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学四年,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月,孟缇再也没在这间宿舍睡过,自己那张床还是空着的,堆放着其他几个人的杂物,收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来之前已经在家里洗了澡,略微洗漱一下,迅速换上睡衣,就爬上了王熙的床,迅速把自己蜷缩毛毯里。

杨明菲说:“我们说话小一点声,免得吵到她。”

孟缇剥开纱帐的一角,探出个头,“没事,你们说话吧。其实我现在是太安静才睡不着,有人说话我还安心些。”

虽然天气炎热,但寝室有空调,并且开得相当足,四周的喧闹又让她感觉无比安心,因此她以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时间久睡着了。王熙如哑然片刻,轻声说了句“到底是多疲倦才会这么快睡着”,又从衣柜里里拿出床薄毛毯,小心翼翼盖在孟缇身上。

再一次被不知所谓的梦境惊醒时,宿舍才刚刚熄灯。

屋子里的室友们还在进行海阔天空的闲聊。毕业临近,论文早已写完,白天也没有课,毕业的各种感怀堆积在心——屋子里六个女生,王熙如和孟缇出国,杨明菲支教,其他两个工作了,剩下一个考上了本校其他学院的研究生。离愁别绪让每个人都发没了忌惮,连宿舍里最挑剔最难伺候的曲畅都加入了话题。从衣服到化妆品,从足球到篮球,从天下局势到经济发展,无所不包,当然,也少不了异性,并且这个话题一旦出现就迅速占领了市场。

孟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样热闹的气氛,抑郁的心情也有了片刻的好转,加上刚刚睡了一觉,暂时恢复了一点精神。

她笑着加入了话题:“呃,没想到你们感情经历这么丰富吗。”

王熙如没料到她醒了,就问:“我们吵醒你了?”

“没有呢,我最近一直睡得不好,不关你们的事情。”

杨明菲“扑哧”笑了:“其实我们正要说到你。可惜你啊,大学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敢追的。”

孟缇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你爸妈可是学校的教授啊,”杨明菲笑语,“我记得大一入学的时候吧,院里系里不是搞了很多迎新活动么,大家发现跟你院长书记都挺熟的,都真是又吃惊又羡慕啊。”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比很多人走在了前面。

曲畅忽然接了话,说:“那时候跟你针锋相对,气得你搬出宿舍,真是对不住了。这四年相处下来才发现,你的确是很难得的好人。”

孟缇哈哈一笑算是回答:“啊,你居然对我发好人卡?这算啥呢。”

大家一起都笑了。

“好了,你们别打岔,我有话问她呢,”杨明菲敲了敲床头柱示意大家安静,“孟缇,话说,你跟赵初年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两天篮球场上惊天一抱啊!”

孟缇身体僵了僵,抽动嘴角,“……你当时不是在场吗?还要我说什么……”

“你脑子怎么不开窍,我说你打算怎么办,你马上就要出国了吧,就忍心留赵老师一个人吗?”

说完也不要孟缇回答,自顾自地说开去。

“前天篮球比赛后,我不是遇到一个文学院的高中校友么,我们就顺便聊起赵老师了,”杨明菲存心把话说得抑扬顿挫,“他之前在学生中不是一直口碑很好吗,据说对学生的宽容和善解人意都快赶得上他的英俊程度了。不过,这几个月他忽然性情大变,脾气不好,对谁都没好脸色,以前不论怎么样都彬彬有礼,现在完全跟恶魔一样了,考试过关的人寥寥无几,下课后想跟他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他以前那些粉丝都被他打击得够呛啊。”

孟缇从来没有想到这层事情,眼睛有酸有疼,心里好像打翻了作料碟,酸甜苦辣都有,喃喃回了一句:“是吗。”

“是啊,最诡异的是,他性情大变就是你去美国后不久发生的,”杨明菲说,“我当时听到时就在想,多半跟你有关。”

长久没有回答。

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杨明菲越发兴奋了,追问:“阿缇,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对了吧。你说说,打算怎么办?反正如果是我,我绝对舍不得对我这么好的男人。父母那里,只要说明白了,他们总会理解的吧。”

王熙如在被子下握住了孟缇的手,“啧”了一下,“你们消停些吧,她又睡着了。”

那么好一个八卦材料就这样因为“睡着了”错过了,众人不免遗憾,很快又把话题转开了。

孟缇在夜色中翻了个身,对上王熙如的脸,轻语:“谢谢你。”

王熙如抱了她一下,也用同样低的声音说,“没什么,睡吧,明天答辩。”

第二天的毕业答辩一切顺利。

王熙如延续了她一直以来的超级水准,一篇论文写得是完美无缺,据说其专业和细致,都已经可以比得上研究生的水平。她是如此的优秀,以至于知道她即将留学的老师们在她答辩完成后都面露遗憾之色。

孟缇自己也还做的不错,这学期,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但论文上的事情也从来没有马虎,到底是在孟徵监督下写出来的论文,既然得到了宋汉章的认可,其他老师也是一派激赏。

当天晚上是班上的散伙饭的日子。

临近毕业,各种名义下的聚餐也特别的多,学院、数学系,班级、宿舍、女生、男生……等待各种团体轮番聚餐和各种五花八门的活动。孟缇回来这几天也一次也没有参加,好在赶上了最正式的这顿散伙饭。

他们吃的是最热闹最有气氛的火锅,足足吃了三个小时,男生女生一边吹牛一边喝掉了三四箱酒,气氛高涨,若说起初还有着离愁别绪,现在就只剩下最后的疯狂了。

席间有人提议每个人对全班同学说一句最真诚的话,这个建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大家赞许。毕竟,他们一起走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见证青春的来去。

很快轮到了她,孟缇站起来,无声地环顾四周,朝所有人据了个躬,才说:“大学四年,我很高兴能够遇到大家,你们的每个人我都会记住。有句话说,只要有空气和光亮,以及朋友的爱留下来,就无须胆怯。”

不知道哪个男生高叫了一句:“孟缇,我肯定会记住你的。你当时给我发好人卡,我可是记得清楚。”

孟缇忍俊不禁,端起酒杯:“我跟你赔不是,先干为敬。”

所有人都大笑出声,气氛顿时达到了高潮。

------

ps:想不到我也能被白框!

第二十六章辗转(下)

不过接下来的通宵唱歌她就实在敬谢不敏,她最近失眠过多,精神十分差劲,到喧闹的环境里长时间呆着绝对不够承受的。更何况,这几天,不论是赵初年还是郑宪文都会在每天晚上给她一个电话,仿佛查勤一样。

因此不得不提早回去,但回去也睡不着,路边有家精致的冷饮店,她走了进去,随便叫了冰激凌和冷饮,在靠近街边的位子坐下。这附近有两三所大学,店里全是跟她差不多的年轻学生,大多是一对对的情侣,说说笑笑,顾盼神飞。

孟缇取出挎包里的电脑里的笔记本,开了机,把数码相机的连接到电脑上,慢慢看着今天晚上照的吃散伙饭的照片。F

这样一看居然出了神,恍惚中那股香醇的酒意再次回到身边,直到一个声音把她叫醒。

“阿缇。”

熟悉的声音让她抬起头,赵初年站在桌前面前。

孟缇禁不住喜悦,笑容浮上了脸,“啊,好巧。”

赵初年拖过她面前的椅子坐下,“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有接。”

孟缇拿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赵老师,我们班吃散伙饭,太吵,所以没有听到,抱歉。”

“没有的事,我也猜到了,你们今天答辩完,应该聚一聚了。”赵初年摇头,“玩得怎么样?”

“挺伤感,也很疯狂吧,”孟缇把电脑转个方向,对着赵初年,示意他看屏幕上的照片,“我头疼得厉害,没办法跟他们一起去唱歌了。”

赵初年在灯光下打量她,气色非常糟糕,精神状态明显比刚回来时更差,疲倦的阴影使得她那惯常的甜美笑容都打了若干折扣,让人一看心就揪起来。赵初年下意识伸手抚上她的脸,明明已经是炎夏,可脸依然十分冰冷。

赵初年忧心忡忡:“阿缇,一个答辩而已。你到底疲倦成什么样子了?”

孟缇支着头,想了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毕业那些事情吧,答辩啊,聚会啊。”

赵初年皱眉:“不要避重就轻,还有呢?”

声音好像一股暖流,不论什么时候,他的关怀和温柔都这样体贴入微。孟缇轻轻说:“赵老师……我,我又做噩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

赵初年表情一凛:“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两个月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了,”孟缇静了静,玉管一样的手指在桌面上纠结在一起,“我在重看枯槐那几本书,然后又开始做失眠,做梦。”

赵初年沉吟:“梦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尤其是反复出现的噩梦。”

孟缇关上电脑,有些恍惚,“我想,大概是那些场景实在太生动了,非要闯进我梦里来。”

她垂着头,赵初年声音绷紧了,拿过她手边的包,帮她把笔记本装进挎包里:“你这样下去不行,今天去我家吧。”

“嗯?”

孟缇没明白,愣愣看着他。

赵初年言简意赅,“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去我那里住,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也好照顾你,就这么定了。”

去单身男人家里住,这件事情还是有悖孟缇一直以来的受到的教育和最基本的安全常识,但回家后也孤身一人她委实没有这个勇气,否则也不会在这家店坐了两个小时还不打算动弹;至于王熙如杨明菲她们,估计是在外通宵玩闹的多。

她的犹豫分明就写在脸上,赵初年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叫来服务员结了帐,说:“阿缇,关于你的失眠和梦境,还有范夜的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夜色中的城市灯光闪烁,一条条笔直的公路像是凝固的河流。灯光流水般从长街上流过,迎面而来的汽车的前灯就像一片片撒开的金沙,晃得人眼花缭乱。

夜色下的城市实在太具有迷惑性,更可能是因为赵初年在身边陪伴,她觉得无比安心,一上车就开始打盹。虽然路程就三四十分钟,但已经是她最近比较好的一次睡眠了。

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要到了。树木在夏日夜风中微微晃动,远处的青山暗淡的带着些黑影,静静的似冻在湖的边际上。

孟缇忽然想起一件事,下车后就问他:“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家连张多余的床都没有啊。”

赵初年微微一笑:“现在有了。”

很快她证实了赵初年的话,果然是有的。再一次来到赵初年那栋位于湖边的独栋小楼,孟缇跟第一次一样吃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明第一次来,一楼空旷得可以当做篮球场;现在彻底大变样,明显修饰过,家具一应俱全,华丽,完全可以用来办一场豪华的舞会。

客厅甚至还有个雕花木架,放着各种精美的瓷器和装饰品。孟缇从来没看到室内的屋子有这么多灯,壁灯顶灯,照明设计堪称一流水准,还有镶嵌在墙壁里的灯,通过花纸玻璃弥漫出来,落在松软厚实且色泽鲜艳的墙壁和地毯上,此间光影交错。

明明那么疲倦,可她吃惊得连坐下都忘记了;赵初年解释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这里太没有人烟气息,你去美国之后,我找人重新布置了一下,怎么样?有人烟味了吗?”

不论怎么样都没有想到赵初年把她的一句戏言就当了真,用高档家具和电器装饰了屋子。孟缇收回视线,对着赵初年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真是很漂亮,就算只是摆设也很美的。”

赵初年眼珠熠熠生辉,“只要你喜欢就好。饿了没有?要吃东西吗?厨房里还有些吃的。”

孟缇在聚会上喝了一肚子啤酒,一点不饿,于是摇摇头。赵初年还是去厨房拿了几盒牛奶,用微波炉热了热递到她手里。

两个人上了楼来到书房,以前放凳子的地方贴着墙壁多了张单人床,可见赵初年说的有地方给她睡也完全不是虚言。沙发旁的小桌上安安静静地摆着范夜的几本书。

书房朝西,属于当西晒的位子;早上离开时没有关窗户,因此热气灼人,比这栋屋子的其他地方温度都高得多,孟缇刚坐下浑身就热了。

赵初年关了窗户,开了空调,问她:“去不去洗澡?”

孟缇才想起洗澡这个严肃的问题,“啊”了一声,“怎么办?我没有睡衣啊。”

赵初年走到卧室,在衣柜里翻了翻,高声问她:“我倒有些没有穿过的睡衣,勉强将就一下可以吗?”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她很快洗了澡出来,卧室和书房都已经凉快了。赵初年的浅褐色睡衣穿在身上,衬托得她简直就跟小丑一样。上衣可以当裙子,裤子卷了四五下还是拖在地上,至于衣袖,只要轻轻提一下就像模像样地一甩水袖,婉转地唱一曲“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了。

赵初年忍不住莞尔,拉过她的手臂,细心帮她卷好了袖子,露出了她那双细白的手腕,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简直在发光。

孟缇觉得脸上的热度不正常,匆匆缩回了手臂,推了推他:“你也去洗吧。”

“等我十分钟,你去书房吧。”

孟缇回到书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打算开机阅读一些范夜的资料,不过不争气的电脑很不合时宜的罢了工,“电量少,系统无法运行”的提示极为鲜明,她只能挫败的再次关上电脑;目光在屋子里一转,就在赵初年的电脑上停下了。

她心思微动,高叫了一句:“赵老师,你的电脑借我用用可以吗?”

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她疑心卫生间的水流太大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走到卧室,站在浴室门外,再重复了一次,又加上一句“我不会乱弄你的东西”。

听到混着水声传来的那个隐约的“可以”,孟缇说了句“谢谢”,回到了书房,伸手就打开了机箱和显示器。

系统快速的运行着,没有密码,很快进入了界面。孟缇有些惊讶,他用的并不是最常见的系统,而一般作为高级程序员和终端服务器使用的系统。桌面十分清爽,程序列表里无数她从不知晓的软件,这台电脑完全是为赵初年本人理工科出身做了最好的证据。

这系统孟缇并不太熟,只在计算机系那台小型机上见过。不过,任何电脑系统,最基本的功能都是有的,起码可以上网。她伸手捉住鼠标,另一只潮湿的大手从后覆了上来,阻止了她点开磁盘浏览器的动作。

孟缇诧异地回头,脸霎时就像熟透的苹果红透了。

赵初年满脸急迫地站在她身后,浑身湿漉漉的,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发梢滴下来,打湿了她的睡衣;着急成这样,大概是连擦干都来不及就直接从浴室里冲了出来,顺便在木地板上汪出了长长一条水迹。

他几乎什么都没穿,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并不长也不宽的浴巾。

但赵初年丝毫也不觉的现在这种情况的微妙和尴尬,他从她头顶上弯下腰,“啪”一声关掉显示器,急切地开口,“阿缇,你不要用这台电脑,我再给你找一台。”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怔怔看着他。

他是长期锻炼过的人,身体上一丝赘肉也没有。他的肤色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之间,在灯光下熠熠发光,水珠宛若熔金,贴着他的身体,慢慢地从他的脖子滑到腰际,没入那白色的浴巾下方。孟缇没来由的想起去年的选修课上,她身后那几个女生对他身材的评价“四肢匀称,宽肩蜂腰,堪称完美”这几个字。

半晌后才挤出几个字,“噢,好,再找电脑吧。”

赵初年呼出一口气,关上电脑,蹲下身在电脑桌旁的柜子里找了找,取出一台蒙着灰尘的黑色笔记本,随后又扯出一条电源线,放在茶几上。

电脑上的灰实在不少,他皱了皱眉头,抱着电脑坐到茶几上,笨手笨脚地要用湿漉漉的手擦干净。

这种局面实在太过滑稽了。

孟缇抽了抽嘴角,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部的动作:“赵老师,我不是那么着急用电脑,就是临时起意。我刚刚没听清楚你的话,以为你同意了才开机的,你放心,我还什么都没动。”

赵初年停住擦拭笔记本的动作,看她一眼,又别开视线,紧张和窘迫表露无疑,“是吗……我的电脑里也没什么……哎,让你看笑话了。”

这是孟缇第一次看到他紧张成这样,意外地忍不住睁大眼睛。她能理解他。作为一个二十七八岁没有女朋友的健康男人,电脑里有一些没办法让女生看的不良视频啊图片啊都是很正常的。赵初年一直在她面前保持光辉灿烂的形象,如果她发现他私底下居然收藏着一些限制级的东西,肯定会急得衣服都不穿就从浴室里跑出来阻止。

“不是什么看笑话,我能理解的。抱歉,”孟缇很肯定、同时也很镇定地点头,“是我会错意了。”

“那就好。”赵初年彻彻底底松了口气,容颜顿霁。他胸膛有着轻微的起伏,像是暴风雨后刚刚平静下的海面。他皮肤像锦缎一样反射着光芒,头发在洗后墨如鸦翅,服帖地贴在额角。

孟缇费了一点功夫才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不过,”她象征性地轻咳一声,“你去把衣服穿上吧,嗯,空调开着,小心感冒。”

赵初年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眼角顿时就跳起来,下一秒就站起来闪出了书房。

第二十七章玫瑰(上)

虽然发生了这样一幕颇有喜感的插曲,但赵初年换上衣服出来之后,话题还是很快回到了正事上。

孟缇揉了揉太阳穴,详细说了说自己看过《惊雷》后,在美国的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摸了叹口气:“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居然会被自己的失眠和梦折磨称这个样子,我在美国一直想给你打电话,问问你怎么回事了。”

“为什么没告诉我?”

孟缇咬着嘴角:“怕你担心我,而且到底这么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赵初年却说:“只要是你的事情,哪里我都会过去的。”

孟缇心说我就怕你担心太多,开口,“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我一样,看了枯槐笔名下的书,就会这样吗?”

“当然是有的。”

“呃?”

赵初年深深看一眼她,“我也曾经做过噩梦的,跟你一样。当时的情况不比你现在好多少,也许还要坏一些。”

孟缇一惊,痉挛般的坐直了身体,怀里的抱枕咕噜噜的滚到了地板上。她实在不能置信。赵初年这样强大的人,不论从体力还是精神上来说都是她比不了的,居然也会噩梦,她顿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没用了。

赵初年捡起抱枕放到沙发上,继续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网站的事情,那时候是大三的暑假。我跟爷爷拿了笔钱,找了几个同学搞了个网站,是个新概念的交互平台,为了不落后别人,我们每天熬夜在写程序。白天才能睡几个小时。可是我睡不着。”

他还记得自己失眠时候的感觉。身心俱疲,明明觉得生无可恋,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让他厌倦和茫然,可疲惫得连生气和愤怒的力气都没有,身上被套了紧箍咒或者被下了药,意识清醒。整个人像是摇摇欲坠的城墙,一不留神就会完全崩溃。

孟缇愕然:“为什么你也会梦到?”

赵初年目光是坚定的,嗓子忽然却哑了:“那是因为那本小说,跟我小时候的经历差不多。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有类似的经历。”

他翻起了茶几的那本《逆旅》,随意翻看一页,推到孟缇面前。

租来的屋子在一个小小的院落的角落房间。院落像深秋的树木,早已衰败得不能住人,阴暗潮湿。瓦檐沉重而低矮,因乏人打理多年,日晒雨淋,颜色是黝黑的一片。门上墙上有不少黑黝黝的漏洞,一眼看去深不见底。庭院角落长着杂草,透着腐败的枝叶气息。墙角那堆陈年的垃圾,几张残破的旧报纸和海报从垃圾里探出头来,不知道掩埋在多久的时光。

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壁板上贴着发黄的旧报纸,老鼠旁若无人地啃着角落的木头床……

这段话孟缇自然记得,印象很深。

“就像小说里写到的一样,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和妹妹,也在这样的巷子里住过的,跟小说里的几乎是一模一样,”赵初年伸手指了指这段话所在之处,用听不出任何语气和情绪的声音开口,“我们父子三人住的地方恐怕还没有我现在的书房大。”

孟缇震惊,一瞬间脑子里浮现了几十万个问题:“你母亲呢?只有你们父子三人?再说赵家不是富甲一方吗?你们为什么会住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我以为你们只是闹了别扭而已。”

“我母亲那时候已经过世了,”赵初年说,“我父亲跟赵家断绝了关系,实际上,我直到十一岁都不知道原来我爷爷伯父居然这么有钱。”

赵初年语调平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孟缇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安慰他,轻轻说:“嗯,所以他的书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