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妃安抚的拍了拍慕容芙的手背,给了身后部曲的一个眼色。

那人神色十分恭敬,走到泰宁帝身侧微微躬了躬身,行礼后,将韩耀绑着手脚的绳索,依次解开了。韩耀得了自由,瞥了眼慕容芙,笔直的跪坐在泰宁帝身后,此举自然不曾泰逃开荣贵妃的眼眸。

荣贵妃缓缓放下茶盏,不悦道:“你和阿芙生什么气?若非是你自己跟了过来,如今还好好的在家里睡觉,本宫也不会如此待你。”

韩耀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只垂眸不语。

泰宁帝低笑一声:“小辈间的事,让他们私下解决就是了。贵妃大可不必为此担忧,若今日你慕容氏成事。到时哪怕给你家侄女换个士族郎君,也该不费吹灰之力。”

荣贵妃挑眉,柔声道:“陛下说哪里的话,事成不成,臣妾也不会伤害您与阿耀。娘子嫁人,可都是一生一世的事,若过得好,谁又会想着改嫁?”

韩耀敛目,靠近泰宁帝身侧,轻声道:“陛下,莫听贵妃娘娘巧言令色。最近半年,慕容芙时常神思不属,可见慕容氏图谋造反,绝非一日两日。”

“今日傍晚,她不知接了谁的传信,一晚上神色慌张,坐立难安,这才被臣套出话来,若非事出突然,她无计可施,今日臣就要被她困在家中了。”

泰宁帝颌首,不经意瞥了眼荣贵妃,轻笑一声:“爱卿放心,有些事朕已悉数尽知。”

荣贵妃眉目轻动,丝毫不见半分慌张:“陛下既有先见之明,为何还会被困在宫中?难道陛下还藏有援军不成?”

一侧是燃着火红泥暖炉,桌前是上好的紫砂器具,与一套和田玉的茶具。

泰宁帝不置可否,轻笑了一声:“朕记得贵妃藏了些好茶,不如让韩耀煮来,咱们夫妻共饮一杯如何。”

韩耀不等贵妃开口应下,当下起身,踱步走到暖炉旁的茶具前,端坐了下来。点燃了桌上的冷香,着水壶的流水净手,细细的将手指都擦拭干净。滚烫的水,一遍遍的浇桌上放置的茶碗。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泰宁帝见荣贵妃一直沉默不语,不禁再次开口道:“高林想入城,可没有贵妃想象的那么容易。禁军虽在高钺手中,但时日尚短,心腹也不够多,光清除禁军中的保皇党,只怕还需要些时间。”

荣贵妃眼眸越发的冰冷,撇了眼心腹宫女华鹤,不冷不热的开口道:“将本宫珍藏的瓜片拿来。”

泰宁帝笑道:“一整套的和田玉茶具,也算大手笔。这般的温润又白皙的成色,朕的内库也不见得能找出一套来。”

荣贵妃神情得意,浅笑道:“臣妾自小爱好这些,难免有精益求精之心。陛下不肯给臣妾后位,用些最好的物件,也该是理所当然。”

泰宁帝赞同的颌首:“自然,从这套茶具不难看出,高林待你,该是比朕更仔细用心。”

荣贵妃的笑意僵硬唇角,微微一怔后,不以为然的撇嘴:“陛下说的话,臣妾听不懂。”

“韩耀你发什么怔,煮茶。”泰宁帝笑着扫了眼有些失态的韩耀,再次望向面色僵硬的荣贵妃笑了起来,“听闻少年时,你与高林上元节一见钟情,私相授受,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谁知慕容氏得了皇兄的暗中授意,将你许配给了朕。你自然不愿,甚至曾以死抗争,可惜了……最后还是拗不过慕容老大人,入了诚王府的后宅。”

荣贵妃冷声道:“陛下说笑了,谁年少时没些任性的往事?几十年前的老皇历了,又何必又翻出来说嘴?若这都算个事,那陛下年少时喜欢赫连诚岚,整座皇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泰宁帝挑眉笑道:“朕与你最大的不同,就是认命。皇兄娶诚岚为后,朕一走了之,镇守图南关几十年。贵妃在图南关接到帝京的家书,有几封是慕容氏写去的?私相授受,朕又不曾追究,你有什么可理直气壮的呢?”

荣贵妃很是不以为然:“臣妾可从未背叛过陛下,一两封叙旧的信,也值如此?”

泰宁帝道:“叙旧于否,贵妃心里明白。朕与你少年夫妻,共度二十多年,你若肯认命,与朕相依相伴,好好过日子,朕又怎么会不愿同你举案齐眉?”

“朕不追究,也非是朕不明白。贵妃舍不下帝京的繁华,不甘心在偏僻之地度过一生,满腹幽怨,对朕处处挑剔,看不过眼,何尝给过朕与你夫妻同心的机会呢?”

荣贵妃紧紧的抿着唇:“陛下说得好听,你为何要对帝京送来的美人儿来者不拒?你皇兄宠爱你,时不时就有赏赐,财帛珍宝也就罢了,可你收下这些人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我新婚不到一年,你便将那些人收入后院,与当众打脸,有何区别?!”

泰宁帝看了荣贵妃满腹幽怨的双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从来没有争取过朕,为何偏偏让朕争取你?朕手握重兵,镇守图南关,固然有皇兄的信重,可这信重从哪里来的?”

荣贵妃冷笑连连:“虽已事过多年,可臣妾还是要佩服陛下演技精湛。你那皇兄英明一世,最会权衡,深知你贪图富贵,懦弱无能,没有主心骨,又极胆小怕事,自然信重你。”

泰宁帝倒也不怒,低声道:“朕自小到大,对皇兄唯命是从,从不反抗半分。从慕容氏的亲事,到朕远离帝京,再到王府后院的掌控,都有皇兄的意思。那些帝京送来的人,虽是皇兄用来安抚朕的,可也是监视朕的,可收下这些人,何尝不是朕对皇兄的另一种安抚与妥协?”

荣贵妃眼神满是轻蔑,讽刺道:“先帝早已不在了,陛下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实不必忆苦思甜。”

泰宁帝顿时冷了脸:“朕是豢养了不少美人,可与你婚后两年,除了看些舞曲,在后宅中除了你的院落,可曾有所留宿?朕从不知贵妃满腹的怨气从何而来,你要大妇的尊重,朕何时不曾给过你?两年多的始终如一,换来的依然是帝京每月一封家书!”

荣贵妃不以为然,嗤笑道:“陛下将所有的事都隐瞒心底,不曾给予臣妾信任,又何必要求臣妾信任你?”

泰宁帝也笑了一声,学着荣贵妃不以为然的开口道:“贵妃心里住着他人,即便掌握王府后院,也不过是为了大妇的尊荣权威,何尝与朕心平气和的叙过话,又怎能责怪朕的隐瞒?”

荣贵妃冷笑道:“皇甫泽!当初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乃慕容氏最贵重的嫡长女,你那时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王爷。说是亲王,前有□□对众兄弟的诛灭,后有先帝对待兄弟的不容,帝京贵族谁会真将你当做一回事!”

“我嫁你,看似高攀,实为下嫁,你即便放下身段讨好我,也属理所当然!若非你迎娶了我,如何能如愿以偿的在图南关做个逍遥自在的土皇帝!你所依仗的一切,都是我慕容氏的给予!你为何没有半分感恩之心!”

泰宁帝道:“既然贵妃知道,先帝对兄弟的不容,那些被人传颂的宽容大度、英明睿智,都是□□对继承人的要求。为何还要认为朕所得一切是慕容氏的给予?皇兄最肖□□,疑心寡情。朕的信任,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你慕容绮凭甚不废吹灰之力就该得到?”

荣贵妃嗤笑一声:“既然陛下将自己标榜的如此的有情有义,先不论我们的夫妻之情如何,那本该是我的东西,你登基之后为何不给我!荣贵妃?荣华富贵吗!”

“我出身高贵,没了陛下,照样能荣华富贵一生,陛下这是在讽刺谁呢?!呸!皇后之尊换了个不入流的妃子,谁稀罕?!”

泰宁帝深深的看了荣贵妃一眼,逐字逐句道:“虽说贵妃身为人妇,有许多不堪之处,但后院无嗣,贵妃为此背负流言蜚语,朕甚为感念,也从不曾想过要贬妻为妾。可朕才占了皇城几日,贵妃就动了歪心思?”

“临华宫大火,若非明熙冲入火海,救下了太子,皇甫氏何来后人?若当真只是为了保障利益,放火杀人倒也罢了。可贵妃阴险又歹毒,杀人还不算,竟是先将人挑断了手脚筋,再活生生的扔在火海中!”

泰宁帝顿了顿,不顾荣贵妃难看的脸色,又道“如此品性,肖想后位,朕都替你臊得慌!”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2)

大雍宫,猗兰殿外,东侧墙角的大树后面。

祁平与明熙无声的对视了一眼,迅速的从一侧的假山处,再次返回了幽深的暗道里。

祁平低声道:“娘子顺着南路走到头,为冷宫的枯井。那处历来无人,娘子可轻易的躲过巡守的禁军出宫,前去谢府求救。”

明熙沉默了片刻:“我若出宫,需要多久?”

祁平道:“以娘子的脚程,走出密道需半个时辰,躲开守卫出宫,最少要一个时辰。”

明熙摇了摇头:“搬来救兵,需要一个时辰,谢氏若想攻进皇城,天亮也不见得能够,陛下和太子只怕坚持不了那么久!”

祁平紧蹙眉头,抿唇道:“娘子只管放心出宫,陛下早知会有今日,已有布置。娘子入宫后,陛下曾一再嘱咐奴婢护好娘子。如今谢府,是帝京最安全的地方。奴婢本不该离娘子左右,可陛下与太子都被困宫中,奴婢不能坐视不理!”

明熙怔愣了片刻,喃喃道:“谢氏的人马,是为勤王而来?”

祁平颌首,低声道:“若非为了勤王,不会特意绕开安定城,也不会将领军特意换成谢将军。暗探三日前才来报,叛军起事,该是正旦后,上元节之前。这些人竟将计划提前了数日,让陛下措手不及。”

“东宫有重兵把守,还能坚持一时半刻。娘子有所不知,荣贵妃心思叵测,对陛下恨之入骨。奴婢必须先将陛下救出来,只怕顾不上娘子。”

明熙道:“你不必担忧,那些人最先去了揽胜宫,肯定是为了寻大皇子,可不管是否找到,陛下都该性命无忧。谢贵妃与高氏,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或是效仿献帝与曹氏,都需要陛下或者,大皇子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陛下既然早有准备,兵符玉玺该早已放妥当了。”

祁平思索了片刻,轻舒了一口气:“娘子所言极是。奴婢即刻带娘子出宫,密道西侧出口,是城西民房,一条街住得是陛下从图南关调来的兵勇,有五千人之多。如今宫中没有动静,外面只怕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宫外的密道有两处入口,只有奴婢与六福公公知道,谢氏只怕还不曾察觉宫内的异变,奴婢要出宫给这些人送信,娘子可先去谢府。”

明熙道:“除了东宫外的守卫,陛下就再没有安排别的人手吗?”

祁平道:“个中详情,奴婢知道的不多。每个环节都有个人经手,陛下不会将所有的事,都交到一个手上。奴婢协助六福公公修缮密道后,剩下的事,再不曾参与。直至娘子入宫,陛下吩咐奴婢伺候一侧,令奴婢在事发时保护好您。”

“陛下既然连娘子这里都安排好了,东宫哪里想必万无一失,即便那些人能杀入东宫,也不见得太子殿下就在东宫里。”

明熙微微一怔:“此话怎讲?陛下不会有危险,但太子若被抓住……只怕连抓都不会抓,许多事有陛下一人就够了,太子身为皇甫氏之根基,肯定是要除掉。东宫固若金汤,也不见得有用,那些人不用活捉太子,若不怕打草惊蛇,一把火就能将太子逼出来了。”

祁平道:“奴婢不敢有所欺瞒,太子这会该不在东宫。傍晚时,太子殿下离了太极殿,柳南就抱了些书画过来,来的路上未曾碰见太子殿下。当时奴婢着急太子殿下的去处,可柳南半分不急,一直向奴婢打听太子殿下与娘子见面的事。”

“奴婢自是不愿多说,又怕太子殿下出事,多次催促柳南寻找太子殿下。柳南见奴婢催得急了,就十分笃定的说,太子殿下该是去了临华宫。柳南还在奴婢这里拿了些点心才离开,走的就是临华宫的方向。”

明熙点了点头:“从此处去临华宫可有捷径?”

祁平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地道是一年前才开始休整的,皇宫的前身乃前朝的行宫,本就有几处密室暗道与出口,但时间仓促,修缮之人又必须是心腹,人手不够。打通的地方,都是些要紧的地方,东宫里倒是有入口和出口。临华宫早已废弃,哪里会特意弄个密道。”

明熙颌首:“你去接应图南关的五千人,顺道通知谢放,我去临华宫看看。”

祁平骤然瞪大了眼眸,急声道:“娘子不可!自猗兰殿至临华宫,根本无暗道可行,娘子要如何躲开那些人?何况,太子殿下在临华宫再安全不过了,娘子若过去,只怕才会打草惊蛇。”

明熙正色道:“太子殿下出东宫,是得了陛下的旨意。东宫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是秘密。那些守卫,虽是陛下亲兵,未必就是一条心。东宫之中若有太子,那些人也许会视死如归,但东宫空无一人,谁会为守一个空宫,不顾生死?”

祁平愣了愣:“如此一来,太子躲在临华宫,肯定更安全了,皇宫那么大,他们也未必能猜到太子殿下就在临华宫。”

明熙敛目道:“别人或许想不到,可高钺肯定能想到。他曾是太子的伴读,心思又最为缜密,只要稍微有些蛛丝马迹,只怕不用猜,都知道太子身在何处。”

祁平忙道:“那娘子也不必只身犯险,奴婢去寻太子殿下!”

明熙摇头道:“谢府哪里又当如何?图南关的兵勇又有谁去通知?宫内已如此危急,你可见有半分凌乱破坏之处?如此的悄无声息,高氏与谢贵妃何尝不是怕惊动了外面?且我根本找不到宫外的密道入口和出口。”

“谢氏一无所知,再晚一些,只怕即便前来救驾,也无力回天了!到时若被高氏与荣贵妃占了先机,甚至可以诬陷谢氏与图南关的将领为乱臣贼子。我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去找太子,另一个人出宫搬救兵!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祁平抿唇道:“太危险!不说这一路危险重重,单说太子殿下若朕被发现,娘子过去又有何用!他们根本不会对太子心慈手软,哪里又会顾忌娘子的安危?娘子虽有些武艺防身,可那些人都是沾了血的兵勇,多是阴狠的手段。若真有万一,不过是多一个人落入网中!”

明熙道,“若我猜得不错,你该是陛下的暗卫。既然陛下将你安排我的身边,太子那里必然也有准备。临华宫在西六宫,陛下登基后,那些地方已被废弃。此时太子也不见得发现宫中危急至此,我去临华宫是为了通知太子。若能早些躲起来,太子也不用面对乱军!”

祁平道:“陛下有令,让奴婢不离左右,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娘子的安危!”

明熙深吸了一口气:“陛下与太子的安危,都系于你身上。若宫中无人里应外合,这一仗将如何艰难?!陛下筹谋许久,若无人通知宫外,这一年的筹谋不也白费心机?既然陛下让你保护我,那么你就必须听我号令!快去通知谢氏与陛下亲兵!”

祁平垂眸思索了片刻,抬眸后咬牙道:“娘子若能找到太子殿下,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若是找不到太子殿下,娘子大可自己躲起来好了,等奴婢带来了援军,可徐徐图之。”

明熙安抚道:“放心,你方才在地上画的几处地方,我都还记得,只要找到他。我只需将他带到就近的密道躲起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祁平却没有那么乐观:“西六宫几乎无人居住,临华宫那处更是偏僻,前后也只有一条路,离最近的密道尚需要……”

“我知道。”明熙笑着打断了祁平的话,“现在没有时间让我们瞻前顾后,你快去快回,才最妥当。”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3)

是夜,安定城一如既往的祥和。

因还有两日就至正旦,有些人家为准备年节所用,常常通宵达旦。

半夜时分,穆府内也是灯火通明。

十几个家奴将有些偏僻的小灵堂团团围住,秋姨娘母子二人,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妇人搂着才四五岁的孩童,被人压着跪在灵堂的牌位前。

穆夫人刘氏端坐一侧,她比穆长白年长三岁,四十多岁的年纪。

一生都不曾生育的妇人,却比实际年龄还显老十多岁,满脸的皱纹,看起来像个老妪。若非那双手还算保养得当,已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夫人了。

“大人才走两日,夫人又要作妖?”秋姨娘虽是衣衫不整,被迫跪在灵堂上,可面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眼中具是不屑。

穆刘氏端起茶盏来,目光缓缓划过几人,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浅笑。许久,她放下茶盏,那双染得鲜红的指甲,在阴冷的灵堂里,显得分外的诡异。

穆柏成乃穆长白的庶长子,正是秋姨娘所出。此时,他不但跪着,身上胳膊上束着绳索。他看了一会穆刘氏笃定的模样,心下有种极不好的预感,轻声安抚道:“年节将至,夫人为何突然发难?若有大事,不如等父亲回来再做定夺,明日一早衙上还有些事要处理。”

穆刘氏含笑望向穆柏成,满眼讥讽:“将大郎君的嘴堵住。”

那年老的家奴问都不问,轻车熟路的将一对石核桃,狠狠的塞进穆柏成的口中。因为棱角太过尖锐,穆柏成顿时满嘴鲜血,不能言语。

穆柏成身侧的跪着的年轻妇人见此,一下就哭了出来,低声道:“夫人这是为何!大半夜不由分说,这般对待我等!”

“没规矩。”穆刘氏将茶盏轻轻的放在桌上,“什么夫人?我乃穆长白明媒正娶的原配,你们的嫡母,连句母亲都不叫,亏你还是大户出来的娘子。”

秋姨娘见长子遭此对待,‘嗷’一声,就要站起身来拼命,不想却被身后的家奴狠狠的按了下去,不禁叫骂道:“刘锦!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如此对待大郎君!等大人回来,看我让不他打死你!”

“虽然穆夫人的头衔,我历来不屑,可就这样我不屑的头衔,你一辈子,到死,也得不到。”穆刘氏不经意的撇了一眼秋姨娘,轻声道,“将大少奶奶也捆上,堵住嘴。”

“夫人可要想清楚了,我乃钱家的嫡女,你敢如此待我、唔……”那穆钱氏话未说完,也被一对石核桃堵住了嘴,她抱在怀中四五岁的童子,也被惊醒了,当即嚎啕大哭。

秋姨娘顾不上长子长媳,挣扎着要去抱那孩童,不想被身后的两个家奴死死的按住,半张脸都压在了地上。穆柏成目眦尽裂,扭动着身躯,想靠近那童子。可穆刘氏身后的嬷嬷,却极利落的将那童子抱了起来,返回了穆刘氏身侧。

秋姨娘用尽全力抬着眼眸瞪着穆刘氏,大声道:“刘锦,你且等着!大人回来定剥了你的皮!”

穆刘氏站起身来,俯视着秋姨娘三人,抿唇一笑:“穆长白回来又能如何?这些年你拿他威胁我的次数,还不够多吗?安秋娘,你个贱人!配穆长白个伪君子,也乃天作之合。”

秋姨娘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却被身后的家奴按在地上,再想说句完整的话都不能。

穆刘氏眉宇间尽是扬眉吐气,伸出鲜红的指甲,逗弄着哭个不停的童子:“瞧瞧,这就是穆氏的庶长孙,穆氏的宝贝疙瘩。莫怪全家喜欢,这孩子就是长得巧,像了你们一家的优点呢。”

那嬷嬷笑道:“好看又有何用,单薄的很,一看就是个没有福气的。”

刘锦笑道:“虽然嬷嬷说得极是,这么干净的孩子,看着多无辜,我多少还是不忍心。”

嬷嬷不以为然:“娘子就是心善,可自他生下来,本就欠下了娘子,又怎么会无辜。”

刘锦深吸了一口气:“可不是,自打他出生后,我就夜夜难眠,生怕那日就被穆长白找个理由害死了,这样的催命鬼又怎会无辜呢?你哭什么呢?一会就让你哭出来了。”

嬷嬷笑了起来:“庶子就是庶子,便是那些人有些害夫人,也做不了嫡子嫡孙。”

穆刘氏颔首一笑,用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手指,侧目看向秋姨娘,“你瞪我作甚?我和嬷嬷说得那点不对?老狗生出的一窝狗崽子!”

穆刘氏侧目想那嬷嬷,笑道:“一会咱们就将这小崽子,扔进井里去。”

秋姨娘猛地挣脱了家奴的钳制,力气大的惊人,就窜到了那嬷嬷的面前抢孩子,可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家奴再次拧住了胳膊。

穆刘氏似是有些受惊,轻轻的拍了拍胸口,笑道:“农家女就是农家女,养尊处优这些年,还是有股子蛮力。”

秋姨娘尖叫了一声:“来人呐——快来人呐!!救命呐!”

穆刘氏不动声色的把玩着鲜红的指甲,任由秋姨娘尖叫,直至秋姨娘叫到声嘶力竭,这才拍手轻笑:“那些人都被我陆陆续续都放了出去,可惜你一直想着法的要救牢里的小畜生,根本没注意这些。”

秋姨娘瞪着眼:“你怎么敢!那些都是世仆,还是你张张嘴就能打发走的!”

穆刘氏以帕掩唇,笑了起来:“你也知道那些是世仆?那是我刘氏的世仆,可不是你们穆氏的世仆!你尚且是狗窝出来的贫家女,哪里来的世仆?”

秋姨娘终于有了危机感:“刘锦!你到底要做什么?!”

穆刘氏笑得很轻,柔声道:“我要你们这些人都不得好死呀。”

秋姨娘嘴唇哆嗦,咬牙道:“你对个孩子下手,就不怕报应吗?!”

穆刘氏笑得更是开心了,鲜红的指甲划过那童子的脸庞,轻声道:“你们踩着我,猖狂了半生,尚且没有报应。我孑然一身,为何要怕报应呢?把你们都弄死了,我给你们赔命,也值啊。”

那童子哭声方歇了点,又因脸上的剧痛,再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秋姨娘咬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若是管家权,都可以商量!”

“半生如此,我要那些作甚?”穆刘氏低低的笑起来,“你们个个锦衣玉食珠光宝气,也不是想想都是从哪里来的?若非拜我刘家所赐,你们都还在东后街里喂猪卖履!你安氏一门,是怎么从贫民窟搬出来的?养条狗尚知感恩,你们这群毒蛇,只会恩将仇报。”

秋姨娘逐渐冷了脸,不以为然撇嘴:“什么是你刘氏给的?我住的是穆家的房子,做得是穆家的媳妇,哪里有你刘氏的事!”

“媳妇?”穆刘氏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妾室,即便卖出去,尚不如一头得用的牲口值钱!你也算媳妇!呵!谁的妾室,敢自称媳妇!”

秋姨娘眼神颇为讥讽:“我为妾室,乃拜你刘氏所赐!当初若非你刘氏仗势欺人,拆散了我与长白,穆夫人的位置又怎么轮得到你!刘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老底!你为何二十岁尚待字闺中?”

“长白娶你,早已受尽屈辱,你比他大三岁不说,还是个婚前就被破了瓜的□□!十四岁就与人厮混,坏了身子,连蛋都下不出来!你有何等资格管理后宅?你又有何资格叫嚣!看看你如今的鬼样子,哪里像四十岁,说你六十都有人相信!比长白的娘都显老,还敢以穆夫人的身份出门会客,我都替你臊得慌!”

穆刘氏怒极反笑:“我爹拆散了你们?呵!郡尉大人,好大的官威,若非是我刘氏,穆长白熬到死也就是个百夫长,哪来的官身?那些幕僚,那些人脉,那些金银庄园,我爹为何都留给了穆长白?我刘氏安定城内虽无至亲,但老家尚有伯父堂兄,哪里能将所有产业都给了出嫁女,哪里轮到他穆长白得到一切!”

秋姨娘冷笑连连:“心虚啊!若非你爹心虚,为何要将家业留给长白?嫁妆尚且有些说头,可你家的家业,也没算作你的嫁妆!当初你爹活着的时候,尚且对长白忍让提拔,恨不得当儿子对待,为了是谁?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有辱门楣的女儿!你让你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你说你有多不孝!”

“安秋娘,你可真可怜,让一个伪君子骗了那么多年。我父亲在许婚前,曾询问穆长白可有定亲,被他断然否认。若他说订了亲,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我父亲对待穆长白像亲子一般,为得还不是今后他能好好待我?可我父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拆了一门亲事。我家时许婚穆长白之前,我之遭遇、年纪,我父亲都不曾隐瞒半分,更不曾仗势欺人,从开始就将所有的事情与穆长白说了清楚,让他自己做选择。”

秋姨娘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死无对证,如今你红口白牙,说什么都成了。”

穆刘氏面上无怒无悲:“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都是事实。如今你被我踩在脚下,生死不过我一句话的事,我为何还要骗你?”

秋姨娘微微一怔,冷笑道:“你怕长白回来与你清算。你以为今日你如此作为,我会轻易饶了你吗?告诉你,不会!当初的婚事,你也别将刘氏摘的那么干净,你即便没有仗势欺人,难道你还不曾用官身财帛引诱吗!那时长白才十七岁,经不起这些,在所难免。”

穆刘氏轻声道:“是啊,我父亲也有错,错不该太光明磊落,将所有的事都告之穆长白,更错在识人不清,又以巨大的利益诱之,使得他被利益所惑。”

秋姨娘虽在劣势,但好歹风光了二十多年,颇有依仗,听闻此言,不禁笑了起来:“你出身好又怎样?你父亲疼你,又能怎样?你光明磊落了,又得了什么?可怜的刘大人中年得女,如珠如宝,又不能照顾你一生。”

“官家娘子,刘氏独女,自小娇生惯养,饱读诗书,又有何用?不照样被大字不识一个妾室,压得抬不起头来?穆夫人?呵,你看看安定城里谁当你是穆夫人了?别人是怎么奚落你的,你不知道吗?可怜啊,一辈子都活成了笑话。”

“是啊,可我为何要遭受这些?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赖在这世上作甚?”穆刘氏轻笑了一声,柔声道,“在你眼中,穆长白是个长情又有担当的郎君,可我却知道,什么是真正长情又有担当的郎君。他在我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小人!”

秋姨娘笑道:“吃不到葡萄,你就酸吧。”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穆刘氏目光缓缓划过,跪在地上的三人,“我刘氏出身寒门,父亲少时家中赤贫,虽有上进之心,可怜家中无财力供应。十六岁娶我母亲,外祖将家中所有产业陪嫁母亲一半,剩下一半赠予父亲作为家业。”

“父亲得了外祖支持,举了孝廉,得了官身。父亲因得力于外祖家,一生感激不尽,曾承诺外祖一生不纳妾室,善待母亲。我母亲只是乡绅家的娘子,不曾读过书,可也得父亲真心爱戴,呵护一生。我母亲身体羸弱,直至中年,只得我一个娘子,父亲为此绝嗣,都不曾食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