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英以手摸着下巴,蹙眉道:“师妹,你莫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就对我如此冷淡吧?”

“你少胡言乱语了!我哪里来的心上人?”蓝皓月涨红了脸,朝他叱道。

“你就不要害臊了……”赵时英凑到她近前低声笑道,“听说蓝师伯从庐州带回了印溪小筑的邵飏,这人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一些,可也算是名门之后。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被嫁到庐州去了!”

蓝皓月心中一惊,急道:“你听谁说的?!我爹怎么可能将我嫁到庐州?!”

赵时英叹道:“祝融峰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是瞒着你一个。师妹,女大不中留,你再不愿意离开衡山,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他见蓝皓月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不禁压低了声音,“要是你不喜欢去庐州,我可以跟蓝师伯说说,咱们两个……”

蓝皓月头脑中乱成一团,见他越来越凑近自己,下意识里将他一推,后退一步惊呼:“你想干什么?”

赵时英大不乐意,整整衣衫道:“我也是好心,反正蓝师伯的脾气你最清楚,他要是相中了那个印溪小筑的家伙,任由你怎么说也不行。”

蓝皓月紧紧抿着唇,许久才决然道:“我就不信他能把我硬塞进花轿!”

赵时英见她气得不轻,又调笑了几句便施施然而去。

蓝皓月被他的这番话搅乱了心情,愤愤然回了房间。望着窗外悠悠白云,想到父亲从来都是专断果决,不给自己一点点做主的权利,不由更生埋怨。之前她离开烟霞谷去襄阳,也正是由于与父亲因为小事起了争执,两人互不相让,整整冷战了十天,她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家门。而今刚刚回到衡山,便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不叫她心烦意乱?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得院门口有人经过,起身一望,原是侍女粉蝶,便急忙叫她进来,想问问是否果有此事。

粉蝶纳闷道:“我们都不曾听说……不过,主人对那位邵公子倒真的很好。”

蓝皓月坐在床头发怔,粉蝶又道:“小姐还是赶紧梳洗一下,晚上主人与邵公子就要回来。前几天他听说你即将要回来,便早就从城里请来了厨子,说是要在花园里摆酒,也让你见见邵公子。”

蓝皓月茫然抬头,粉蝶慌又退后一步,小声道:“我又说漏嘴了,小姐千万莫怪,主人原本是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这番用意的。”

说罢,也不等蓝皓月回答,便一溜小跑出了房间。

粉蝶这一去,蓝皓月更加落实了赵时英说的话。看来父亲果真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那个见都没见过的什么邵公子,蓝皓月从小到大就被父亲严加管束,不容她有半点反对,如今竟又是这样稀里糊涂地便要被嫁到千里之外的庐州,她原本想要与父亲讲和的心思顿时灰飞烟灭,再无踪影。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外的花灯一盏盏被点亮挂起,在昏黄的暮色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师兄弟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想来是在准备尽情畅饮,大醉一场了。

蓝皓月却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内黯然站起,背起了还未打开的包裹,推开房门,奔向了通往谷外的幽径。

与此同时,祝融峰的酒席间也围坐了一群衡山弟子,其中就有午后在山路上欺负树安的两个男子,众人觥筹交错,正在忙着给刚刚回来的赵时英灌酒。

“五师弟,你这家伙还真会演戏,那个蓝皓月被你蒙得没了方向,现在恐怕正躲在房里掉眼泪吧?”

“不对,我看照那丫头的臭脾气,一定是去跟蓝柏臣大吵大闹!”

赵时英挑眉道:“谁叫她平日里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回吓一吓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师傅问起,我就说只是听到传言,蓝柏臣也不至于跟我计较到底。”

“真有你的!”

众人哄堂大笑,肆意喧哗,将屋外高悬于苍穹的明月也惹得躲进了云层,许久不曾出现。

第二章漫忆唐门事纷纷

蓝皓月出了烟霞谷之后并未直接取道大路,而是兜了个圈子,又从祝融峰另一侧的小路下山,冒着夜色策马朝西北方向奔去。

她在出谷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去处。

——能够收留自己,又不会引来父亲责骂的,唯有蜀中唐门。

二十多年前,蓝柏臣还是籍籍无名的后生晚辈之时,因奉师命去蜀中一带,巧遇唐门四小姐唐韵馨。那时他一无家业二无盛名,却有着对剑术异乎寻常的专注和执着。或许正是这难得的坚韧正直,使唐韵馨对他有了好感。

蜀中春雨绵绵,两人情愫暗生,等到蓝柏臣要回衡山时,唐韵馨便向父母说了此事。但其父唐仲严是唐门族长,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对蓝柏臣这样的晚辈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江湖上遍地都是,女儿只不过是因为平时很少外出,才会被蓝柏臣所吸引。

于是一声断喝,阻止了唐韵馨的话语。

唐韵馨有两位兄长一位姐姐,还有一个五妹,均是对父亲言听计从,她自幼也很是乖巧,从不惹是生非。可就是那一次,她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事,却被父母严加制止,那种眼神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不仅是父母,连兄长与姐姐都或是劝解或是训斥,总之都是告诉她一句话:蓝柏臣配不上你。

蓝柏臣不卑不亢地前来拜见唐仲严,却被拒之门外。原因是他还不够资格。

唐仲严夫妇认为只要能阻断两人的联系,韵馨最多是哭上几次,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渐渐淡忘。可他们都低估了这四女儿的韧性。

十五之夜,明月当空,唐门众人济济一堂,在大厅焚香祷告。被反锁在闺房内的唐韵馨却在其妹韵岚的帮助下,跳出后窗翻过了高墙。

四小姐坐在高墙上回头一望,蜀中唐门楼宇连绵,在夜色下犹如巨兽耸峙,心中暗生寒意,不由向五妹韵岚道:“妹妹,等我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一定会回来找你。”

唐韵岚那时尚年少,对每一个人的未来都充满希望,她觉得能够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受点委屈,也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她与四姐挥手作别,两人都没想到,这一别,便永无相会之日。

唐韵馨逃出唐门后找到了蓝柏臣,蓝柏臣之前根本不知道她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但抵不住情深款款,两人最后还是一起逃离了蜀中。他又怕唐仲严追到衡山将韵馨抓回,因此便带着她到了浙江,在北雁荡好友于贺之处暂避了一阵。后来得知唐仲严大发雷霆,果然去过衡山要人,但因找不到女儿也只能打道回府。

数月过后,蓝柏臣携唐韵馨回到衡山,其师对他很是不满。他自感惭愧,便与唐韵馨住在了祝融峰下的烟霞谷。此后夫妇两人也曾托人传信回唐门请罪,但均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复。

唐韵馨知道父亲性格刚硬,最是爱面子,她这一出私奔闹剧,在江湖中丢尽了唐门的颜面,他是再也不会认这个女儿了。因此她虽与蓝柏臣成亲生女,却始终怀有心事。而蓝柏臣依旧专注于练剑,谷中大小事务都交由唐韵馨打理,数年之后,唐韵馨竟积劳成疾。

一直到唐韵馨去世前,蓝柏臣始终都以为她只是思乡情切,没什么大碍。她病故的时候,女儿皓月方才五岁,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涵义。皓月只记得母亲向来都很勤快,家里家外布置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可不知怎么的,母亲忽而就卧床不起,这一病,便再也没有好转……

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皓月还是会搬着小竹椅子坐到床前,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床板,想着母亲当时就躺在这里,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有了?

可她不敢问父亲,因为父亲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会变得异常沉默,半天都不说一个字。她就在这样的困惑与迷茫中度过了自己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直到某天,很少有外客到访的烟霞谷里忽然来了一群说着外乡话的客人。其中有一个中年女子,见了她,便揽进怀里,呜咽哭泣。

他们告诉皓月,这是她的姨母。

这群人都是来自蜀中唐门,也就是母亲的娘家。

蓝皓月在七岁时,才第一次被接到了唐门,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亲人”。

或许是因为唐韵馨的早亡,以及之后唐门又接连不断地发生了一系列的不幸,唐老夫人对皓月这个外孙女倒是格外的心疼。

蓝柏臣与唐门依旧关系冷淡,而皓月则会每隔一年就回一次蜀中,探望已经年迈的外祖母。

所以这一次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往唐门暂住,至少要让顽固的父亲知道,她并不愿意做一个牵线木偶,任由他摆布。

打定了主意后,蓝皓月便马不停蹄赶往蜀中。衡山离唐门相距甚远,她从襄阳回来后都没怎么休息就又开始长途跋涉,经过了两天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白天骑在马上也架不住睡意朦胧。

因此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半个月后,到了湘西一带,以往她前去蜀中都是由父亲派人护送,每到此地都要格外留心。湘西自古民风彪悍,尤其是在这本就不太平的乱世,更是盗匪横行,时有杀人越货之事发生。

这一次蓝皓月只有自己一人上路,她先前几天确实是小心谨慎,可过了几个村镇后发现事实上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泛舟江上,赏着两岸绵延群山,时不时与激流漩涡抗争,既有悠闲之意又有新奇乐趣,反倒让蓝皓月郁结的心绪得以放松了起来。

两日后的傍晚她上岸策马,前方再过一个山头便可进入蜀地,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到山下便飘起细雨。蓝皓月见雨势不止,急忙寻找避雨之处,好在这里有一个供给过往客旅歇脚的简陋客栈,她匆匆下马冲进店门,见里面灯火昏暗,只有掌柜的和一个伙计正在打盹。

蓝皓月放下包裹坐在了店堂内,掌柜忙吩咐伙计上楼打扫,此时木门砰砰作响,又有人在外面叫喊。伙计才一开门,风雨便斜斜地卷了进来,随之而入的一群人衣衫尽湿,进门后便很急躁地要伙计带他们进房休息。

蓝皓月见这群人身后皆背着长长的包裹,还有人抬着木箱,看那样子像是贩卖山货的商旅。只是他们上楼时个个脚步迅疾轻快,才隐隐显露出原有的功底。她这一路上很少见到江湖人物,但在这荒郊小店却偶遇如此一群乔装改扮之人,不禁心生好奇。

伙计带着他们上了楼,蓝皓月留在店堂吃饭,见伙计下来,便小声问道:“刚才那群人是到哪里去的?”

小伙计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姑娘,我只管给客人们倒茶放行李,不会去问他们到哪里去啊。”

蓝皓月想想也对,只好道:“那他们应该也不是本地人吧?”

小伙计这下来了兴致,见掌柜的去了厨房,便压低嗓子道:“他们装作是本地人,可我在这土生土长的,一听就听出来说的不是本地话。”

说话间,掌柜的在后面喊他过去生火,小伙计只好停了闲谈,一溜烟去了厨房。

蓝皓月独自上了楼去,经过那个大房间时,听到里面似是正在低声商谈着什么,她的脚步声才一迫近,那些人便忽地闭口不语,再无任何动静。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慢慢掩上了房门,关门的瞬间,斜对面的那扇门被人悄悄推开了一道缝,房中人似乎也正在朝这边窥探。蓝皓月装作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将门关了起来。

这群人虽是行迹诡异,但蓝皓月也并不想打草惊蛇。她本已舟马劳顿,见到了床铺便躺了下去。

夜幕降临,风雨声渐渐停息,除了屋檐上偶尔滴下的一点水珠之声外,周围一片安静。

朦胧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将本已要睡着的蓝皓月扰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蜡烛已经燃尽,屋内一片漆黑。而此刻那种细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神智陡然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枕边的剑柄,发现那声音正是从门外传来,喀拉喀拉的,像是有人在外面想要拨开门闩。

蓝皓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一群装成商旅的人,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着剑下了床,一闪身到了门后。

一截白亮亮的刀刃自门缝间伸了进来,上下一划,便贴住了门闩,随后一分分地挪动了起来。

蓝皓月紧贴在门后的墙角,眼看那刀刃将门闩慢慢拨开,手中宝剑不由出鞘。就在外面那人悄然推门而入的瞬间,蓝皓月叱了一声,剑尖疾颤向对方面门。

那人似是未料到门后有人,一怔之下急忙抬起手中钢刀抵挡。刀剑相交之际,发出一阵龙吟,蓝皓月手中长剑忽而一弹,直挑向那人手腕。那人迅疾后仰飞腿一踢,蓝皓月趁势将剑身一沉,顺着那人身子就探刺过去。

那人还未及起身,见剑招又至,单手将钢刀自下而上一撩,抵住了蓝皓月的剑刃,借力纵起,左袖中寒光忽现,叮然飞出。蓝皓月水袖一卷,将那暗器反震回去,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掠向楼梯口。

蓝皓月稍一犹豫间,那人已奔下楼去,她不及多想便飞身追上。左手一按栏杆,翻跃过楼梯直落于地,却不料此时背后疾风大作,她闻音飞纵而起,两道刀光堪堪从她腿边划过,险些就要了她的性命。

蓝皓月人在半空,剑尖一点对方的刀身,旋身横扫向后方。长裙飞舞似云,明剑势如长虹,耀出一道白光,一时间屋内乍现数道黑影,齐齐向她迫来。

她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身份,更不知他们为何要对自己下手,但情势紧急,已容不得她细想。那些原先隐藏在楼梯之下的人现已都兵刃在手,漆黑的店堂内寒意凛凛,当先一人长刀呼啸,朝着蓝皓月右肩劈下。

她撤身一让,剑势却丝毫不弱,连连数招大开大合,刚劲如空中飞龙,虬曲腾跃,忽而一声断喝,剑影幻化成无数白光,纷纷然洒落天际,犹如大雪压顶,又如群星璀璨。

叮叮数声,那群人攻来的刀剑被这一气而成的剑势所震,不由得为之一滞。蓝皓月趁势出剑,直挑向当先之人胸膛。那人却忽然惊呼道:“烟霞剑法?!你是衡山派的人?!”

第三章一声牧笛逐云去

蓝皓月的剑尖已刺至他身前,听到此话,随即一捺便收了回去。

“你是什么人?”她依旧手持利剑,环视四周。

周围那些人纷纷止了攻势,但还是将她紧紧包围,戒备森严。

那人亦收了刀势,向她抱了抱拳,低声道:“在下关奉泽,来自岳阳镖局,这些都是我手下弟兄。”

“岳阳镖局?”蓝皓月一怔,以眼角余光扫视了一□边众人,“那你们为何要对我动手?”

关奉泽似有所愧疚,道:“实在对不住,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姑娘。”说着,他左手一扬,有一人从人群间闪至他身边,蓝皓月从他的身形判断,正是刚才想闯进她房间的人。

那人见关奉泽如此说了,便闷闷地朝蓝皓月道:“我以为你是夺梦楼的人。”

蓝皓月一蹙眉,她之前在襄阳游历时曾听人谈起过关于夺梦楼的近况。

江湖传闻,夺梦楼一可夺人至宝,二可夺人性命,而受害之人若想要寻仇复恨,却连他们的踪迹都难以觅得。正如那诗有云:“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可蓝皓月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群镖师居然会把自己当成是夺梦楼的人!

她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指着那闯祸的家伙道:“我难道就形迹可疑了?你一个大男人,半夜三更闯进我房间,现在竟然还说我是夺梦楼的!”

那人自知理亏,也没反驳,关奉泽忙解围道:“姑娘,是我这个弟兄一时鲁莽……”

“你们早就埋伏在楼下,专派了他来引我出去,现在可别把罪过全推到他一个人头上。”蓝皓月睨着关奉泽。

关奉泽一时尴尬,无言以对,这时有人接道:“姑娘,我们之前问那个伙计,他说你曾经向他探听我们的行踪,所以我们就对你有了疑心……可这实在也是被迫无奈,这一路上遭到太多惊险,不能不小心行事。”

蓝皓月心中一动,不由道:“莫非你们是遭遇了夺梦楼的袭击?”

那人刚要回答,关奉泽却将他一拦,向蓝皓月道:“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蓝皓月本不想告知他自己的身份,但看他们很是警惕,若是再掩饰不语,恐怕又要引起是非,故此她只得说了自己的名姓。关奉泽等人虽已看出她是衡山派的人,但知晓她的身份后,还是大为惊讶。

再度致歉之后,众人请蓝皓月一起回到楼上,他们待得进屋后,才将实情告知了她。

原来这一次押镖去往成都,为了减少麻烦,他们便乔装改扮。谁料才到湘西境内,便险些中毒丧命,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才到了这客栈。从沿途探得的消息来看,最近已有多家镖局在行镖路上遭遇夺梦楼的袭击,有时明抢有时暗算,总之目前是风声鹤唳,一般的小镖局索性关门谢客,免得坏了生意。

蓝皓月听罢,不由道:“他们为什么要劫镖,是与你们有仇?”

关奉泽等人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蓝大小姐,再厉害的帮派也得有钱供给开销啊,不然靠什么吃饭?”

蓝皓月脸上一热,她素来只知行走江湖自在潇洒,很少为钱财而烦恼,对这些自然不够了解。

岳阳镖局的人见她江湖经验确实不太充足,但剑术非同一般,不由向关奉泽使了个眼色。关奉泽心领神会,便向蓝皓月道:“素闻衡山派蓝前辈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今日幸得遇到蓝大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一点小忙?”

蓝皓月一愣,那些人已纷纷抱拳,恳请她一路同行,彼此间有个照应。蓝皓月见他们一番诚意,自己又恰好也要前往蜀中,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蓝皓月出了房间,便见有几人正抬着木箱往楼下搬。伙计见他们不好下楼,便热情地要上前帮忙,但被他们婉言谢绝,只得站在一边看着。

她随着关奉泽下了楼,见其他人抬箱的抬箱,套马的套马,左看右看,却好像少了昨晚闯进房间的那人。她正待询问,关奉泽已走到掌柜身边朝他打听接下去的路程,掌柜的说道:“只要再往北走上一段,过了山坡直接往小路上拐,明天就可以走出这片山区了。”

关奉泽很是满意,付清铜钱之后便带着众人出了店堂。蓝皓月跟在他们身后,等离开了那客栈,才追到关奉泽身边小声问道:“关镖师,你们是不是将人分成两路了?”

关奉泽微微一笑,低声道:“是,天不亮的时候,我已经叫人从窗口出去,先行一步。”

蓝皓月的目光不由往马车上一瞟,那木箱依旧沉甸甸的,但看这形势,只怕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转运,如今他们这一群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失落。本以为关奉泽请自己留下,是要在危难时刻寻求帮手,可眼下这一行只不过是成了幌子,还不知道夺梦楼会不会真的再来追击……

不过蓝皓月心中虽是这样想着,脸上也并没表现出不满,只是默默地跟着这群人往山坡上而去。

昨夜那一场大雨使山间小路变得更加难走,这一行人本想着尽快走出山林,可脚下湿滑,费了半天力气才将马车赶上了半山。

那两匹马儿被抽打得直往上使劲,可山路崎岖,到了半山后,马儿竟再也无法朝上行走。蓝皓月见两匹马不断低鸣,于心不忍,心道那箱子里又不是什么珍宝,何需这样着急赶路?

她不由便朝着关奉泽道:“关镖师,我们还是先歇息一下,让这两匹马也喘一口气。”

关奉泽却一蹙眉,用力拍打着马背道:“这里山势险峻,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他这话才刚说完,忽听四周密林中响起一阵牧笛声,这声音如若空谷莺啼,在雨后湿润的山风间轻轻飘扬,甚是悦耳。

关奉泽却猛然间神色一惊,立马抽刀靠近了木箱,低喝一声:“弟兄们,都警醒着点!”

众人纷纷持刀围聚后退,紧紧护着马车。蓝皓月见状,也不禁握着剑柄,此时那牧笛声越来越近,道边密林间渐渐行来一人。那人头戴竹笠,身穿布衣,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斜跨在一头灰骡身上,唇边一支短短牧笛,先前的曲声正是由此而来。

蓝皓月时常听父亲念叨,说是江湖中人不可貌相,可眼前这放牧少年骨骼瘦小,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会武之人。她偷偷瞟了一眼关奉泽,见他倒是依旧不敢怠慢,盯着那少年不放。

放牧少年还想前行,路却被马车挡住,他微微一扬脸,露出瘦削的下颌,开口道:“劳驾几位,让一让路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关奉泽,关奉泽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一紧,眼中露出一丝冷笑:“小哥要到哪里去?”

少年笑了一笑:“我要去山上,还请大哥们稍稍退一点。”

“好……”关奉泽缓缓应了一声,左手一挥,示意身后之人后退。那少年见众人往后退去,便也不再多瞧一眼,双腿一踢骡子,便欢快地朝着山上行去。

岂料关奉泽见他行过身前,猛然间一舞长刀,照着少年的后背便劈了下去。

蓝皓月不由低呼一声,眼见刀锋已至少年背部,那少年忽而双足一蹬,竟如纸鸢般飘掠而起。身形在空中一展,再一倒跃,手指一按关奉泽的刀背,借力旋了几圈,堪堪落在了马车顶部。

众镖师见他落下,刀剑齐出,一时间将少年团团围住。

他头上斗笠犹在,唇边不由浮起淡淡微笑:“关镖师说也不说一声,就招呼下来了,是想要我这条小命?”

关奉泽长刀一指,厉声道:“你是夺梦楼的?”

少年又是一笑,索性盘腿坐在马车之上,以手中牧笛一撩车帘,使得周围众人神色为之一震。

“那么贵重的玉佛,竟就装在这简陋的木箱里,岂不是暴殄天物?”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睨着众人,见众人越加紧张,竟反而欣悦起来,“你们派出的那另外几人,还故作神秘,想引开我的追击?实话告诉你们,那几个人早就在下山时被我放倒,现在只怕正躺在山沟里动弹不得!”

关奉泽牙关紧咬,见计划已被识破,不由得横下心来准备放手一搏。他见那少年的手已伸向木箱,当即怒喝一声,挥刀便砍向少年的手臂。

那少年仰身一倒,恰好就睡在了木箱之上,右腿轻轻一撩,看似不经意,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格住了刀锋。这时众镖师的刀剑已迫近他身前,少年侧身一翻,左手扯下头上斗笠便横抛了出去。斗笠呼啸着飞过人群,凡所到处皆如刀割,镖师们只觉寒风扑面,不由自主便朝后退去。

少年趁此机会一踢车上木箱,箱子飞到半空,他亦高高跃起,手臂一展,将之拎在手中,足尖一踏关奉泽砍来的刀背,轻轻松松便掠向了道边灰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