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雨讶然无语。

霍擎眉头皱成了川字:“此事古怪,莫非是有人从中作梗?城主在都城时住在何处?”

师雨脸色有些难看,又是即墨无白!

乔定夜没有住在墨城城中,而是在边界线附近扎营驻守。如此用心,倒显得墨城官员懈怠了一般。

师雨回到城主府,便见到了等候久矣的一众官员,个个垂着头,似乎已做好准备要被她问责。

时候已经不早,她赶路疲惫,实在没什么心情,摆摆手叫他们都走了。一个人回到房间,静坐思索,总觉得这次回来,墨城大有变化。

庆幸的是,这次她不用再分心对付即墨无白了。

一夜休整,第二日一大早师雨就起了身,要去边界巡视。

墨城此时的天气已经没了暑热,早晨时甚至有些微寒。夙鸢给师雨披上披风,正要送她出门,师雨又返回道:“改换男装吧。”

军营里气氛肃穆,乔定夜得知师雨前来,立即出营相迎,却见她冠服严整,腰佩宝剑,面容姣丽却步步威仪,脸上顿生笑意:“师城主这装束实在精妙,难不成是想亲自保卫墨城不成?”

师雨勾了勾唇角:“乔大都护此言差矣,保护墨城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是是是,城主所言极是,乔某失言了。”乔定夜笑着告罪,虽身着甲胄,依然儒雅俊逸。

师雨跨上马,邀他一同巡视边界,乔定夜欣然前往。二人边走边谈,他将墨城被侵时间,哪些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师雨一字一句记在心中,再回味一下霍擎昨晚说的话,心中大致了解了情形。

“墨城兵备充足,但乔大都护肯来此相助,师雨依然谨记在心,他日必然还上这个人情。若羌挑衅已不是一次两次,谅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大动静,有霍老将军坐镇,应当不会再有大风波了。”师雨跨马缓行,说到此处,看了一眼乔定夜:“都护府事务繁忙,大都护还是早日回去的好。若是耽误了您的政务,那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二人此时已巡视到城门边,有几个妇人脸罩面纱经过,看到身跨烈马的乔定夜,频频对其递笑眼,不过转头看到师雨,眼神却是更加热烈了。

师雨身着男装,没有罩面纱,骑在马上也看不详细身段,的确有俊俏公子哥的模样。乔定夜转头打趣:“师公子这一抛头露面,墨城的女子可都要被勾了心去了。”

师雨有些不悦他转移话题,淡淡道:“自然比不上乔大都护,谁不知道乔都护爱美成性,风流之名早已遍传天下。如今看来是要来祸害我墨城的姑娘了。”

乔定夜吃吃低笑:“在见过师城主之后,乔某方知自己以前是浪得虚名,墨城之美,唯在眼前呐。”

师雨笑意浅浅柔柔,目视前方,一如平常,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墨城之美,唯在眼前?呵呵!”即墨无白将手中书信揪成一团,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轻轻摇晃。

杜泉见状不妙,机灵地躲去车外跟车夫唠家常去了,可惜依然没能逃脱魔爪。

“杜泉,还有多久到墨城?”

“回公子,至少还要七八天吧…”

“太慢了。”

“呃,是…”杜泉都快哭了,这一路简直日夜兼程,您老还想怎么样嘛!

乔定夜依然没有离开墨城,师雨如今明白何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何况这尊大神还是自己要来的。

那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在墨城混得风生水起。原本就有风流之名,他也不忌讳,常常出入声色场合,名声更大了。

师雨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苦思对策无果,不免有些忧愁。

“城主…”夙鸢将书房的门推开一条缝,探进来半张脸,犹犹豫豫地道:“有…有书信到。”

“有书信便送进来,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师雨连怨怪时也是带笑的,声音也轻柔,可夙鸢还是有些胆怯,好一会儿才迈脚进来,将书信放在她桌案上:“是…是少卿大人寄来的。”

师雨伸出去的手稍稍一顿,接着又毫不迟疑地拿了过来,三两下拆开,细细阅览。

夙鸢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到后来竟还露了笑,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还是松了口气。之前她离开中原时还跟少卿大人呕着气呢。

师雨看完信,提笔迅速回了一封,正要让夙鸢送出去,想想又多了个心眼,另外写了一封空信,让夙鸢先送完空信,再秘密送出真信。

这封信之后,师雨的心情一下平静下来,开始专心解决城中事务。

虽然若羌入侵并未给墨城造成多大损伤,她还是颁布了诏令——墨城即日起严查国境线,严禁若羌人入城,商人也不例外。违者予以严惩,甚至有可能入狱。

如此一来,若羌往来贸易难以维持,遭受重创,国君按耐不住派遣使臣前来求和,甚至还委托其他国家来做说客。

乔定夜为此事来找过师雨几次,师雨想起即墨无白的来信,以“此乃城中事务,即便是陛下也不会过问的理由”打发了他,在城主府避不外出。

没几日,师雨收到消息,乔月龄来了墨城。她没有过问,只叫人密切注意她动向。

乔月龄也没来见她,径自去了军营,也不知与乔定夜说了什么,兄妹二人当天就走了。实在太急,连告别也不能亲自登门,只草草写了一封书函派人送到了城主府。

师雨回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未能一尽地主之谊的遗憾,并命人备了厚礼送去宁朔的都护府,以答谢乔定夜为墨城抵御外敌的功德。

可是乔定夜虽然走了,军队还留了大半在这里。

师雨当夜命葛贲带领人马乔装若羌士兵从外围突进,做出夜袭的假象。

乔定夜不在,无人敢做主出兵。霍擎派了重兵前来驱逐“外敌”,顺便占定边界线,借着肃清敌军的名义,要求非墨城官兵速速撤离。

前前后后忙碌一场,总算将乔定夜的人马从墨城清走了。

霍擎这些时日一直有些不快,如今都护府的兵马走了,心情大好,大步走入城主府去报喜,满面红光,皱纹都舒展了好几条。

“城主调虎离山计使得绝妙啊。”

师雨早立在台阶上等待,远远看着都护府大军离去的火把队伍,笑道:“这可不只是调虎离山,还有里应外合。”

“哦?”霍擎不解:“城主里应,那何人外合啊?”

师雨摇了摇头:“远在长安,不提也罢。”

远在长安的即墨无白第二日就到了墨城城门口,彼时日头刚出,人马俱疲。

之前他在墨城游走,早已跟大部分官员混熟,守城官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一见是太常少卿马车,立即下来相迎。可即墨无白也不知犯了什么冲,下令说不入城,就在此停驻。

杜泉累得靠着车门打盹,管不了那么多了,爱停哪儿停哪儿吧。

守城官心中奇怪,但也不好过问,只好随他去。

没想到他这一坐就坐了一整天,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守城官实在无奈,看这架势,他这是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了啊!赶紧派了人去请示城主,自己下去劝说。

“少卿大人?您是想去城主府还是去其他官署落脚啊?下官派人送您,您先入城吧。”

“不必。”即墨无白依然坐在车内一动不动。

“…”

城主府的车舆很快驶上大道,即使是去中原也没有过这种阵仗,百姓们都很好奇城主这是要去做什么,有的人甚至跟了一路,直到城门边。

侍卫立定,车舆停下,师雨缓步下车,金丝坠饰的面纱,藕色大袖短襦,叶绣重重长裙,曳地逶迤的披帛,步履轻缓,摇曳生姿。

百姓们咋舌,上次见到这样庄重的服饰还是在她成为代城主那日巡游城中之时,今日这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不成?

守城官早已下了城头在门边待命,师雨步伐不停,一直走到那辆纹丝不动的马车边。

“贤侄远道而来,为何不入城呢?”

“姑姑曾说后会无期,无白无脸相见。”

师雨叹息:“哪里的话,今日我亲自来接你,权当认罪,贤侄切莫将那些话当真。”

即墨无白没有作声,师雨便有数了,亲自挑起车帘,请他下车。

即墨无白果然下了车,稍稍清减了一些,大袖宽衫,双目清亮,却是姿容更胜从前了。

师雨一手搭在他手臂上,亲自领他入城,如此礼仪,叫所有人侧目。

“贤侄啊,”她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口中却道:“你架子够大啊。”

即墨无白以扇遮唇:“说后会无期的又不是我,我这是谨遵姑姑教诲啊。”

师雨低低哼了一声。

第二十章

即墨无白再回到城主府,地位与之前大不相同,不仅有代城主亲自出迎,还特地被安排住在城主府里地势最好、风景最美的南居正院,连分去伺候他的仆从都多了一倍。

杜泉受宠若惊,他现在什么都不用干了,连给即墨无白更衣这种小事都不用插手,感觉自己都快成主子了。以至于他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醒来第一件事是狠狠掐一把大腿,发现痛得厉害,顿时乐开了花,觉得这一路的疲惫都值得了。

即墨无白却是心安理得,一早起身,神清气爽。

信步走至院中,忽听边角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响,走近一看,竟是师雨钻在里面,穿着贴身的软料胡服,腰身收得紧紧的,正弯腰在忙着伺候花草。

听到动静,她转头看过来,见是他招了招手:“贤侄来帮把手。”

即墨无白将衣摆撩起扎在腰间,钻进花丛:“一大早的怎么有兴致弄这些?”口中说着,手却已经帮她扶起了那株新植的花苗。

师雨声音放低,答非所问:“你用什么借口将乔定夜调走的?”

即墨无白嗤笑:“他发兵来此相助,陛下龙心大悦,我干脆写了奏折替他邀功,陛下召他归都领赏去了,没有月余回不来。”

师雨蹲下来,看着是在种花,却并不认真:“之前你与我通信,我的回信被人截了,好在我先送的是一封空信。”

即墨无白左右看看,顺手将花丛拨了拨,密密实实地遮挡住二人:“你觉得墨城混入眼线了?”

师雨点头:“之前若羌来袭,霍叔叔送的信一封也没到我手上,我还怀疑是你在长安做的手脚,如今看来,应该是墨城这边的问题。”

即墨无白想了想,摇头道:“未必,墨城固若金汤,手下官员多为效忠老城主的老臣,不会有什么机会安插眼线,依我看,你的信是在出了墨城之后被截的。”

师雨忽然想到什么:“那你寄过来的信为何能平安送到?何况你写信去长安,用时如此之短?”

即墨无白挑眉:“山人自有妙计。”

师雨翻了记白眼,垂眼用葱白的手指翻弄着土块:“信件出了城之后必然要经过安西都护府,截信的人想必是乔定夜了。”

即墨无白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灌溉花苗,笑着道:“你寄了封空信出去,应当会打草惊蛇。乔定夜这人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当初我撕破脸皮都没参倒他,你当他这般年纪就做到大都护是假的?”

师雨瞪他:“怎么,我还怕他不成!”

“岂会呢,姑姑如此英勇,会怕谁呀?不过嘛…”即墨无白凑近一些:“你该找个人结盟对付他才行啊。”

“找谁?”

即墨无白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

“…”

讨论未断,忽听外面一声断喝,一柄利剑破叶而入,唰的带碎了枝枝叶叶,剑尖直袭两人。

即墨无白反应迅捷,右臂一展将师雨揽在身后,偏头让过剑尖,左手扫开花丛,赫然见霍擎执剑立在外面。

“城主?”老人家万分诧异,看了看即墨无白,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师雨,再环顾周遭密密实实的花丛灌木,干咳一声别过头去。

师雨拍了拍手,钻出花丛:“霍叔叔怎么来了?”

霍擎语气不太好:“老夫是来向城主禀报边界情形的,正好经过此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还以为是府中来了刺客呢。”

师雨讪笑:“我闲着无事在种花呢,中原的花实在不好种,好在有贤侄教导。”

霍擎转头去看即墨无白,他正认真种花,相当卖力,相当细致。

“城主若真有心研究种花,老夫可以为你引荐个花匠过来,何必让太常少卿操劳。”他丢下一句,率先走了。

师雨万分尴尬。

即墨无白也有些难为情,明明没什么,却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净了手,理理衣裳,牵了匹马出府溜达去了。

边界有霍擎守着,不用担心。他主要去城中那些酒肆茶楼坐了坐,听了一些有关乔定夜的传言,回去后一路理着头绪,在心里思索对策。

目前乔定夜是出兵助战,除了舍不得走之外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截信也没有确切证据,看不出意图。不过以即墨无白对他的了解,必定没有好事。

他跨在马上当街而过,已想的有些入神,忽然身下的马抬了一下蹄,将他惊醒,仔细一看,不是何时多了个人,正给他牵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