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无白白他一眼:“我替你把人送走了还不好?”

邢越悬在心口的一腔怒火顿时熄了,匆匆返回房间检查了一遍,却又顿生愤怒,走就走吧,还一个子儿都不给他留,还有没有夫妻情分了!

即墨无白跟到房间门口,抱臂倚门:“都护府的人应当还会再来,要么你扮一下你家娘子去会会他们?”

邢越连连摆手:“算了吧,乔定夜都不在都护府了,他们怎么还会再来啊。”

即墨无白疑惑道:“他去何处了?”

“去迎接圣驾了,陛下已经在去往墨城的路上了。”

邢越适可而止,即墨无白还是立即就明白了:“这么说来,即墨倓与师雨就要成婚了?”

“呃…听说就在初八吧。”

即墨无白眉头深锁,邢越也不好说什么,东张西望装作在看风景。

过了许久,即墨无白蓦地说了句:“不妙。”

邢越瞥他一眼,深表同情,唉,对你而言自然是不妙了,嚎也没用啊…

嘉熙帝还在赶来的路上,日子却已一天一天临近初八。他与阿瞻的关系像是瞬间成为了君主与宠臣,甚至亲自书信一封寄来墨城,抬头竟称其为表弟,言辞间愧于时间匆忙,恐无法及时赶至,请他按时成婚,不必等候。

火热的阳光照着墨城,百姓们奔走相告,城主与代城主行将完婚,皇帝亲临主婚,简直是无上的荣宠。

不日,城主府全城布告,举城同庆,初八当日,全城官员可入府道贺,百姓皆可于城主府前观礼。

这一场婚礼声势浩大,古未有之。全城沸腾,喜气洋洋。

初八转眼即至,师雨一早起身,先去祠堂祭拜了即墨彦,这才坐回房中由下人伺候着描妆更衣。

金钗环佩,五色披帛,嫁衣火红,一身珠翠。师雨五官娇柔,神色端和,下人们都赶着道贺,她也始终带着笑,逢人便赏,刚刚装扮完,已经打赏了一圈的人。

墨城女子出嫁不披盖头,只戴红色面纱。原本该母亲或者其他女性长辈亲手遮上,但城主府找不到这样的人,师雨原先是打算开个先例,请霍擎替她遮面的,但如今老将军已经归隐,她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夙鸢今日也特地换了身新衣,忙前忙后地进进出出。师雨遮好面纱,将她叫到跟前:“皇帝到哪儿了?”

夙鸢道:“刚听说了,还有百里,说赶不上吉时了,直接来喝喜酒,请城主和代城主照常完婚。”

师雨好笑,就是只有十里,他也不会来主婚的。若不是为了墨城,他堂堂九五之尊何必亲自跑这一趟,毕竟当初也对她动过心思,还来主婚,多尴尬。

两个墨城官员的妻子款款进了屋中,扶着师雨出门去阿瞻居住的城主正院。稍后师雨再和阿瞻一同前往大厅,在众官和百姓的面前拜堂。

所过之处,仆从纷纷垂眼躬身,毕竟师雨才是墨城的实际统治者,下人们是最看得清时势的。

师雨目不斜视地经过,走过回廊,穿过繁花正艳的花园,来到张灯结彩的院门前。门口的侍卫比往常竟然多了一倍不止,她左右看了看,走入院门。

阿瞻高冠束发,红衣慑人,稍稍饰了面,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他站在檐下,见到师雨进来,微微笑了笑,上前接过了她的手。

师雨左右看了看,院门外是一身军服的侍卫,院中是数十精壮男仆,个个垂首而立,她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种景象。

阿瞻左手执着她左手,右手托着她后腰,一路走入屋中,院门忽然落下。师雨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仆人全都被关在了外面。她侧头看向阿瞻:“马上就要去前厅了,关什么院门?”

阿瞻温柔地笑了笑:“莫急,你先放下固执,我们再去前厅拜堂不迟。”

师雨眼神流转不定:“哦?我放下什么固执?”

阿瞻引着她到桌前,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要你即刻下令卸任代城主,移交城主印绶,如此而已。”

师雨从他手心里抽出手:“你不是答应过凡事会与我商量?”

“我这不是在与你商量么?”

“若我不答应呢?”

话刚出口,师雨的腰间抵上一截尖硬之物,甚至穿过层层礼服触到了她的皮肉,一个“男仆”单手扣住她肩头,阴沉沉地站在她身后。

第四十七章

院中那群“男仆”全都涌了进来,师雨终于看清他们的相貌,竟然是典型的沙陀人。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阿瞻:“为了对付我,你居然跟沙陀人合作?你忘了当初是他们杀入府中要取你性命了?”

阿瞻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的可怕:“我已有安排,你快做决定便是。”

师雨默然不语。

她不回应,腰间的刀子便往前送了一分,她低哼一声,阿瞻立即喝道:“别伤她!”他走近一步,牢牢扣住师雨手腕,“你就不能放手吗?”

师雨看进他双眼里:“你现在显然已经被人利用,我若放手岂不成了墨城的罪人?你让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阿瞻松开她的手,眼神失落:“我被你们藏了二十几年,至今依旧得不到一个机会。你知道我舍不得动你,我只不过想将墨城和你都变成我要的样子…”

师雨身后的沙陀人蓦地一声冷笑:“城主太优柔寡断,此女狡诈固执,不如在下替你下决定。”

他的手往前一推,师雨蓦地睁大了双眼,冰冷的薄刃已经刺入她身体,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正在喷涌而出。

“放肆!”阿瞻气急攻心,上前就要来扶师雨,一边朝外大喊:“来…”

那个“人”字被狠狠掐断,沙陀人一把推开师雨,迈步而进,一手扣住他,手中白刃灵巧的转了个弧度,送入了他的心口。

变故太快,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师雨忘了自己处境,从地上爬坐起来,看着阿瞻像是被折断了的纸鸢一般,从沙陀人的手中摔倒在地,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液顷刻在地上汪成一片。

他的脸白得像是枯草附上了秋霜,眼中还带着莫大的震惊,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师雨好像听到了一阵轰然倒塌之声,即墨彦临终前的交代言犹在耳,她亲口答应会倾尽毕生保护阿瞻以成大事。

而任何事情的先决条件都是他要好好地活着,可是现在他却倒在她面前,生气迅速地流失,拼命追也追不回来。

阿瞻抬起手腕,似乎想要伸手触一触她,旁边的沙陀人如同看笑话一样任由他垂死挣扎。

他抬起的手臂却没有如愿碰到师雨,反而猛地甩向了桌边的凳子,嘭的一声巨响,连带桌上的茶具也带了下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的手臂颓然落在地上,像是枯木。

这声音传出后不过一瞬,院门猛地传来撞击声,沙陀人这才意识过来他是在递信号搬救兵,何曾想到这么柔弱的一个人竟还跟他们玩起了心眼,愤恨地上前又踹了他一脚。

阿瞻口中溢出鲜血,似乎已经耗尽最后的力气,动也没动,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师雨,大口地喘气。

“来人!来人!”师雨急怒攻心,声嘶力竭。

沙陀人要上前除去师雨,院门已被轰然撞开,当前突进的竟然是一小股弩兵,一箭射中抓向师雨的手腕。

沙陀人显然没想到会有墨城军队杀入,立时朝外奔散,试图突围,看似散乱,却自有规章。

这支墨城军队还不足五十人,几乎与院外的侍卫抢着攻了进来。侍卫首领竟是葛贲,一进来便与沙陀人混战成一片。

夙鸢和那些侍候婚礼事宜的下人们也顾不得害怕赶着往里面跑,想知道主子的情形。

院子宽阔,却已成屠戮场。树木枝叶都染上了鲜血,刀剑齐鸣,但忙而不乱的雇佣兵能忍,墨城侍卫军人有律,竟无什么哀嚎喊叫之声。

纷乱之中,一前一后两人最先迈步进入房中,为首的是一身利落胡服的即墨无白,跟在他身后的是邢越。

一眼见到的是室内惨状,嫁衣灼灼,鲜血殷殷,二人全都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墨城的炎热抵不住地面的冰凉。阿瞻的眼神在即墨无白身上扫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意味,最后胶着在师雨身上,嘴角凄凉地牵出抹笑来,气若游丝,已无开口的力气。

师雨转头看了一眼,根本来不及分辩是谁,张口便道:“快救阿瞻!”

即墨无白恍然回神,当即叫邢越去叫大夫,接着又命令所有侍卫横挡于门前,所有人未得传令不得近前,院门与房门亦全部紧闭,避免消息外泄。

师雨无心追问他因何在此,还能调动兵力,只满心焦急地看着血流不止的阿瞻。

城主府陷入了奇怪的局面,前厅鼓乐声声,欢天喜地,后院刀剑碰撞,成了厮杀的死瓮。

大夫被邢越拽着穿过紧闭的院门,一片枪林剑雨,以及一道房门,终于出现在阿瞻面前。他慌不迭地要给阿瞻止血,甚至连重伤的师雨都顾不上看一眼,但那一刀扎在心窝,是下了狠手,光看看已足够惊心动魄。

大夫的手刚触到他的身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看向师雨:“代城主…节哀…”

师雨颤抖着手揭去面纱,怔怔地看着阿瞻的眼睛,里面已经失去神采。

外面的打斗声小了许多,邢越在外面查看情形,钻进房来道:“不好,那些官员好像发现异常了,只怕陛下也快到了。”

即墨无白咬了咬牙,一把提起大夫丢去师雨面前:“给代城主止血!”而后叫邢越帮忙,将阿瞻抬去床上。

师雨推开大夫,一把扯住他衣袖,声音颤抖:“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