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作为支教老师,来昌河中学报道的第二天。

门外有“蹬蹬”的脚步声传来,孟缇支着头往外看,杨明菲抱着一堆参考资料进了办公室,豪气万千地拍在她和孟缇两人公用的办公桌上,“看看,这就是下学期咱们的课本和教师参考。”

孟缇揉着眉心笑了笑,顺手拿了一本初中数学翻开。多少年没有接触过初等数学了,陌生而又熟悉。

“先不忙看,还有一个暑假呢。”

杨明菲顺手摸从兜里掏出两把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刚刚跟祝校长拿到了钥匙,房子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去搬家吧。”

孟缇点点头,“好。”

她和杨明菲花了足足四天时间在路上。先坐了近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到北疆最大的城市也就是省会乌伊市,再乘坐了八个小时的大巴车到哈格尔,最后再乘坐三个小时的汽车到达了昌河。加上中途在在旅馆歇息的一晚和等汽车的半天时间,因此到达昌河的第一天已经是晚上了,两个人根本来不及办任何手续,直接找了家看上去很安静的小旅馆,拖着自己的大包小包住了下来。因为太累,这一觉几乎是睡了个囫囵。

于是今天一早,她们才找到昌河中学办理手续。

小小的昌河中学已经于一个星期前放假,学校里只有为两位老师和一位身兼教务处主任的祝明副校长。知道两人是支教的大学生,副校长很快就给他们办理了手续。

只有一点小问题是住宿问题。学校本应该提供住宿,可是在她们到达的前半个月,那栋教师宿舍被打入了危楼的行列,正在大肆补修,其他老师大都有去处,只有两位新老师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子,更不可能长期住在旅店。

热情好客的副校长托人给两位新老师找到了学校对面一栋三层楼房的两套单间,刚刚他就是给了杨明菲钥匙,让她们暂时住进去。

两人穿过宁静的校园,杨明菲说,“祝校长说,如果东西太多,会找人来帮我们搬东西。我拒绝了。”

孟缇同意:“我们千里迢迢都带着行李过来了,几个行李箱而已,小事而已。”

“我也这么跟他说的,自己来就好。学生刚刚放假,他事情看上去很多。”

“嗯,他还让我们一会去他家吃饭,说他家今天晚上有烤羊腿呢。”

孟缇“咦”了一声,“昨天就是祝校长请我们吃的饭,今天还去吗?这怎么好意思?”

杨明菲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那不一样。昨天是以学校的名义接风,今天是私人宴请。再说我都答应了,反正咱俩也无聊吗,是不?跟当地人混熟也没什么不好的。”

安静的小镇就有一个好处,白天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这里的时间比起内地晚了大约两个小时,每天晚上黑得很晚,譬如现在,已经差不多晚上七点,太阳依然高悬天空,晴好爽朗得好像的美景。

两人退了旅馆房间,一人拉着两只行李箱就朝着学校对面那栋楼走过去。

镇子很小,从这头走到那头大约只半个小时,因此也没有公车,常见的是自行车和三轮车,如果需要搬运大东西,则会专门请货车司机。

祝明说的那栋楼就在学校对面,沿着那条主干道朝前走三百米就是。安静的小楼,看得出来很新,大概就是最近一两年才修好,外墙贴了白色瓷砖,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屋顶粉红色,尖尖的,颇有异域风采。

房子是通走廊的,一排下去五户人家。屋子不算大,一看就是给单身的年轻人住的,虽说大致的生活用品都有,但也有差距。两个人盘算着还缺什么,简单的列了个清单,如烧水器、杯子、盆子等等,都是生活必需品,两人就去附近商店的大采购回来。

因为她们买的东西多,和蔼的老板还热情的送货上门。

回来后就开始了大扫除。屋子积压的灰尘不少,打扫起来费时又费力。两人的屋子毗邻,墙壁似乎很薄,隔壁屋子的任何动静都清晰可闻。

长达两个小时辛苦之后,屋子顿时窗明几净。此地是北疆气候最好的地方,有小江南的美誉,空气质量很高,幽幽吹进房间,让人心旷神怡。孟缇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在床沿坐下,伸手抹掉了额头的汗。

不过既然要登门造访祝明校长,不带礼物总是不行的。

她正蹲在地上,边整理边翻找着自己的行李箱犯愁,杨明菲敲了敲敞开的门,已经走了进来,“看什么?”

“我在想带什么礼物给祝校长比较好,我们到底是第一次登门。”

“啊,”杨明菲汗颜,“我都没想到这事。孟缇你想的真远,可送什么好啊?我完全没带任何可以送得出手的东西啊。难道现在出去买?”

“我找找看,我可能带了些能送人的礼物……”

她在箱子里翻了翻,把带出来的几件衣服取出来挂好;把书在桌子的横架上整齐排开。客观条件限制,她不可能带太多书走,最后挑挑拣拣了二十分钟,才选出了最可能阅读和最喜欢阅读的十本书。至于其他的,电脑里都有电子版。

不过,从箱子里取出最后那本陀思妥耶夫斯基时,有个信封掉了出来。

杨明菲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孟缇刚刚擦了地板,地板上还是潮湿的。信封的边角在极端的时间里被打湿,不过其上的字还是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

其实不用问,从手感的质量上也知道了。杨明菲略略倾斜了信封,几张照片就这样轻飘飘落到了手心。杨明菲看清楚照片上的人,当即怔在哪里。

“看完了吗?”

孟缇不带什么表情的问,也许还带着点微微的笑意。杨明菲眼眶就那么一酸,慌手慌脚把信封递还给她,说“不好意思”;孟缇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看几张照片也不算什么,结果了信封,顺手放到书桌的抽屉里。

“走吧,去祝校长家,不过先去买点礼物比较好。”

两个人在那个不大的商场转了转,最后才选定挑了两瓶酒,北疆人无酒不欢,送酒绝对是合适的礼物,价格也适中。

钱是杨明菲给的,结账后两人相携而行,孟缇说:“明菲,钱当是我跟你借你的,等两个月后再还给你。”

“不用了,这钱是小事。这么多年的同学,别跟我客气。”杨明菲连连摆手。

在杨明菲的印象中,孟缇从来也没有金钱上的窘迫。实际上她可能是系里女生中最有钱的一个。她不怎么热衷打扮,但衣服的水准从来也没有低过。一群女生出去逛商场时,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出手的大方。尤其是在买书上,不论多少钱她都没有皱眉过。

毕竟她父母都是教授,收入肯定低不了;还有兄嫂,杨明菲记得她某次情绪高涨,说过她哥哥给了她好几千美元的零花钱还是压岁钱,她本是无意说的,但被有心的她们听了去,哄笑着让她请了顿饭。

而现在好像不一样了。她经济上的窘迫表现在方方面面——例如坐火车来北疆,这一路上杨明菲买了不少东西,她多半只是一笑了之。

仔细想来,孟缇的异常是从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一早开始的。她停止了办理所有的出国留学手续,拉着她找到了院办的老师,说愿意顶替李羽去北疆支教。

院办的宁老师都傻了眼:“孟缇,你这是做什么?”

孟缇诚恳地微笑,“宁老师,是这样的。我不想出国了,现在更想为人生找一点意义而已,麻烦您行个方便好吗。”

“你爸妈呢?谈过了没有?”

“我会跟他们谈的,”孟缇说,“宁老师,他们不会反对的。您看,我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办?”

然后剩下的两天她都在马不停蹄的补办手续,杨明菲和王熙如一路陪同到底,也彻底见识了一下孟家的人际关系。她到底是孟思明和张余和的女儿,又有郑柏常的这一层关系,在学校里就像有通行证一样。最麻烦的手续办理在她那里也不算什么问题,杨明菲前前后后的折腾了一个月才办下来的手续,在她那里,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就成功顶替上了李羽的名额去北疆支教,她之前人在美国时已经放弃了保研,但跟宋汉章和学院的负责老师一交谈,又拿回了报送名额,效率之高,让人乍舌。

杨明菲对她的转变不是不诧异,那晚回到宿舍后就私下问王熙如到底怎么回事,孟缇这主意改得太突兀了,杀得人措手不及,结果王熙如她拉到水房,交代后事一样,说了一通语重心长的话。

“明菲,你没有猜错。这几天,孟缇是出了点事,什么事情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真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是我,恐怕早就崩溃了。可她还装得若无其事的。我以前怎么从来不觉得她演技这么好的。

“孟缇的性格其实很倔强,我最近也愈发看不明白她了。她去北疆,大概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逃避一下。毕竟那是中国最西北的地方了,在地图上看一看,找不到更远的地方……这些手机号你都记下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孟缇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给他们打电话,好吗?我们还有几天就毕业了,我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以后就希望你多费心照顾她了。”

杨明菲记得,自己当时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脚下略微一拐弯,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小小的院落,三面是屋一面是墙,碧绿的小草沿着土褐色的墙角跟长出来;大门开着,院子里情形一目了然,大片的指甲上栽种着大片大片的葡萄,巴掌大的葡萄叶下是串串翡翠绿一样的葡萄,投下了一片阴影。三五个人影就在这大片的阴影下,围着那张石桌忙碌着,好像在架着炭盆。

孟缇推了推杨明菲,“祝校长家到了,看来咱们没有走错。”

“啊,好漂亮。”回神过来的杨明菲眼睛都直了,首先惊叫出的就是这句。

孟缇忍住笑,伸手叩了叩门,高声说:“祝校长,我们来打扰了。”

祝明就回了头,爽朗的大笑,“啊,你们总算来了,进来进来。”

话音一落,另一道柔亮的声音在院子的另一头响起,笑吟吟的,使人听之则喜,“哎呀,客人来了。这两位就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吗?”

“没错,就是他们,”祝明说着回头叫身后的女人,“阿纳,羊肉都准备好了?”

孟缇杨明菲循声望去,在看到那个名叫阿纳的女子后,一起睁大了眼睛。来人穿着颇具特色的民族服装,个子高而纤细,愣是将一袭金色长裙穿得袅袅婷婷;仅仅体态已经足够迷人了,偏偏肤色白皙,鼻梁高直,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在夕阳下呈现出淡金,转眸之处似有碧色光芒。

如此绝色美人。

美人朝她们抿嘴一笑,把手里盛羊肉的盆子放在石桌上,对两人招手,“两位年轻老师,过来坐。”

淡淡一个笑容,竟把那漫天的晚霞,绿意荡漾的院落,统统给比了下去。

杨明菲抓住孟缇的手,情绪激动得完全不知可以说什么,使劲地摇晃,好在没有理智全失,还记得压低了嗓子,“人间怎能有如此美女啊!”

孟缇也为这样的美人震惊不已,“呃,怎么形容呢……秉绝世姿容,具稀世俊美……居然真有这样的人。”

“是啊!”杨明菲眼睛还有点发直,“她跟香香公主一族的吧!香香公主想必就这个样子吧!不,也许还不如!啊,北疆真是个好地方,昌河也是。真是不虚此行啊。”

孟缇深以为然,但还能克制情绪,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们过去坐吧。”

远看是美人,走近了看更是美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孟缇第一次见到真的可以用“肤色如玉”来形容,偏偏是在北疆这样的地方长出来,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杨明菲捅了捅她:“比你的皮肤都好,你还是南方人呢,让我说你什么好!”

孟缇失笑,“显然,人家是基因问题,有一种人是没办法跟她比美的。”

两人忍住对美人的惊愕和赞叹,把礼物送上去。祝明客气了一番,但还是收下了,介绍,这位美女是他的妻子,比他小了五六岁的样子,如她们所见,少数民族的人,和普通的汉族人的确不一样,因此颇具迷惑性。阿纳不然容貌美丽,就像每一个当地人一样,相当好客,拉着两人坐下。她的汉语发音不太准,但很流利,交谈没有问题。

阿纳声音柔美,“你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吧,真是辛苦了。”

是几千公里的地方来,差不多从中国地图版图上的最东穿到了最西。孟缇简要地说了说这一路的行程,杨明菲又在美人鼓励的视线,渲染了一路上的车转周转。

阿纳听得很吃惊,“这么远啊,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哈格尔了。”

除了祝明,站着烤肉的其他两个人都是阿纳的兄长,姓哈斯木,哈斯木大哥熟练地穿着羊肉,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见闻,“平市我几年前去过,真不愧是大城市,楼房都很高,街道很宽,人很多很多。从城市这头到那头要好几个小时。对了,我还去过那个,那个什么塔来着……”

杨明菲立刻补充:“电视塔。”

“是那里。”哈斯木大哥点头,“很高,真是很漂亮啊。”

孟缇看着众人熟练的动作,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那个被自己抛在身后几千公里的城市,一点真实感都寻不到。

盆子的羊肉用细细的红柳木穿成长串,肉色红润新鲜,还带着血丝的纹路,撒上一点盐,辣子面,就放在铁架子上烤。羊肉缭绕着丝丝白烟,烤出来的油是金色的,一滴滴往木炭上滴,香味立刻就飘出来了。

孟缇一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她接过阿纳递来的扦子咬了一口羊肉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怎么会这么好吃!味道太美好了!比起来,内地的羊肉膻味要重一些。”

“这些羊都是天然放牧吃草长大的,和内地的不一样,”祝明哈哈大笑,“显然你们吃的都不是正宗的。”

杨明菲一手一串羊肉,吃得不亦乐乎,举起拇指大赞:“不愧是西域之地!”

除了烤肉,很快阿纳又从屋子里端出一叠羊肉饼,咬上一口,满口异香。杨明菲连吃掉三块后,哀叹起来:“我觉得我在北疆这一年,一定会长成大胖子,东西实在太好吃了。”

“长胖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纳也点头说:“孟缇,你太瘦了。”

“她以前没这么瘦的,就这一两个星期,整个人脱水一样瘦下去,”杨明菲给她夹了块饼,批评她,“主要是你,看看你,这才毕业几天,瘦得跟什么一样。在火车上也不吃东西。要让熙如知道,又要对我大呼小叫,说我虐待你了。”

孟缇失笑,狠咬一口羊肉饼:“放心吧,那是之前了。”

吃饭总是要说话的,六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作为对本地完全不熟悉的人也慢慢了解到,这个小镇的周围不仅仅是连绵的戈壁沙滩。

往北走的摩勒山下方有着大片的滑雪场和赛马场;朝南行六十公里处有个传说东的温泉县;显然,城外的大片葡萄园是少不了的,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日子,卡车每天都会运走数十吨葡萄;朝东走则是占地是若干平方公里的油菜花田,每到初春,千万朵金色小花齐放,铺成满地黄金。

祝明说:“所以,咱们昌河虽然偏僻,但景色是不错的。虽然只待一年,你们可以好好玩一下,以后未必有机会再来。”

孟缇和杨明菲连连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大脑已经在自行安排接下来一年的旅游计划了。

“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历史,咱们昌河附近有个古城,虽然比不了交河高昌,但你们可以去看看。”

孟缇的眼睛本来已经很亮了,现在就更闪闪发光起来。“古城?什么样子的古城?在什么地方?”

祝明伸手朝太阳落山的地方地指了指,“就在西面,不过有点远,不好走。”

来之前她看了一点资料,要知道,在北疆,最多的就是古城。几百个古城林林散散分布在曾经的繁华西域之地,光是想起来就叫人激动。

“在赫洲山下那大片胡柳林后,其实前十年古城还要大规模些,三年前下了场暴雨,冲垮了不少地方。”祝明切着羊肉,随口说,“那城大概上千年有了,就像魔鬼城一样,风化得很厉害,哪里都差不多,进入了很容易迷路。我几年前有次开车路过,在里面足足绕了一个晚上才出来。所以,去的时候别走得太远。”

“没有考古人员的维护吗?”

“一直以来都没有,大概是顾不过来吧,”祝明说,“那古城大概几来亩地大小,不过看的东西倒不是很多,偶尔有人能捡块碎瓦什么的。传说也有些,早些年我们都叫公主城。”

任何地方一旦有了个美丽的传说,就会变得丰富而有趣起来。孟缇听到有趣的故事都会激动,连连追问,“怎么回事?公主,这是哪位?哪个朝代的?”

阿纳颔首,接过话端,“一直以来我们这里都有个传说,说是这座故城跟一位公主有关。”

“咦?”

“大概是南北朝或者隋唐时候吧,具体是哪个朝代我就不清楚了,”祝明说,“在传说里,这位公主本是汉人,奉命与柔然的一位王子和亲,流落到了西突厥,在路上就被人杀掉了,大概就是这一带,因此留下了极强的诅咒。在她死后的几十年内,那座古城被人攻破,就此废弃,再也没有兴盛起来。”

孟缇专心听着,心里琢磨着回去查一查相关的资料。

一群人边吃边聊,孟缇听得津津有味,带到回神时,天已经黑尽了,而那么大一盆子羊肉,也在这几个小时候内,基本被她们消灭干净了。

第三十六章孟徵

一顿饭吃得酒足饭饱,附带听了若干动人或惊人的传说,完全不虚此行。

两人抱着阿纳送的半篮子葡萄,一路不停道谢,踏着月色回到了住处。其实依阿纳的本意是送一整篮子葡萄,被两人强行拒绝了。住处也没有冰箱,就两个女孩子,谁也吃不下那么多葡萄,尽管这些葡萄一个个水嫩甜美。

两人洗净了葡萄,搬个小椅子坐在天台上边吃边聊,来北疆已有段时日,她们也渐渐熟悉此地气候,就像调皮的孩子,此地虽然白日炎热,但入夜后顿时气温起码降低十度,连空调都不用。

孟缇听着杨明菲说这个暑假的计划。两人在毕业的第二天就过来报道,而杨明菲都没有回过家,她的计划是来北疆报道后,然后就回家待一个多月,在开学前一个星期返回北疆。

孟缇颔首:“好,你先回去吧。”

“可我担心你啊。”杨明菲颇认真的看着她,“我走了你一个人会无聊吧。”

孟缇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额头,“我看上去哪里像个让人担心的人?你就回家去吧,我好得很。我今天看到学校里有个图书馆,很多书我都没看过呢。再说我没事就可以去找阿纳姐玩。”

她说话时神色坦然,说完就往嘴里扔了几颗葡萄,半点异样都没有。杨明菲想起王熙如的嘱托,暗自怀疑她大惊小怪,不然就是搞错了。以她所见,孟缇精神状态十分正常,精神也很好,除了比以前略瘦,完全看不出异样。

她放了心,托腮想了想晚上所见所闻,颇有感触地笑起来:“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人。你注意没有,阿纳姐那双眼睛,介于蓝绿之间,真是宝石一样。”

“嗯,我猜她大概有一点北欧血统吧。我以前也见过一个混血儿,眼睛也有些发蓝的。”

两人闲聊着,居然把那一盆子甜美的葡萄吃的干干净净。两人晚上往肚子里塞了不少烤肉,都撑着难受,出去散了会步,等消化得那么多才回来睡觉。

两人去公共浴室洗了个澡,在门口分别,各自回了屋子。

她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想着明天的计划,沉默了整整一天的手机却响了。拿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保持了一个晚上的笑意顿时从她脸上消失殆尽。

她一下子扔下毛巾,头发也不擦了,任凭水滴到睡衣、床上,打湿了一大片。这通电话是早就预料到的,也无从逃避。她垂着眼皮,盯着那串数字良久,才摁了接听键。

“孟缇,你到底在干什么!”

熟悉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来,焦灼而震怒。她听了十几年的声音怎么会有错。毫无疑问,那边自己认识十几年的兄长般的人物,郑宪文。

他震怒,字字逼问:“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居然去了北疆支教?我不过出差了几天,我走的时候跟你怎么说的!这几天我打电话给你,你居然装得若无其事!”

孟缇自然记得他走之前的叮嘱。他因为不得不去的原因出差了五天,而她恰好也是在这几天时间内踏上了北行的列车。

比起电话那边郑宪文的焦灼,孟缇语速依然不变:“郑大哥,你好。”

郑宪文气得手都在发抖。他记得她毕业当天的那个晚上,有着那么大的暴雨的那天,所有真相都揭开之后,他寸步不移地陪着她足足三天,观察她的一切情绪,确认她差不多恢复了正常,才慢慢放下心来。此时又接到了不得不出差的任务,出去了几天,没想到一回来,带着礼物上楼找人,只看到人去楼空。

茶几上贴了便签,没多余内容,简单的几个字:我走了,郑大哥。

一打听,才知道她在短短两天内就办好了支教的手续;而此时大概已经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昌河。

他咬牙切齿,“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妄为!你当我是什么?我当年对不起你,你可以报复我,你不能这么逃避我!”

“郑大哥,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冷静而温和,或许还有淡淡的笑意,让人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真诚的歉意,不卑不亢的语气,沉稳的态度。从小,孟家的父母包括他都希望她能长成聪慧温柔的淑女,现在她的确达到了他们的要求,也许还远远地超过了。

这句话成功地消灭了郑宪文不少因为欺骗而起的怒气,他喘息数下,“我答应你,瞒着孟伯父伯母一段时间,可你是怎么做的?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呢!”

孟缇静了一会,才开口,“郑大哥,是我的错。但我不会让你为难。我留了一封信给你,在你的邮箱,麻烦你转发给他们。打电话给他们也可以。”

她听到电脑启动的声音,还听到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和咬紧牙关的问话,“你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这跟我的计划没有关系,”孟缇慢慢说,“郑大哥,只是,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仔细想一想我之前的整个人生。没有比北疆更好的选择。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要来支教,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我父母都不会支持我的选择。如果你们不支持,我哪里也去不了。”

她周密的计划和说做就做的速度让他震惊和意外。“她从那个晚上起,就不是从前那个孟缇”这个念头没有任何征兆地来到他的意识之中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晰。

毫无疑问,那个惊人的真相,也许还有某些记忆,一夜之前就改变了她。

他不应该忘记,以前的孟缇从来也不是一个任人搓扁搓圆的傻子或者笨蛋。她之前的所有乖巧和听话都是因为对他们的尊敬和爱戴。

现在知道了真相,一切都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