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侯就着冬菇的手饮了几口。

“现在感觉如何了?”

罗侯转过头,看着冬菇。

“干嘛,怎么这样看着我?”

罗侯道:“我有事,想同你说。”

冬菇一愣,看着罗侯神色严肃,她也不禁收敛了玩笑表情。她将水碗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回床边。这一起一落间,冬菇心中仿佛明白了罗侯将要说的事。

“你想说什么?”

罗侯道:“从前,我有事瞒你。”

冬菇心道,果然。

她尽量将语气放轻松,“瞒了我什么?”

罗侯嘴唇微张,想说出那事,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冬菇看他那呆呆的样子,发自内心一笑。她伸出手,覆在他的脖颈上。这是她最常做的动作,每次这样轻柔抚摸他,都能让罗侯放松下来。

“罗侯,我也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罗侯看着她。

“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不是说是非对错无所谓,而是我愿意与你一同承担。”

罗侯握住冬菇的手,冬菇感到他的手掌还是有些无力,可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果断坚决。

“冬菇……”

冬菇道:“说吧。”

罗侯点头,将过往的一切缓缓道来。

他尚处病中,思维不是很清晰,并且他本身也不善言谈,所以一个故事让他讲的断断续续没头没尾。好在曾经听廖文介讲过前因后果,否则光听罗侯的话,还真是难以明晰状况。

“……所以说,你并不知道你夺来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

冬菇道:“你没有打开看过?”

罗侯低下头。

冬菇忽然想起,罗侯并不识字。

“罗慈现在,是在都城么?”

罗侯道:“应该是。”

冬菇道:“你觉得,她会将此事告诉吕丘年么?”

“……”罗侯不语。其实答案早已清楚,冬菇这样一说,只是想让罗侯更深一步认清现实。她握紧罗侯的手,“你想如何做?”

罗侯道:“……我想找回小慈,然后将东西交给安南王府。”

冬菇心中一宽,想罗侯也不是心思顽固之人。只是……“相公,你觉得罗慈,会回来么?”对于罗慈,冬菇已经听过两个人形容她,可是没有见过本人,她仍有些不确定的地方。

罗侯不知回忆起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可说出的话却是坚定无比。

“会,她会的。她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

“……好。”

罗侯手微微握拳,面色沉重地看着冬菇,“……对不起。”

“恩?”冬菇疑惑,“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事,对不起将你牵连进来。

罗侯内心自责,冬菇看得一清二楚,她一转念便明白了罗侯的意思。冬菇轻声道:“罗侯,你这样说,是在折辱我的眉角。”

“不。”罗侯急急反驳,“我……”

冬菇伸出一只手,“我知你没有此意,可你这道歉的举动,便是让我有这种感觉。”罗侯摇头,冬菇又道,“你可是不相信我?”

“我信。”

“你可是觉得我无法保护这个家。”

“不……”

冬菇微微低头,看着床边,罗侯盖的被子搭下一角,这是新被子,是她过年的时候亲自选的布料,打的里子。被褥不厚,可是非常暖和。

“罗侯……”冬菇缓缓开口,“我的确文弱,不及寻常女子高大健壮,身怀绝技。所以我能体谅你之前隐瞒我的心情,我很感谢你。”

“冬菇……”

冬菇道:“可是,我也非是无能之辈。”她拉住罗侯的手,“也许现在我说这些你不能彻底相信,但是我也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她手指向木桌,“我要求不高,只要下次你带着它出门的时候,能告诉我就好。”

罗侯转眼,桌上放着的正是他的匕首。

“……”他低下头,“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冬菇收回手,揉了揉他的脸,“好了,你答应我就好,不说这个了。”她想了想,又问他道,“那东西除了你,再没人知道在哪了吧?”

“我放在北地天山梅花岭的一处山洞里。”

“……”

冬菇几乎无语地看着罗侯,“……多少人想知道的秘密,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罗侯茫然抬眼,“你不想知道?”

冬菇无奈一笑,探身抱住他,“没,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怎么不想知道。”

“恩。”见她如此说,罗侯才放下心。

看似普通的言语,随意的交谈,流露出的,却是最为深刻的信任。冬菇抚摸罗侯宽阔的背脊,心中欣然。

她想到一事,斟酌着开口。

“相公。”

“恩。”

“你觉得,安勍怎么样?”

“……”罗侯眼睛看向旁边,轻声道,“他很好。”

冬菇直起身,看着罗侯道:“你说,我们将他拉到我们这边可好?安南王府势力庞大,不亚于吕丘年,而且安南王正直清廉,也是袁将军的旧友,若是站在他们一边,我们便会多一分安全。”

罗侯目光呆呆的看着别处,不与冬菇交汇。

“全由你做主。”

“那好。”冬菇道,“等过几日,你的病好了,我再同他一谈。”

“冬菇。”罗侯忽然转过头。他知道冬菇说的是正经事,可是他想到安勍,想到他同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便不由自主地想阻止她。

“恩,怎了?”

冬菇的目光坦然,罗侯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终是没有说什么。

“罗侯?”

罗侯摇摇头,“没什么……”

冬菇道:“你休息一下吧,还病着,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剩下的交给我便好。她扶着罗侯躺下,将被子给盖好。罗侯看起来很不想躺着,冬菇几乎是硬生生给他按下去的。

“冬菇,我身体无碍……”

冬菇道:“有碍无碍我说了算,躺着。”

罗侯直直地躺在床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冬菇。后者将桌子收拾了一番,把那匕首放在木柜中。罗侯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待冬菇准备出屋给罗侯准备些吃的,罗侯手臂微微撑起身子,叫住了她。

“你去哪里……”

冬菇道:“我给你准备些吃的,你早上什么都没有吃。”

罗侯道:“我不饿。”

冬菇道:“不饿也得吃,什么都不吃病怎么好。”

说罢,她推开房门,准备去火房做饭。

“冬菇!”

没等迈出屋门,罗侯又叫住她。

冬菇停步,疑惑地转头。她觉得今天的罗侯有些奇怪,好像变得……有些粘人???

冬菇被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相公啊……”

冬菇来到床边,弯下腰,将脸凑到罗侯的面前。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怪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罗侯的撒娇?”

罗侯不明所以,“我……”

“嘿嘿,别解释。”冬菇忽然间心情大好,她双手推着罗侯的身体,“来来,往里面去些,给我留点地方。”

罗侯听话地往床里挪了挪。冬菇靠坐在床头,大臂一挥将罗侯拦在怀里。她低头亲了亲罗侯的头顶,戏谑道:“难得难得,当真是难得。虽然我心有不忍,但是如果你只有在病中才会这样粘我的话,那你一年病个一两次吧。你放心,我会把你照顾的好好的。

“……”罗侯不发一语,只这样静静的躺在冬菇的怀中。冬菇的话他一言不差全部听到了,可他不想生病。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残缺不全,如果再生病,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不想拖累冬菇。

因为在病中,罗侯气力不足,所以身子比往常沉了许多。不过冬菇很喜欢,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一种切身的欢喜。

冬菇握着罗侯的手,她的手比罗侯小很多,完全包不住,她攥着罗侯的四指,再用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擦他的手背。

今日是艳阳天气,正午的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屋内,一片祥和。

冬菇搂着罗侯,不一会,自己先慢慢入睡。

罗侯听见冬菇的呼吸均匀,知道她已经睡着。他默默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轻轻盖在冬菇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微微一弯便将冬菇整只手包在里面。

静逸的关怀,沉默的守护。

多少误会一朝释,几许苦涩无言中。

罗侯心想,关于安勍,自己也许永远也开不了口。

50第五十章

后来几日,冬菇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给罗侯照顾的很好。可罗侯的病却没有想象中好的那样快。

心中有积郁,病好的自然就慢了。

冬菇心里着急,可是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每天笑呵呵地陪着罗侯闲聊,没事调戏逗逗他,让他尽量放轻松。

安勍每日都来坐一会,如果碰上冬菇与罗侯无话,他便陪着说两句,而碰到他们放松亲昵,自己便先行告辞。

不管是安勍,还是罗侯,都对那个夜晚只字不提。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安勍与冬菇说话的时候,罗侯会看着他。其实罗侯自己心中也有疑惑,安勍看起来便是冬菇的普通朋友,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表现出分毫的眷恋。

一日,正午时分。

冬菇想要出门一趟,一来家中的米要吃完了,需得再买一些,二来她觉得应该见一见廖文介了。她拜托安勍代为照顾罗侯,自己离开家。

芸楼客栈离冬菇家不远,冬菇买了米,直接赶去。

询问了房间,冬菇上楼。

敲门。

“谁啊,稍等片刻。”

冬菇叩门的手一僵,这不是廖文介的声音。这声柔媚无骨,香软甜腻,一听便是风尘男子。

屋里步履声慢慢靠近,冬菇向后退了几步。

房门打开,一袭魅影斜靠门边。此人长发如瀑,垂落腰间,软绸睡袍,零零落落地披在身上,半袒着的胸口上隐约可见欢好印记。

冬菇脸上微红,连忙转过头。

“这位姑娘,你找谁?”男子边问,边上下打量冬菇,一双桃花眼睛极尽挑逗。

“我找廖文介,请问公子她在么?”

“你要找廖爷……”男子伸出一只手,柔软的绸缎滑落,露出他光滑如丝的手臂。那手指细致修长,伸向冬菇的脖间。

冬菇一把抓住了这只手,“公子,请自重。”

“咦。”男子一愣,随即轻笑,“相逢便是缘,姑娘何必如此见外。”

“好了繁生,回来吧,我早就跟你说了,这女人你搞不定。”

屋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正是廖文介。

“呵。”那名叫繁生的男子收回手臂,让开房门,“齐姑娘,请进。”

“多谢公子。”冬菇步入房间,屋内点着檀香,门窗紧闭,整间房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慵懒气氛。

廖文介靠在床上,衣衫凌乱,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冬菇坐在椅上,看着她。

繁生理了理发丝,冲廖文介一笑,转身端来茶壶,为冬菇奉茶。

“姑娘,请用茶。”

“多谢。”冬菇接过,轻抿一口。

“繁生,你先离开吧。”

“好,你们慢慢谈。”繁生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剩下冬菇与廖文介。冬菇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道:“文介真是好福气。”

廖文介挑眉,“怎说?”

冬菇道:“片刻时间,你也不放过。现在这风雨欲来的态势,你仍是抓紧每一丝空隙作乐,午时起身,美人相伴,真是让人羡慕。”

廖文介道:“好说,我这个人一向随性惯了。就算下一刻送命,这一刻我也要过得舒心。”她坐起身,晃晃脖子,“说你的来意吧,可是与罗侯摊牌了?”

“是。”冬菇道,“是他主动与我说的。”

“什么?”廖文介停下动作,看着冬菇,“哟哟哟,这可是我没有想到的。罗侯那个死脑筋居然会主动与你说这些。”

冬菇道:“我也有些惊讶,想来应该是这几日他身体病了,心智不如以往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