄傲的自己,就算她山穷水尽,只能去乞讨,也绝不再依附他周于谦。

她坦然地说道:“好,依你,那就离婚!”

周于谦冷硬的心柔软了些,结婚前的种种回忆朦胧地想起,像隔了层膜,糊里糊涂,又扯得人心弦一震,他不自禁地把李月琴拥入怀中,两年来,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抱住她,下颔抵在她的发顶,叹道:“月琴,你说得对,我们都错了!”

只一句话,他的胸前濡湿一片,李月琴在他怀里闷声呜咽,他又说道:“我们没办法再重新开始了!”

下雨天,清澈的雨水给窗户划出一道道清晰的裂痕,周于谦拉上窗帘,回头看了一眼李月琴,走出这栋争吵无数次的房子,他甚至忘了拿把雨伞,或许,是他不知道雨伞放在哪个角落,但他不会再问了。

外面风雨飘摇,每走一步,划起一卷白色的水花,湿透的裤管粘着皮肤。周于谦抹了把飞溅在脸上的雨水,透过雨雾看到对面人家的落地窗,屋里点着昏黄的灯,丁点儿大的孩子抱着架飞机模型绕圈跑,男人和女人围桌吃着茶点,他们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周于谦狼狈地跑开了,他猜那两个人一定在说雨里的男人是不是个疯子!逃到墙角,确定那两个人看不到了,他才喘了口气,狠狠地将手里的公文包砸到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扑到脸上,他捡起公文包,用砸毁一切的劲头,又掷向水中,捡了砸,砸了捡,他大笑起来,毁了,毁了!把一切都毁了!

周于谦失踪了。

秘书打电话到南岭别墅,来茴才知道他有两天没去上班,她只能回答:周董不在我这儿,他没告诉我哪儿,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忙!

这事非同小可,集团CEO失踪一天就可以闹得人仰马翻,更何况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处,来茴讥讽地想,倒是看不出来,三十多岁的人竟去学电视剧里的三流招数,只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周于谦给自己闹这么大个笑话。

她第一天晚上接到电话后照吃照睡不误,第二天去书城败了几本珍藏版书籍,又到医院探望母亲。她只是个情妇,雇主有他的自由,她不会想破头地钻营周于谦去了哪儿,更不会像情人一样跑到周于谦常去的地方寻找,她,只安守本份,等待雇主上门要求服务。

谁让她只是个情妇?只要他没破产,欠着她的钱跑路就行。

但她也是担心的,和秘书担心的一样,怕周于谦被绑架,哦,被绑架还没什么,只要绑匪不撕票就行,赎金周于谦的老婆肯定会拿出来的。

来茴翻着书胡思乱想,嘴边扯开笑,不能怪她太乐,实在是因为周于谦在南岭住了两个月,她累得半死,而这两天是她来之不易的假期,不开心点怎么行?再说,她直觉周于谦没发生意外,最多是正儿八经地过了半辈子感到无趣,脑子发热地想当当小孩子。或许,他正在想这种时候谁会着急他。

门“吱哑”一声,失踪两天的周于谦无声息地走进卧室。

“啊!”来茴惊叫一声,手指抖啊抖指向周于谦。“你不是失踪了吗?”

周于谦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漠,话也没说一句,便坐在床上,抽出来茴手里的书翻着。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张秘书来过好多次电话了!”来茴跪坐到他旁边问道。本来她是不想问的,但是基于礼貌,怎么着也要故作关心一下。

“四楼!”言简意赅。

来茴猜对了,周于谦那天湿淋淋地回到这里,突然不想面对任何人,便直接上了空旷的四楼,除了给他送饭的保镖以外无人知道。七年的婚姻是他沉重的包袱,背得累,亦舍不下,终于摆脱了,便只剩下虚脱的无力感。

回想八年的恋爱和婚姻,他觉得自己像个把鸡蛋藏到被窝的小孩子,希望借被窝的温暖将蛋孵化成小鸡,日复一日,蛋仍是蛋,全然不理会他的希望,直到有天蛋被压碎了,里面没有小鸡,只有难闻的臭味跟黑汁。

那蛋永远也不能再孵化成可爱的小鸡,即使将碎掉的蛋壳粘起来,也不能。

如同他们的婚姻也一样,彻底地结束了。

他固执地想,没人能了解他的感受,他觉得委屈,一种可笑的委屈!就像那个小孩,所以,他躲起来了,突发奇想地要任性一下子!

“换套衣服,跟我出去!”周于谦没理会来茴的错愕,把书丢在床上,迳自交待道。

正文

快艇在黑沉沉的海面披滔斩浪,马达轰隆隆地嘶吼,急风“啪啪”地拍在脸颊上,来茴束起的卷发零落了一咎在额前,时不时地刺进眼里,她双手抱在胸前,任自己在广袤的海上激烈地沉浮。相较于她的任命,一旁的周于谦则是把手搁在轮盘上,沉稳地驾驭快艇,黑眸专注地望着前方的目的地——位于两城之间唯一的私人海岛。

四面环海的岛屿只对俱乐部会员开放,来茴是第一次来,原以为会闻鸟语花香,上岛之后才只听到松涛虫鸣,除别墅酒店和开辟的路径外,均保持原貌。

到别墅Check-in,换了沙滩服,周于谦同来茴偕肩步在海边的小径上,月光穿透过树枝落下稀疏的剪影,涛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若鼓鸣。

“我以为你有应酬。”来茴转头,对身旁死也不换沙滩服的周于谦说道。

“很长时间没来这里了,趁今天有空来走走!”

来茴耳尖地听出他的语气略有些伤感,问道:“这几天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工作上不顺心?”

周于谦没有回答,小径的尽头堆垒着若小丘的岩石,大大小小皆有,海岛主人在岩石上凿出小路和洼痕,岩壁上的深深浅浅的洼痕充作石梯,扶着铁栏杆便可攀爬到顶峰,周于谦一手抓紧红漆栏杆,一手拉着来茴,步履维艰踏着洼痕地往上攀沿。

大石表面意外地平整,石下白浪翻滚,湿凉的海风迎面扑来,后背的衣服鼓蓬蓬地成了个半圆,来茴惊喜地看着远处海天一线的亮光,宁静得只剩涛声的夜,洗去了尘嚣烦扰,余留满腔的纯雅素净。

“来茴,我离婚了!”怆然的嗓音与来茴的惊喜截然不同,周于谦负手走到岩石边缘,颀长的身躯缓缓蹲下来,大手撑着石面,席地而坐。

来茴的笑容凝在嘴角,这就是躲了两天的原因?难道是——

“是因为我吗?”内心的纯雅被罪恶取代,她惨然地走到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葬身鱼腹。

胃里突然翻绞起一阵疼痛,她竟然忘了前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丑陋,甚至还像个无知蠢妇般陶醉在美景里。她和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寡妇有什么区别?同样可恶地破坏了另一个家庭。此时看不到自己灰败的脸色,她只能一下下地摩挲着手臂,心里陡生恶寒,深切得入骨的耻辱溢出体外,光滑的肌肤泛起无数个小疙瘩…

这一瞬间,她脑中骤闪过一个念头,若失足落海是不是就解脱了,她母亲也好,周于谦的婚姻也好,同谢家逸的感情也罢,都摆脱了,轻轻袅袅地离开世间,等待下一个轮回重生。

蓦的,身后一股重力,她仰倒在地上,粗糙的岩石擦得背脱了层皮,刚反应过来,眼前是周于谦放大的脸,她抬手才惊觉手心已经汗湿了,回想起来,刚才,刚才她是真的动了那个念头,一脚已经跨出去了,如果不是周于谦拉回她——

胃里一阵痉挛,她侧身趴到大石边缘,哇哇地干呕起来,晶亮的鼻涕似条银线悬吊得老长,眼泪也流出来了,搜肠刮肚却没吐出来什么,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撕疼的痛楚反应到大脑,头仿佛被人踩过一样的酸胀,太阳穴嘶嘶地抽痛,她觉得此刻若是死了或晕了都是种幸福。

只顾着自己的难受,她没注意到后背有只大手一直在轻抚着她。直到她呕得手脚都麻木,周于谦才把她抱到怀里,凝视着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他边用纸巾整理她脸上狼籍的涕泪,边说道:“不关你的事,我跟她的婚姻在认识你之前就支离破碎了,结婚时我们都太年轻,不懂得如何生活,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来茴缓缓回神,略抬眼皮看着他,幽凄地开口:“你很爱她?”否则不会被打击到躲起来。

周于谦讥讽地笑了笑。“结婚以前很爱吧。错在就错在以为有爱就可以结婚,可以获得幸福。”他摸着她汗湿的发,望着海面。“我跟她算是一见钟情,第一次见到她,是因为一个朋友正筹拍一部电影,我们约在饭店吃饭,不可否认,当时我就被她的美丽吸引住了。那时她已经声名鹊起,追求者无数,我为了追到她,干了不少蠢事儿!”

“蠢事儿?”来茴好奇地问,她也想像不出来周于谦会干哪些蠢事。

“如果送花送珠宝这些不算蠢,跳到游水池里给她捧月亮算不算蠢?”周于谦见来茴眼睛瞪大,似乎也恢复了点体力,放心地跟她聊起往事。“她很任性,常常以为难我当乐趣,恋爱和刚结婚时,她要星星要月亮我都满足她,甚至年纪轻轻就投入婚姻生活也不后悔,一直以来,我把宠她当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我的事业开始飞跃时,才感到力不从心,我很累,累到没力气说话,她还要我去给她买宵夜,买回来她又说不想吃,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吵架。自从那次吵架后,她总说她上当受骗了,也总拿追她的男人和我比较,现在想想,她只是小孩子脾气,但那时的我不懂,真的以为她是后悔和我结婚,那之后,我们少有能好好相处过一天的!”

来茴从他怀里爬出来,坐到旁边,不敢想像周于谦还有那样的过去,原以为他是冷血到极点的人,却不想也有温柔浪漫的过往,她遗憾道:“长期相处如果缺乏沟通都会这样吧,如果你那时好好跟她说,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周于谦掏出防风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火光一闪,照亮他眉间的忧愁,只瞬间,火光灭了,他的脸又隐入黑暗中。“说了只能怪当时太年轻,不懂得生活还一脚踏入婚姻。如果当时多给她一些时间,或许她不会选择我,毕竟我那时候只是拿父母的钱初创业的无名小卒。”

“你急着和她结婚是怕她被别人追去了吧?”来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衔在嘴上,正要点火,被周于谦抢了过来,毫无环保观念地扔到海里。

“女人别抽烟!对以后的小孩儿不好!”

来茴讶然,她心情太坏,所以想抽根试试看,又不会上瘾,扯出以后的小孩儿干嘛?还没想明白,她的脑子自动切换到另一个频道。“对了,你们为什么没要小孩?”

“起初是她不想要,后来是我不想要,我的家庭很传统,父母把心血都倾注在我这个独生子身上,所以,我的孩子也一定要和我一样,生在一个健康快乐的家庭!”

来茴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家庭,还以为他冷血的性格同她一样,是父母不和造成的,不想他竟是生在幸福的家庭,这样说来,他的冷漠是因为婚姻失败?“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周于谦看了看她,说道:“很小就随父母移居海外,他们虽然会抽时间照顾我,但因为要兼顾事业,时间也不会太多,一家人还算是和睦!”

来茴撇了撇嘴,刚刚还说父母把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原来也不过是爱面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