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寻带着颜春晓走出了屋,屋后是大片田地改造的人工草坪,草坪中央建了一个停机坪,颜春晓隔得老远就看到了停在那里的白色直升机。

“你真的会开飞机?真的吗?”颜春晓觉得不可置信,又继续追问,“你有飞行执照吗?这飞机可以随便起飞吗?有申请航线吗?”

“文件都在机舱里,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先去检查一下。”

颜春晓不出声了,走了几步之后,她又忍不住了。

“你飞行技术好吗?老练吗?安全吗?”

段寻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她,一连三问,也不知道她是有多不放心。

“你在质疑我的技术?”他的目光饶有深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我有点紧张。”

“别紧张,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歪了下嘴角,快步走到飞机旁。

颜春晓一个人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刚才的三两句对话,又回味了一下他那个不正经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妥,像是被占了便宜似的。

“过来。”段寻朝她伸出了手,“我先让你上去。”

颜春晓迟疑了几秒,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依然是令人心安的温度,可是,她的手却很凉。

段寻搓了搓她的手。

“有那么害怕?”

“我没怕了,我的手本来就凉。”她嘴倔。

“那就好。”他拍了拍直升机的机身,“认识一下,大白。”

“大白是你取的名字?”

段寻点头。

“还挺可爱的。”

段寻琢磨了一下“可爱”这两个字,问:“你是在夸这个名字,还是在夸我取名字的风格?”

“这有区别吗?”颜春晓不解。

他耸了耸肩,没答。

当然有。

如果是前者,那就只是在夸名字。如果是后者,那就是在夸他。

而他,可从来没有被人夸过可爱,被夸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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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春晓在段寻的帮助下上了飞机,幸而她今天穿着轻便的裤装,总体不算累赘,累赘的只是她的小怂而已。

登机之后,段寻帮她系上了安全带,戴上了耳机。她看着他熟悉自如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机舱内的各项仪表和驾驶盘时,她终于不再那么质疑他是不是花钱买的证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像他们这些有钱人,花钱买个证什么的,太正常了。

段寻戴着墨镜,但余光一直注意着她动向,他从她一会儿正襟危坐一会儿又如释重负的仪态里猜到了她复杂的内心戏,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些,借此缓解她的紧张。

直升机启动之后,桨叶“哗哗哗”地在头顶上方转动着。

“准备好了吗?”段寻问她。

颜春晓点了点头。

“你只需要享受过程,我会让你安全落地。”

颜春晓又点了点头。

段寻笑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颜春晓想了好久,忽然转过脸来,郑重其事地说:“我相信你。”

在太阳的照射下,她的脸红扑扑的,眼里像藏了一个星河,全是细碎的光。

段寻脸上的笑容收住了。

“别在这个时候扰乱我的心。”

“我哪儿有?”

她有。

那句相信,勾的他很想吻她。

颜春晓见他不说话,又着急起来:“你别分心啊,好好开,我可把命都交给你了。”

“我可不要你的命。”

“那你要什么?”

“等下你会给我的。”

他要的,是她的心,是她疯狂地为他心动。

“走了。”

段寻说着,左手握住总距杆,向上提杆,主螺旋桨的桨叶倾角慢慢增大,直升机开始往上升。

颜春晓感觉自己的心和直升飞机一起升了起来,然后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彻底冲到嗓子眼之后,她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渐渐落回了原位。

紧随着恐慌而来的是巨大的兴奋。

“哇,好美啊,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那里!”

她的手指一通乱指。而她指的地方,其实只是一片荒田。

神奇的是,换个视角,荒田也能引人入胜,那枯败的泥土的颜色,都像藏着勃勃的生机。

人生有时候,不也如此么,若是遇到太过苍凉的时刻,也许换个角度,就能看到不一样的转机了。

段寻发现,她真的是个很容易被美食美景转移注意力的人。从抖得像个筛子到乐得像个傻子,完全无缝连接。

她的内心大概住着一个孩子吧。

只有孩子才会这样,前一秒还被打针吓哭,后一秒已经被糖果哄笑,情绪来得单纯也去得单纯。

直升飞机越飞越高,也越飞越远。

颜春晓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真正的美景也如画卷似的,一幅一幅在她的面前打开。

碧水湖泊,密林远山,河流公路…好似大自然的拼图,一块连着一块,拼凑出一个瑰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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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舱里,段寻执着操纵杆,目视前方,他的耳边回荡着颜春晓“啊啊啊”、“呀呀呀”的感慨声。

这知道的知道她是在感叹美景,不知道的若是隔空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是会想入非非。

“颜医生你读书的时候语文一定不怎么好吧?”段寻问。

颜春晓听到他的话,没听出什么深意,她扭头看着他:“胡说,我读书时语文最好了。”

“是么?”他显然不太相信。

“你为什么忽然质疑我的语文水平?”她好奇。

“你觉得呢?”

颜春晓隐约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别拐弯抹角的,我听不懂。”

段寻的手指在操纵杆上跳了一下,嘴角微挑:“别人看到这漂亮的风景,还能吟诗作赋,而你…你的词汇量似乎略显贫瘠。”

这一路过来,无论是刚才在车上还是现在在飞机上,她除了“哇哇哇”就是“啊啊啊”,除了“啊啊啊”,就是“呀呀呀”。

“别人?”

颜春晓敏感地划错了重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这顿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全都是所谓“别人”的臆想了。

“嗯。”

“看来段总经常用这招讨女人欢心啊。”她不咸不淡地总结一句。

“我说别人是女人了?”

颜春晓不吱声。

“别人都是男人,就你是女人。”他解释。

“这么说来,我是你第一个带上大白的女人吗?”

“看来语文也没那么差,至少理解能力还不错。”

颜春晓笑了起来。

段寻看着她脸上一会儿阴雨一会儿晴的,都分不清自己这开得是飞机还是过山车。

“你说说,别人都怎么感慨来着?”

段寻想了想:“最次的莫子昂,至少还说了句‘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那我岂不是连他都不如。”

“可不,你自我反省一下,回去写个八百字的作文发我邮箱。”

“段总亲自批阅吗?”

“当然,写得好的话,打出来贴在机舱里当范文。”

她眼里晃动着几分自嘲:“我这样只会以助词感慨的人可当不了榜样。”

“我说行就行。”

“也是,毕竟段总是大白的主人。”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你做女主人。”

颜春晓被不着痕迹地撩了一道,她的脸还未来得及红起来,就见段寻扬手指了指前方。

“看!”他说。

“什么?”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仔细看。”

颜春晓顺着他的指尖往下看过去,眼前群山连绵,河流纵横,他不肯点破的玄机,她看了好久都没有看出来。

“看不出来?”段寻问。

“嘘。”颜春晓比了“嘘”的手势,眼神澄澈,“我正在和山神心电感应中,快看出来了。”

他怔忪几秒,随即哈哈大笑,觉得更生欢喜,这女人如此娇美的皮囊下,竟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有趣灵魂,造物主可真是偏心极了。

第61章 蜜粉3

颜春晓“感应”了很久,才看出来,河流穿行在山林间,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两个巨大的字母:dx。

dx,与他飞行夹克上的字母一模一样。

段寻。

“原来这一片山林都被你承包。”她顿悟。

“你再看。”

直升飞机在段寻的操控下往左转了个弯,因为视角受限,字母d的那一竖不见了,d变成了一个反转的c,而那个x依然立在那里。

cx,春晓。

dx与cx。

段寻与春晓。

这山林河川间,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巧合。

颜春晓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一种奇妙的惊喜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她又想发出“啊”或者“哇”的感慨,可又不甘在他面前坐实了词汇量贫乏这个名头,于是百般忍住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一次飞行的时候。”

他上一次飞行的时候,是段灵刚去世那段时间。那个时候,他和颜春晓还说不上太熟,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已故的段灵。虽然彼此尚未真正了解,可是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的起由,大概就是他在她面前掉的那几滴眼泪。

段寻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除了她。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甚至一度想要忘掉。

可是,他根本忘不掉。

当他的飞机掠过这河川与山林间的印记,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字母,可是他偏偏却联想到了她。

dx与cx,段寻与春晓。

这莫名其妙又浪漫的秘密,从此就留在了他的心底。

那时候,他想过,如果有顺理成章的机会,就带她来看看。可那时候,他内心更大的倾向,是觉得他们之间并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但,人生的奥妙就在于这些料想不到。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像被某种力量牵引。

或许,就是这被天地山川见证过的缘分。

“你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想到我了吗?”颜春晓轻声问。

“嗯。”

“真的么?”

“颜医生不是最会辩人说谎么?”

“你不是比我道高一尺么?”

“不敢当。”

“所以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他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如果你还不相信,等我回去,摘了墨镜看着你的眼睛再回答一遍。”

颜春晓低头,拨了拨刘海,眼角悄悄弯成了月牙。她倒没那么不信,只是想确认一遍,再确认一遍。他不会知道,听他如此肯定的答复时,阳光都是甜的。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次飞行。

段寻带她这附近绕了一整圈才回去,直升机在那片巨大的草坪上空盘旋了一阵,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停机坪上的那个白色的圆“h”中。

“我今天帅吗?”下飞机之前,段寻问她。

颜春晓毫不犹豫地点头:“帅。”

“比你那初恋还帅吗?”

“你幼稚不幼稚?”

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已经不凉了,这会儿掌心温热,看来这一圈飞下来,恐惧完全已经消失了。

“春晓,回答我。”

颜春晓愣了一下。

段寻从前都是“颜医生颜医生”的叫,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那低音炮,简直苏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帅,你比他帅,满意了吗?”

“那就忘了他,记住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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