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滚动着鼠标查资料,有点心神不宁,那句“最后一只白雁飞过城市上空”的句子忽然划过脑海;这段时间因为王熙如和自己轮番受伤,那本《白雁》只看了开始几页就放到了一旁,很久都没有再碰过,很自然的,噩梦也远去了。

也许现在应该重新拿起来了。

尖锐的声音忽然从楼下响起来,像是木料或者金属划过地板的声音。她一惊,立刻下了楼,怀着自己的心事下到三楼,却看到郑家房门大大敞开,郑若声叉着腰站在楼道里,指挥着两个满头大汗的工人小心翼翼把钢琴搬出来。

钢琴琴身已经用厚厚的半透明薄膜包裹住,但依然可以从擦得极其光亮的琴腿上看出保养的程度。郑若声拍着楼梯扶手,心急如焚地不断强调:“你们小心点,先抬腿再递琴身,千万别擦到门,这架钢琴很贵的。”

孟缇傻了眼,在楼梯上楞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小声姐?这是做什么?你要把钢琴搬走?”

“搬家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的。”郑若声回头看了眼她。孟缇注意到她沾了一手的灰,她打扮一向漂亮入时,现在也穿着老旧蓝布衣裤,胡乱挽着头发,一看就是搬家中的人必有的灰头土脸状态。

“另外,不是我搬家,是我哥。”

“啊?”

“我哥要搬出去,他这几天没空,我就代劳了。”

“郑大哥要搬出去?为什么?”孟缇彻底糊涂了,“他在自己家里住得不好吗?”

工人们已经把钢琴从门内顺了出来,三个人一人抬着一个支架,竭力使钢琴悬空;郑若声嘱咐这个嘱咐那个,又跟着走了好几步,看着工人把钢琴搬走后才说:“我都在外面住,更不要说我哥了。他早就买了房子装好了。”

“他不是才回国两三个月吗?”

郑若声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哥这几年在国外光读书了?”

孟缇隐约想起那次柳长华生日时听到的话,似乎的确提到了郑宪文在国外读书时,也参与设计了一些大型的建筑项目,肯定有部分收入。建筑师本来就是高薪行业,再说他还有父母支持,可以买起房子也不奇怪,是她太大惊小怪了。她有些轻微的伤心,这么大的事情,郑宪文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跟她吐露过,都要搬家了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

郑若声显然也这么觉得,“看来我哥没告诉你他要搬出去了。你们闹矛盾了吧?难怪这几天我哥提到你的名字脸色就难看得很。”

孟缇垂着头,轻声呢喃:“他大概对我很生气。”

几个工人又搬出了郑宪文房间里那只巨大的书柜,搬家公司捆得严严实实;还有人抱着一只平淡无奇的大纸箱子。

“等一下,这里哪里的箱子?”

那个搬家工人非常年轻,有点稚气未脱的青涩,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站住,解释说:“在衣柜顶上发现的。”

“我不记得我哥给我的清单里有这样一个箱子啊,到底是什么东西?”郑若声一把掀开纸盖。

孟缇就在她身边,目光也扫了过去,一见之下,却愣住了。

箱子里没有太多东西,收拾得非常整齐,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礼品包装盒,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最上放着还有数张卡片。郑若声随手翻开了一张,“咦”了一声。

箱子才一打开孟缇就彻底明白,这是她这十多年以来送给郑宪文的生日礼物、元旦礼物、新年贺卡等。现在想来,除了一套古建筑画册外,送的礼物其实大都很愚蠢,毕竟是中学生,也没有多余的钱买礼物,东西大都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花花绿绿的贺卡,蹩脚的十字绣,还有一盒子五颜六色的纸星星——当时大概脑子真是短路,怎么就会没想到,郑宪文这样一个大男生怎么会喜欢这样女性化的小物件。

不过他一直风度极好,从来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她送的礼物,只是笑着说“谢谢”就放到了一边。

原以为他早就扔掉了。

孟缇眼眶有点热,好一阵子没法出声;郑若声草草翻了翻,“啧”了一声,“你送给我哥的礼物,没想到他还那么小心的收着,竟然连点灰尘都没有。回来这段时间他应该都擦过一次的。我给他的礼物早不知道被他放哪里去了。”

孟缇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大概是被玻璃杯里五颜六色的星星晃花了眼。

“好了,拿走吧。”

郑若声挥了挥手,让工人把箱子搬下去,又正了正色,继续说下去,“我哥这么宠你,你实在不应该惹他生气。这么久了他还没消气,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他什么事情不顺着你?”

“是我不对。”

自从那晚之后,她好几天没有看到郑宪文了。她知道她惹他生气了,若是以往,早就打电话过去了,但现在实在不行。郑宪文对赵初年的成见实在太深,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的事情。只怕跟他一个言语不和,关系越发僵了。

她这个反应是意料之外的,郑若声也有点奇怪,“孟缇,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哥吗?他说东你都不敢往西,怎么能跟他闹成这样?以前我的确不支持你们,现在吗,只要我哥喜欢,我也没什么意见了。但我还是不会叫你嫂子就是了。”

孟缇脸涨得通红,站在楼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哥这个人啊,如果不是跟你闹得不愉快,大概也不会这么早搬出去。”郑若声重重叹口气,“别倔强了,我把他的地址给你,你什么时候过去找他,亲自赔礼道歉吧。”

第十六章迷宫(上)

孟缇从来没想到这么大了还会去游乐园玩耍。

昨晚想着郑若声的话,睡得实在不好,还梦到小时候去游乐园玩的事情,明明起初梦见的是郑宪文,他们坐在那只巨大的摇摆龙舟上晃啊晃,荡得高高的,好像要飞上了云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牵着她手的那个人变成了赵初年,他给她买粉红色的棒棒糖,又亲了亲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说“别怕别怕,哥哥在这里”。

梦做得太多,早上就异常的疲惫,脑子的某个角落还存在理智,告诉自己的星期天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没想到八点就被赵初年从床上叫起来,理由是一会游乐园的人就会多起来不好买票;她飞快的洗漱完毕下楼,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广场旁看到赵初年,坐在车里对她招手。两个人先去吃了早餐,随后才到游乐园,老远看到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和门前的攒动的人头,她才明白赵初年的决定很正确。

即使还不到九点,但是排队的人已经有了十多位了。多半是父母带着小孩子,气势恢宏的大门前实在热闹。

今天确实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一丝风都没有,金色的阳光落到地上就融成了糖浆化不开,烘托着游人的阵阵笑声,叫人一听一看浑身都暖了,实在适合出来游玩。

赵初年找位置停车去了,孟缇就去买门票。结果不买不知道,买票后到本游园指南,翻了翻知道现在这种主题公园的价格已经到了十分离谱的境地,随便一个小项目都是好几十,最热门的某个游戏更是上百。

她啧啧感慨,忍不住跟赵初年是说:“我记得小时候没这么贵啊。上小学的时候郑大哥带来我来玩过几次,我记得最后也就花了一百多吧。”

赵初年翻看着印刷精美的小册子,他也吃惊现在游乐园价格到达了如此的地步,某种类似愧疚感的感情在胸前油然而生,皱了鸦翅一样的眉,“我也没想到价格居然这么高。这样再让你请我就不合适了,我出钱好了。”

这个提议让孟缇连连摆手:“那怎么行,说了是我请你的。”

赵初年沉吟:“不行,我不能让你花这么多——”

“没什么的,我奖学金好几千呢,”孟缇站住了,打断他的话:“赵老师你再跟我计较钱的事情我就生气了。”

她神色都严肃了,是真的在生气了,赵初年拉着她的手,微笑:“那我不说了,好不好?”

那时候两个人过了检票口,慢慢走在游乐园的那个超大的广场上,地上还有一群正在吃食的灰羽毛鸽子,游人走近后它们就一展翅朝远处的摩天轮飞过去。

这个主题公园以冒险为主题,内容就是各式各样的探险活动,山谷探险,秘密通道,其实也就是新主题,项目倒还是以前的那些,但是换了个包装加上一流的环境和设施就真是不一样了,连工作人员的素质也是极佳,遇到问题笑容满面作答。

赵初年指着横穿公园的翻滚列车问她:“怕不怕?”

孟缇雄赳赳气昂昂地拍了拍手:“怕?我怕什么!”

开始玩了才知道其实这个主题公园不仅仅是为了小朋友开放的,不少比他们看起来还大的人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不愧是新修的主题公园,惊险的效果真是十足。小列车载着他们从几十米的高空俯冲下来,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飞流直下三千尺”;坐着小车在漆黑的巷道里疯狂打转直到头昏眼花,孟缇也跟所有人一起尖叫,高速运动中冷风一股股地灌进嗓子里,有段时间说话都不利索了。说不惊吓是假的,明明大脑很精确地计算着速度和加速度,很清楚地自己肯定知道不会掉下去,可身体的反应完全背离了理智,该产生的情绪一样没少。

可跟她一起参与了所有项目的赵初年却一幅没事人的样子,除了头发稍微被吹乱之外,脸色几乎没变,甚至还在微笑着;她也不得不摆出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模样,满脸都是无所谓,沉稳地、颇有气概地挥手,“走,下一个。”

言简意赅,眼神异常镇定,迈步的节奏也十分稳健。一对小情侣一直跟他们在一组,那男生看了眼孟缇,跟自己那吓得瘫软在地上路走不动的女朋友说:“看看人家啊。”

女孩子虚弱得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瞪了孟缇一眼,声音高了好几度:“人家好,那你去追啊。”

孟缇抽了抽嘴角,扯了扯赵初年的衣袖朝下一个项目进发。

一个上午之后,最后终于歇下来,孟缇站地面时脸都发白了,腿肚子直哆嗦。玩得尽兴,也吓得够本,这一年惊吓的分量在这一天都用光了,也许还透支了也不一定。

她鼻尖被吹地通红,赵初年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估摸着她也快撑不下去了,指着他早就看到的一家店说:“去歇一歇,再吃午饭吧?”

孟缇乐得有台阶下,连连点头,“啊,好的好的。”

那家店有着尖尖屋顶,浅黄色墙壁的哥特式风格的快餐屋,也卖很多精美的小点心小蛋糕,现在人还不算太多,两个人在点了餐就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暖融融的阳光透进来,干燥的暖风从暖气管吹过来,整个人立刻暖和了。

两个人吃着奶油蛋糕喝着热牛奶,孟缇抱着玻璃杯暖手,看着赵初年。他穿着浅色的风衣,露出了衬衣的衣领,在这间温暖的小屋子里,耀眼得好像夜空里的星星。那个穿着女仆装的服务员眼神全都在他身上,明显牛奶和三明治的分量明显要足一些。

孟缇诡异地笑了两声,赵初年抬头看她一眼,把自己的餐盘跟她的换了一下。

这下子有点哭笑不得,孟缇要换回来,可赵初年已经镇定自若地拿着三明治咬了一个缺口。孟缇瞪眼之后自己撑不住笑了,跟他闲聊:“赵老师,其实完全看不出你这么厉害,那么刺激的游戏你是怎么坐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赵初年看着她微笑不语,想起刚刚从游玩中时她迎着阳光的侧脸,脸颊莹然生辉,白皙里透着色泽惊人的红润,因为兴奋和刺激,本来就比常人大的眼睛里更是光华流传,有一点点光在她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闪烁,只有眨眼时才会短暂的消失,下一次出现时比前一次更亮。

于是他停了停才说:“我只是比你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

“比我胆子大的人可不多的,就算你比我胆子大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孟缇笑出来,支着头去看窗外,感慨:“其实还是蛮好玩的,很惊险,我好些年没这么大喊大叫了,有一种直抒胸襟的感觉啊。”

赵初年看着她笑了笑,说:“长啸一声天地开吧。下午我们换平淡一点的项目。”

下午两个人先去玩了所谓的暗黑迷宫。那是间黑漆漆的屋子规模巨大,从外看大概有几百个平方,屋子的黑暗程度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不了多少,只有七八米高的顶端挂着个几瓦的小灯泡——要借着的这么一点微弱的光芒拿到位于迷宫中心的宝物再走出来,而还会跟妖怪厉鬼正面接触。这实在是很艰巨的任务,孟缇听到旁边的游客说,这个迷宫的成功率极低,每天最多只有几个人可以拿到宝物。所以入口处的工作人员一再强调,有心脏病,身体不好的,胆小的,惧黑的绝对不要进入。

两人站在入口处不远,就听到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尖叫声,给这个迷宫的难度加上了完美的脚注。站在门口一眼看去,黑沉沉一片,显得森然可怖。孟缇吸了口气,回忆了一下电影里的迷宫,说,“我想起哈利波特了。”

赵初年伸出手臂:“挽着我,别走掉了。”

孟缇挽住了赵初年的左臂,顺着两个人走入某条不能回头的道路。忽然想起某位诗人说过的一句话,自然把人们困在黑暗之中,迫使人们永远向往光明。黑暗中身体的感觉最真实,心跳的频率,他手心的温度,食指上还有着厚厚的茧。她闻到他衣服上有种被阳光晒过的清新味道,让人想到森林和海洋,又像冬天雪夜归人带进屋里的一股清新水汽。

幽暗的地方往往也十分阴冷,温度似乎也比外面也低得多,孟缇觉得有冷风钻进脖子,他身体的气息又实在暖和,好像暖炉一样,忍不住朝他身上靠过去了一点。赵初年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另一只攀过来,覆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阿缇,别怕。”

“我不怕,我胆子可大了,不怕鬼怪不怕黑,就算半夜一个人看鬼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初年用鼓励的语气问:“是吗?”

孟缇顺手打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白骷髅,很高兴地说起往事,“当然这话也有夸张的成分,不过我胆子确实比一般女孩子大一些,大二的时候我们去春游,那座山上有个无名山谷,据说每到下雨天就有鬼怪之声,有不少人都死在那里还是什么的。我还专门跟几个男生在下雨天过去看了看热闹。才发现其实就是回音啦,那山谷的结构很奇特,有点像天坛的构造,回音来回撞击,可以震荡很久。”

“阿缇,不要这样了,”赵初年心口一震,站住了,摸索着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臂拥紧住她,“不知道的地方不要乱去,知道了吗?出事了怎么办?很多事情就是一念之差。我……我没办法再忍受一次了。”

赵初年声音压得很低,有点沙哑和凄楚,最后那几句话几近恳求;他抓住她的手,固执地等她的答案;孟缇轻轻应了一声。

赵初年这才放了心,带着她拐了个弯,进入了另一条黑漆漆的巷道。

孟缇心里却有事,有什么事情如鲠在喉,她心不在焉地跟着赵初年的脚步,迟疑着问:“再忍受一次?你……刚刚想起你妹妹了吗?”

第十六章迷宫(下)

赵初年片刻后“嗯”了一声,放慢了脚步。他好像被人正面击中了,手指微微发抖,整个人更是气息不稳。

孟缇后悔地直抓头发,轻声问:“赵老师?我又让你想起你妹妹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赵初年苦涩地开口:“不是的,你没有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

“我最后一次见到知予,是个下雨的晚上。大概是凌晨两点的样子,四周也是这么黑暗,没有月亮,我带着手电,但是根本照不了多远的地方。我着急去找医生,她跑不动了,又不想拖累我,说坐在路边等我……可我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那时候她虽然只有五岁半,但很听话很乖,绝不会乱跑的……”

他记得那个晚上,是南方的梅雨天气,绵绵不绝雨而细如游丝,落了足足一天,但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两个半大的孩子走在路边的水洼旁;三更半夜,路上行人稀少,路灯大半都坏掉了,只有远处两站苍白的水银灯,仿佛有眼疾老人的一双疲倦的眼睛,白眼仁多,静静看着街道。陈旧房屋参差不齐,阴森森排列路旁。

孟缇从他长长的沉默里听出了许多感情,赵初年在提到他妹妹的时候,总会虚弱好像随时都要死过去。那种难受的情绪感染了孟缇,心脏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反复揉捏,眼睛鼻子酸涩难忍,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然而此时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孟缇站住了,费力的抬起头去看赵初年的脸,除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黑夜把一切都变成了烟雾和液浆,他的表情都看不到,连些微的情绪都融化在黑暗里了。她从嗓子眼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放开他的胳膊转而展开双臂搂住他的腰,试图传递一些温暖过去。

这个温情的拥抱冲散了赵初年心头的所有抑郁和沉重,无声的回抱住她,他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闻到她头发上的花香,伸手摩挲着她的头发,微微笑了;“阿缇,你真的很善良。”

“我当然是好人了。”孟缇抿嘴一笑。

“不说这个了,”赵初年拉起她的手,“继续走吧,也不知道找到了迷宫中心有什么惊人的礼物。”

“唔,别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就好,”孟缇看到前方的岔路口,扯了扯赵初年的衣服,“赵老师,这边走。我记得我们进来后拐了两个弯,都是朝左,再拐一次就回到原点了。就算不会原点也肯定不对。”

赵初年说:“不是,我们拐了两个弯,一个朝一个朝右。我出门的时候看了地图。如果现在右拐的话,是死路。”

孟缇言之凿凿:“我对方向的记忆力很好的!”

赵初年没跟她反驳,愉快地笑,“那就按你说的走吧。”

结果就真如他所言,遇到死胡同了。孟缇无奈地笑了两声,想着自己肯定是因为刚刚因为赵初年关于他妹妹那番话扰乱了心神记错了。可明明他好像更难过,怎么会没记错呢?于是讷讷说:“那个,看来是我记错了。”

赵初年语气却分外轻松,声音都是戏谑,“知道错了吧,那就回去重走。”

孟缇这下子真是不敢再有意见,乖乖跟着他在迷宫里绕来绕去,一路上打败妖魔鬼怪无数,有时候也会遇到别的游人,因为太暗,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行走,周围此起彼伏、一声迭一声的尖叫就像墨融进了水里,看不清楚了。

不过有一声尖叫稍微显得不一样,因为随后就响起了一个男人“有人昏过去了,麻烦来人救命”的声音。两个人同时站住了,眼看着都走到了中心但已经没心思去管,孟缇皱着眉头,竭力辨别声音的方向:“似乎在侧前方,就是咱们刚刚过来的那条路。”

“去看看。”

赵初年凝神听了一会然后拉着孟缇朝左边的岔路小跑过去,高声说:“你们在那边不要动,我们马上就到。”

原以为听准了声音找准了路,很快就能找到呼救的人,可两个人在附近绕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这里已经是迷宫的中心,能走到这里的人不多,而围墙又高得很,也不知道除了他们还有谁听到了呼救。

两人走到一条岔路口,孟缇略一沉吟,放开赵初年,拿出手机照着路,说:“赵老师,你走这边的路,我往这边走看看,兵分两路好一些。”

赵初年一口回绝:“不行,你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这地方才多大?再说还有工作人员,”孟缇肯定地跟他一挥手,迈开腿朝另一条路小跑走过去,赵初年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不论找到没找到,五分钟后都要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

在漆黑的迷宫中,孟缇的身影很快消失;他犹豫了一下拐上另外一条路,一路辨明声音,在两三个拐弯之后就找到那个呼救的男人,拿着手机一照,地上躺着个年轻的女孩子。

赵初年脸一沉,当即半蹲下去,手指准确地探到她脖子的动脉上,察觉到还在稳健的跳动,皱眉去看男人:“她吓到了?心脏病?”

“不是不是,她没有心脏病,一直身体很健康,不然怎么敢让她进来。忽然就昏过去了,我刚刚做了一点急救措施,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呼救的男生看到来了人,而且是个个子极高的男人,心下大喜,急冲冲地说,“我一个人弄不动她,麻烦你帮我把她扶起来,送她出去。我在左边你在右边。”

地上的女孩子有些胖,而且昏过去的人特别沉,一个人弄不动也是正常的,赵初年点点头,蹲下身从左扶起女孩,跟站在右边的男生同时用力,一起扶起了她。

赵初年自然是记得路的,在他的引导下,几两分钟后,两人已经看到了出口的光芒。工作人员连忙上前迎接,边问了情况,边从赵初年手里接过了那个女孩子,门外,救护车和医生已经在等候了。

医生熟练地给女孩给她挂上生理盐水,进行身体检查,赵初年略一退开,拿出手机给孟缇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却迟迟无人接听,赵初年心下一急,有人拉住他道谢也无暇顾及,大步朝迷宫里走进去。

在里面走了不少,再打了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最后反而是自觉地手机叫起来。孟缇在电话那头气喘吁吁:“我没找到人……你找到了吗?”

赵初年松了口气,“我已经把人送出去了,你在哪里?”

“哦,那就好,”孟缇说,“我刚刚想起我手机是震动,一直没听到响,赵老师,对不起啊。”

“不说这些了,快点出来。”

“那怎么行,”孟缇轻快地笑了,“赵老师你在外面等我吧,我找到宝物再出来。”

“你知道路吗?”

“我认方向很准的,放心吧。”

挂上电话后赵初年还有着隐约的担忧,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在外面站着等她出来,干脆朝迷宫深处走过去,仔细地辨明道路,听着声音,然而迷宫中道路实在太多绕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孟缇,只能先行离开,重新走回到出口时,却跟另一条路出来的孟缇在门口碰了个面,她兴高采烈,抱着个小盒子。

赵初年扬眉微笑:“你倒是比我想象的快一些,里面是什么?”

“我说了我方向感很好吗,”孟缇喜滋滋,“这个盒子在迷宫中心放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在暗处中呆了太久,出来看到明亮的光芒总会觉得不习惯,孟缇在阳光下站了片刻缓过来,把盒子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且笑且叹地赞美了孟缇若干句;拿出钥匙打开了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多张公园的全票招待券,旁边的人满心羡慕,一个劲地夸她怎么那么好记性,孟缇笑得神采飞扬,“天生的,我方位感好得很。”

在众人的羡慕的目光中她头轻脚也轻,简直要飘起来了飞入云端,欣喜感许久不散。赵初年忍不住笑了:“你几何学得不错吧?”

“是非常不错,”孟缇更正他,拿过招待券递过去,“赵老师,你要不要?拿去送人做顺水人情吧。”

“你留着吧,我不要。”

孟缇本来还想再劝,又想起赵初年不会连几张票都买不起,抿抿嘴,把出口的劝说换成了另外一句,“那我回去拿给熙如她们吧,她腿好了就可以过来玩了。”

“很好的主意,”赵初年微笑,“我们去坐摩天轮。”

此时的摩天轮笼罩在阳光下十分耀眼,那一节节透明的车厢,像一串亮晶晶的水滴子挂在上面。七八十米高的摩天轮和几百米高的大厦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人就像像一个站在它底下的小娃娃。一圈将近三十分钟,据说走到最顶端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摩天轮的车厢很小,车厢整洁,玻璃擦得相当干净。可容纳四个人,除他们还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和她的妈妈,年轻的母亲十分安静,小女孩很听话,扎着两根小辫,趴在玻璃津津有味看着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小。

轻微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来,缓缓上升的感觉不错,好像有人摇晃着婴儿床。长久地盯着窗外也会疲劳,孟缇很快把视线收回来,些微地困意浮上了心头,双眼都难以睁开。

赵初年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她的疲惫,揽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语:“困的话,靠着我睡一会。”

“嗯。”

她是真的困得厉害,头一枕上他宽挺的肩膀就睡着了。对面年轻的母亲看着他们,目光在孟缇动人的眉宇间停了停,露出个笑。赵初年也回了一个笑容,但没有人说话,一时间车厢静谧异常。

孟缇中途醒过来一次,那时候摩天轮已经爬到了最高点,地面上的人都缩成了小点,远处湖泊缩成了一块玲珑的蓝玉,映日闪耀犹如宝石。而头顶的天空不过咫尺距离,仿佛触手可及。拥着她的赵初年低着头默默无声看着她,没有说话实际上也无法说什么。他眸子异常温润,色泽跟平日里截然不同,那么英俊的男人温柔起来简直像在谋杀;孟缇自觉心跳顿时快了一拍,重新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头。昏昏沉沉时若有似无的念头飘进了脑海,他透过她到底看到了谁,又或者是看到了别的什么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