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淡灰9
颜春晓看着突然登门的段寻，有点意外他怎么会知道她工作室的地址。不过想想也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上了两天头条，环城还有谁不知道她的工作室在哪儿呢。
“请进。”小荟红着脸把人迎进门。
段寻走到颜春晓的面前站定，对她点了点头。
“早上好，颜医生。”他意外的客气。
颜春晓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类型，他客气，她自然也不会失礼。
“早上好。”她起身和他打招呼，然后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先请坐吧。”
段寻依言坐下。
朝阳东升，暖光透过窗户玻璃，落在段寻的肩头，让他看起来像杂志上的画报。
小荟直犯花痴，颜春晓走过去，推了推她。
“小荟，我还没吃早饭，你下楼帮我去奚大姐那里买套煎饼果子。”
小荟目光锁着段寻，不情愿地说：“巷子里死了人，奚大姐怕影响生意，搬去东街了。”
“那你就去东街给我买！”
“东街那么远…”
小荟还想推脱，一转头看到颜春晓正在瞪着她，连忙应声说好。
段寻默默地坐在那里，望着段灵坠楼的窗台，似乎并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打发走了小荟，颜春晓走到段寻的面前，坐下。
“段先生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她说着，下意识地翻开笔记本拿起笔，转念想想，他不是病人，于是，又默默地放下。
段寻的目光一直游离在窗台上。
“她是从那里跳下去的？”他问。
颜春晓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那扇窗户，点点头。
段寻收回了目光，他依然面无表情，可不知为何，颜春晓仿佛在他紧锁的眉头里看到了一丝脆弱。
一定是阳光下的错觉吧。
屋里沉默蔓延，好一会儿，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直到有只麻雀飞来，落在窗口，轻啄了几下玻璃，两人才回神。
“我来是想确认一下，颜医生是否留有我妹妹的遗物。”段寻说。
颜春晓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支录音笔，除了生前的录音和病历，段灵并没有其他遗物留在这里。
可是，那支录音笔她有私心留给邱函，因为在颜春晓看来，邱函是比段寻更有资格拥有它的人。
“那个…”颜春晓避开段寻的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望向窗台，“没有。”
“恕我直言，你在说谎。”段寻瞬间将她揭穿。
颜春晓摇头：“我说的是真的。”
“是么。”他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就像是一台测谎仪。
颜春晓莫名被震慑，忘了没接话。
“回答问题之前迟疑，目光闪躲，说明你心虚，回答问题的时候说‘没有’，而非‘我没有’，这是说谎人本能把自己从谎言中剔除的现象。”
“呵，段先生，你在对我使用读心术吗？”
“我原本以为读心术并不适用于心理医生，没想到颜医生很…”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单纯。”
单纯是个中性词，他对她的评价明显是保留了几分的，可此时，颜春晓宁愿他直白地说她很容易看穿，也不想他刻意委婉。
“我说的是真的。”颜春晓直视段寻的眼睛，强调一遍。
“颜医生这一次说的很像真的，可是几秒前，你在说这句话时，分明在摇头。‘我说的是真的’这句话是肯定的回答，你为什么摇头？”
颜春晓无言以对，她没想到，段寻观察力胜人，且能四两拨千斤，甚至在心理学领域都是如此专业。
“为什么不说实话？”
第10章 淡灰10
段寻看似从容，眼底却是寸土不让的坚决。
颜春晓内心的小宇宙彻底被激发，她的表情也开始滴水不漏。遇强则强，是她的优点。
“因为我觉得她的遗物有比你更好的归属，你不配拥有。”
“你对我有敌意。”他淡淡地陈述。
“对。”颜春晓直接承认，“我对你就是有敌意，在警察局那晚，我想打的人也是你。因为就是你的自以为是害死了段灵。”
段寻坐在那里，薄唇紧抿。
阳光渐渐丰盈，整个屋子暖洋洋的，只是气氛有点冷。
“如果不是你一直反对她和邱先生在一起，她也不会那么痛苦，痛苦到需要找心理医生开导。”颜春晓双手扣到桌面上，因为太过激动，她整个人绷得很紧，“段灵一直把你当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你呢？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这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段寻沉默了片刻，忽然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低头摩挲着虎口，像被人痛打了一顿似的，气势顿失。
颜春晓狠狠地瞪着他，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反驳她，可是过了很久，他都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时间仿佛停止了。
心跳也仿佛停止了。
颜春晓觉得，这一场对峙是她赢了，可是，她并没有赢的快感，反而有点慌乱。段寻的反应，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书桌上的闹钟猛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颜春晓将闹钟关掉，看向段寻。
段寻按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今天打扰了，关于我妹妹的遗物，如果颜医生改变主意，请联系我。”段寻说着，推过来一张名片。
名片是纯黑色的，质感很好，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没有头衔也没有其他信息，设计和排版虽然简单，但很大气。
颜春晓还未应声，段寻已经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逼仄的气氛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
颜春晓看了一眼时间，又到了要去买咖啡的时候了，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罢了，不去了，反正在许易心里，她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同学而已。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小荟回来了，因为没有找到煎饼果子摊，她买了两个蛋糕。
“颜医生，刚才那个帅哥是谁啊？”小荟进门，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打听起了段寻。
“段灵的哥哥。”
“原来是段灵的哥哥啊。难怪了，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一直站在楼下巷子里。”
“哪儿？”
“楼下巷子里啊。”小荟指了指窗外，压低了声调，似忌讳什么，“就是段灵坠亡的那个位置。”
颜春晓闻言，立马站起来，走到窗口。
果然，段寻还在那里。
从上往下，因为角度的限制，颜春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只看到他侧着身，如雕塑一般沉立着，明明披着阳光，却仍然掩不住那一身的落寞。
他竟然站了那么久还没有离开？
第11章 淡灰11
房东太太给的三天期限很快就过去了，颜春晓并没有在这三天内找到新的房子，没办法，她只能把工作室的资料都搬回了公寓，并通知小荟暂时放假。
这几天里，颜春晓因为忙着四处找房子，差点忘了舅舅尹陈平的生日快到了，幸而表姐尹伊打电话来提醒了她。
“你个小崽子，你舅的生日都敢忘，还有没有良心了？”尹伊的声音好像要冲出听筒。
颜春晓自然不敢怠慢，立马讨饶，并与尹伊商讨准备礼物的事情。
“礼物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以咱两的名义送，你只要空出时间，按时出现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先这样啊，见面再聊，忙呢。”尹伊说完就挂了电话。
颜春晓立在街头，对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她知道尹伊是体谅她刚买了房经济压力大，但舅舅的生日，蹭礼物终归说不过去。她想了想，直接奔去对面的商场，给舅舅挑了一条皮带。
舅舅的生日往年都是家里吃饭，但今年因为尹伊要带男朋友回来，对方是个富二代，尹陈平夫妇怕几个家常小菜失了体面，特地在酒店订了一个包厢。
颜春晓到酒店的时候，尹伊和她男朋友刚到，三人在酒店门口碰了个正着。
“来来来春晓，给你介绍一下。”尹伊把身边的男人往前推了推，一脸甜蜜，“莫子昂，你未来姐夫。”
颜春晓看着莫子昂，只觉得非常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春晓？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那个春晓？”莫子昂笑着问。
颜春晓一听他的声音，立马就记起来了。这个莫子昂就是那天在殡仪馆里和段寻走在一起的男人。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尹伊的男朋友。
“对，就是那个春晓。”颜春晓答。
“好名字。”莫子昂夸赞道，显然，他并不记得之前那匆匆一面。
“谢谢。”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上楼。
尹陈平夫妇早就点好了菜，人一到齐，菜就纷纷上了桌。席上氛围很好，莫子昂没有一点富二代养尊处优的不良习气，反而人情达练，很会卖乖讨长辈欢心。尹陈平夫妇显然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
“春晓啊，你姐姐已经把男朋友带回来了，下次就该是你了啊。”
颜春晓正低头默默喝汤，话题忽然扯到她的身上，让她险些被呛到。
“爸，你消停一点吧。我才刚刚从被催婚的魔障里解脱出来，你别这么快又急着去祸害春晓啊。”
“什么祸害，瞧你这嘴，我这是为你们操心呢。”尹陈平白了女儿一眼，又继续看着春晓，“春晓，你年纪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就千万别放掉，知道没？”
颜春晓赶紧把嘴里的汤咽下去，笑着答：“知道了舅舅。”
“对了，我听说你的心理咨询室要搬地方，找到合适的房子了没有？”
颜春晓还没回答，一旁的莫子昂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来：“心理咨询室？什么心理咨询室？”
“就是前几天出事的那个一春心理咨询室。”尹伊小声地解释。
莫子昂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春晓是灵灵的心理医生啊。”
颜春晓点点头。
话题带到段灵，餐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沉重了些。
“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大好的人生说不要就不要了。”尹陈平叹气。
“现在外面都传言说是被她哥哥给逼死的。”尹伊说。
“啊p！”莫子昂因为情绪激动，出口有点粗俗，但他很快又意识到长辈面前不可放肆，于是自打了下嘴巴，放软了语调：“不是，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尹伊勾住了莫子昂的胳膊，晃了晃。
一桌人都看着莫子昂，静等着他的下文。
“这事说到底，就是灵灵这丫头太倔了。本来她哥反对她和那个穷小子在一起也是为了她好…”
“都什么年代了，爱情还有贫富之分？婚约还要门当户对？”颜春晓忍不住打断莫子昂的话。
“你这么想没错，但段家那位老爷子可不会这么想，段灵和邱函在一起，要是被段老知道，那么他棒打鸳鸯的手段可不会像段寻那么温和了，他绝对能让邱函在环城混不下去你信不信？段寻也是知道他父亲的脾气，才提前出面给段灵敲了几次警钟。哪知那丫头非但不听她哥哥的劝，还悄悄去把证领了，段寻一时生气打电话说了她几句，她倒好，转头就去跳了楼。”
颜春晓不出声。
“她这么做，把阿寻置于何地？她根本不知道，阿寻挂上电话，回家就去给段老跪下了…”
也许是意识到透露太多，也许是觉得难过，莫子昂垂下头，收住了话音。
颜春晓握着汤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她想起了那日宽巷里久久不愿离去的男人的侧影，心忽然就像被蜂蛰了一下，止不住的疼起来。
第12章 淡灰12
很快，距离段灵去世已经一周了，颜春晓一直在等邱函找她，可是邱函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想主动联系邱函，又怕他还未从伤痛中缓过来，会打扰到他休息。
周末，中介小吴打电话给颜春晓，说是在鹤亭西路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让颜春晓过去看看。
颜春晓接到电话之后，立马打车赶了过去。
鹤亭西路靠近市中心，相比禅山街更繁荣些，但又不过分喧闹，是个理想的地段。
小吴在约定的地方等她，两人一见面，还来不及寒暄，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这房子的好。
“颜小姐，这房子坐北朝南，采光好而且安静，面积也不大不小，正适合你这样一两个人的工作室，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打造一样的。”
颜春晓笑着看着小吴。
阳光下，她的瞳仁亮得就像是镜面反射的光点，让人不能直视。
“颜小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些话你早上都在电话里说过好几遍了，按照心理学，一个人越是反复强调，越是心虚。”颜春晓忍不住开玩笑。
“哎哟，我可没有吹牛。”
“那我得先看过房子，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小吴笑：“这年头做生意难，做心理医生的生意更难啊。”
两人说着，走进了楼道。
房子果然如小吴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恰如其分的合适。
颜春晓最喜欢的就是南边的那面落地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护城河蜿蜒而过，初春，河两岸杨柳青青，能让人放松心情。
“颜小姐，这房子真的不错，本来租在这里的是个编剧工作室，人家前段时间火了一个电视剧，正好租约到期，他们就换更大的地方去了。”小吴倚在窗口，对着颜春晓挤挤眼，“你说这说明什么啊？”
“说明什么？”
“说明这房子风水好啊。”
“风水？”颜春晓微顿了一下，这个词最近在她耳边出现的有些频繁，“我可不相信什么风水。”
“那你觉得这个房子怎么样？”
颜春晓心里自然是满意的，但是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知道，地方好了价钱肯定也不会差。她现在的经济能力，撑不起太过昂贵的房租。
“月租多少？”她问。
“等下。”中介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把屏幕亮给她：“你看。”
颜春晓扫了屏幕一眼，这样的价格已经远超她的心里价位了。
“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