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华服男子出场,贾四郎声音变得浑厚,道:“暗想那织女分,牛郎命,虽不老,是长生。他阻隔银河信杳冥,经年度岁成孤另。你试向天宫打听,他决害了些相思病。”

一场皮影戏情岫看得津津有味,眼珠子盯着屏风一动不动,托着腮的样子几乎是魂魄都被迷住了。

不过到最后看见将士起兵造反,皇帝被逼要赐宠妃自尽,宠妃哭道:“妾死不足惜,但主上之恩,不曾报得,数年恩爱,教妾怎生割舍?”

而那皇帝也只知晓抱头痛哭,却不敢有所担当,救心爱人一命。

情岫失望极了:“这人好没情意。别人女儿家情愿为他赴死,他却怕死不敢去保她性命。真个无情!”她眸子恨恨,对那负心汉咬牙切齿。

左虓取笑她:“不就是看个戏么,怎么还看出气来了?宝贝儿,戏折子里唱得都是假的,是别人编的,当不得真。”

“幸好不是真的。”情岫捋捋胸口平息心绪,道:“若是世上真有这样负心的人,不知要有多少女子误了终身。还好九虎相公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像戏里的女子那般受委屈。”

左虓笑着去揉她的脸,俯首与她鼻尖相对,道:“那是当然。你我恩爱和美,天长地久。”

看完了皮影戏给足打赏,左虓又带着情岫去了专卖素点心的食店。要了一堆丰糖糕、栗糕、笋丝馒头、裹蒸馒头、七宝酸馅、姜糖、韵果、七宝包儿之类的点心,每样两块盛在盘子里端上来。

配着碗甜甜的藕粉羹,情岫每样点心只尝了一口,却也把肚子撑得圆圆的,等到临走的时候直喊着身子沉走不动路。左虓无奈抱起她,就着还算明亮的月光慢悠悠走回了侯府。

侧门守候的小厮开门放二人进去,他俩偷溜出去一天身上自然染了些外头杂尘灶烟的味道,为免侯爷或者老太太闻见起疑,两人连寝房门都没进,就赶紧去了浴房。

左虓非要跟情岫共浴一池,死皮赖脸挤了进来不说,他还让情岫给他擦背。

情岫嘟嘴:“九虎相公你不害臊,那么大了还要别人给你洗身子。”

左虓背对着她,闻言转过脸来,还嘴道:“你更不害臊,那么大了还不肯自个儿走路,非要我抱。”

“你更更不害臊!”情岫皱皱鼻头,哼道:“你还偷看我洗澡。”

左虓索性转过了身子来,笑眼邪佞:“那我不偷偷看了,我正大光明地看。再说我还看少了不成?嗯?”

情岫气了,拿绒巾去蒙他的眼睛:“不要脸不要脸,不许看我!”

“哈哈…”

左虓藏在水下的手臂一下就抱住了她,只觉得被温水包裹着的身体更加滑软细腻,犹如摸到无瑕暖玉,爱不释手。

近日情岫养病他又事忙,俩人都没机会好好亲近。这会儿佳人在怀,左虓只觉一汪春水滚烫,浑身都热乎乎的。

他在情岫颈窝蹭了蹭:“宝贝儿你身子好了哦?”

情岫忙不迭点头:“好了好了,那个药不用再喝了!”

“呵呵,”左虓低喑沉笑,抬眸眼梢飞扬,伸指刮了她鼻头一下,道:“那待会儿我要亲自好好检查…”

洗浴之后情岫忽然记起荷包还放在左芝房里没拿,她找了个借口率先起身,穿好衣裳赶紧就出了浴房,一路小跑着去到左芝寝院。

左虓随后回房,乍见情岫不在,不觉有些纳闷。但是他想着马上就能一亲芳泽以解相思之苦,心头热血激昂,干脆爬上了床等她。

金银小盒摆在枕边,左虓眼角瞟见就顺手拿了过来,意欲打开一窥内里。

“不知那小蜘蛛儿结没结网…”

不料他刚掀开盒盖,一只杯口大小的黑毛大蜘蛛便窜了出来,眨眼爬上他手背,狠狠蛰了一下。

“嘶!”

左虓剧痛难当,扬手甩开蜘蛛扔到地上一脚踩死,再低头一看手背,伤口迅速肿起,很快整只手都变得乌紫。

第四四章 绣木犀,不胜防

左虓赶紧抓来一条带子勒住手腕,阻止血液涌向心房,然后跌跌撞撞走出寝房,出声喊人。

无奈这种黑毛蜘蛛毒性太大,左虓浑身痉挛,在房门口就倒了下去,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世子!”

诗棋听闻动静跑了过来,看见左虓躺在地上赶紧去扶。左虓扯住她肩头,眼神下挪示意她看手背伤口。诗棋见状大惊,赶紧高声呼救。

“来人——快来人——”

守在外院的丫鬟小厮都涌了进来,诗棋吩咐人先去喊府里值守的大夫,然后又差人把左虓抬回房里躺下。

小厮吓得出一声汗,战战兢兢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诗棋抬起左虓手背一看,道:“是被毒蜘蛛咬了。你快去拿些雄黄粉来,再要一碗清水!”

说罢诗棋拔下发间银簪在伤口处划开一道,簪尖顿时变得乌黑,流出的血也是黑色的。她挤着毒血,甚至还俯首下去用嘴吮,渐渐血色恢复鲜红,左虓急促的呼吸也缓和不少。小厮把雄黄粉拿来了,诗棋把其和清水搅成泥状,又敷在了伤口处,这时方才抹了把汗,一下瘫坐在地下,双目愣愣,仍旧惊魂未定。

府里的大夫很快赶到,先给左虓吃了颗解毒的药丸,把脉之后又开了方子,差人下去熬药。

情岫从左芝闺房取了荷包往回走,攥在手心里怯怯的,正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我自己都看不出绣得是木犀花,跟堆杂草似的…九虎相公肯定会笑我的。”

她一路迟疑着走回寝院,骤然发现一群下人守在门口,灯火通明很是热闹的样子,可又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声。

情岫急忙走进去,顿时看见老太太坐在床头哭,侯爷和夫人站在床边,而左虓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相公怎么了?”

她纳闷地问了一句,谁知一向温婉的左夫人看见她,勃然大怒:“你是怎么伺候虓儿的?出事竟跑得不知所踪!”

说着左夫人便上前狠狠甩了情岫一个巴掌。

啪——

从小到大头一次挨耳光,情岫脸颊火辣辣的,泪水盈眶就快哭了出来。她手捂脸颊,咬唇忍下哭意,辩解道:“我去找妹妹了。”

“入门这么久你竟还是这般不懂规矩,谁许你深夜肆意乱走?!”左夫人厉声训道:“若非诗棋及时发现,虓儿此番早把命丢了。你是虓儿身边的人,却不晓得侍奉夫君,就知道弄这些下作东西来害人!”

说罢,左夫人把装蜘蛛的金银小盒砸在情岫脚下。

情岫企图辩解:“不是我弄来的…”

“母亲…”

左虓听见情岫挨打挣扎着要起身,声嘶嗓哑:“不关她的事…是我…买的…”

左夫人见他醒了,赶紧上前去扶,心疼道:“虓儿你怎样?别起身,大夫说余毒未清,动作猛了会难受。”

左虓却非要坐起来,他握住左夫人的手,劝道:“盒子是我买的,还给了妹妹一个…我们都不知道里面的蜘蛛有毒,你别怪咻咻。”

定远侯一听,赶紧吩咐下人:“快去小姐那里把盒子拿来,别让蜘蛛跑出来再咬着人。”

左夫人看他这时了还要维护情岫,怒其不争,恼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轻易作罢。你看她那里有个侍妾的模样?这么晚了不伺候你歇息反倒跑去找芝儿,这是何道理!”

“我让她去找的。”左虓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白日落了东西在妹妹房里,我想着大晚上过去不方便,毕竟妹妹都及笄了,于是叫她替我去取。”

话说到这个份上,左夫人也不便再说什么。

左虓见了,又劝道:“我此番可算是自食其果了,自己买回来的蜘蛛咬了自个儿…不过好在老天保佑,大难不死。母亲,既然孩儿现已无事,身边又缺不得伺候的人,你就让咻咻留下照顾我罢,也算让她将功折罪了。”

“我瞧诗棋倒是比她稳重。”

左夫人依旧不满,把不悦都写在脸上,只是看左虓虚弱可怜的模样就心软了,妥协道:“罢了罢了,晓得你心疼这丫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你大了我也懒得管。只是莫要又出什么茬子害我们担心,你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一家子人围着左虓说了会儿话,看他确实脱离了险境方才离开。临走之际左夫人还是没给情岫好脸色看,又格外训了她几句。情岫心里委屈却不好反驳,默默认了责骂。等人走了再给左虓喂药洗伤口,最后折腾大半宿终于清静下来。

“宝贝儿…”

左虓靠在床头,身后垫着两个杏红软枕,衬得他一张俊脸愈加苍白无色,看起来颇为渗人。情岫听他唤自己坐到床沿,一下就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左虓抬手轻轻抚她的背:“别哭别哭,母亲也是因为紧张我才失了方寸,其实她性子最是温和不过,你别往心里去。”

“九虎相公,”情岫哭得泪眼婆娑,抬起头来抽噎道:“我、我没有怪母亲…我只是看你这样,心里、害怕…”

“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左虓捏捏她脸颊,依旧没正经的样子,指着嘴唇道:“老规矩,生病受伤没精神,都要补补气。”

情岫含泪笑了,羞赧抬手捶他一下,娇嗔道:“九虎相公是色胚!”

话虽如此,她还是凑过身去,轻轻吻了他一口。

左虓得她献吻心满意足,咂咂嘴道:“嗯,甜甜软软的,味道还不错。”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来,问:“小禽兽,你刚才说去找妹妹了?你找她作甚?”

“我…”情岫扭扭捏捏半晌,赧然从袖子里掏出荷包,低头递给左虓,“喏,送你的。”

“什么?”左虓接过一看,只见这荷包缝得歪歪斜斜,针脚极为粗蹩,而且表面一团乱糟糟的线绞在一起,花不溜秋的。

他哈哈大笑:“你绣的这个是什么?鸡窝?哈哈…”

情岫恼了,一把就抢了回来,拿眼瞪他:“就知道你会笑我!我第一次做当然做得不好了,你不要就算了,我自己戴!”

“我要我要!”左虓急忙又抢了回来,塞进怀里揣着,很宝贝的样子,“这么难看的荷包拿出去准让别人笑话,我还是勉为其难收了罢。小禽兽,你怎么想起做这个给我?”

“是吱吱说七夕要送心上人东西的,她也做了一个给沐乘风呢,比我这个好看多了。”情岫张开十个指头给他看,“我现在才知道拿绣花针比拿笔难,你看,我的指头都被戳烂了…”

“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左虓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微微呵气,继而又一根根亲吻上去,“你从来都没碰过这些东西,以后别做了,当心伤到自己。”

情岫倚着他的胸口,垂眸道:“我知道自己不好,总是要你费心照顾…九虎相公,我以后会改的,我也会学女红厨艺…我会变得很贤惠很贤惠。”

左虓握紧她的手,插入指缝十指交缠,笑道:“我才不要贤惠的小禽兽,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儿。”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傻得可爱,是只会说鸟话的小禽兽,唔…胸也大!”

“…浅、草、微、露、整、理”

“你不要脸不要脸!”

渐渐地情岫在他怀里睡着了,黯烛将灭,左虓眉心紧蹙,出神盯着眼前,若有所思。

盒里的蜘蛛是剧毒,绝非他买回来的那一只,是被人后来换过的。

如果不是他今晚一时兴起打开了盒子,那么明早会是情岫遭殃。

此事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人的算计毒害。

又一次针对情岫下手,不过这次更狠更毒,是想彻底置她于死地。那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左虓手指轻轻扫过情岫的脸庞,暗夜里轻轻的话语犹如誓言般坚定:“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决不会。”

翌日老太太又着人去请了苏太医过来给左虓看看,以求个万无一失。苏太医诊脉之后,左虓又请他再给情岫瞧瞧。

一方丝帕搭在腕上,苏太医覆指听脉,面色看不出异常。

“夫人近日可还有不适?”

情岫摇摇头:“我很好呀,肚子早不疼了。”

苏太医收手,嘱咐道:“不过还是需要注意调养,当心些总是好的。”

左虓见苏太医眼色不大对劲,于是出言支使开情岫:“小禽兽,你去把沐乘风叫来,我有事找他。”

情岫一走,左虓就赶紧问苏太医:“如何?”

“怪哉。”苏太医颇为不解,“依脉相看夫人体内麝香红花的药性有增无减,有积少成多之势。不过下药之人对分量拿捏得很精准,应该不是日日下药,而是隔几日才给夫人用一回,如此一来,寻常大夫若非一早知晓,把脉时便很难察觉异常,只道不孕是自身体质不宜的缘故。”

左虓诧异:“可是每日她的吃食饮水都有专人照看,怎会又被人钻了空子?”

苏太医道:“只要是有心下手,世子您防不胜防。”

左虓凝眉沉思片刻,转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苏太医:“苏大人,这是蛰伤我的毒物,劳烦您看看这玩意儿有什么名堂。”

是夜,左虓和沐乘风在思静斋秉烛夜谈 ,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色将明才散。情岫独守空房颇为不悦,等他回来还发了场不大不小的脾气。

过后没几日,一个消息便迅速在侯府里传开了。

第四十五章 血牡丹,合设局

“咻咻,快过来让我看看。”

这日左虓陪着情岫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一见情岫就笑得合不拢嘴,亲热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最近胃口还好不好?想吃什么尽管说,祖母叫他们去做…”

情岫抿抿唇:“我这两天特别想吃葡萄。”

“好好,就吃葡萄。”老太太闻言吩咐道:“你们去郊外的庄子看看葡萄熟没熟,摘几串好的回来,快去。”

说完老太太爱怜地摸了摸情岫肚子,笑眯眯的问:“爱吃酸的还是辣的呀?”

情岫否认:“都不爱,我喜欢甜的。”

老太太不觉一怔,左虓赶紧出来打圆场:“祖母,这才刚刚一个多月呢,还看不出来什么。她成天吃好睡好的,跟平常一个样儿,口味也没怎么变,只是前两日心血来潮吵着要喝酸梅汁。”

老太太释然:“那便是爱吃酸了。酸的好,酸儿辣女,能给我老人家添个大胖曾孙!”

原来这几日侯府都传遍了,世子宠爱的情夫人有了身孕,侯爷夫人闻讯自是欢喜,不过还是老太太最为高兴。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儿孙满堂,而且这又是左虓的第一个孩儿,她自然把情岫宝贝得不得了,只恨不能当菩萨供起来。

不过情岫倒好似显得没那么高兴,眉眼微有抑郁,老太太见了,只当是她初为人母心中忐忑,随口安慰了几句便罢了。

侍婢奉茶上来,诗棋端了杯给情岫。左虓见了问道:“今儿个什么茶?”

诗棋回道:“和往常一样,是碧涧明月。”

“换一杯吧。”左虓意欲接过茶来自己喝,“碧涧明月性子有些寒,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去冲杯枣茶给她。”

“是,那奴婢也给您换一杯。您方才病愈,也不宜沾这个。”

诗棋端着茶又下去了,左虓微微含笑,眼中流露出一些赞许神情。

老太太察觉到左虓神色,忽然想起诗棋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这会儿情岫又有了身孕,遂提议道:“虓儿,这怀孕的前三月最是紧要,既然咻咻不便伺候你,那祖母把诗棋拨到你房里如何?”

诗棋刚换了茶走到门口,闻言脚下一顿。

“这个…”左虓摸摸鼻头,拿眼觑了情岫一回,露出惧内的神情:“还是算了罢,咻咻才有孕呢…”

在场的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勉强和心动,可又偏偏碍于情岫不敢应允。老太太皱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只是也未出口。

“祖母,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左虓老人家告辞,然后揽着情岫出去,在门口碰见诗棋,左虓脸色有些不自在,赶紧把脸别过去了。

诗棋默默低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手中托盘捏得越发的紧。

两人一回自己的房,情岫就气鼓鼓扔开左虓手,趴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生闷气。

“宝贝儿你怎么了?”左虓伸出指头去挠她痒痒,笑道:“小醋坛子,一定是听祖母说要把诗棋给我,你吃醋了。”

“哼。”情岫闷闷不乐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你爱要就要,反正我也可以娶别的相公。”

左虓无奈:“我这不是没答应么?你犯得着跟我置气?再说有你一个就够折腾了,我哪儿还有工夫应付其他女子。”

“你意思是嫌我不省事儿了?”情岫坐起来斜眼看他,颇有几分傲气,“你其实是有贼心没贼胆,如果你有了多余的工夫,一准儿和别人好,是不是?”

“哟呵,你这小嘴可是越来越不饶人了。”左虓弹她额头一个爆栗,“逼供”道:“谁教你这些的?是不是左芝?小禽兽好的不学去学臭丫头…”

情岫起身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坐到他腿上,有些赌气地说:“别岔开我的话。九虎相公你说,你喜不喜欢诗棋?我听说你们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自幼长大又怎样?我顶多把她当妹妹看,再说这怎么比得上一见钟情。”左虓忆起当初的相遇,忍不住浮起笑容,“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在深山老林撞见狐狸精了,小禽兽,你说你没事儿长这么张漂亮脸蛋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