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另一事,罗侯低下头,缓缓道:“还有安勍,他……也会帮忙的。”

冬菇转眼,罗侯同安勍已经谈过了么……

“恩,不过安南王府并不是他说的算,我们还要留有后路才行。”

罗侯抬起头,手也从冬菇的手里抽出,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冬菇,安勍可以相信。”他这忽然一下,让冬菇倒是有些吃惊。她轻轻一笑,“怎了,你为何如此相信他?”

罗侯转开眼,冬菇看得见他咬了咬牙,而后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如果……如果哪一天你涉险,我又无法顾你周全,你可以……可以相信他。”

冬菇想了想,试探道:“你为何愿意这样相信一个外人?”

罗侯摇头不语。

冬菇坐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罗侯,你为何这样相信他?”

罗侯语气莫名低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好好,我不知道。”冬菇扶着罗侯,“来,你刚喝了酒,先躺一下,我收拾好再来陪你。”

罗侯躺下,冬菇回身将碗筷收走,洗刷干净之后,又去外面将晒干的衣服叠好。她走进储物房,将屋角的木柜打开,把衣服放进去。

开启那木箱时,她眼睛扫到一个小小的布囊。

冬菇动作微微停顿,她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的将布囊拿起,手指一抻,布口开启,微微放倒,布囊中的物件滑落到掌中——正是当日安勍送给冬菇的木簪。

那时,酒楼之会,我初闻你字号————

【我表字晏珺,冬菇,你可要记住了。】

【平和安宁是为晏,绝世美玉是为珺,名配其人,好字。】

“玉檀落燕……晏珺,我又不是真的傻……”冬菇轻轻抚摸那簪头的飞燕,想起罗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你说我不懂,我又怎么可能不懂……”

你的挣扎隐忍,我看在眼里,却不能与你挑明。你性格木讷,难掩实意,我若让你放下心,凭安勍那样聪明又岂会看不出来。我不知他用情有多深,若他知晓我分毫意愿都没有,他还会心甘情愿帮助我们么。

这个注太大,我不敢赌。

冬菇看着手中木簪,精巧古朴,典雅非凡,就像亲手制作它的人一样。都是明白之人,那簪头的飞燕,花费多少心思,冬菇一眼便知。

“人们都说,忠孝难两全,其实不只,德情应也是难以两全才对……”冬菇喃喃自语,“自私利用,隐瞒欺骗,齐冬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的道德变得如此脆弱,你将真情看得如此凉薄。”

从前,冬菇总是对自己说,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如果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对你好的人,那你一定要珍惜。

可是现在……

冬菇心中难过,她将手中木簪放回布囊,一眼也不忍再看。

“安勍,对不起。”只是路已经踏上,步子已经迈开,我们谁也无法再回头。

……

这世间走一遭,总要碰见一个人。

当你遇见他时,一边你变得无比多情,而另一边,你又变得分外无情。

冬菇去火房,将买来的糕点放到盘子中,端回卧房。

罗侯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冬菇来到床边,一手托着糕点盘,一手将他半扶着坐起来。罗侯向里面蹭了蹭,冬菇坐了上去。

罗侯把被子掀开,将冬菇的腿一起盖了进去,冬菇将腿搭在罗侯的腿上,上身同他紧紧靠在一起,她一边说话逗他,一边喂他吃糕点,又将茶水放在手边,不时给他喝。

午后的时光,就在他们这说说笑笑间度过了。

而刚刚那份愧疚与不忍,究竟还在不在,就只有冬菇自己知道了。

53第五十三章

远去的马车里,安勍开口。

“成泉,你去查一下那个叫廖文介的人。”军中旧友,为何要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她到底有何所图。“查的仔细一点。”

“是。”

……

就在众人聚首三天后的上午,一个人来到罗侯家。

冬菇听见叩门声,她打开房门,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外。

女子年纪看起来同她差不多,身材比她稍高一些,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弯弯的,看着总是像在笑。

冬菇一瞬间,便认出来人身份。

“罗慈。”

罗慈笑了笑,眼睛弯得更深,“嫂嫂。”

冬菇心中千回百转,她让开身,“只有你一个人么,进来吧。”

罗慈走进院落。

“你从都城赶来,一定辛苦,你哥哥在屋里,你去看看他,我去给你准备茶。”

冬菇转身,却被罗慈拦住。

罗慈一只手轻轻搭在冬菇手臂上,缓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嫂嫂随我一起进来吧。”

“……也好。”

罗慈与冬菇一前一后走进卧房。冬菇面色平静,心中却想的多多。

罗慈这个时候来,她虽没完全料中却也没有过多惊讶,毕竟该来的总会来。而安勍今日到现在还没有到,却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屋内,罗侯见到罗慈,几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小慈……”

罗慈见到他,轻道:“大哥。”

她走到床边,拉住罗侯伸出来的手,“大哥,你病了?”

“我无碍。”罗侯手臂用力,紧紧拉住罗慈,“你回来了,你愿意回来了。”

罗慈笑笑,“是啊,我回来了。”

冬菇静静看着这一幕,罗侯神情动荡,有喜悦,也有一份难以置信。因为激动,罗侯脸上有些潮红,手背青筋暴露。

“别这样抓着我,嫂嫂还在看呢,大哥也不帮我介绍一下。”

罗侯恍然,他松开手,看向冬菇,“冬菇,她是小妹。”

冬菇笑道:“我知道,你们兄妹先聊,我去准备些茶水糕点,为罗慈洗尘。”

“多谢嫂嫂。”

冬菇离开,罗慈看着罗侯,面容终是变了一些。

“大哥,你瘦了。”

罗侯摇摇头,“我无事。”

“从小到大,你都没有病过,为何忽然间就生病了。”

“……”罗侯说不出原因,只有默然。罗慈也不逼问他,她环顾四周,对罗侯轻道:“大哥,你们生活的很好。”

罗侯看着她。

罗慈道:“你与她生活的很好……”

“小慈。”罗侯又坐起了些,“你莫要再走了,留下来。”

罗慈眼睛仍然看着周围,这房间看似简朴,却整理的井井有条,很多物品都是新的,虽然不是很贵重,不过都是花些功夫才布置得当的。

罗侯见她不回答,又有些着急,“小慈……”

“呵。”罗慈一笑,转过头.

“大哥,这里还有我的位置么?”

罗侯看着她,说不出话。他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又似是完全不懂。

罗慈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他刚毅的脸上带着迷茫的神情,哑然地看着自己。那黝黑的皮肤,沉默的眼神,一如最初。

罗慈神色松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小妹,吃东西。”冬菇走进,端着一盘吃食,“家中东西不比相府,你莫嫌弃。”

“怎会。”罗慈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

冬菇坐在她旁边,给她倒了一杯茶,“不知小妹这次回来要留多久,告诉我,我好准备一下。”

罗慈道:“留到该做的事做完便走,至于准备,大可不必。”她看向冬菇,笑道,“我住在外面即可,莫要让我的到来打扰了大哥和嫂嫂。”

“你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打扰。”冬菇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既然小妹这样说,那便依你好了,反正解决事情也用不了多久。”

“哦?”罗慈听她这样说,神情颇为玩味,缓道:“嫂嫂觉得,事情会很快解决?”

冬菇喝了一口茶,道:“是啊。”

罗慈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一双眼睛弯弯的。

“好,那就借嫂嫂吉言。”

又随口聊了些家常,罗慈起身告辞。

冬菇也跟着起来,“我来送你。”

“不必了,我明日会再拜访。”

冬菇笑道:“小妹久不回析城,也许不太熟悉了,我帮你带带路。一家人不要客气。”

罗慈看了看她,道:“……也好,那有劳嫂嫂了。”

冬菇转头对罗侯道:“我去去就回,你在家里等我。”

罗侯点了点头。

……

“你为何执意要送我?”刚一出门,罗慈便开口。

冬菇道:“罗慈,你这次回来,为了什么?”

罗慈哈地一笑,“我为了什么?嫂嫂觉得我会为了什么?”

冬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罗慈。

今日第一眼见到她,冬菇便了然。罗慈与廖文介完全不同,她才是冬菇熟悉的那种人,也是冬菇前世结交的最多的那种人——心机重,城府深,不管怎样浓烈的感情都可以埋在心底,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罗慈,我真心希望,你是为了看望罗侯回来的。”

“哦?”

冬菇道:“你我初次相逢,我不奢求你能马上相信我。不过你与罗侯是亲兄妹,你该了解他。他为你做了很多。”

罗慈慢慢转头,看着冬菇,“你知道。”

这话不是疑问,冬菇点头,“对,我知道。”

罗慈又道:“你知道多少?”

冬菇道:“你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罗慈面色不变,笑意却更深一层,“嫂嫂,今日得以见到你,真是让罗慈大为惊讶。”她负手而立,又道,“嫂嫂,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这座城,那个人,我都要比你熟悉的多。”

罗慈转身,冬菇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开口。

“如果事情有另外的解决方法,你可愿一试。”

罗慈背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冬菇靠在院子门框上,抱臂胸前,她看着罗慈离开的方向,心中思量。

大约一刻之后,她回到房间,罗侯还坐在凳子上,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见冬菇进来,他坐直身子。冬菇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弯下腰双手抱住他。

罗侯抬头,“你同小慈……”

“恩?”

罗侯想了想,“你同她讲了?”

冬菇一乐,“哈,难得有一次你能猜到我做的事。”

罗侯垂眸,“她说什么了?”

冬菇将下巴枕在罗侯的头上。她能感觉到罗侯的忧虑,那是对失而复得的亲情最深刻的紧张。

冬菇心中一番思量,起身坐在罗侯身边。她握住罗侯的手,全无保留地看着他。

“罗侯,我心中有个想法。”

罗侯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等她往下说。

冬菇道:“我现在不能悉数向你道出,你愿意相信我么?”

罗侯轻轻点头,毫不迟疑。

冬菇咬了咬嘴唇,这个想法她也是今天见到罗慈之后才想到的,其中包含了她太多的猜测与赌博,就连她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否行得通。而如果失败了,那代价就不只是他们两个的生命,也许还会牵连到其他人。

冬菇想到这里,心中也是怦怦直跳,难掩紧张。

忽然,冬菇感到罗侯轻轻一动。

她低头,看见罗侯将手从她手中抽出,然后一翻掌,又握住她的手。那一瞬间,冬菇有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从前的某一时刻,他也这样做过——沉默的将她的手轻轻握住,没有用力,却坚定难撼。

冬菇抬起头,看向罗侯。男人一如他们最初相遇之时,安静沉默,稳如泰山。

他没有说一句话,可冬菇的心却已经静下来了。

“罗侯,收拾一下,我们近日就启程,去天山。”

“好。”

……

心意已决,冬菇前往芸楼客栈。

“啥?!”廖文介听了冬菇的话,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齐冬菇你疯了吧!”

冬菇摇头,“没有。”

廖文介指着冬菇的鼻子,“今日你若不将事情说清楚,那此事我们就分道而做,各干各的!”

冬菇伸出手,握住廖文介修长的指头,“廖姐,你冷静一下先。”

廖文介呸了一声,“什么廖姐,别恶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