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皓月远远地望着他,他等了片刻,取下背后的竹杖,道:“你要回去吗?”

“不……你呢?”

“……我随意。”

暮色中有着淡淡的清芬飘拂在两人身边。“我想在飞云顶上走走。你能给我带路吗?”她尽量轻松地试探。

池青玉颇有些踌躇,末了才道:“好。”

月亮渐渐升起。飞云顶上银光浮动,烟霭朦朦,青岭脉脉,远山近水尽如画中。

他走得不快,四周安静无声,只有竹杖在石板路上划过的轻微声响与两个人的脚步声。

蓝皓月与他之间始终隔着几分距离。他的装束,让她无法接近。

“你想到哪里去?”走了一会儿之后,池青玉略感茫然。

蓝皓月晃了晃神,反剪着双手,道:“你领着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池青玉微微怔了怔,似是思索了一阵,才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如果想看风景,不如等明天叫别人带你来。”

蓝皓月静静地看他,过了片刻道:“晚上也可以的。”

他犯了难,无奈地道:“但我不知哪里才有景致……”

“你平时爱去哪里?”蓝皓月抬头望他。

“我?”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跟我来。”

蓝皓月跟着他慢慢走进松林,地上潮湿松软,不多时但闻水声阵阵,在夜间听来格外清晰。池青玉带着她走到松林尽头,对面山崖间一道白练飞溅而下,被晚风吹过,水气氤氲,犹如梦境。

一轮明月悬挂苍穹。松涛伴着水声绵延千里,扑鼻清新沁入心扉。

他站定在山崖前,两人都未说话,只是听着那飞瀑声响不绝于耳,在空谷间发出隆隆回音。

许久,他才微微侧过脸,道:“平素我常独自来这,此处就是我觉得最美的地方。”

蓝皓月沉醉于这浩浩天地,欣然道:“池青玉,这儿比衡山还要漂亮。”

他淡淡地笑了一笑,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这样可以碰到对面的瀑布。”

蓝皓月侧过脸望着他的脸庞,也与他一样,伸出手去。只是她伸的是右手,两个人的手臂仅仅离着几寸。

纷纷扬扬的水花自对面山岩间飘来,如雨丝如冰絮,落在掌心。

回去的路上,蓝皓月闻到一种奇异的芳香。清淡虚幻,时有时无。她不由放慢了脚步,留心起四周,却未曾发现是什么花草发出的气息。

池青玉察觉到了她的犹疑,问道:“你走得累了?”

“不是,我在找是什么花发出了香味。”

他呼吸了一下,道:“是玉簪吧。”

“玉簪?”她忽而觉得耳熟,细细一想,才想起母亲生前也爱这种花。那时的烟霞谷中,遍植玉簪,蓝皓月尽管年幼,却也还记得这个美丽的名称。母亲还曾经将洁白纤长的花朵给皓月戴在发辫上,抱着她去给父亲看。

但是母亲死后,谷中的玉簪无人打理,渐渐的,由多变少,终至枯萎。

“你等我一下。”她说了一句,便跑向草丛树林。找了许久,才在背阴的山峦泥地上发现了一丛丛的玉簪。它不喜阳光,只在暗处夜间开放,白似纯玉,独具幽香。

蓝皓月轻轻采下一朵,起身走到池青玉身边。他一直在听着她的动静,知道她走回来了,不禁道:“你不会是去找玉簪了吧?”

“正是呢。”她从背后伸出手,拉起他的衣袖,让他碰触玉簪的花瓣。

池青玉在被她拉起袖子的那一刻,有着本能的抗拒,手臂有所僵硬。但蓝皓月却硬是将他的手拽过来,放在花瓣上。

“你以前注意过这种花吗?”

他的神色有些拘束:“小时候师傅给我摸过,也就是如此而已。”

“我娘以前就很喜欢它。”蓝皓月凝视着他好看的手指,“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玉簪了。小时候,我还把它当真正的玉簪来戴呢。”

池青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抚过花瓣,动作很细微。

“都是细长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蓝皓月微笑了一下,生怕他不够了解,又道:“其实还有紫色的,但是这种白色的最美。”

他原本放在花瓣上的手指缓缓收了回去。蓝皓月一愣,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得多一些。”

“这些我都知道。他们对我说过世上的各种颜色。紫的红的绿的我全听说过。”池青玉垂下手,“不过我觉得很无聊。其实……你说得再多,我也还是不明白。”

蓝皓月握着玉簪的手有点发凉。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又犯了傻。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到了以前家中的事情……我以为你会愿意知道得更多……”她渐渐慌乱起来。

“谢谢。”池青玉看上去没有生气,但是神态很是淡漠,“蓝姑娘,你真的不必战战兢兢。”

“我怕惹恼了你。”她低声道。

池青玉静了一静,轻声道:“你何必对我如此在意?”

“我……不可以吗?”

他再度沉默,晚风吹动他的袍袖。

“我觉得没有必要。”他淡如清水地道。

蓝皓月的眼前一片模糊。

也不知道怎么了,泪水就弥漫了上来。可她竭力地忍着,还故作释然地道:“你是不是始终不太喜欢我?”

他的眼睛沉浸在夜色中,暗暗的,看不到光亮。

“你不要太过接近我,也无需太过在意。”他低声说罢,四周更为沉寂了。

蓝皓月一言不发,晚风幽幽袭来,吹动两人的衣衫,发出轻微的声响。

“起风了,你回屋去吧。”池青玉缓缓说着,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淡漠。

“我不想回,你可以先走。”她执拗地道。

他似是默默叹了一口气,又站了片刻,才道:“我送你回去。”

这一路,两个人什么都没说。直至到了屋前,蓝皓月想要开口,他却已经转身离去。

月华似水,他一袭青袍落寞如覆霜,只留下淡淡背影,却又印在蓝皓月本已沉重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其实主要就是讲两个人的感情历程,或许小池至今都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对于小蓝的态度,我想,从这一章里多多少少可以揣摩出一些吧。他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有他本身性格的因素,有他以前经历的影响,更多的则是因他的身份导致。希望大家不要觉得他铁石心肠哟~PS:因为已经写了十来万字了,数据什么的也差不多了,与编辑商量后本文要在周三入V,明天暂停一下,入V当天会连更三章。如果读者是真的喜欢这篇文的话,希望能够留下来。说实话靠写这种正统武侠文在晋江也赚不了几个钱,本身就是冷门货,入V只是一种认可,而且V后可以有机会增加曝光率,增加读者,别的也没什么追求了。买V文的话千字三分钱啊亲!也就是我吭哧吭哧写三千字一章的话,你花不到一毛钱╮(╯▽╰)╭上次那个《庐州月》V了大概要有三十万吧,全部看完十元左右吧……而且到时候在V章留言满25字可送部分积分,写得越长送的越多,拿积分也可以换一些字数阅读的。不过如果你还是决定要走的话,也谢谢之前给贡献的收藏和点击。(^◎^)大家周三见~

第二十六章 多情反被无情恼

进屋后,她没有点灯,一个人怔怔地倚着床栏。窗外竹影横斜,月光隐隐透过素白的窗纸,在屋内勾勒出淡淡的痕迹。她在这幽暗中看着眼前的一切,月色下的小屋更显清冷,也许对于池青玉而言,任何装饰与摆设都是多余,非但不能让他喜爱,只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蓝皓月怅然,想到了刚才本想告诉池青玉关于玉簪的事情,但似乎又弄巧成拙。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蠢笨不堪,或许他是真的厌烦了她……蓝皓月无精打采地躺下,可那后窗外传来的流水之声,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这静谧之夜,那汩汩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起身,推开小窗,望着那自窗外而过的山泉。

此时小道童素怀正背着竹筐从山道回来,见蓝皓月趴在窗口发呆,便笑嘻嘻走到跟前,道:“蓝姑娘,你才刚刚恢复,怎么还不休息?

蓝皓月脸微微红了一下,道:“我在听这山泉的声音。”

“是不是吵到你了?”素怀望了望脚边的泉水道。

蓝皓月摇了摇头:“这山泉是自然就有的吧?怎将屋子建在这里?”

素怀道:“不是的,本来离屋子很远。好像是很早以前,小师叔请师公凿了水道,特意引过来的。”

“他难道不嫌吵?”蓝皓月一怔。

素怀认真地道:“你不知道小师叔喜欢听这泉水的声音吗?要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会睡不着。”

蓝皓月的心猛然一紧,素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忽然不说话,狐疑道:“蓝姑娘,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她回过神,小声地说。

素怀紧了一下背带,惊道:“不好,我还要去把这些草药切碎了呢,不然莞儿又要骂我。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罢,便飞也似地朝着小径跑去。

蓝皓月看着素怀跑远,情绪渐渐低落。她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情愿牺牲清净,特意将山泉引至屋外,只为了消除无尽黑暗中的寂寞与恐惧。或许对于池青玉来说,世界本来就是一片混沌,只有外界的各种声音,才是他不致封闭自己的唯一凭借。若是夜间,整个世界为之寂静了下来,他就成了这茫茫虚无中的一片孤叶,永远不知自己会飘向何方。

怀着绵长的思绪,她默默闭上双眼,使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山泉哗啦啦地流淌着,仿佛幽幽古琴,以山风为弦,拨动了这一方寂静天地。

天刚亮,蓝皓月就又去了那长着玉簪的山崖。她趁着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挖出几株花苗,用手帕包住了,带了回去。

她回到所住的地方,特意到了后窗外,蹲在山泉边掘土。今日气候格外闷热,她的身体还有些虚弱,挖了一会儿便沁出汗水。但她还是很专心地干着活,将那几株还未绽开的玉簪种植了下去。

好不容易将土坑填好,双手上满是泥土,蓝皓月望着在阴凉处兀自挺直的花枝,又发了一阵呆。

回到房中,她倍感寂寥,望见靠窗书桌上有淡淡一层灰,便拿来抹布为之清理。书桌右角堆叠着许多竹简,这些竹简从她第一次进屋时便一直在这了,但之前她总是躺在床上,也无心来看。

卷轴边依次排放着笔墨纸砚,蓝皓月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在他的屋里,会出现这些看似多余的东西。她拿起那支狼毫,见笔尖已略有磨损,显然已用了多时。她又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竹简,轻轻打开,只见上面以遒劲的刀锋刻着《南华经》,字字深入凹陷,又打磨得极其光洁,应该是专为池青玉而制。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及那凹陷下去的轮廓。这里面的内容她在幼时也曾被父亲强迫去读,但觉虚无缥缈,完全没有兴趣。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竹杖点地之声,蓝皓月朝窗外一望,果然是池青玉正快步朝这里走来。她急忙想将那竹简放到原处,不料才一放上,底下微微一晃,那一大叠竹简便全都散落了下来。她涨红了脸,眼见来不及整理,便手忙脚乱地将最上面的竹简揣在怀里,溜到了床上躺着。

池青玉到了门前,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蓝皓月故作自然地道:“你来了?”

他只应了一声,便走到桌前去朝着原先摆放竹简的地方摸去。结果蓝皓月刚才整理了一半还未将东西归位,他触手之处已换成了端砚。他微微皱眉,继续摸索,才发现桌上笔墨纸砚都不在原处。

他忍着不满,将那些竹简一一打开,用手指摸着上面的字,辨清了内容,再一一合拢,按照原来的顺序整整齐齐叠起。但全都收拾完毕之后,又发现少了几卷,他按捺不住,背对着蓝皓月道:“给我。”

“什么?”蓝皓月呐呐道。

“你拿我的竹简干什么?!你还需要像我一样用手摸着读书吗?”不知为何,他竟变得异常恼怒,重重地将手中的竹简拍在了桌上。

“我,我不是故意拿走的。”蓝皓月被他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委屈地拿过藏在床头的竹简,想要还给他。

池青玉沉着脸,不等她过来,自己便依着生活习惯直接朝床前大步走来。却不料蓝皓月如今已能走动,一向紧贴桌子的椅子被她用过,正斜放在床边。蓝皓月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他已经走来,一下子被那椅子绊得踉跄。

“池青玉!”她跳下床。他下意识去扶着桌边,又撞到了蓝皓月用过的茶杯,但听一声清响,青瓷杯子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蓝皓月心一惊,冲上去扶住他的手臂。他却以极快的速度挣开,单膝跪地,胡乱地去收拾地上的残片。

瓷杯已碎,他一不小心,手指正划过锋利的碎屑。

“你的手流血了……”她看见他指尖渗出了点点血痕,又急又慌。

他却不再站起,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蓝皓月看着他格外无力的身影,难过地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要说对不起。”他忽然冷得像冰一样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实在无需总是心怀歉疚。打碎了东西我自会收拾,这已是我从小就懂得的事情。”

蓝皓月忍着心头苦涩,默默地伸出手,想将他手边的瓷片捡起。他却一下子撞开她的手,厉声道:“说了我自己来收拾,你为什么总是多此一举?!”

蓝皓月呆住了,她不明白昨晚还很沉静的池青玉,为何又变得这样冷漠。

“我做的事情都是多此一举吗?”她颤声道。

“本来就是。”他执拗地用淌着血的手去捡着瓷片,哗啦啦地抓在手中,愤愤然扔到了桌上,“蓝皓月,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地坐着,不要总是忙东忙西!我不喜欢生活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更不喜欢她乱动我的东西!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若是觉得闷了就不要强留!”

“我没有觉得闷,更不是强留!”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沮丧地望着一桌碎瓷。

“怎么可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搞出一些事情来,昨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本就不该接近我。或许你觉得我很特殊,动了好奇心,现在也已经足够了。我这个人,性子孤僻,又从不会顾及别人,无趣得很!说到底,你根本不明白我,我也根本不明白你!我们是两路人,你的好心在我这里全是无用,无用!”

“池青玉……”蓝皓月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这件看来似乎微不足道的事情,说出这番话。她强忍着眼泪,道:“我很蠢,总是好心办坏事,可我真的只是想弥补过去的错!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这样说,是作践自己还是故意伤我?”

池青玉却冷笑着抬起头,眼里一片虚无。

“我哪里需要作践自己?平日里自命不凡的池青玉,事实上就是刚才那样,你稍微动了一下我房里的摆设,我就连走路都困难!之前对你冷漠,是我的罪过,现在你也看到我的样子,总算没白来一趟!”

蓝皓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既伤心他的痛楚,又伤心他怎么可以这样看待她。她撑着桌子,颓然道:“你觉得我蓝皓月是这样的心思,我真的很失望。乱动了你的东西,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

池青玉听她声音沙哑,忽而又一声不吭地转过身,扶着桌子走了出去。

他出了屋子,茫然走了一段,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究竟到了何处。两边的蝉儿叫得酣畅,但他心中却纷乱如麻。走到路边,摸着树干辨别了一番,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走错了方向。

没来由地沮丧、失望。

此时身后有人走近,唤了一声:“青玉。”

他一怔,应道:“二师兄?”

程紫源缓步走到他身边,道:“你怎来了这里?我方才叫你去蓝姑娘那里,你可去问过了?”

池青玉紧紧握着竹杖,低声道:“我已去过她那里了。”

“她有没有说何时下山?”程紫源道,“并非我要急着让她走,只是这里毕竟是清修之处,她一个姑娘家住着自是不便。万一以后她父亲问起来,我很不好交待。”

“我明白。”池青玉不想多说,转过了身子。

程紫源扶着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往回走。

“她父亲是个极严厉的人,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但我若是去问蓝姑娘,显得不太合乎礼数,她既然是来找你的,你去试探最是合适。”

池青玉心中还想着刚才那场争吵,忽觉自己果然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程师兄……”他停下脚步,涩然道,“你们与我相处,是不是处处让着我?”

程紫源一愣:“何出此言?平日里大家和和睦睦,怎会故意让着你?”

池青玉深深呼吸,没有再说话。

回到所住的地方后,池青玉还是沉默寡言。顾丹岩并不在住处,莞儿来找池青玉,见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刺目阳光洒落一地,他也不知放下帘子遮挡。

“小师叔,陪我出去玩。”她故意拍了他的肩膀。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动。”他依旧坐着,神色倦怠。

莞儿自从将蓝皓月骗去后山,便被程紫源教训了一通。这几天来一直不敢出门,生怕又被关起来,可如今连池青玉也对她爱理不理,她心里大是不悦。

“你还在怪我捉弄蓝皓月吗?”莞儿趴在他面前,嘟起嘴,“谁叫她先前欺负你来着?我只是给她个警告罢了。”

池青玉烦躁道:“我又没说她欺负我,你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不需要说,那次你天不亮就催着我提前离开,我就知道定是她又与你吵架了。我真不明白,你从来都不怕别人,为什么在她面前处处受气!”莞儿愤愤然。

他愕然,许久才道:“我怎么觉得是她在我面前处处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