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我是独生子女,我爸妈全身心都在我身上,我压根就没体会过家里有人和我争宠的感觉。”

所以,她能理解刘美含那个孤独的背影,但却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段寻看了她一眼,她说自己是独宠的时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但眼角却垂着,那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情绪。

难怪她性格里能洋溢出那么多美好的品质,那些善良、热心和嫉恶如仇都来源于她从小生长的有爱环境。

原生家庭的庇护,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车子开到了颜春晓住的公寓楼下,停车的时候,段寻往上看了一眼漆黑的窗户,那种扑面而来的清冷感,似曾相识。

“你一个人住?”他问。

“是啊。”

“你父母…”

“他们都已经去世了。”她推门跳下了车,转头的时候还在笑着,“段先生,今晚谢谢你啦。晚安。”

话落,她快速转身跑进楼道。

段寻看着她的背影,步伐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他觉得,她上去可能会哭鼻子。

他也该说声抱歉的,只是,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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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春晓倒没有真的哭,只是进屋开灯的时候,看到早上出门时掉在地上的手袋还在那个位置,忽然觉得很心酸。

她捡起手袋,走到窗边,段寻的车正在楼下掉头,她看着他驶出小区,才拉上窗帘。

洗完澡之后,颜春晓早早就上床休息了,她预感到今晚一定会梦到点什么,果然,下半夜的时候,梦境里忽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世界晦暗的仿佛逼近了末日…她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她满头虚汗,挣扎着醒来。

屋里黑漆漆一片,而屋外,月明风轻,一片宁静。

颜春晓起来把屋里的灯都打开了,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之后便坐在客厅里发呆。

这房子是新买的,她搬过来不久,家里的很多东西基本上都是刚添置的,新气还未退,挂在木架子上那个长脚布偶,更是连标签都还没有摘。

可奇怪的是,越陌生的,反而能给她安全感。

她的家里,没有一样连接过去的东西。照片那种,她见不得。就像今日段寻不过无意提到她的父母,她立马做了噩梦。

如此想来,她以为她走出来了,只是她以为而已。

颜春晓在沙发上坐到了天亮。

天一亮,她就像没事人一样换衣服化妆,元气满满地去上班。

“一春”心理咨询室搬家之后,病人陆陆续续都有回归。而这些病人中最让颜春晓棘手的,依然是刘美含。

刘美含当天下午放学后并没有准时出现在颜春晓的办公室。郭丽打电话来说,因为孩子自己提出要休息一下,想把治疗时间往后延顺一天。

颜春晓当然没有意见。

郭丽还在电话里提到自己要和小女儿回老家探亲,原本她打算带刘美含一起去的,刘美含自己也点头答应了,可没想到昨天美含又临时变卦,害她车票都白买了。从郭丽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她对于这个麻烦的大女儿越来越没有耐心。

她还说:“如果实在找不出病因就算了,我看她也没有病,就是闹闹情绪。”

颜春晓挂了电话之后,心里有点堵。

现在多数的家长还是这样,如果孩子被查出身体上有什么疾病,就会很着急,但如果是心理疾病,便不会放在心上。初期可能还会哄一哄,越到后面越不在意。

然而,其实心理疾病与身体疾病一样,无论哪个年龄段发生,都需要被重视。

第二天早上,刘美含准时报到,她一个人坐公交车来的,因为郭丽已经带着小女儿回老家了。

颜春晓和她说了几句话没有应答之后,她就让刘美含自己坐在窗边写作业。

这是这几天颜春晓摸索出来的相处模式,她觉得既然治疗无法开展,学业总不好再耽误。郭丽那边,颜春晓也和她通过气了,刘美含什么时候配合治疗了,她什么时候收费。郭丽对此再三道谢。

刘美含一个人坐在小书桌边,静静地写了会儿作业。

忽然,她昂起头来。

“姐姐,这道题我不会。”刘美含清亮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颜春晓反应了几秒,才确定刘美含是在和她说话,她心头一阵欣喜,立马起身走向刘美含。

“哪道题不会?”

刘美含把桌上的数学习题册推到颜春晓的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应用题,默默看向她。

颜春晓从小数学就不好,毕业工作之后,原本会的也早就不会了。她没想到,现在初中的数学题难度竟然这么大。

“你稍等一下。”颜春晓说着,拿手机把这道题拍了下来,“你先往后做吧,我得想想。”

她当然不能告诉刘美含她不会啊,毕竟,这是人家第一次开口有求于她,她不能让孩子失望。

刘美含点点头,继续往后做题。

这孩子今天乖顺的有点异常,不过颜春晓没有多想,她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这道数学题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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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寻整个人沉在皮椅里,距离会议还有五分钟,他刚把所有资料都过了一遍,许是看得太久,眼睛有点酸涩。

他抬手轻轻地挤按着眼窝,酸涩感依然凝着,并未减弱。忽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段寻睁开眼睛,瞧了一眼,电话是莫子昂打来的。这人成日吃喝玩乐,多半没有什么正事。

“喂。”段寻接起来。

“阿寻,你赶紧看下朋友圈。”莫子昂在那头大叫,“横山那里得了两件新古玩,花样特别好,我想入手,你替我看看。”

果然,没什么正事。

“我要开会了。”段寻抬腕看了一下表,“没工夫陪你折腾。”

“看看嘛看看嘛。”莫子昂打断他的话,“就看一眼,用不了你一分钟。我保证,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

段寻:“…”

“真的,这两个玩意儿颜值特别高。”

段寻无奈,他知道,其实照莫子昂这激动的语气,心里早就有了明确的答案,无论他什么意见,最后他都会买入手。

“好。”

挂了电话,段寻打开微信点进了朋友圈。

横山是环城古玩圈比较有名的收藏家,也是段寻和莫子昂的朋友。以前段寻没事就会去横山那里坐坐,但最近因为忙,很久没有联络了,倒是莫子昂,依然是横山的座上宾。

段寻平时不怎么刷朋友圈,为了找横山那条状态,他足足翻了半分钟。

横山所发的两张古玩图,一张是陶器,一张是玉器,正如莫子昂所说,两样东西颜值都很高,特别容易让人产生眼缘。

先不说其他,莫子昂的古玩鉴赏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段寻正打算回莫子昂信息,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横山图片下面的一条朋友圈状态吸引,那是来自颜春晓的状态。

颜春晓的微信,段寻前天晚上刚加上。因为早前在通讯录里存了她的号码,微信根据通讯录自动推送了好友,他顺手就添加了。

他发送了好友申请之后,颜春晓那边马上就给他通过了。但是,这之后,除了最初打招呼的信息,他们并没有聊过天,这会儿刷到她的状态,倒是让段寻觉得新奇。

他不由点开了颜春晓发的图。

图片是一道数学题,拍得很清晰。她配文:“万能的朋友圈啊,哪位学霸能告诉我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在线等,挺急的!!!”

三个叹号缀在末尾,看来是真的挺急的。

段寻正打算再审一遍题,秘书米菲在门口敲了敲门。

“段总,准备开会了。”

“好的。”

段寻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随手把手机扣在了文件上,一起带进了会议室。

米菲在旁看着他,有点诧异。从她来到公司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段总有个习惯,就是开会的时候不带手机。

今天怎么破例了?

米菲想提醒他,可又觉得他不像是忘了。

进了会议室之后,米菲坐到了段寻的身边,各部门主管开始逐个汇报工作,整个会议进程有条不紊。

接下来,让米菲更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段寻竟然在翻朋友圈,不仅翻朋友圈,还对着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刷刷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天,这还是她认识的段总吗?

第32章 若白5

颜春晓的朋友圈状态发送成功之后,她就一直盯着回复。可是除了朋友们的赞和打趣之外,并没有人给她解题。

她猜想,这些人大概与她一样,都把老师教的知识悉数还回去了,空余一副皮囊和一把本该学识渊博的年纪。

正当颜春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朋友圈的状态下多了一条评论,是许易。

他说:“答案是18。”

颜春晓瞬时一阵激动,也不知道是激动有了答案,还是激动这答案来自许易。

不过,她又很快冷静下来,虽然有了答案,但这道题是应用题,没有解题步骤,空有答案是不够的。

那边的许易好像知道她怎么想,她这念头刚一闪而过,许易的电话就过来了。

“喂。”颜春晓立马接起来。

“看朋友圈了吗?答案是十八。”他开门见山,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磁性。

“看到了,谢谢你啊。”颜春晓看了一眼刘美含,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可光有答案还不够,你能把解题步骤发给我吗?”

“我直接报给你的。”

“啊?”颜春晓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拿笔记一下吧。”许易说。

“好的,稍等啊。”颜春晓赶紧拿来了纸笔,“好了,你说吧。”

“好。”

许易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有条理。颜春晓根据他口述的内容,将解题步骤一条一条写下来,很快,写满了小半张纸。

“真复杂啊。”她不由感慨。

“记不下来吗?”许易停下来。

“不不不,记下来了,谢谢你。”

“你说了两遍谢谢了。”许易提醒道。

“啊,有嘛。”颜春晓揉了一下发烫的脸颊,“那本来就该谢谢你啊。”

“光说的?”

“嗯?”颜春晓的脑袋又当机了。

“请我吃饭吧。”许易带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恰如春雷,起初温柔,继而震心。

“好啊。”颜春晓紧紧地抓着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这几天要开庭,等忙完联系你,你给我留个档期。”他开玩笑。

“好。”

“那说定了,我马上要外出,回聊。”

“好,拜拜。”

挂了电话,颜春晓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咧。真没想到,许易竟然会约她!这算约她吧?应该算吧!

“姐姐。”

刘美含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吓了颜春晓一跳。她这才想起来,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而她和许易通话的初衷,是那道数学题。

“嗯。”颜春晓应声。

“你是在和前天的哥哥打电话吗?”

刘美含望着她,漠然的目光夹着一丝好奇。

“前天的哥哥?”颜春晓回想起前天晚上段寻排队买冰激凌时挺拔的背影,心头莫名一软,一种奇怪的感觉席卷了她。

“不是么?”刘美含追问。

“你好像很喜欢前天的那个哥哥?”颜春晓不答反问。

“嗯。”

颜春晓登时意外,刘美含竟然那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喜欢段寻。

“你为什么喜欢他?”

刘美含收回目光,低下头,手执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画圈圈:“因为他给我买冰激凌,冰激凌很好吃。”

颜春晓笑起来。

这个答案,倒是像孩子会给的答案。

想来,也是,刘美含就是在前天吃了那个冰激凌之后,开始改变的。

“冰激凌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颜春晓拉了张椅子,坐到刘美含的对面。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和刘美含沟通一下。

“你喜欢前天的冰激凌吗?”刘美含学走了颜春晓的不答反问。

“喜欢。”

“那你喜欢前天给我们买冰激凌的那个哥哥吗?”

话题绕着绕着又绕回到了段寻,颜春晓意识到,此时这问答的情境里,她很被动,她对刘美含的迁就,反倒成了被她牵着鼻子走的绳索。

“你为什么总是好奇我和那个哥哥的关系?”

“因为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刘美含语气疏离而笃定。

“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

颜春晓沉了一口气,耐下性子:“美含你还小,你看待一件事的目光还很单纯,可成人世界的喜欢,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对吗?”

“你觉得你知道吗?”

“我知道。”美含低下头,轻声说:“我当然知道。”

颜春晓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她直觉这个话题继续往下或许会触到刘美含情绪的雷区,可是,雷区也会是找到她病因的突破口。

“那你能和我说说,什么是喜欢吗?”颜春晓尽量让自己的语调继续保持轻松的状态。

刘美含沉默了一会儿,就当颜春晓以为她答不上来时,她开口道:“喜欢就是一直看着你,总是想摸你。”

一个“摸”字,像长针刺在颜春晓的心头。

“美含,你说什么?”她俯身,试图与刘美含对视,“谁总摸你?”

刘美含避开了颜春晓的目光,脑袋越垂越低,肩膀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不说话,忽然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