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挨到用过晚饭,门外终于响起了不一样的脚步声。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素素静静等候,一痕江白色的暗纹蟒袍映入了眼帘,宁灏徐徐踱步进来,看了一眼,然后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原来真的是宁灏,素素叹了口气,兜来转去,自己跑到苍寿又被抓了回来,心中除了苦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不过眼下见到了人,素素反而不那么惊慌了。

“还好吗?”过了良久,宁灏开口问道。

素素没有回答他,看着对面那双晶莹闪烁的眼眸,不明白为什么做了那么多的狠事的人,目光却能依旧保持清澈如水。回想起从前的种种,怒火渐渐在胸腔中升腾,猛地站起来,重声问道:“靖北王爷怎么样了?!”

宁灏的目光闪过一丝黯淡,苦笑道:“你就这么关心他?”手上紧了紧,并没有动气或者恼怒,唇角反倒浮起一痕淡淡笑意,缓缓吐道:“南边战役大胜,我朝与乌兹国大破敌军,楚良、嫣于纷纷投降,唯一不幸的是…”

素素听他拖长了声调,不由急红双眼,“你快说!王爷到底怎么样了?!”

宁灏抬眸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神色复杂,缓缓道:“靖北王深入敌阵,领兵杀敌数千人,最后在混乱的战局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素素气虚力浮,猛地跌坐在身后的黑漆木瓜凳上,身体摇摇晃晃,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般,再也无法思维言语。

宁灏慌张上去抱人,“素素,素素…”

素素本能的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却失去了力气,身体也明显不听大脑使唤,不能自控的发起抖来。她缓缓仰面,晶莹的泪水划过白皙脸庞,沿着清瘦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结成水滴,“不…王爷不会有事的…”

宁灏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将她抱起放到里屋床上,因为天气寒凉,又扯了一床厚厚的锦绣棉被盖上,“别担心”像是犹豫挣扎了许久,艰难吐道:“靖北王在沙场上身经百战,应该、应该没有事的。”

素素默默流泪,不出声。

“听话…”宁灏语音温柔,哄道:“别把自己身体弄坏了,好好躺着,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人…”最后却是叹了一口气,随之静默。

素素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来,抓住宁灏的袖子,急急恳求道:“王爷,求求你…如果听到我们王爷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宁灏的眼里升起一丝隐隐愤怒,冷笑道:“哦,本王为什么要那么做?!”

素素诧异的怔住,平时一直觉得他为人温和、好说话,即便知道先前的那些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但他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眼下被问得愣住,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是满心的惶恐不安,根本控制不住,嗫嗫嚅嚅半天,小声道:“王爷要素素做什么,素素一定办到…”

“是么?”宁灏定睛看着她,唇角浮起一缕复杂的笑意,“只要告诉你靖北王的消息,你什么都愿意去做?”

“是。”素素毫不犹豫的点头,笃定无比。

“即便是死,也不后悔?”

“不后悔。”素素再次点头,却发现宁灏的手在悄悄蜷握,用力抓紧了袍角,愤怒与不甘布满了他的脸庞,原本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可怕,多了良久,才将身上的那层戾气一点点消散。

“哈哈…”宁灏迸出一阵苦涩的笑意,“靖北王真是好命,竟然有女人肯为他连性命也不计!”低声喃喃,“为什么…没有人如此待我。”

“王爷…”素素不确定他答应没有,小声询问。

“为了靖北王,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宁灏又问,待到素素点头以后,弯起嘴角轻声一笑,“那好,那你就脱光衣服服侍本王吧。”

“…”素素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直接的言语。

“怎么,不愿意了?”像是要故意激怒素素一般,宁灏轻屑笑道:“你本来就是青楼女子出身,服侍一个男人或者是个男人,又有什么分别?莫非你真的以为,此刻已经是靖北王的女人,他的心里只有你,所以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他大笑,“哈哈,你不觉得可笑吗?”

这样侮辱人的话,素素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只要能够知道闵言熙的消息,只要宁灏不再从中对他使绊子,即便要交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犹豫。但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即便自己不计名声、贞操,不计一切,闵言熙知道后又将情何以堪?他会一辈子都唾弃自己,还是永远怨恨自己?宁灏之所以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诚意吧。

于是素素笑了,回道:“王爷说的对,素素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原本就没有什么贞操名声,所以也谈不上守身如玉。”略作沉吟,“反正素素已经在王爷手里,也不可能跑的出去,等到靖北王爷回来以后,素素了解心愿,自当任凭王爷随意处置。”

到那个时候,最糟糕不是还有一死吗?

宁灏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倒是有些高兴,伸手握住素素的手,认真问道:“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不再回靖北王的身边去?”

素素轻轻淡笑,“只要王爷有那个本事留人,素素定然不会食言。”

“这个不用你来担心。”宁灏似乎胸有成竹,“本王既然敢留下你,将来就自然有办法不让靖北王要人,你只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照他的意思,是已经准备好争夺天子帝位?!不然的话,宁灏始终只是个闲散无用的王爷,闵言熙活着则是镇国王爷,两者根本无法相争。不过,照宁灏从前的所作所为来说,这也是必然的结局,只是亏他能够隐藏的那么深沉。

武隆帝属意的储君是十二皇子,宁灏想要登上帝位,唯一的途径就是谋反,这个话题实在不宜多说。素素虽然猜出了宁灏的想法,也没有多言,只是慢慢的抽出了手,曼声道:“素素的性命都在王爷手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本王不会放你走。”宁灏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继而一笑,“不过,你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和强迫你留下来,总归还是不同的。”

素素心中冷笑,淡声道:“那么,素素就等王爷马到功成!”

宁灏并不是急性子好色之人,刚才那么一说,也不过是为了激怒素素生气,此刻便站起身来,“呵,承你吉言。”转身拂袖走到门口,“来人,回府!”

等他走后,素素歇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

此时此刻,靖北王闵言熙到底身在何方?以他的身手,一般人应该奈何不得,是不是已经发现朝廷的阴谋,所以才趁机躲了起来?若是十二皇子登基,皇帝自然是不愿意闵言熙死的,尽管他的权利大了些,但是并无反意,将来柳贵妃和十二皇子还要靠他撑腰,最多不过慢慢瓦解兵权罢了。

可是对于大皇子、二皇子来说,杀了闵言熙,不仅可以消除一个政治强敌,也同时可以清除柳贵妃的后盾,在他们眼里,靖北王闵言熙可是永嘉驸马啊!那么,只要闵言熙能避开两位皇子的追杀,到了京城,皇帝那边必定会有人接应。

听说两位皇子已经返京,眼下正被守城兵士阻挡在城门外,皇帝有旨,令两位皇子在城外休停整顿。皇帝这么做,自然是不想让两位皇子进城,如此一来,争夺皇位也就成了空谈!而且皇帝病重,很有可能是柳贵妃假传圣旨!

素素不由叹气,两位皇子固然是进了不了城,可是八万兵士在外守着,闵言熙又该如何杀出血路回来?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佛前烧香祈福了。

庭院深深

大约是为了稳住素素的情绪,宁灏竟然破格将小鹊送了过来,但院子里另外派人严密把守,不准素素和小鹊踏出内院半步。小鹊见到素素的时候,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娘,还以为今生今世都见不到你了。”

素素扶她起来,哄劝道:“别哭,这不是见着了吗?”仔仔细细打量着小鹊,除了比以前瘦一些,身上并没有伤痕之类,看到宁灏待她还算不错。

“裕亲王爷他、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小鹊一直被关在地牢里,还不知道事情原委,“我在来的路上,听到街边的人都在大声嚷嚷,说是咱们打胜了。”眼里浮起巨大的希望,“等王爷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闵言熙,素素就不由得心酸落泪,此时不愿再提起,放手松开小鹊道:“我累了,先扶我进去歇着。”

“是,我陪着姑娘。”小鹊重逢旧主,一步也不舍得再离开。

天气越来越冷,日子一天天的渐渐逼近年关。

素素依旧没有闵言熙的消息,而这一次,宁灏有了从前的教训,也不可能再让她有机会逃走。到了庭院,看着满天的银白飞雪、宛若柳絮,伸手去接了一瓣,很快被掌心的温度化成了水。如同此时素素的心情,潮湿且无力,只能每天到佛龛前面上香,祈求佛主保佑闵言熙一切平安。

或许是为了避免素素尴尬,或许事务繁忙,宁灏最近几天没有再过来看望,静谧的时光悠然而过。可惜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对素素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身体的体能终于达到极限,再也支撑不住,随之毫无征兆的发热病倒了。

素素头昏脑胀的昏睡着,彷佛忆起儿时岁月,每次生病的时候,都有父母双亲在身边细心照顾,再后来,宋家满门被冤屈抄斩,自己流落媚春楼苦苦度日,回忆不断的颠倒重放。直到遇见了他,初时的不和、随后的关心、一天一天累积的感情,等到猛地惊醒之时,才发现已经离不开他。

“还没有退热吗?”低低声的男音传来,是裕亲王宁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赶过来的,又无声的坐在了床边。

“喝过药了。”小鹊已经知道了从前之事,冷淡应道。

“你出去吧。”宁灏本身性格使然,一向都很少发脾气,即使真的上火动怒,也不会轻易的喜怒于色。小鹊虽然对他不满讨厌,但此时此刻,却不敢违逆他,只得不情愿的挪步退出。

素素的烧热确实没退,不光头脑身子发热,就连眼睛都是滚烫滚烫的,几乎忍不住要留出眼泪来。很快,有冰凉的湿棉巾敷了上来,一阵凉意透开,整个人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素素不想睁开眼,不知道面对宁灏该说点什么,又能说点什么,如今的自己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棋子是没有权利抗议的,只能默默忍受。其实,私下里迫切盼望着宁灏告诉自己,闵言熙找到了,然后要拿自己去做人质交换东西。

那么,就只有等。

“如果靖北王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素素豁然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宁灏温柔的摁了下去,忍不住大声道:“你到底想要怎样?难道,一定要致他于死地!”

“你急什么?”宁灏眼神微黯,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样,“我只是说如果,现在还没有靖北王的消息呢。”说着,微微一笑,“我要不说起靖北王,想来你还要继续装睡下去,对吧?”

一想到闵言熙生死未卜,素素就不住揪心,蹙眉恶狠狠瞪着宁灏,重声道:“如果他死了,我就找你偿命!”

“呵…偿命?”宁灏弯起嘴角,似乎正在回味这两个字,“为了他,你什么都愿意去做。”自言自语,喃喃道:“真是叫人羡慕…”

素素恼恨于他,忍不住讥讽道:“王爷即将登上大宝,不是更加叫人羡慕?”

宁灏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仿佛有一泓深不见底的池水,内中波光微动,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我若是将来真的登上大宝,你是否肯认认真真看我?我对你…你那么聪明剔透,一定不会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肯真的看一眼呢。”

素素不答,合上眼眸不再理他。

宁灏见她沉默,也并不为难她非要听个答案,只是静坐了片刻,空气了静得仿佛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过了片刻,想来多半也是觉得无趣,方才起身出门。

素素听得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确定宁灏出了院子,这才睁开眼睛,挽起头发慢慢坐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轻轻呼了一口气,心情才渐渐平静。

小鹊推门进来,询问道:“姑娘,裕亲王没有为难你吧?”

素素摇了摇头,望向青光一线的无垠天空,更觉自身的渺小,亦感悲哀,从来都只有闵言熙庇佑自己,当他出事时,自己却只能这样无助的等待。

接着等了好几天,仍然没有等到闵言熙的消息,不过京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武隆帝病重驾崩了!虽然素素处在小院里,不清楚眼下朝局的动荡,但空气中的气氛早已紧张起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皇帝驾崩的消息是瞒不住的,驻守在城外的两位皇子如何能安生,会不会趁机一起攻打进来,京畿内部的防御又是支持这谁?朝局风云变幻之中,一切可能都还只是一个未知数。

本来这种时候,宁灏一定是忙得抽不开身,但意外的是,这天晌午居然再次亲自过来了。见到素素,宁灏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快就要去办一件大事,如果成功自然不用说,如果失败就只有死。”他问,“素素,你能为我在佛前烧一炷香吗?”

素素明白他说的“大事”是什么,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请求自己烧一炷香,这样的想法是在太离谱了。难道,他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感情?过往的欺骗就算了,如今再次拿自己当人质,也为了要挟闵言熙,眼下来恳求自己不可笑吗?

“算了。”宁灏微笑,露出一丝掩不住的苦涩,“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不过是存着一丝侥幸而已。”他看着素素的眼睛,“其实,你的心里恨不得我早点死去,这样你就有机会离开,然后去找靖北王,对不对?”

素素挑眉冷笑,“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儿女情长了。”

“你说得对,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宁灏话没说完,眉头就开始渐渐的皱了起来,突然一把抓住素素的手,表情痛苦,“啊,素素…”手上不住发抖,人也跟着弯了下去。

素素条件反射将他一甩,要说她的力气并不大,不知怎地,宁灏居然“咕咚”一下栽在了雪地上。地上积雪深厚,腾的一下溅一阵雪雾,将宁灏笼罩在其中,他人却似乎不能动弹了。

外面的人听到响声,慌张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不许进来!”宁灏坐在雪地上喘气,厉声喝道。

院墙外的脚步声渐渐退去,素素满心疑惑不解,宁灏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像是腿上僵硬了一般,猛地想起闵言熙从前说过,裕亲王有腿疾,自己还一直奇怪着,他平日行动根本看不出来。莫非,只有天气寒冷是才会发作?

宁灏苦苦挣扎,最终勉强站了半个身子起来,突然腿上一虚,竟然直直的向旁边跌了过去,“咚”的一声闷响,额头在花坛边沿磕出一层油皮。在那一刻,宁灏的眼里涌出了一丝伤心,抬头看向素素,颤声笑道:“看够了吗?是不是就算我即刻死了,你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素素看得出来,宁灏绝对不是在演戏给自己看,可是脚下却生了根,不愿意往前挪动半步,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变得如此狠心。想来想去,大概是潜意识认为闵言熙的失踪,跟宁灏也脱不了干系,不然那个蓝翎怎么会将自己交给他。

“哈哈…”宁灏站不起来,索性躺坐在雪地里大笑,笑得直喘气,声音里却是说不出的悲伤,“有什么用,终究不过是半个废人!”

素素心中一软,伸手道:“外面冷,进去再说。”

“…”宁灏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旧事,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搭上了素素的手,吃力的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跟着进了里屋。

素素替他打来一盆子热水,放在桌子边上,见他不动,又拧了一块热巾过去。

宁灏沉默不语,展开热巾在手中慢慢散发热气,像是内心犹豫挣扎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其实你不用那么担心,靖北王毕竟是浴血沙场多年的人,没那么容易出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素素不为所动,淡笑道:“看来只要一天不找到靖北王爷,我就还有一天的利用价值,只要你还没派人来杀我,也就不能证明靖北王爷真的出事。”她问:“是这样的,对吧?”

宁灏的眼眸犹如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水,内中波光微动,他将棉巾放回盆中,皱眉揉了揉右腿,淡淡说了一句,“素素,我不会杀你的。”

素素听得出他语气诚挚,并不像是在撒谎。

“在你的心里,大概是认定了自己是靖北王的女人,所以才会将他人拒之门外,甚至连一点好也不肯接受。”宁灏缓缓说着,并无怨愤之意,只有一层淡淡的自伤,“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我喜欢你,至于你怎么想…那我管不着。”顿了顿,补道:“而且我相信,自己能做的比靖北王更好,只要素素你肯给我机会,只可惜…你总是逃避不愿意罢了。”

素素被他的话堵住,半晌才冷笑道:“所以王爷就那我做人质,并且找机会弄掉靖北王的孩子,呵呵…喜欢二字也真亏王爷说的出口!”

“我喜欢的女人,为什么要有别人的孩子?!”宁灏反问,并无一丝一毫愧疚,“这件事,换了别的男人也一样,再说…那件事情也不是我做的。不管你信与不信,虽然我有心不留那个孩子,但是不想让你伤心,并没有做什么手脚,只能怪…”

素素不想再听下去,打断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你是个明白人,不用我来多说。”宁灏起身,然后朝外喊道:“来人,备一顶软轿进来!”

“王爷”进来的人是怀晟,看了看,大概对宁灏的伤病十分了解,没有多说便扶着人缓缓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跟素素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仿佛从前救人的不是自己,甚至从来不曾认识一样。

素素苦笑,果然如同当初在苍寿说的那样,再见面,已经不能坦然相对了。

宁灏此举能够成功吗?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成功呢,还是失败?

素素思量了一下,如果宁灏顺利登上帝位的话,根基不稳,还有用得着闵言熙的地方,肯定会优厚待之,至少不会威胁道闵言熙的性命。如果宁灏计划失败,肯定落不了抄家杀头的下场,自己这枚棋子也不知落入何人手中,生死都是个未知数。

如此说来,竟然还是宁灏胜了的好?

不论怎样,朝局都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场动荡肯定免不了,自己就像一叶浮萍般渺小。素素望向南边的天空,心思犹如飞雪一般漫漫飘远,此时此刻,靖北王闵言熙会在做些什么?是否平安无事,是否在天空下的另一头牵挂自己…

萧墙之祸

宁灏多年来的风流生活,使他与官员交往颇为密切,而且赵丞相又是他的岳父,赵氏乃本朝望族,赵家为官数代,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因此虽然在军权上没有什么控制,但在内官中却有不少自己的人手。

宁灏有了赵氏这座靠山做支撑,做起事来当然是事半功倍,不然的话,以裕亲王妃那样平常的容貌、脾气,怎么可能换得裕亲王不纳侧室?所谓一心一意、伉俪情深,其中滋味只有本人才能真的体会。

武隆帝临终前的遗诏,此刻正拽在赵丞相的手里,而另外一位倒霉的张丞相,已经莫名其妙暴病而亡。羽林卫早已经接到紧急调令,将整座皇宫围得严严实实,后妃、大臣、宫人们一个也不许走动,违令者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本朝金砖宝瓦、雕龙盘云而成的金銮殿内,气氛一派肃穆,御前的两尊高大远古异兽铜炉燃着龙涎香,一圈圈的袅袅香烟缓慢的散发出来。那张武隆帝坐了几十的年鎏金龙椅上,此刻空荡荡的,正在等候着它的新主人,因而显得有些寂寥萧瑟。

因为张丞相已经亡故,赵丞相便成了文武百官之首,手持明黄锦绫的遗诏走到百官前面,转身面对,徐徐展开宣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弱冠登基以来,上承祖宗纲纪,下仰臣子辅佐,而经数十年…”诏书上虽然言辞十分谦逊,但一样列举了武隆帝所谓的功绩,文辞华丽、措字精确,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像武隆帝的口气。

眼下闵言熙下落不明,大皇子、二皇子虽然有一点兵马,但却不敢贸然进来,如果强行进来就要担负造反的罪名,在没有十足把握之际,两位皇子谁也不肯轻举妄动。因此除了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们,到场皇子只有三位,五皇子、六皇子宁灏,以及尚在稚龄的十二皇子。

赵丞相一面念读着诏书,一面看了宁灏一眼,“…先祖创下基业,事关民安,今朕已有五子,以皇六子之人品最为贤良,深肖朕躬,当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特命左丞相赵炎宗为新帝之辅臣,辅佐政务…”

“等等!”有位大臣突然跳了起来,从后面冲到了百官之首,仰面瞪着赵丞相,指手画脚大喊道:“哼,裕亲王爷非嫡非长,凭什么先帝会传位与他,还让你来当什么辅政大臣,这份诏书疑点甚多,恕不接诏!”

“大胆!”赵丞相立即沉下脸来,将念完的诏书交给身后的心腹太监,冷笑道:“先帝遗诏说得清清楚楚,册立六皇子乃是以贤,你不仅不知尊重,反而他啊他啊的尊卑不分!来人”一招手,立即有羽林卫将那大臣拿下,“怀疑先帝遗诏者,乃是死罪,即便身为礼部尚书也不能免,押下去关起来!”

面对大殿外持枪站立的羽林卫们,大臣们都识相的闭上了嘴,这种时候,多说一个字恐怕都难逃一死。方才被礼部尚书那么一闹,气氛有些尴尬,五皇子郑王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先帝遗诏既然已经言明,身为臣子自当尊奉…”说着,便朝宁灏跪了下去,“先帝猝然仙逝,还请皇上以保重龙体为紧要,早日安定民心,臣等愿意誓死辅佐皇上!”

郑王的话刚刚说完,立即有不少大臣跟着附和唱道:“吾皇万岁,臣等愿意誓死辅佐皇上!”按照传统惯例,身为新帝的宁灏自然要谦辞几句,谁知道他刚要开口,柳贵妃就一路大哭闯了进来。

“呸!你这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柳贵妃得知了金銮殿的消息,连车辇都等不及用,直接一路狂跑而来,鬓角的发丝已经有些凌乱,“你有何德何能?!先帝会把皇位传给你!伪诏,一定是伪诏!!”大约是气急了,柳贵妃不光神色慌乱不堪,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一行骂、一行哭,令满殿的大臣们哭笑不得。

赵丞相立即出面,喝斥道:“后宫不得擅入议政大殿,快下去!”

“滚开!”柳贵妃上前拉起十二皇子,朝文武大臣们哭诉道:“先帝早就说过,将来会传位给十二皇子,试问天下谁人不知?裕亲王老六伪诏篡位,还请众位辨清是非,将此图谋不轨之人撵下台去…”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即有几名老太监冲了上来,也不知哪里找来绢子,一把塞住了柳贵妃的嘴。

此时文武百官没有人敢出头,大殿内鸦雀无声,宁灏站在龙椅前面色不动,只淡淡说了一句,“看来贵太妃是得了失心疯,带下去看起来。”

太监们得了旨意,立即将柳贵妃架了下去,赵丞相又吩咐道:“另外将十二皇子单独隔离开,免得被贵太妃的举止惊吓。”

不到片刻,一场闹剧就此草草收场。

朝中的局势看起来是定下来了,实则不然,眼下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在城门外,闵言熙也不知死活,宁灏虽然登基却只能固守在城内,文武百官分为两派,支持新帝的自然是兴高采烈,反对的暂时按捺沉默,蠢蠢欲动等待着有利时机,这样的局面,哪怕出现一点点小变化就会坍塌。

在这样一触即发的气氛里,宁灏也没闲着,根据部分官员递上来的弹劾折子,迅速的将柳贵妃治罪!一来可以报了当年的腿疾之仇,二来也是杀鸡给猴看。武隆帝的皇后和宁嫔,分别是二皇子和大皇子的生母,眼下都还在皇宫里面,两位皇子如果要进行攻城,就得将自己的母亲和母族抛开,随时准备承受丧母之痛。

柳贵妃很快就被秘密处死于宫中,十二皇子和永嘉公主也被软禁,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生怕惹到龙椅上那位看似温和可亲、待人宽柔的新帝,一不小心就丢了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素素很快听到了宫中消息,一刹那的震惊之后,仍然不大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就那样死了?!不是被自己杀死的,也不是闵言熙帮忙处死的,而是死在诡异莫测的皇权争夺!那当年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柳贵妃,在失去先帝的庇佑后,也只是一介无助妇人,一杯毒酒、或者是一根白绫,就那样轻易要了她的性命!说起来,是不是应该感谢宁灏呢?

素素转念想到的是,自己和闵言熙今后会是什么下场?

眼下闵言熙对宁灏还有一点作用,只要闵言熙能活着带兵回来,自然也就解了京城外面危机。可是等到闵言熙进城解了围,也就失去了用处,倘使闵言熙支持宁灏这位新帝还好说,如果不是,宁灏会像先帝那样忍耐权臣过重吗?对于自己的这枚诱饵,最后又将如何处置?

倘使闵言熙回来,宁灏仍然不肯将自己交出,闵言熙岂能忍受这般折辱,到时候会不会又是一场血战?素素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忍不住期盼着,只要闵言熙活着就好,再也不要回到京城里来了。

然而还没等素素想清楚,宫中就派了几名太监过来,带来的消息出人意料,宁灏竟然下旨要将素素接进宫去!

素素在惊慌失措之余,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为首的老太监说话声音尖细难听,上下打量着着素素,一脸皱纹沟壑纵横,皮笑肉不笑道:“还用问吗?当然是姑娘在此不方便照顾,还是皇宫里更安全呐。”

是了,皇宫里果然更加安全。

素素苦笑,若说自己在这个小院还有一线逃走的机会,那么只要进了皇宫,可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闵言熙再能耐、权势再大,也不能冲到皇宫里面要人,若是那样岂不是成了造反?宁灏果然想得周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之处。

小鹊早吓得脸色苍白,结巴道:“姑、姑娘…”

素素此刻真想放小鹊走掉,可惜自己没那个权利,再说即便不带小鹊进宫,宁灏也未必肯放过她的,无奈之下,只好安抚她道:“没事,王爷会来找我们的。”

说起来,这并不是素素第一次进宫了。

假如能够时光倒转的话,素素宁愿当天自己跌断了腿,或是重病不起,从来就不会跟着母亲到过皇宫,那样就不会碰上永嘉公主、柳贵妃,也就不会惹出后面的祸事。此时此刻,再次看到那绵延无边的朱红色宫墙,琉砖璃瓦、飞檐卷翘,心绪忍不住像潮水一般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