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玉坐在书桌前,整理着竹简,道:“经文。”

她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起了风,忽而卷来阵雨,噼噼啪啪溅进了窗子。池青玉关上窗,无奈道:“这山里时常会突然下雨。”

这场雨积聚了一天,到此时骤然释放,便越下越大,瓢泼了满山。

蓝皓月已经吃罢,池青玉久等还不听雨止,便只好找到了雨伞,道:“我现在用不着雨伞,你可以拿去……”

她走上前接过纸伞,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走到了檐下。池青玉慢慢走到她身后,像是想要说什么,此时却见雨幕中有人疾步而来,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一到屋前便忙着道:“皓月要走?”

“老前辈。”蓝皓月闪在一边,持伞撑起,“你总算回来了,这雨下个没完,我要走了。”

海琼子摸摸脸上雨水,伸手拉过池青玉,对他一本正经道:“山道湿滑,你竟要让她独自摸黑上路?”

池青玉一怔,局促道:“不是……”

“那就送她下山。”老道士将他一推,穿着蓑衣便进了屋。

池青玉无奈道:“师傅,还有一把伞呢?”

“找不到了,一把伞够大了,还遮不住你?”他漫不经心地关上了门。

一把素白纸伞,撑起了小小天地。

蓝皓月挽起裙角,背着竹筐,还没走多远,鞋子便已经湿透。池青玉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竹杖,走在她身边,却又隔着一些距离,他的半侧衣衫很快就被雨水打湿。

夜色浓郁,雨势不减,蓝皓月根本看不见脚下。起先是平地倒也罢了,最多踩进水塘,但后来转为下山之路,那一级级石阶歪斜陡峭,她走得提心吊胆,唯恐踏空滚了下去。

池青玉却似是没有什么畏惧,只是走得比平时要更加缓慢小心。但他一边要用竹杖探路,一边还要替她打伞,难免便有所照顾不周,等到他自己察觉到时,蓝皓月已经被淋了个透。

他在山道上停下脚步,将伞递给了她,“你自己撑着,我看不到你,会偏掉。”

蓝皓月犹豫着接过伞,遮到他上方。他站在她下方的一级石阶上,往前走一步,又听听身后的动静。蓝皓月急忙跟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听到她的惊呼之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却只抓到了她的袖子。

蓝皓月惊魂未定地道:“不要紧,我没有摔倒。”

他没有做声,手还抓着她的袖子。雨点打在树叶上打在纸伞上打在石阶上,滴滴答答纷纷飒飒,他忽而道:“你介意吗?”

“什么?”蓝皓月怔了怔。

他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袖口。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不介意。”

“嗯。”池青玉轻轻应了一声,于是便那样带着她朝着漫漫山道走去。她在黑暗雨中看不到他的神情与模样,也看不到前方,却很顺从地让他拉住自己的袖口,跟着他静静地,一步一步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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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银莲开时梦如初

那夜池青玉将蓝皓月送回了山下的小屋,她惦记着他还未吃晚饭,便想留他坐一会儿。但他却很有礼貌地谢绝了她的好意,想要返回山间。她慌里慌张地拦住他,道:“那我给你做些点心,你带在路上吃。”

他迟疑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默默站在门边。

素来干活利落的蓝皓月竟也着急了起来,磕磕碰碰地点火烧水,费了好半天劲才做了面饼,拿油纸包好了,递到他手里。

“谢谢。”他还是很温和,但也带着几分陌生。他转身,拿起纸伞,但一手还要持杖,便不太方便带着她做的点心了。蓝皓月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何迟疑着想拒绝,不禁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想得周到。

“要不我再给你撑伞,送你一会儿……”她懵懵懂懂地道。

池青玉却微微笑了笑,放下纸伞,道:“那会送来送去没个停歇了。”说着,便拿起手中纸包,慢慢吃了起来。

她扎着围裙,手上还糊着面粉,睁着圆圆的眼看他。小桌子上一盏油灯火苗飘飘摇摇,蓝皓月觉得脸上有点热。

“我是按照家乡的手法做的,你,可还吃的习惯?”她试探着问。

“你是哪里人?”他很平常地问。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衡阳。”

“哦,衡阳……”池青玉握着纸包,想了想,道,“离这里远吗?”

“嗯……”蓝皓月无意识地擦了擦脸颊,侧转了身子。她的心里忽然有点悲伤,不忍看他。

他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紧接着道:“对了,你是姓蓝是吗?”

蓝皓月抬头望着他,蹙眉道:“是的。你师傅没告诉过你吗?”

“他说过。”池青玉不安道,“但我起初并没有在意……”

她鼓起勇气,道:“我叫蓝皓月。”

“蓝皓月……”他慢慢念着,继而又微微扬起脸,道,“我姓池,池青玉。”

她深深呼吸着,勉强一笑:“这个名字,很好。”

“谢谢。我要回去了,你不要再出门。”他拿起伞和竹杖,转身走到门口,又微微一顿,“哦,还有,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此后,蓝皓月还是往常一样日出而起,日落而归。但除了到他屋前休息时,会彼此打一个招呼之外,两人之间也并未有太多的交流。

她依旧坐在树下遥望,他依旧坐在窗前刻字。一切总还是平淡如水。

倏忽间盛夏已过,凉风习习,天更苍蓝云更浓。她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进山。

海琼子照旧天亮出门,只是旁边少了蓝皓月的身影。他似乎不觉意外,悠闲自在地采药研磨,有时出去给山民治病驱邪,仿佛忘记了蓝皓月的存在。

池青玉起初只是以为蓝皓月有事未来,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黄昏时分,屋前还是少了她的声音。

他刻着刻着,手中的动作便迟缓了下来。

第三天傍晚,师傅还是一个人回来,他起身开门,踌躇了片刻,按捺不住问道:“师傅,那位蓝姑娘呢?”

“蓝姑娘?”海琼子愣了愣,放下竹筐,“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她病了。”

“病了?!”池青玉不免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悦,“您何时跟我说过……”

海琼子呵呵一笑:“老啦,自然记不清楚。前几天我下山买粮时遇到她,她正去药铺,因此我才知道。”

“您没替她看病吗?”池青玉不解道。

“哦哦,把过脉了,好像病得不轻,需要多加休养。”海琼子说罢,顾自走出屋子去做饭了。

又过了两天,蓝皓月还是没有出现。池青玉听师傅还是悠然自得地独进独出,忍不住道:“师傅,那位蓝姑娘,病得很厉害吗?”

“是啊,好像已经很多天没见她来了。”海琼子捻捻胡子,将药箱递给他,“我今日还有事要忙,你帮我去探望她一下吧。”

池青玉很少走出这山谷,那夜送她回去,也是唯一的一次到过她住的地方。于是凭着仅有的印象摸到山下,又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了那间小木屋。

他来到屋前的时候,蓝皓月正端着药碗出来。

她愣在了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衫,肩背药箱的年轻人。他低垂着眼帘,眉下伤痕淡淡。

“你身体好些了吗?”池青玉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略有拘谨。

她的心忽高忽低,紧张地不知说什么。“……还,还好。”

他似乎有点赧然,握着肩上的背带,道:“你已经吃过药了?我还带着药箱来了……”

“没有,我没有吃过。”她下意识地将碗藏在身后。

“可是我闻到药的味道了。”他疑惑地道。

“呃……那是我烧菜烧糊了……”

蓝皓月带着他进了屋,像个孩童一般坐在小桌边,安安静静地让他把脉。他指尖微冷,触到她的肌肤,她便垂下了眼帘。

他很认真地问了她的近况,又问她有没有纸笔。“我写得不好,怕别人看不清,你会写字的话就自己记下来。因为我这药箱里还缺一些药材……”

池青玉在那一本正经地说,蓝皓月却只顾看着他,没有听那些叮咛。

“你怎么来了?”她低声问道。

他微微一怔:“你好几天没进山,我听师傅说你生病,于是就……”

蓝皓月出了一会儿神,起身给他找来纸笔。“你写吧,我看得懂。”

他愣了愣,便将纸折叠多次再铺开,留下许许多多的方格印子,要摸着确定了方向与大小才能落笔。她便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看那狼毫笔尖在白纸轻轻一触再提起,写出端端正正的字。

临别前,池青玉又叮咛一番,蓝皓月抿着嘴笑。他感觉她并不认真听他说的话,皱皱眉:“你别记错了,煎药时候要认真。”

“我都记住了。”她倚着门望到半山间的枫树叶子渐渐变得赤黄亮眼,不禁道,“桃花洞附近也有枫树吧……”她本是自言自语,池青玉却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便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蓝皓月一省,忽而忆及当年在枫树下听他吹着笛子的一幕,微微低落了下去。

“蓝姑娘?”他叫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想到了家乡的枫树……”

池青玉感觉蓝皓月还是有些精神恍惚,便没再多说什么,独自背着药箱又回了桃花洞畔。海琼子正在打坐,一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问:“怎么才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不想打搅她休息啊……”他走进门,忽又止步,“师傅,您不是说有事要忙吗?为何并没出去?”

“我忙着磨药,难道不是有事?”老头觑了他一眼,看他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不免道,“青玉,你现在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了吧?”

池青玉侧过脸,“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我想回一趟岭南。”海琼子背着双手走到他身边,“许久未归,你师姐师兄们定又要说我不顾着神霄宫了。”

“那我呢?”池青玉蹙眉。

“你?”海琼子拍拍他的肩膀,“你身子还不太好,就留在这里吧。”

池青玉有些迷惘。

师傅真的在第二天背起行囊离了山,临行前给他留下了一些钱粮。

池青玉独自留在山谷中,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坐在屋前砍柴生火,有时也去幽潭边采些野菜。走过林子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伸手摸着树干与叶子,细细地辨别着什么。

但这期间,那个时常进山的女子还是没有出现过。

黄昏时分,他依旧坐在窗前刻着竹简,可是,屋前只有树叶沙沙。他觉得有点寂寥。

他再度寻到了山下。

这次是为着要买米和油,顺道再去问问她的病好了未。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从市集回来时,小村里人声热闹,正是晚饭时间。池青玉找着了那位姑娘的住处,他一直记得,门前有棵大槐树。犹豫片刻敲了门,却听不到里面的回答。

他又等了一会儿,从旁边走过一个老妇,道:“你找住在这的人吗?她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池青玉一惊,不禁转过身,“去了哪里?”

“这就不知道了,早上我还看她在整理包裹,像是离开的样子。”

池青玉一时发怔,站着小屋门前没有出声,连那老妇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肩后的东西沉甸甸的,他背着有些累。于是卸下竹筐,坐在了她的门口,想着也许她并没有真的离开,也许她只是出去置办物件……可是等到村子里渐渐不再喧闹,等到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了门,她还是没有回来。

夏末秋初的晚风有些凉意。他倚着门快要睡着的时候,前方却有脚步匆匆,到了近前又忽然停下。

池青玉从恍惚中惊醒,马上站了起来。身前的姑娘开了口:“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我想来问问你身体怎样了……但是有人说你大概已经走了。”他低声道。

蓝皓月肩后还背着包袱,上前一步,道:“是,我本来想走,但是进城晚了没赶上渡船。”

他闷闷地道:“你有急事吗?”

“倒是没什么急事,只是外祖母那边有信寄来。”她脸红红的,反问道,“你不会不相信吧?”

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会说一声再走的……”

蓝皓月反剪着双手,望着地上的人影,“我前几天遇到你师傅跟他说过。他又没跟你提及吗?”

“没有。”他怏怏不乐地回了一句,“他回了岭南。”顿了顿,又道,“明天,你还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她望着他,道:“可以走。也可以不走。”

池青玉握着竹杖,好似不知应该说什么,踌躇片刻才道:“那就不走了吧。”

“啊?……”

“山上有枫树。”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怕她听不明白似的接下去道,“我摸过那叶子的形状了。你想家的时候可以来看看。”

蓝皓月眼睛有些湿润,哑着声音应道:“好。”

她又开始往返于山上和山下的日子。山谷间果然也有枫树,叶子才刚刚开始转红。她捡起一片很大很完整的,送给了池青玉。

午间和黄昏的时候,她会来到屋前,与他一起打水做饭。他会慢慢地跟她说些自己记得的典籍中的故事,她也会跟他说些山下的见闻。只是不提江湖。

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两个月后,海琼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武夷。他那小徒弟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一些。

“这些天过得如何?”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池青玉。

“很好。”池青玉坐在屋前,编着篾片,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

老人俯身看看一地的篾片,道:“两个月不见,你学会这手艺了?”

池青玉微微红了脸,“是蓝姑娘教我的。”

海琼子微笑颔首。

那年立冬之前,蓝皓月去山谷给他们送新衣。已经与她熟稔的池青玉接过衣服,却又若有所思。海琼子在旁提醒了他,他才向她道谢。

她没有多想,看天色已晚,便赶回了家。

立冬那天,蓝皓月正在屋子里剪裁,却听屋前脚步声响,伴着竹杖点着地面之音。她开门,见池青玉肩后背着竹筐,似是刚从市集回来。她不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下的山?”

“师傅还没起的时候我便走了。”池青玉穿着她前几天送去的新衣衫,站在门口,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文有礼,“不过我昨晚跟他说过,他知道我要下山办事。”

“办事?”蓝皓月又是一怔,看看他背后的竹筐,里面似乎有个蓝布包裹。她不好意思问他,便拉拉他的袖子,“先进来吧。”

他却没有动,只是端端正正地站着,静了一会儿道:“蓝姑娘,你有许配过人家吗?”

蓝皓月攥着围裙,忽然间觉得心跳加剧,强行镇定了一下,才道:“你要听实话吗?”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愕然,但还是淡淡地道:“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