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并不讨京里面夫人小姐们的喜欢,可因为这话本是许公子为了替人伸冤而写,一时之间被众人引为传奇,便流传了下来。

锦桃是没有看过这个话本的,好在她识字多,倒也能顺顺当当的念下来。

“…银瓶儿跌跌撞撞的跑进屋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她摔倒在陆飘飘面前,凄声道:’娘子,莫少爷打听来消息,老爷已然被锦衣卫拿下来了,他如今家破人亡,老爷又是他的仇人,除了替咱们通风报信,已帮不得什么忙,还要小姐早做打算。’陆飘飘闻言,脸色雪白,哀声泣了起来,口中只念叨着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屋子里只剩下锦桃念书的声音,她见季箬没有动静,猜测她已经睡着了,声音便渐渐的轻缓了下来。

然后渐渐歇止。

锦桃正要将书合上,就听到季箬开口:“继续念,我听着呢!”

于是她只好接着往下念,一直到将整本书念完,锦桃小声呼唤道:“小姐?”

季箬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厨房里的药大概熬好了,你端来给我喝了,就下去用晚膳吧。”

锦桃嗯了一声,抬脚往外走,锦杏端着药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喂季箬吃了药,锦桃下去用膳,换锦杏在这里守着。

锦桃出门之后,刚刚在屋子里的稳重,一下子泄了气,脚下的步伐变得凌乱起来,踩着锦桐院里面的落花,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念了那本《鄞州荣华录本》,她已然知道那匕首出自谁手,以及这株锦桐树的花是怎么落尽了的。

小姐这么好,他喜欢上小姐也无可厚非。可小姐跟隔壁的四娘子生得那般像,他会是移情到小姐身上吗?

不对,隔壁的四娘子已经换了一个,冉将军就算移情,也该移到那个什么凤女身上去…如此看来,他大概是真的喜欢上她家小姐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夜愁思醒来早

想到这里,锦桃忽然想到了同冉殷势同水火的季陵,不由得叹了口气。

晚膳的时候季箬没有出现在饭桌前,这让今天刚回来的季萍心里很有些不舒服。这是她同大房单独用膳的第一顿饭,季箬不来,是不是心里根本就看不起她?

季萍皱了皱眉,心想,她是丞相嫡女又如何,自己还是乡君呢,凭什么看不起她!

可别人不开口,季箬又有生病这个正当理由,季萍只好将心里这点不愉快压到了心底,打起精神讨好起季冉氏来。

季箬睡得太早,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五更天。屋子的一角点了昏暗的油灯,锦桃坐在油灯旁边,裁剪了几块布给季箬做袜。

窗外隐隐传来蟋蟀的声音。

季箬掀开床幔,喊道:“锦桃。”

“小姐醒了?要喝水么?”锦桃放下针线,走了过来。

季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皱了皱眉,问道:“你在做什么针线活?这么暗,太伤眼睛了!”

“没事。”锦桃摇了摇头,“给小姐做两双袜,打发时间…又不是什么精细的绣活儿,婢子都不用看针脚的,怎么会伤了眼睛。”

她问道:“小姐感觉身上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季箬吩咐,“你给我喝口水,然后去小厨房看有没有热水,若是有,就让值夜的婆子提了来,我想沐浴。”

因为她说自己受了风,所以昨晚锦桃给她搭上了被衾,这会子出了一身的汗。

锦桃答应着,将温着的茶水递给季箬一杯,然后匆匆出门去了小厨房。

季箬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

她昨晚其实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在睡去之前,冉殷昨日下午的一言一行,全部萦绕在她的耳边。

冉殷是有多固执的人,季箬不是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昨天的拒绝对冉殷有没有作用。可她真的不能,也不想答应冉殷的示爱。

且不说他与季陵的水火不容,单凭他慕容皇族子孙的身份,她就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季箬曾经想过,嫁人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以后若是遇不到合适的成亲对象,她就干脆一直留在季家好了。可又因着灵海大师说的那些话,季箬又不能留在季家…她要是最后留下来了,她就得做皇后。

因此,嫁人这件事,对季箬来说,成了一道随时都可能压上来的枷锁。

她以为她才十五岁,嫁人的事情不着急,可以等她解决了手上的麻烦之后,再慢慢给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可如今冉羡和冉殷的举动,让她生出一种危机感来。

等她解决完手上的麻烦,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真麻烦,她想。

锦桃很快就带着粗使婆子将热水抬了进来,沐浴之后,季箬整个人轻快了许多。等她收拾好之后,天已经微亮起来。

锦桃端了粥来,道:“小姐昨晚没有吃东西,这会子怕是饿了。”

季箬吃了半碗,就放下了银勺,她道:“咱们去常福院给祖母请安,祖母大概要留我在常福院用早膳的。”

锦桃将剩下的粥和小菜都撤了下去,同季箬一起前往常寿院。

她一直不动声色的关注着季箬的反应,见她神色变得如常,总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常福院,大老夫人还没有起身,季箬便去了猫房间逗猫玩。

如今的常福院有两只猫,两只猫看起来是一样的,大老夫人却只肯让雪团儿跟着她一起睡,于是丁香便收拾出了一个猫房间,专门给后来找来的那只波斯猫住。

季箬在猫房间的箱笼里面挑挑拣拣,然后拿出个新的布老鼠,用一长条布带子吊起来,逗弄着波斯猫。

这只猫玩得兴起,忽然喵喵的叫着冲了出去,跑到大老夫人的房间门口开始挠门…它要叫雪团儿出来一起玩。

老人家本来就觉浅,这么一闹,大老夫人便醒了过来。

丁香哭笑不得的打开门将雪团儿放出来,让它们两只猫一起玩。然后对还拎着布老鼠的季箬笑着道:“五娘子今日过来得早…昨儿个听说娘子身上不舒坦,现在可全好了?”

“全好了。”季箬将布老鼠丢给波斯猫,让它们自己玩去。

丁香道:“好了就好,老夫人昨晚睡觉前还在念叨呢!”

她说着进屋带着丫鬟们一起伺候大老夫人梳洗起身,笑着对大老夫人道:“是五娘子来请安了。”

“快让她进来。”大老夫人笑道,“我就知道是她来了,不然猫不会这么早就挠门。”

季箬进来,给大老夫人请安,然后端着首饰匣子给大老夫人挑抹额。

大老夫人忽然开口:“阿箬最近很忙。”

“祖母说笑,阿箬有什么好忙的。”季箬道。

大老夫人摇头:“你在忙,所以你许久不曾这般陪过我了。”

季箬愣了一下。

大老夫人忽然问道:“阿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季箬摇了摇头:“哪有什么难处。”

大老夫人看向丁香:“你带她们出去准备早膳,让阿箬给我绑抹额吧!”

等人走了,她看向季箬,笑道:“阿箬遇到的难处是不是箮姐儿?”

“祖母说笑了。”季箬神色未变,语气平静道,“我和姐姐年纪都不小了,自然懂得应该如何和睦相处,毕竟是姐妹,怎么可能会成为对方的难处呢!”

“你还哄我呢!”大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当我看不出来啊,又换了一个人呢!”

季箬听了这话,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又换了一个人?她是自己看出来了,还是说她们在她买年漏了什么马脚?

季箬满心担忧的看向大老夫人。

“阿箬,祖母年纪大了,眼瞎了,心可没有瞎。”大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的孙女是什么样子,我能分不清么!”

季箬看着大老夫人不说话,她依然不确定大老夫人是真的看出来季箮有假,还是在诈她。

大老夫人看着季箬,道:“你来见我的那天早上,祖母就知道,祖母的箮姐儿,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紧迫之下出新招

季箬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大老夫人的情形,当时大老夫人确实坚持说她是箮姐儿,只是那个时候的大老夫人脑子糊涂,她和季冉氏都没有把大老夫人的话当回事。

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是季箬而是季箮的?难道亲人之间真的有所谓的什么感应?若真是这样,季冉氏和季陵怎么没有看出来?

这个念头在季箬的脑子里面一闪而过,然后她看向大老夫人,可怜巴巴的开口唤了一声:“祖母。”

大老夫人叹了口气:“别怕,祖母在呢!”

季箬听到这话,就知道她没有拆穿她的意思了。

她其实并不怕大老夫人拆穿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季箬还是季箮,她都是季家的孩子。她怕的是,身份拆穿之后,季家人会向她问出那些她没有办法作答的问题来。

大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季箬,道:“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把戏,可是阿箬,这个府上,最缺的就是傻子了,你要真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了,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头。”

季箬勉强笑道:“祖母年纪大了,怎么能劳动祖母。”

大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嫌我年纪大了没本事了是吧?”

“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季箬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祖母辛苦了一辈子,到了享清福的时候,怎么能再替儿孙操心。”

“您放心吧!”季箬一本正经正色道:“真的没什么大事,我都搞得定的。”

“都搞得定?”大老夫人狐疑的看着季箬。

“很快,很快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了。”季箬跟她保证。

等到用了早膳离开常福院,季箬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连大老夫人都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异常,更别说别的人了,大老夫人开口想要帮忙,季冉氏也跃跃欲试想要插手,这让她有一种紧迫逼人的感觉。

她觉得解决不了那些麻烦,她就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好好的过日子了。

就如大老夫人所说,这个府里,没有人是傻子,季陵和季冉氏之前对自己的放任是出于信任,再这样下去,她将亲手破坏掉这信任。

可是现在,应该从哪里着手?

季箬想起自己在杜笙的坟前留的记号来,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上她,那个记号怕是没有什么用了。

要下一记狠药了。季箬心想。

于是等回了锦桐院之后,季箬就病了起来,等过了中午,她的病越发严重起来,身上竟然发起热来。

锦桃不敢耽搁,立马回稟了季冉氏,然后让人请了大夫回来诊治。

只是这请来的大夫对季箬的病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等到傍晚的时候,季冉氏就亲自派人拿了季陵的名帖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太医们见了季府的来人之后,意见立马出现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应当同以往一样让薛景去,一部分人则支持老牌的张太医和陆太医去,而薛景、张太医和陆太医本人,又都是不愿意去的。

前者是没有脸去,后者是还在为上次给季毓看病的事情生气。

争吵来争吵去,最后竟是楼沾站了出来。

“我去。”他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反驳他的话。

于是就定了下来,由楼沾前往季府给季五娘子诊治。

楼沾又道:“你们再派一个人跟我一起去辩症。”

季家的人来催得急,又是拿着当朝丞相的名帖的,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太医院于情于理都应该派两名太医过去进行辩症的。

这个规矩大家都知道,可从楼沾嘴里说出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话。

楼沾什么人,在太医院任职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去哪位大臣家出诊过。他说一不二,性子又冷,有谁敢跟他一起辩症啊!

楼沾扫了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薛景身上,想起这位年轻的太医在传闻中似乎跟那位季五娘子有过交情,于是就干脆点了薛景:“你同我一起去。”

薛景神色复杂的答应了楼沾,然后同他一起坐上了季府的马车。一路上,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楼沾,想要猜测楼沾主动开口去季府诊治季五娘子的缘由…难不成他和季箬本来就是认识的?薛景心里咯噔一跳。

若是认识,那季箬当初为什么要跟他提出那样的要求?

薛景心下一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学着楼沾的样子,开始闭目养神。

到了季府,才知道季箬的情况真的有些严重,季府前来迎接他们的人也没有了心思跟他们细说,只道:“来了几个大夫,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二位太医到了自己看吧!”

楼沾打着伞,冷冰冰的嗯了一声。

薛景却是皱起了眉头…她真的病了?怎么会病这般严重?她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么!

转眼间就到了锦桐院,锦桃见了楼沾,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福了一礼,对楼沾道:“请楼太医救救我家小姐。”

她看到薛景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此时情况紧急,她也没有时间去纠结薛景和她家小姐之前的事情。

“闲杂人等出去,请脉。”楼沾一边朝季箬的朱床走去,一边简洁的开口。

季冉氏擦了擦眼角,道:“我们都去外面,锦桃在这里伺候。”

然后她看向楼沾:“楼太医,小女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治不好的病。”

楼沾这话说得有些轻狂,可因为他是十二楼的弟子,在场众人,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无状,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薛景看着这一切,心想,楼沾和季家人,果然是有过来往的。

季箬躺在朱床上,脸色惨白,抿着唇,她的额头发着高热,身子上却是有些凉的,因此裹了一床棉被。

楼沾摸上脉,其他人刚出去,他就松开了手。

锦桃和薛景都有些吃惊,哪有诊脉这么快的!

然后就听到楼沾开口对床上躺着的季箬道:“人还有意识的吧?睁开眼。”

季箬果然睁开眼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怅然若失悔悟生

“是你。”季箬语气很平静。

楼沾扭头看向薛景,说道:“你也出去吧!”

“…我来辩症。”薛景心中不虞,嗓子也干涩起来。

“用不着你辩症。”楼沾语气冰冷,“这病我能治,但你不能在。”

这话几乎是明明白白告诉薛景,他怕他偷学了他治病的本事。薛景从小顺畅,没吃过什么苦头,听了楼沾这话,脸色立即红红白白,变得无比难看。

他扭头看向季箬,季箬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就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小薛太医,请吧!”锦桃语气平静,她此时心里已经反应过来,她家小姐,未必就真的是病了。

薛景只好起身往外走。

锦桃又问:“楼太医,婢子要一起出去么?”

“随便…你不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娘子么?”

楼沾他心里有气,这季五娘子不按常理出牌,说装病就装病,他还来不及细思旧下意识的配合人家了,这让楼沾心里很不爽。

这种不爽的感觉让他联想起端午节的事情来,所以才这么不冷不热的说一句夹枪带棒的话。

锦桃假装没有听话楼沾的不悦,笑道:“那婢子就留下来给楼太医打下手。”

楼沾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锦桃转身看着薛景,等他出去之后,跟上去将房门关上了。

“是明明丸…你为什么会有明明丸?”楼沾目光清冷的看向季箬。

然后不等季箬开口,他又道:“那件事我已经去查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时半会儿难有结果,你这会子用明明丸引我出来,也无济于事。”

他说的明明丸是试药女当初在十二楼做出来的东西。每年秋冬相交之际是小皇帝慕容阑身子骨最差的时候,试药女要给慕容阑试药,她的身体就得被迫差起来。在季箬的记忆里,第一年她被淹在冰冷刺骨的水缸里面泡了半个时辰,第二年她穿着单衣被关在屋子外,吹了一夜的寒风,第三年,她就研究出来明明丸这个东西。

服用明明丸之后,单凭望闻问切,连楼沾的师父都看不出端倪来。

明明丸所需要的药材是楼沾替试药女找来的,因此,明明丸的存在,只有楼沾和试药女知道。

所以刚刚楼沾才会支开薛景,他以为季五娘子这次装病是冲着他来的。

季箬哭笑不得:“我并不是要引你来。”

见楼沾不信,季箬又解释道:“我只是很需要病一场,根本不知道来的太医会是楼太医你。”

她随意且从容:“不过楼太医既然来了,就屈尊配合小女子一下罢!”

楼沾拧起眉来,看着季箬:“你真不是引我来?”

“需要小女子发誓吗?”季箬失笑。

她这次要算计的人,确确实实不是楼沾。她知道楼沾查那些事情需要时间,急也急不出来的。

“不必…”楼沾神色更加复杂起来。

他盯着季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