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个日期。”

美含的画本上为什么会写着这个日期?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巧的凑在同一天?

“那天早上,郭丽带着女儿钱朵回老家,离开了环城,彻底被隔除在了事件之外。而钱岳鑫,本来会在公司被表彰收获荣誉,可这份荣誉变成了伤害他的双刃剑。”

“你觉得钱岳鑫是无辜的?”

“至少,他在警局表现出的生气和愤怒是真的。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真的生气,说明他有底气,说明他清清白白没有做过亏心事。而且,知道美含不见了,他的担心也是真的。”

段寻看着她。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原本樱粉的唇上染了水光,变得更红润了。

“至于美含,我无法从专业角度去分析她,可是,有一个细节出卖了她。”

“什么?”

“如果是遭受猥亵而产生了心理障碍,那么这样的孩子一般都会排斥和别人的肢体接触。可是美含会主动抱我,那日在白湖小区,你提议背她下楼,她也能坦然接受,这样不合常理。”

“你说的有道理。”段寻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欣赏。

她是个很感性的人,可感性中,又带着理性的光辉。

“虽然有那么多细节摆在那里,但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的城府去预谋如何毁掉一个人。”

直到,她想到了那个电影。

昨天晚上,颜春晓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来打开电脑,想找个电影解解乏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美含房间里她急于合上电脑那瞬间屏幕上的画面。

那是丹麦电影《狩猎》的镜头。

?

颜春晓看过那个电影,电影主要讲了早熟的小女孩卡拉在对男主角卢卡表白被拒之后,以一个报复性的谎言让原本是好好先生的男主角陷入了性侵女童的丑闻,从此失去名誉,生活被恶意包围的一个故事。

《狩猎》的整体基调很压抑,让看电影的人如鲠在喉,既难受又心寒,人性在那部片子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联想至此,钱岳鑫的事情,与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是如此相像。

如果美含是在看过那部电影之后,策划了整个局的话,那么,她真是太可怕了。因为电影中的小女孩虽带着报复的恶意,但是,她并不知道她的谎言会把男主角推入那样的绝境,可是,美含知道。

她完全知道,丑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她完全知道,人言会如何毁掉一个男人。钱岳鑫最终会失去名誉失去工作甚至失去在这个城市的立足之地…

颜春晓握着茶杯的手微颤,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尽,仿佛那就是酒。

“如果我的猜想都是对的,那么,我就成了美含手里刺向钱岳鑫的那把利剑了。毕竟,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如果我没有报警,钱岳鑫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快被传开,那些恶意,也不会那么快涌向他。”她微微垂着头,尽管极力掩饰情绪,但眼底的那抹暗色还是泄露了她的沮丧与内疚。

段寻拎起茶壶,往她的杯中倒水,那透亮的茶水快到杯口的时候,他收回了手。

“颜医生,论安慰人,我一定比不上你。说实话,我也的确不擅长。”

“我没想让你安慰我。”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安慰的不好,会让你后悔请这顿饭。”

颜春晓“噗嗤”一声就被逗笑了。

见她笑了,段寻也扬了下嘴角。

桌上的气氛才轻松下来,就听耳边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哭声。

段寻和颜春晓同时转头,看到大厅里有个孩子被地毯绊倒了,也许是摔痛了,孩子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哇哇大哭。

邻桌有位男士见状,立马冲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孩子的母亲听到哭声从洗手间方向跑出来,对男士连连道谢。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餐厅里又恢复了平静。

“你看,看到孩子有困难,伸出援手是每个人的本能。在刘美含这件事情上,你所做的只是一个人该做的事情,你完全没有做错,只是,你以惯性思维,低估了人性。”

“不是挺会安慰人的么。”颜春晓咕哝。

段寻笑了一下。

“那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你就应该完成你身为心理医生该做的事情。”

第37章 若白10

颜春晓听说,因为郭丽带刘美含去警局为钱岳鑫作了无罪之证,所以,钱岳鑫已经被释放了。

但是,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却不能如此简单的被抹去。所有人都觉得,刘美含忽然改变证词,是因为母亲郭丽的逼迫。

一个人就算做了一百件好事,只要他做一件坏事,旁人就会觉得他是个坏人,从而对他原来的好视而不见,甚至带着恶意揣测他做好事是否只是为了伪装。

钱岳鑫原本良好甚至有些高大的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邻居路人指指点点,部门领导也取消了他的升职,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同一个屋檐下的美含时不时望向他的森冷目光。

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孩子是这样的陌生又可怕。

颜春晓多次上门,想见一见美含,把事情真相搞清楚,但是,每一次都被郭丽恶言拒绝。在郭丽看来,他们家此时所有的困境,都是颜春晓造成的。

郭丽不止一次地表示,她很后悔把刘美含送去“一春”心理咨询室这个决定,她说颜春晓根本不配做心理医生,她就是个教唆小孩的恶魔。

这种滋味的闭门羹实在难以忍受,颜春晓内心的沮丧和焦虑不言而喻。精神上的重压让她的身体也开始变得矫情。

一来二去,她就生病了。

她的高烧与环城连日的大雨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因为有提前预约的客人,颜春晓即使病着,也没有休息。她强撑到傍晚,客人离开之后,她才下楼。

雨还在不停的下,马路上积水难泄,往来车辆如行船一样,时不时水花四溅。

颜春晓出了大厦,才想起来包里的伞刚才借给了客人。地铁站离她所站的位置大概有五六百米的距离,她正犹豫要不要冒雨冲过去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不是颜医生嘛。”

颜春晓回头,看到了一群穿着正式的男女从大厅里走出来。为首的是段寻,而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肖光。

听到肖光的话,段寻一行人都朝颜春晓看了过来。

一下被这么多目光盯着,颜春晓浑身都不自在了。她想起小荟下班的时候说过,今天段氏有人过来视察,倒没想到,是段寻亲自过来。

颜春晓对段寻和肖光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段寻没什么表情,他扫了一眼颜春晓空荡荡的双手,又看了一眼外面瓢泼的雨,侧头对肖光使了个眼色,肖光点点头,就往一楼的行政处跑去。

没一会儿,肖光回来,手里多了一把伞。

段寻拿了伞,对身后的同事们说了句什么,就朝颜春晓走过来。段寻身后的那群同事原本应该去门口坐大巴的,可因为自家老总忽然离队,竟然一时都没动。他们的目光继续落在颜春晓身上,直到肖光轻喊了声“走吧”,众人才回神。

有几个女职员边走边不停地回头看颜春晓,在她们意味深长的笑容里,颜春晓的脸瞬时就红了。

?

段寻走到了颜春晓的面前,原本这中间,她有很多时间可以掉头走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

“没伞?”他一本正经地明知故问。

颜春晓点点头。

“走吧。”他走到廊下,撑开了肖光找来的伞。

伞竟然是透明伞,伞面被雨一打,又染上路灯的光,看起来就像撑了一个小星空在头上,朦胧而美丽。

段寻也没有想到,这是一把这么浪漫的伞,他站在伞下,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这个肖光,难怪刚才把伞递过来的时候嘴角都笑歪了。

颜春晓倒是很喜欢这把伞的样子,她捂着包,钻到伞下,和段寻肩并肩,目光一路向上,隔着透明的伞布望着落向他们的雨。

段寻把伞沿往她的方向倾了倾,问她:“吃饭了吗?”

“没有。”

“那现在带你去吃饭?”

颜春晓摇摇头,一脸的疲态:“我现在不饿,就是累的浑身酸痛,只想回家睡觉。”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撑我到路口去打个车就可以了。”颜春晓说。

段寻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一路往前面的露天停车场走,伞在他手里,就等于方向在他手里,颜春晓没法子,只能跟着他走。

露天停车场进口的路段低洼,积了好大一汪水,两人刚走到那个水坑旁,就见迎面一辆白色的polo压着积水朝他们驶过来。

“当心!”

段寻下意识地拨了一下颜春晓的肩膀,将她摁在了卡宴的车身上,用雨伞和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了飞溅过来的水花。

颜春晓一时失去重心,下意识的扬手想抓到点什么,却不想,她的双手伸进了他敞开的西装外套,抓住了他腰上的皮带。

皮带软软的,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polo的车主降下车窗,象征性地道完歉就走了。

段寻甩了一下伞面上的脏水,低头看向颜春晓。

她被他禁锢在怀里,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瞪着眼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错觉,她的脸特别的红。

他的鼻间都是她洗发露的味道,那种香,在潮湿的空气里依然跳跃。

“没事吧?”段寻问。

“没事。”她看了一眼polo车离开的方向,仰头看他,“你有没有被溅到?”

“一点点,没关系。”

颜春晓“嗯”了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在他的腰上,连忙抽手往后退,可是,她身后就是卡宴冰凉的车身,她退无可退。

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近的说话时连呼吸都是纠缠在一起的。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又闪过了几天前在五和桥,他们差点吻到一起的瞬间。今天这一瞬间,可是比那天更亲密的感觉啊。

大雨笔直地落下来,让人有一种随时会被砸到的错觉。这透明的雨伞,无法给人踏实的安全感,就像,它无法藏住此时这暧昧的秘密。

颜春晓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段寻,但是,段寻却站着没动。

“段先生…”

她正要说话,只见段寻扬手一转,用手背覆住了她的额头。

?

颜春晓的呼吸很烫,额头也很烫。

“你在发烧。”段寻说着,手背向下,又贴了贴她红得异常的脸颊,果然,也是烫的吓人。

颜春晓舔了舔干涩的唇,原本只觉得浑身酸痛,被他一提醒,顿时觉得头也疼得不像话。

“上车。”段寻一手替她打着伞,一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她塞进车里。

颜春晓迷迷糊糊的,直到车门合上时卷起的冷风吹在脸上,她才稍微清醒了些。

她看着段寻绕过车头,收伞上车,他的肩头和后背,都是斑驳的水痕。

雨还在下,车里却宁静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先去医院。”段寻发动了车子。

颜春晓本想说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可是一转眼看到段寻铁青的脸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车子一路疾驰,段寻的脑袋里像安着定位器似的,轻轻松松避开了几个堵车的路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傍晚的医院依然很多人,他带着她挂号看诊,最后验血结果出来,是病毒感染引起的高烧,需要挂水。

“我自己去吧,我已经好多了。”

颜春晓实在不想麻烦段寻,但其实,最麻烦的那一段已经过去了。

“你一个人能行?”

“当然行,这有什么不行的?”

“输液室在哪你知道吗?”他问。

颜春晓心觉这是个送分题,可是一转身,看到大厅和走廊里往来的人群如密蚁一样涌来,脑袋一阵晕眩,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问嘛。”

“麻烦别人不如麻烦我。”

段寻说着,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拉。

颜春晓身上很烫,却不想段寻的掌心也很烫,两块皮肤熨帖在一起,像是要燃起来。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替她挡开了迎面而来的人,她一时忘了挣开,就那样被他拉去了输液室。

输液室三分之一是孩子,哭声和吵嚷声交织在一起,注定不太平。

颜春晓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输液管里药液往下滴,因为感觉手背有点肿,护士给她调得很慢。这越是瞅着,越是着急。

“这得挂到什么时候?”她咕哝着。

段寻没出声,他坐在她边上,目光盯着手机屏幕,查看着邮件,倒显得耐心十足。

颜春晓百无聊赖,想睡又睡不着。

“刘美含的事情解决了吗?”段寻忽然问。

“没有,美含妈妈不让我见她。”颜春晓刻意省略了自己如何被恶言相向,如何被赶出小区的过程。

段寻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可颜春晓直觉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没事。”

“真的没事?”颜春晓不相信,段寻刚才的表情有点奇怪。

段寻将屏幕上那封来自钱岳鑫的辞职邮件关掉,看向她,眼神温柔。

“你别操心,先养病。”

第38章 若白11

输液室里的人渐渐少了,耳边也不知不觉的安静了下来。

段寻处理完邮件,正欲松松脖子,一颗脑袋忽然砸过来,落在了他的右肩上。肩头沉下去的刹那,鼻间消毒水的味道短暂的被一股青柠香替代了。

他扭头,也许是因为角度的原因,她纤秀的五官在他视线里变得有些歪斜,长长的睫毛上翘着,透着一丝俏皮。

她的脸真小啊。

段寻伸手,稍稍比划了一下,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护士正好过来,撞见这一幕,抿嘴乐了起来。

“你女朋友是巴掌脸。”护士轻轻说,“羡慕。”

段寻扬了下唇角,没出声,怕吵醒了她。

她的烧并未全退,枕着的那一块,热乎乎的,像是贴了块暖贴,温度一点点渗过来,估计睡也睡不安稳。

护士绕了一圈,没几秒,又折回来。

“要拔针了。”她说。

段寻这才看到,输液袋里已经空了。

护士一拔针,她就醒了,段寻看她迷迷糊糊地支起脑袋,心想,这一刻要是能维持得再久一点,也不错。

颜春晓环视了一圈,感觉这一觉也没有睡多久,可睁开眼,输液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护士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