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你舅妈还等我回去给她杀鱼呢。”尹陈平说。

颜春晓听说他要走,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去路上小心。”

“嗯,你平时出行也要注意安全。”

“好。”

颜春晓将舅舅往外送,刚走到门口,舅舅又停下来。

“对了。”

“嗯?”

“那外套的主人。”尹陈平指着座椅上搭着的那件西装外套,“有时间了就带他来家里吃饭,我和你舅妈给你把把关。”

颜春晓顺着尹陈平的指尖扫了一眼,顿时风中凌乱。

刚才处理了茶几上的红酒,处理了沙发上的毯子,以为一切周全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段寻什么时候脱的外套?

?

段寻和许易在客房里,正襟危坐。

两人都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声响,因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们都不希望以这样不太体面的三人行的方式见到颜春晓的长辈。

“那外套的主人,有时间了就带他来家里吃饭,我和你舅妈给你把把关。”

屋外传来男人浑厚的声音。

段寻和许易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快速地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外套。

许易昨晚折腾了一宿,从酒吧的沙发到客房的床,身上的外套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不能看了,不过幸而,还长在身上。

而段寻就比较惨,他身上根本没有外套。

昨天晚上,他半扶半扛的把许易这个醉鬼弄到楼上之后,热得冒了一身汗,他顺手就把外套脱了…

好了,很明显,刚才被隔空点名的那个人,就是段寻了。

段寻叉着腰,莫名生了一丝紧张,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出算好事还是算坏事。如果给长辈减了印象分那可就糟糕了。

要不不躲了?直接出去光明正大地打个招呼好了?

正盘算着,外面已经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稍过了会儿,颜春晓打开客房的门,走了进来。她的臂弯里,挂着段寻的外套。进门之后,她直接把外套扔向了段寻。

段寻猝不及防,但还是稳稳接住了。

“你怎么没把外套收好?”她红着脸,带着一种莫名的羞愤。

或许,是觉得这段关系在毫无准备甚至自己都还没有确认的情况下却被长辈先看出了端倪,心里非常无措吧。

“我也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也不能随便在别人家里脱衣服吧。”这句话,显然已经有了故意找茬的成分了。

“是谁先随便让男人在家里留宿的?”

段寻盯着颜春晓,眉目间写着不满。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把醉酒的许易带回家,也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颜春晓撇了下嘴,她现在满脑子都盘旋着舅舅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两个男人都不顺眼极了。

“走走走走走,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走。”

许易沉了一口气,他从始至终都是懵的,这会儿才刚清醒过来一点,知道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有点内疚。

“抱歉春晓,昨晚麻烦你们了。”

“别说这些了,你们赶紧走吧,等下大家都起来了,出门遇到邻居,更说不清。”

许易点点头,先走出了客房。

段寻还站在那里。

“干嘛不走?”颜春晓瞪他。

“有时间了约我。”

“约你干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外套,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一边凑到她耳边。

“还能干什么,和你一起回家吃饭,让舅舅舅妈把把关。”

?

颜春晓一个早上都心不在焉。

她时而想起段寻的那句“和你一起回家吃饭”,时而又想起昨天夜里那个吻。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因为梦境太美,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也觉得不安。

段寻是真心的吗?

他不是还有一个会和他一起走上商业联姻的奚妃妃吗?

颜春晓前一秒还在上扬的嘴角,转瞬又化为了一声叹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了,如果再继续想下去,爱情还没有明确开始,她就已经先成为了爱情的奴隶。

可是,她刚准备放下,尹伊的电话就打来了。

这人的意图明显,九成九是来八卦的。

颜春晓接起来,果然。

“哟哟哟,颜春晓你出息了!谈恋爱都敢瞒着我了是不是!”尹伊在电话那头嚷嚷着,继而又好奇,“谁啊谁啊,我的未来妹夫是谁啊?”

“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我不知道舅舅和你们说了什么,但总之不是他想的那样。”

“你知道你舅舅想的是哪样?”尹伊的笑声倏然暧昧。

颜春晓感觉不妙:“舅舅到底说什么了?”

“咳咳。”电话那头的尹伊捏着嗓子,开始学父亲尹陈平说话,“那小丫头片子,以为我不知道呢,其实我进屋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屋里啊,有男人的气息。”

颜春晓:“…”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舅舅鼻子这么敏感。

“那茶几下面,塞了一瓶快见底的红酒,酒杯是两个,两个什么意思,成双啊成双。在家里喝酒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春晓绝对信任对方。”

颜春晓:“…”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舅舅这么善于观察细节。

“男人的外套还在家里,说明人还没有走,我这突然上门一定把人家吓坏了,我猜啊,他一定是躲在春晓的房间里。”

颜春晓:“…”

舅舅,误会啊误会。

“咳咳。”尹伊又清咳了两声,算是从角色扮演切换到自己,“颜春晓,那外套的主人到底是谁啊?”

“等我回头确定了再告诉你行吗?”

“确定?确定什么?难不成你家里藏得不止一个男人,还要确定一下?”尹伊是打趣调笑的口吻,可颜春晓却差点吐血了。

这对父女,简直神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以后再说吧,先挂了。”

“诶等等,等等…”

尹伊还在叫着,颜春晓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一通电话接得她更是心浮气躁,她揉着两边发烫的脸颊,还未缓过劲儿来,手机又响了。

颜春晓看也不看就接起来。

“尹伊同志,你还有完没完了?”

那头愣了一下。

“春晓,我是蒋静。”

颜春晓赶紧把贴在耳朵边的手机放下来,屏幕上显示的果然是蒋静的名字。

“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我姐。”

“没事。春晓,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明天下午回来,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聊一聊。”

颜春晓知道,蒋静找她,肯定是因为许易的事情。

“好。”

第57章 残红18

蒋静最后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鹤亭西路的一家咖啡厅内,颜春晓从工作室过去很近,但她到的时候,蒋静早已经到了。

“嗨。”颜春晓在蒋静对面坐下。

蒋静正和服务员点单,看到她来,笑着说:“我给你点了杯摩卡,可以吗?”

颜春晓喝不了咖啡,但是进了人家咖啡厅如果不点咖啡又会显得很奇怪。

“可以。”

“那就这样吧,一杯摩卡一杯焦糖玛奇朵。”

“好,请稍等。”

服务员转身离开。

“为了让你过来方便,所以特地选在了你工作室的附近,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蒋静调整了一下坐姿,与她面对着面,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那天晚上我出差太急,把你叫去酒吧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许易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蒋静摩挲着桌沿,微垂下眼睑,像是自问,“因为以后只能当朋友了,所以他才那么难过吗?”

颜春晓听到了,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没出声。

“春晓。我知道的,你喜欢过他。”

颜春晓抬眸,看着蒋静,有点不可思议。

当年的小心思,她还自以为瞒得很好,原来他们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喜欢一个人,就像在他四周装了雷达,风吹草动都能挑起敏感的神经,更何况是就在身边的情敌。”

颜春晓笑了一下。

蒋静这句话,将两人拉到了平等的位置,此时,她们都不过是曾经喜欢过许易的女子。

“春晓,我知道这样会显得我很多事,曾经我控制不住自己去关心他的一切,现在依然控制不住,你就当是满足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的好奇心,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颜春晓陷入了深思,但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需要深思了。

“是因为那个男人?”蒋静的脑海里闪过段寻的轮廓,“就是那个戴着伯爵手表的很贵气的男人?”

服务员正把咖啡端上来,听到蒋静的形容,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估计,也是好奇戴着伯爵手表的贵气男长什么样吧。

“我不知道把原因都归结到他的身上是否确切,但从某方面来说,的确是他的出现让我更加清楚的明白了到底怎样才算真正喜欢一个人。”颜春晓说起段寻,心跳在慢慢加速,“他是能和我分享开心和难过的人,也是在我迷茫和不安时能给我方向的人。而许易,更像是我年少时自己给自己描绘出来的一个美好的影子,我把他渲染成了我喜欢的样子。对他的喜欢和念念不忘,更像是我一个人的感动,并不属于他。可爱情,是属于两个人的。”

蒋静喝了一口咖啡,斟酌着颜春晓话里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近距离的接触了解,让你发现许易和你脑海中的美好幻影不一样,所以…”蒋静的话音收住了。

颜春晓也没有否认。

她对许易的好感,从第一次见他时就已经产生了。

那年炎热的九月,新生报到的当天,他替她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一路从校门口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骄阳把周围的人都晒得恹恹的,唯有他依然精力充沛,哪怕满头热汗,扬起嘴角依然有最干净清爽的笑容。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很多高年级的志愿者们一趟来回之后就要躲在树荫下缓一缓,只有他,抹一抹汗,马不停蹄,转身又去帮别人扛行李了。

阳光善良,这是她贴在许易身上最初的标签。

后来深入接触,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作为高一届的学长,对于学弟学妹们的疑惑他从来都是有问必答,作为学生会的主心骨,他也是整个社团里双肩最能扛责任的人。

而真正着迷,是那一次,她误闯了法学院的模拟法庭。当她推门进去,与他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撞了个满怀的那一次。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执业律师,我保证忠实履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工作者的神圣使命,忠于祖国,忠于人民…”

她入了神,直到有人催促她坐下,别挡着门。她慌忙应声的瞬间,许易看向了她。

好在,她的莽撞并未打扰到他。

“我将执业为民,勤勉敬业,诚信廉洁,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正义…”

窗外的阳光安静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白衬衣镀上了一层暖光。

律师的宣誓誓词被他念得温柔有力。

她遥遥看着他,搜尽脑海中所有华丽的词汇想去形容他,最后,她只想到了一个词:圣洁。

许易让她对律师这个职业充满了神往。

后来,她忘了自己是个误闯者,她干脆逃了课,坐在他们的模拟法庭上,当起了观众。虽然案子也是模拟的,但许易全程没有懈怠,她看他旁征博引据理力争,她看他刚正不阿寸土不让,“法庭”就像是他的战场,而他,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凭着一颗赤诚的心,不卑不亢的为受害者讨回了公道。

那一刻,掌声阵阵。

那一瞬,她为他痴狂。

颜春晓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当初那个干净纯粹到让她心动的少年会变成别人嘴里的恶魔。他执法律之剑,除去的不是人间之邪恶,守护的也不是政法的圣洁,而是捅破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颗毒瘤。

“因为之前一直在国外,我并没有听说过白臻的案子,在酒吧闹了那么一出之后,我问了波哥他们,几个同学都说,那个案子最后会有那样的结果,并不怪许易,而是真的证据不足。”蒋静又喝了一口咖啡,“许易他只是做了一个律师该做的事情。

“什么才是律师该做的事情?”

“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

“哪怕当事人并不清白?”

“春晓,也许那个案子里的两位被告都不是清白无辜的,可是在没有充分证据证明的情况下,他们就是无罪的。”

颜春晓不知该说什么了,论专业,她没有蒋静专业,论口才,她不如蒋静有口才。她仅剩的,只是心底一点微不足道甚至在内行人看来有点可笑的执念。

“我们是律师,不是法官更不是上帝,对于我们来说,胜利即是正义。”

“胜利即是正义。”颜春晓默默地重复一遍,“所以,汤臣和孙辉尽管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他们最后依然是正义的一方对吗?”

“我不是在说服你,也不是在替谁辩解。只是春晓,人各有立场,许易也有他的无奈,拿客户的钱替客户消灾是律师的职责所在也是衣食所赖。”

“为了钱就可不要良心吗?”

“你怎么还听不懂?他是看证据辩护,他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无辜。况且,要钱有什么错?”蒋静忽然激动了起来,“你知道吗?接那个案子的时候许易的母亲生命垂危,他需要钱救他母亲的命!那是他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

?

许易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又梦见母亲了,那身影,隐在白色的病床里,瘦到已经看不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