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莱特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等贝特朗少爷跑得没了影儿,才说:“亨利埃特,你把贝特朗少爷吓着了。本来我们已经和好,你这样一来,又让贝特朗少爷觉得难堪,他又要好几天不理我了。亨利埃特,这里不是巴黎,不用那么处处讲究礼仪。”

亨利埃特把贝特朗少爷的衣服捡起来折叠好,放进篮子里,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小姐,贝特朗少爷是位子爵,处处应该想着他的身份。他们这些外省人真是缺乏教养,已故的伯爵夫人要是知道她的少爷成了这样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一定在坟墓下翻身叹息。”

芝莱特知道再说下去又会引出亨利埃特的一篇说教,便转个话题说:“亨利埃特,我的信你寄出了吗?”

亨利埃特说:“我的乖乖,我到村子里去寄了,今天正好有驿马车经过,把你的信带去巴黎了。”

芝莱特凑过去在亨利埃特的脸上亲一下,“亨利埃特,从罗西雄寄出的信什么时候可以到巴黎?我们从巴黎来,路上走了五天,信也跟驿马车一起走,那也要走五天。然后到了邮局,等邮差送了普列维尔爵爷府上,那就得再加一两天,普列维尔爵爷看到信,再回信,再寄出来,到这里,要整整半个月呢。要是他一时没看到,或是看到了又没及时回信,那就还要长。亨利埃特,罗西雄哪里都好,就是离巴黎太远了。”

亨利埃特看着她的小鸟儿脸上露出忧伤的神情,比她自己忧伤还要难过一百倍,她安慰芝莱特说:“那这半月里你在想着什么时候有信来,不就高兴了吗?我的乖乖,你要想着信快到了,就不会这么哀声叹气了。”

芝莱特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喜气洋洋了,说:“你说的没错,亨利埃特,那我以后就这么想,就不会难过了。亨利埃特,你买什么了?”看看亨利埃特胳膊上挎着篮子,里头有块格子呢。

亨利埃特说:“我寄完信,在村子里的杂货店里买了一块本地出产的披肩,乖乖要不要试试?”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大大的方形的格子披肩,对角折成三角形,披在芝莱特的肩上。

芝莱特摸摸披肩,欢喜地说:“还是羊毛的,织得真密啊。亨利埃特,我们把这块披肩放在我父亲的摇椅上,晚上他看书的时候就可以用来盖在膝盖上,这里虽然是南部,白天太阳晒着热,可到底是山区,夜里还是凉的。父亲有了这块羊毛披肩,就不会老觉得寒气入骨了。”

亨利埃特用溺爱的声音说:“好的,我的乖乖,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心肝。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去村里,再为你买一块。”

芝莱特说:“买两块,你一块我一块。再买一块,送给查理大叔。不过天马上就要热了,这样的羊毛披肩,快用不上了。要不我们送他一本巴黎新出的菜谱吧?可查理大叔要是接受了菜谱做礼物,会不会以为我们要他加倍地做好吃的菜呢?我们现在是住在伯爵府呢。”

亨利埃特动手收拾画具画架,夹在腋下,芝莱特把篮子挎在胳膊上,两人往伯爵府走,亨利埃特说:“我的小鸟儿,你想到真周到,我看菜谱也不是个好主意,说不定查理不认识字呢。”

芝莱特说:“可查理大叔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总要送些什么表达我们的谢意呀。我们只是来伯爵府借住的,他没有必要专门为我们做好吃的,天天给我们烤核桃蛋糕呢。要不,亨利埃特,我送他一副画吧,就画查理大叔在烤面包。虽然我画得不好,可那是我画的,比从村里的杂货店买来的好些,不是吗?”

亨利埃特赞许地说:“这样想很好,我的乖乖。你就画查理烤面包,等你画好了,我来钉个框,那样就很像一件为了致谢而用心制作的礼物了。”

芝莱特点头说:“好的,我要用金黄色的颜料来画,我要画一个像黄金一样的面包,就像查理大叔的心,像黄金一样的高贵。”

亨利埃特在芝莱特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说:“我的乖乖,你能看到查理的心像黄金一样的高贵,那你的小心肝也像水晶一样的明净。芝莱特小姐是一只春天的知更鸟,夏日的云雀。”

芝莱特小姐咯咯地笑,笑声像云雀一样的清脆,直飞到天空中和云朵上。芝莱特小姐欢快地踏着舞步说:“亨利埃特,那你就是我的母鸡,我的老猫,我的守护天使,我的冬夜的炉火。亨利埃特,你看见没有?贝特朗少爷的眼睛才像知更鸟的蛋一样是蓝色的,蓝得可真好看。”在草地上转个圈,张开双臂,吟诵道:

“听!听!云雀在天门歌唱,

旭日早在空中高挂,

天池的流水琮琤作响,

日神在饮他的骏马;

瞧那万寿菊倦眼慵抬,

睁开它金色的瞳睛:

美丽的万物都已醒来,

醒醒吧,亲爱的美人!

醒醒,醒醒!”

芝莱特弯腰从林地里摘下几朵金黄色的花,放在篮子里,说:“亨利埃特,这里有金盏花,我们可以摘一些回家,让查理把面包染成红色,我们还可以用它来浸泡出浸剂,让罗西伯爵大人服用,这样他就不会老说消化不好了,胃里有胀气了。他要是每天早上用金盏花的浸剂做漱口水,那他也不会总说牙龈肿得咬不动兔子肉了。”

亨利埃特看着她的小鸟儿,跳动着她一个星期没有活动过的小小脚踝,像一头小鹿,亨利埃特用慈爱的声音说:“好的,我的乖乖,你可以摘一大把回家,我们让查理把面包染成红色。”

周四的下午,伯爵府的厨房已经飘着迷迭香烤回式羊排,百里香欧芹焖松鸡的香气了,引得两只狗围着查理不肯离开,贝特朗少爷呵斥了一顿,才带了万般不情愿的两只狗去河边钓鱼。他和克罗伊家的两个男孩一人扛了一根钓竿,说钓到了虹鳟鱼回来给查理做晚餐,又对查理说,别忘了烤那个香香的甜点。罗伊先生和太太稍后坐了马车过来,吕西安和亨利骑着小马先来了。

三人到了河边,用小刀在土里掘了几条蚯蚓作鱼饵,各自找了个地方,垂下钓竿钓鱼。三人安静不了多久,亨利先开口问:“巴黎小妞咧?怎么没看见她?”吕西安说:“贝特朗少爷和巴黎来的小妞相处得如何咧?是不是已取得共识?”说着两人就像被胳肢了一般地大笑起来。

贝特朗忽然对这样的谈话没了兴趣,他想安静地听鸟鸣叫,听风从树梢上拂过,树叶在唱歌,听流水淙淙,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斑。有少女用黄金一般的声音在四月的春风中吟诵着古老的诗篇,赞美音响的新颖和辉煌的光亮。贝特朗在这一刻沉静如水,沉默如山,他从沉思中醒觉,淡淡一笑说:“鱼都要被你们的喧闹声惊跑了。”

亨利和吕西安也安静了下来,不多时有鱼上钩,泼喇喇地在水面跳跃,划破林间的沉寂。三人钓了一下午鱼,把太小的又扔回河里,数一数,有十来条了,贝特朗说:“够了,一人一条还有多,查理他们都有了。”

吕西安看看落在林后的太阳说:“我父母他们也该到咧。”拎了铁皮桶,扛了钓鱼竿,三人慢慢往伯爵府走。贝特朗说:“我们三人在一起钓鱼的时候不多了,我父亲打算送我去巴黎读军官学校,已经写了信,不日就可有回复。”

亨利和吕西安吃惊地看着他,贝特朗笑一笑说:“我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很久了。”环视一下周围的山丘树林和河流,四面群山合围,树木参天,磁器一样蓝的天空像一只盘子,盖在罗西雄的土地上。贝特朗并不讨厌这一片土地,这是他的领地,但他想看看更广阔的天空。

贝特朗说:“罗西雄太死寂了,一百年都不会有所改变,今天和前面一百天没有任何不同。我现在能体会我母亲的心情了,她从巴黎来,一定被这里的寂寞折磨得意气消沉,我记得她临死前曾经得到一张从巴黎寄来的歌剧《辛克白》的入场券,是她一个朋友德·弗朗斯男爵夫人寄来的,她拿着入场券笑着对我说:贝特朗我的儿子,这可是若莎·爱德蒙娜的新剧的首场演出,听说她是这十年里巴黎最著名最当红的歌剧女伶,师从当今最伟大的大师,皇家乐队首席指挥德维潘勋爵,不比以前的塔玛小姐差,可惜我看不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病得坐不起来了,但拿着那张入场券,眼睛又有了光彩。现在,我要替我母亲去巴黎了,我要带着那张入场券到巴黎去,找到若莎·爱德蒙娜夫人,让她给我在上头签上她的名字,然后我要把这张入场券埋进我母亲的墓地里。”

三人又沉默了良久,直到远远看到了伯爵府的大宅时,亨利忽然说:“我父亲让我去学法律,我想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没有贵族的头衔,不能像你一样进入培养高级军官的军事学校,我父亲是罗西雄的地方财政部长,对平民来说,做到这个位置,也算到顶了。我想我去学法律,将来跟我父亲一样,做一个地方的检查官。”

贝特朗点头说:“不错,你做检查官,我做地方长官做总督。吕西安,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吕西安说:“做为家族的次子,不是陆军就是海军要不就是牧师。我可当不来一个牧师,你做陆军将领,我就当个海军舰长,去东方或是新大陆,所到之处,都将插上法兰西的旗帜。”

三个少年望着夕阳下金色的伯爵府,心里把它当成了凡尔赛宫、检查厅、东方哈里发的黄金穹帐。

贝特朗说:“好,十年后,我们再回想今天,看我们做到了没有?”伸出手来,三人的手握在一起,使劲紧了紧,跟着哈哈大笑,贝特朗说:“走,我们回去把鱼交给查理,让他做好吃的柠檬烤鱼。

回到伯爵府,贝特朗从后院进去,把鱼和铁皮桶交给了查理,就在厨房后面打了水来,脱去上衣清洗一番,查理用自制的柠檬香味的肥皂给他们洗去鱼腥味。贝特朗说:“查理,太香了,像个娘儿们。”查理说:“今天晚宴上有克罗伊夫人和芝莱特小姐,你想一身汗臭地邀夫人和小姐入席?”贝特朗无话可说,亨利和吕西安也被逼着用柠檬香味的肥皂仔细地洗了一遍,洗得三人互相闻对方的身体,吕西安说:“我想我还是和那条鳟鱼一起睡到烤箱里去好咧。”

三人大笑,捡起衣服来穿上,从仆人楼梯上到贝特朗房间里,借用贝特朗的镜子梳子,梳理好头发,打好领结,再下到客厅里,芝莱特小姐和她的父亲,还有伯爵大人已经在招待克罗伊先生和太太了,一边还坐着沙纳先生。

贝特朗先向克罗伊太太问好,又向克罗伊先生问好,最后向德·拿包纳医生和德·拿包纳小姐问好。问好时,偷偷看一眼芝莱特小姐,看她穿着一条塔夫绸的淡薰衣草色的裙子,行动时有微微的沙沙声,腰间有绸带打的蝴蝶结,胸口有白色的蕾丝花边,栗色的头发又梳成了漂亮的发辫束在头顶,像一顶小小的皇冠。上头间隔插着一圈白色的橙花,那橙花就是皇冠上的钻石。芝莱特小姐散发出橙花的香味,芝莱特小姐像个公主。贝特朗退后几步,回到罗西伯爵身边,向父亲问晚安。

亨利和吕西安也规规矩矩地问好坐下,有罗西伯爵和克罗伊先生在座,两兄弟乖乖地,举止很像个年轻的绅士,如果这个时候亨利埃特看见了,一定会大声称赞。

芝莱特小姐手持一把玻璃的旧饮水壶,为客人倒上开胃饮品。那饮水壶贝特朗认得是一直放在餐具柜里一只古董瓶子,意大利出产的,不知怎么被她拿出来调了饮料。瓶子里装着冒着汽泡的水,还有黄色的薄薄的柠檬片,和天蓝色的小小的花朵,以及绿色的草叶,泡在水里,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植物。这一瓶水放在阳光下的花园茶桌上,就是一幅画。贝特朗心里想,芝莱特小妞在搞什么名堂?该不是在调制吉普赛人的草药汤吧?

芝莱特小姐是一边微笑着和克罗伊太太闲话:“克罗伊太太,听说您刚从图卢兹旅行回来,路上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克罗伊太太先不回答她的客套,而是端起水晶杯子,欣赏了一下杯子里饮料的颜色,轻抿一口,问道:“德·拿包纳小姐,这汽泡酒里面加了什么?这么香甜?”

芝莱特小姐小姐说:“水,本地产的一杯汽泡酒,柠檬片,蜜蜂草,琉璃苣的花,一盎司白兰地,还有糖。克罗伊太太觉得喝起来还算入口吗?”

克罗伊太太饶有兴趣地看着芝莱特小姐,问:“德·拿包纳小姐,你有多大了?这个年龄喝酒会不会有点过早?”

芝莱特小姐笑一笑说:“我十三岁了。我父亲说我可以饮用一点含酒精的饮料,这茶饮里的酒精含量不到很少,而药草在酊剂里的功效会发挥得更好。蜜蜂花的草叶可以消除疲劳、增强脑力、恢复年轻,13世纪的格拉摩根王子卢埃林长期饮用蜜蜂花茶,活到了108岁。琉璃苣的蓝色花是圣母玛丽亚的外袍颜色,我以此饮品来敬祝罗西伯爵和克罗伊太太及先生,还有我的父亲,健康长寿,万福玛丽亚。”

罗西伯爵听了哈哈一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说:“德·拿包纳小姐,谢谢你的祝酒词,说得太好了。德·拿包纳先生,自从伯爵夫人过世后,再没有人为我的健康这么留心过,您的小姐是上天恩赐的天使。啊,贝特朗我的儿子,我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请代我向德·拿包纳致谢。”

贝特朗举起杯子,对芝莱特说:“愿圣母的光辉也照在您的身上,德·拿包纳小姐。”心里却又烦闷了起来,这小妞样样都比他好,比得他在父亲眼里什么都不是,这小妞不是十三岁,是二十三岁。有这样老成古板、知识渊博、装腔做势的十三岁小妞吗?十三岁,自己十三岁时,还在掏知更鸟的蛋呢。又听见一边亨利和吕西安在偷偷地笑,脸都差点气歪了。

克罗伊太太跟着念了声“万福玛丽亚”,说:“德·拿包纳小姐,能为我调制一款饮品吗?我总觉得我精神衰弱呢,左边头疼得厉害。”德·拿包纳先生说:“克罗伊太太如觉不适,请容我先为您做个诊断,再让芝莱特替你调制饮品。”克罗伊太太欣喜地说:“那太好了。亨利亲爱的,你不是总说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吗,也让德·拿包纳医生看看是不是肝脏不好。”

德·拿包纳医生看一眼克罗伊先生说:“我看克罗伊先生是需要一个眼镜验光师,而不是医生。”

克罗伊先生吃惊了,坐前一点问:“眼镜?太可笑了,我的眼睛从来没有要戴眼镜的必要,我打起松鸡来,从没有空手而归过。德·拿包纳医生,您喜欢打猎吗?罗西伯爵的领地上有不少松鸡、麝猫、野猪、野兔、鹧鸪,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

德·拿包纳医生说:“克罗伊先生,我的膝盖不允许我做如此激烈的运动,并且动物在被猎杀时,因恐惧产生的毒素会残留在体内,还有铅弹的铅粉会随着肉进入我们的血液中,这都是对健康有害的。克罗伊先生,您的眼睛,便是人们常说的老花,配一副眼镜会对您的生活大有便利。”

克罗伊先生还要再作分辨,芝莱特小姐站起来说:“克罗伊太太,能为我们弹支曲子吗?我可以为您翻曲谱。”克罗伊太太微微颔首说:“好的,亲爱的。那我弹一支舒伯特的《听,听,云雀》,您来为我伴唱可以吗?”

芝莱特小姐眼睛闪着光,拉着克罗伊太太说:“克罗伊太太,您也喜欢这首云雀吗?太好了。”停一下,才觉得有些失礼,放开手,向罗西伯爵行个屈膝礼说:“伯爵大人,请容我为您演唱这首《听,听,云雀》。”

罗西伯爵点头说:“好的,亲爱的德·拿包纳小姐,我正有这个意思,请您为我们今天的客人演唱一首曲子,克罗伊太太,您请。”

克罗伊太太挽着芝莱特小姐到了钢琴边上,打开琴盖,弹了几个音节,说:“调过音了?”芝莱特说:“嗯,请沙纳先生校的。”克罗伊太太说:“亲爱的,我们开始吧。”芝莱特把曲谱翻到那一页,站在克罗伊太太身边,随着她的钢琴曲唱:

“听!听!云雀在天门歌唱,

旭日早在空中高挂,

天池的流水琮琤作响,

日神在饮他的骏马;

瞧那万寿菊倦眼慵抬,

睁开它金色的瞳睛:

美丽的万物都已醒来,

醒醒吧,亲爱的美人!

醒醒,醒醒!”

第6章 凯撒的大餐

五月节前三天,村里教堂门前的空地上,已经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桦树杆,漆成蓝白二色,笔直高耸,直入云天。树杆顶上有一个用核桃楸小树枝绕成的带着树叶的圆环,圆环下方,从上到下,装饰着彩绘的木板画,最上头两个,是教堂和罗西伯爵府的房子,往下两个是罗西雄小马和山里的野猪,再往下,是成熟的葡萄串和马车拉着的葡萄酒桶,下一组,村妇在织布机旁织布和少女肩上的格子披肩…每一幅,都是罗西雄的本地风光。彩绘木板画由小到大,插进树杆身上,形成塔形。核桃楸花环上系着五彩的丝带,一直垂下来,长得拖地的部分拴在了树杆上,这个就是五朔节花柱了。高高的五朔节花柱闪亮夺目,每年在树立前都会重新彩绘一遍,衬着磁蓝的天,雪白的云,喜气洋洋,在四月底的春风中,等着被人偷走。

五朔节花柱从树立起的那一刻起,村里就派了壮实有力的年青人轮流守护,又组织起了一队勇敢聪明的年青人去偷邻村的五朔节花柱。姑娘们带来了面包火腿山羊奶酪淡麦酒来慰劳彻夜不眠的小伙子们,有人拉响了手风琴,有人吹响了木笛,有人点燃了篝火。笑语喧哗,还没到五月一日,节日的气氛已经浓得飘荡在罗西雄每一寸空气中了。

芝莱特从巴黎来,从没过过这个从罗马时期就传下来的五月节,也叫五朔节的,在去了村里一次后,就说个不停,晚上临睡前,还兴奋得直缠着亨利埃特说:“亨利埃特,明天也去吧?明天就是‘五月前夜’了,他们要选出五朔节女王,我想去看看他们是怎么选的。”

亨利埃特仍然做着每天晚上都要的事,替她梳头结辫子,说:“好的,我的乖乖,明天再去。”

芝莱特双手合在胸前,一脸向往地说:“这个节日不是顶有趣吗?为什么巴黎不过呢?啊,亨利埃特,我从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古老的民族和地区还在过这个节日,有的地方,如英格兰,在17世纪就被教宗取消了这个节日,说是异端邪教。最早是罗马人为了迎接花神而在五月的第一天,庆祝温暖的天气回归,和草木繁盛鲜花盛开,美丽的春天又再次降临人间,德鲁伊特人燃起火堆纪念贝尔神,因此它还有一个意思是‘明亮的圣洁的火’。亨利埃特,我很庆幸我们是生活中这个时代,不用再被教宗约束着,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早在基督诞生之前,这些节日已经存在了许多个世纪,教宗硬要说它们是邪教,是异端,是不是有些时间顺序不清呢?”

亨利埃特却说:“芝莱特小姐,并不是早有的就是正确的。智者就算是后来订了规矩,但他是智者,就该听他的。芝莱特小姐,你父亲教了你太多你不需要知道的知识,对于像你这样的小姐,那些显然是太多了。”

芝莱特回头看她一眼,说:“是吗?可歌唱大地回春,草木重新有了生命,不是最自然最美好的一件事吗?你昨天不也说,美丽的五月就要来了,做什么事都有劲吗?”

亨利埃特说:“春天来了当然好,但是,芝莱特小姐,由此去想到教宗、异端、邪教什么的,就不必要了。这都是看书太多才有的过多思考,我们不需要去想那些,我的小姐,你才十三岁,想那些太早了。你这样下去,会成为一个带学究气的女士,那样的年轻小姐,不容易在宫廷生存。”

芝莱特笑了,说:“哦,亨利埃特,你想得太多了。回宫廷,我想都没想过呢。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我的打算是,等我长到十六岁,我们就去意大利游历,那已经是三年之后了呢。亨利埃特,你不想去吗?比起回宫廷,我更愿意去意大利。”

亨利埃特用丝带扎紧发辫,在芝莱特额上亲一下,说:“有些事,是不由你说了算的。等你到了十八岁,就算你在意大利,你的姨母,德·费那雪候爵夫人也会把你接回巴黎,让你进入宫廷,成为一名女官。”

芝莱特把笑容收起,爬上床躺下,让亨利埃特为她安好被子,皱着眉说:“嗷,亨利埃特,我们一定要说她吗?明天过五月节,我们不要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好吗?”

亨利埃特慈爱地吻她的额头,说:“好的,芝莱特小姐,我们不提她。好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我们明天去村里看选五朔节女王。我的小姐,明天穿哪条裙子?”

芝莱特说:“新做的那条,我不要让村民笑话我。”亨利埃特答应了,吹熄了蜡烛,在关上门时说:“晚安,乖乖。”芝莱特说:“晚安,亨利埃特。”

第二天便是五朔节前夜,早上在晨室吃饭,罗西伯爵对贝特朗少爷说:“贝特朗我的儿子,你已经年满了十六岁了,从今年起,由你代替我为五朔节的圣火堆点火。这项荣誉,从我们伊纳尔家族在罗西雄成为领主以来,都是由成年的男性继承人来担任,我如今年迈多病,和五月节的宗旨不合,这个点火仪式,就交由你了。贝特朗我的儿子,希望你不要让伊纳尔家族两百年来的荣誉受损。”

贝特朗少爷回答说:“谢谢您的信任,父亲。不过点火仪式,还是由您来主持吧,我今天要和村里的青年还有亨利吕西安一起斗雄鹿。父亲,就算这是我的告别罗西雄的最后狂欢。”

罗西伯爵听了点头道:“好的,我的儿子。那你就去斗雄鹿吧,希望你能战胜其他青年,让我亲手把雄鹿的角冠为你戴上。”

贝特朗以手抚胸,微微鞠躬,说:“一定不让您失望。”

芝莱特等他们说完,才插口问:“伯爵大人,斗雄鹿是什么游戏?是一群人围着一只雄鹿打它吗?如果是这样,那头雄鹿也太可怜了。”

罗西伯爵难得地哈哈大笑道:“我亲爱的德·拿包纳小姐,鹿在本地,可是很受喜爱的。虽然我们也猎鹿,但打鹿折磨鹿以取乐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去做的。斗雄鹿,是指青年们互相角力,胜出者再头戴鹿角冠,身披鹿角皮,去和一头雄鹿角力。能够和雄鹿角力的青年,就是雄鹿王,他和从姑娘们中间选出来的五月女王就是这一年的生育、孕产、丰收之神,我会为他们戴上一枚戒指,直到下一年,诞生了新的雄鹿神和五月女王,他们才把这枚戒指传给下一任的王和后。”

芝莱特听到“生育、孕产”这样的词,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但仍然保持着平静和理智问:“罗西伯爵,那么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雄鹿王和五月女王就是一对夫妻了?您是在行使神父的圣职?”

罗西伯爵和霭地说:“亲爱的,这只是一个节日的欢乐仪式,就好比戏剧舞台上的死亡和婚礼一样,是戏剧的□和情节的推进,并不具备宗教和婚姻和合法性。但是在古时,确实是这样的,举行过这个仪式,那两个年青人,胜利的王,和选出的后,就是一对夫妻了。不过那个时候,不单由领主来主持这个仪式,有时也是巫师。罗西雄这个地方,远离人类文明的中心巴黎,还保留着许多古代的风俗,让德·拿包纳小姐吃惊了吧。”

芝莱特露出一个谦逊的微笑,应道:“没有,伯爵大人。并且罗西雄也是个古老文明的地方。我只是好奇,以前没有在书上看得过这样的记载。那么,那个胜出的青年人,去和一头雄鹿角力,不会有危险吗?男青年要年满多少岁才能参加这个比赛?”

罗西伯爵还没有回答,贝特朗抢先说:“亲爱的的德·拿包纳小姐,既然是勇士,就不会害怕一头蠢鹿。”他听芝莱特的意思,像是在说他刚十六岁,肯定比不过那些比他年长的青年,就算有胜出者,斗得过一头鹿吗?

芝莱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羞红了脸,回答说:“拉法叶特子爵,我和你父亲罗西伯爵一样,希望你成为这个鹿王。”话一说完,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本意只是息事宁人,满足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之心,谁知一分钟前贝特朗刚说过鹿是蠢鹿,那意思,倒像是她在希望贝特朗少爷成为一个蠢鹿王。

贝特朗也涨红了脸,放下餐巾,站起来说:“我已经用完早餐了,请容我告退,德·拿包纳小姐,德·拿包纳先生,父亲。”

德·拿包纳医生和罗西伯爵都点头,等贝特朗离开了餐厅,芝莱特才站起来,拉了裙子行个礼说:“对不起,伯爵大人,是我刚才说话失礼了,请容我去找子爵阁下解释。”

罗西伯爵却叹一口气说:“亲爱的,不必理会,身为将来的领主,罗西雄的继承人,未来的伯爵,和国王身边的军官,如果为了这样的原因生气,那就不是他这个身份的人应有的气度。亲爱的,贝特朗被我宠坏了,我可怜他从小没有母亲,不舍得大声斥责他,以至成了这样娇弱敏感的少年。我以为这是少年人的常态,也不加理会。可是,亲爱的,我看见了你,我才知道,没有母亲的孩子,也可以长成这样的善解人意。亲爱的孩子,我可以叫你芝莱特吗?我真心希望你在这里住得愉快,我让您远离了巴黎,远离了你的朋友和亲戚。但您和您父亲的到来,让我衷心地感觉到了喜悦。我希望您能长住下来,把这里当作您的家。”

芝莱特再行一礼,说道:“伯爵大人,您太过奖了,请您叫我芝莱特,您不必称呼我为‘您’。我在这里过得很快活,我父亲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早就把这里当成我们的家。至于拉法叶特子爵阁下,我十分肯定地认为他是一位优秀的勇敢的诚实的爵爷,完全担当得起他的身份地位带给他的重任,以及相应的修养和礼貌。伯爵大人,我告退了。”

罗西伯爵点点头,说:“你这么认为就好。”

芝莱特等罗西伯爵微笑示意,才离开了。

罗西伯爵看她走远,便对德·拿包纳医生说:“博士,您的女儿,真是像海贝里的珍珠一样的可爱。”

德·拿包纳医生一直含笑听着他们说话,这时才开口说:“伯爵,养儿育女,看着他们长大,一天天聪明懂理,把知识和财富教给他们,就是我们做父亲的全部乐趣。贝特朗少爷是男孩子,男孩子有勇气有毅力有责任感就好,女孩子需要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依我看,这两个孩子都很好,伯爵不必拿芝莱特和贝特朗少爷比,贝特朗少爷也不必像芝莱特。我很看好贝特朗少爷,将来他一定是个有担当的领主和将军。”

罗西伯爵说:“但愿如你所言。”

芝莱特离开餐室,到处找贝特朗少爷,经过往仆人的指点,到了厨房,果然看见贝特朗在厨房里中间那张宽大的桌子上放满了的碗钵罐锅里一通翻找。查理不在,厨房门外的空地上,只有给他打下手的小厮在摇着烤架,一边往烤架上的一头野猪上刷酱汁。贝特朗问小厮查理到哪里去了,那个小厮说:“贝特朗少爷,查理大爹去地窖拿薰鲑鱼去咧。”

贝特朗少爷说:“知道咧,要找他的时候总是不在。”

芝莱特上前去,轻轻叫他:“贝特朗少爷,能和您说几句话吗?”

贝特朗回头看她一眼,吸了口气,挺起胸说:“可以。芝莱特小姐,请说。”

芝莱特闻言,笑了一笑,说:“贝特朗少爷,塞尔特族人建高卢,凯撒大帝来征服。不知道贝特朗少爷听没听说过凯撒大帝和野猪的笑话?”

贝特朗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奇怪,奇怪之余,又有些好奇,好奇之余,还有些微愠。这小妞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是嘲笑他什么都不懂,还是在拿他的诗来取笑?如果是取笑,那当时就可以笑话了,怎么留到这个时候?最后还是少年人的好奇心战胜了其他,问道:“没有,是什么。”

芝莱特笑说:“传说凯撒大帝十分喜欢吃烤野猪肉,尤其喜欢吃野猪的心。有一次他把一头野猪都吃掉了,也没找到那颗心,就叫来厨师问:这头野猪的心哪里去了?谁知道这个厨师也是个喜欢吃野猪心的,一早就把新鲜的猪心烹饪熟了自己吃了,听见皇帝来问责,厨师就说:陛下,这头野猪没有心。”

贝特朗听了哈哈大笑,一旁烤野猪的小厮也笑了,笑得东倒西歪,险些儿打翻了调味汁。贝特朗大笑着说:“这头野猪没有心…哈哈,可怜的凯撒,就算拥有天下,却斗不过一个厨师,被厨子抢了鲜不说,还被拐了个弯骂说没心。”

芝莱特看他笑得欢畅,自己也笑了,说:“贝特朗少爷,我刚才的话也是无心的,请您不要介意。”

贝特朗见她先来道歉,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个男人,又是子爵,怎么好和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士,为了一点点小的口误而生气?忙道:“芝莱特小姐,是我无心。也请你不要介意。”

芝莱特听了这话,才满意了,“嗯”了一声说:“那我们就算是合好了,好吗?你去斗雄鹿,我可以去看吗?你们在哪里斗?”

贝特朗说:“女孩子不可以去看斗雄鹿,不过你可以去看选女王。我和亨利他们约好了在他家会合,你一个人怕会很无聊,要不要我送你去克罗伊家,你和克罗伊太太一起去,这样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芝莱特没想到他会这么提议,兴奋得雪白的脸蛋上升起了两朵红云,“可以吗?我很喜欢克罗伊太太,上次她来,待我很亲切,如果她愿意带我去参加这个仪式,我一定不会像个客人一样只能看不能参与其间。只是我和亨利埃特怎么去呢?还有,贝特朗少爷,你刚才找查理做什么?是不是想要带点馅饼在肚子饿的时候吃?”

贝特朗点头说:“是。我答应亨利带上斑鸠馅的饼去。”

芝莱特站在一张凳上,伸手从桌子上方钉在厨房木梁上的铸铁架的钩子上取下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打开篮子盖说:“都在这里,亨利埃特和查理一早就准备好了。这里头有斑鸠馅的烤饼,抹了樱桃果酱的面包,还有酸黄瓜和腌笋瓜,兑了水的蜂蜜酒,柠檬汁。”

贝特朗看了咕哝道:“天杀的老查理,他可从来没为我准备过这么丰富的野餐篮子。”说完才注意到自己要女士面前说了粗话,忙说:“请原谅,芝莱特小姐。”

芝莱特偷偷地笑,抬起脸正经八摆地说:“我没听见什么呀,贝特朗少爷为什么事道歉?你看这么多东西,你拿一半去,我和亨利埃特就够吃了。”

贝特朗看了这么多美食,咧嘴笑道:“好。我让马厩小厮套上车,你们坐车到克罗伊府去,我骑马跟着你们。”

芝莱特开心得要跳了起来,说:“那你等我,我去叫上亨利埃特。”说完转身就走。

贝特朗也觉得开心,忽然看到烤着野猪的小厮正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在笑他,脸色一板,说:“仔细烤,要不停地转,当心烤糊了,老查理会用劈柴打断你的腿,到时候别叫我听见你哭着求我。”

小厮笑嘻嘻地说:“贝特朗少爷,要不你来转转这个没心的猪试试咧?”

贝特朗哼一声不理他,自己往马厩也去,嘴上说:“你才是个没心没脑的废物。我来转?我怎么觉得家里的小厮们就没人当我是个子爵咧?”想起芝莱特总叫他“拉法叶特子爵”,不禁笑了,心里说:还是有人当我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

德鲁伊特人:The Druids。古代塞尔特人中一批有学识的人。他们通常担任祭司、教师和法官。

贝尔神:The god Bel。古代神话中三位一体至高无上的神明之一。阿努(Anu),天神;贝尔(Bel),地神;艾阿(Ea),水神。

第7章 五月的女王

芝莱特和亨利埃特坐了伯爵家的马车到克罗伊府去,贝特朗骑了小马不远不近地在她们前面一点,也不跟她们说话,只是偶尔回头看看她们是不是跟在后头。亨利埃特等他回头时,大声说:“贝特朗少爷,请去克罗伊府跟克罗伊太太说一声,说芝莱特小姐稍后会过府问她早安。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地突然去了,会让克罗伊太太没有准备。”

贝特朗听见便答应了,夹一夹马腹,先头报信去了。亨利埃特坐好,对芝莱特说:“贝特朗少爷做事很毛躁,不久后去了巴黎有他的苦头吃,那里的人都讲究礼仪,他有得适应一阵的。”

芝莱特好笑,说:“亨利埃特,这里不是巴黎呢。他们要串门,去了就推,连敲门都不用,更别说提前写信通知了。你看上次贝特朗少爷去克罗伊府上,克罗伊太太都不在家,他一住就住了一个礼拜,谁都没当回事。这里的人热情好客,也许真的不用那么客气。”

亨利埃特忽然不再笑话贝特朗少爷,而是说:“这倒叫我想起了我从前在波尔多乡下,和我姨奶奶生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才十岁,那里的人们也是这样,不要说是亲戚,就是邻居,也可以随时进去和主人家一起吃饭喝酒。我说芝莱特小姐,所有的孩子,都该在乡下的祖母姨奶奶家生活几个夏天。你在巴黎陪着热拉德老爷,一点点小年纪,就做家里的女主人,照顾热拉德老爷,接待家里的客人朋友,长成了个年轻的淑女,我看着喜欢,心里有时也替你可惜。这次能来罗西雄,正好是个机会,你可以放下责任,重新做回一个孩子。”

芝莱特挽着野餐篮子,笑得很开心,“亨利埃特,你太好了。我们在这里,住在伯爵府里,伯爵当我们家人一样,又亲切又随和,我们不用操心一点点生活方面的问题,真是上天送来的好运气。刚才父亲说,他也会去看女王和雄鹿王的加冕仪式呢,伯爵大人已经邀请他了,到时候他们两人坐马车去,我们会在村里会合。”指一指周围的山峦树林,“亨利埃特,你看这里多美啊,你看那一颗苹果树,上面开满了苹果花呢。”又指着路上马车辙中间的一丛杂草说:“你看,那是一棵芸香!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都宣称过,是芸香那充满玄奥的香味,让他们的想象力得到提升。”

亨利埃特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芝莱特小姐,你是应该出来拜访一下邻居,结交新朋友。罗西雄对你有好处。”

马车驶近克罗伊府,门口已经站着克罗伊太太了。芝莱特看见克罗伊太太身上穿的是深长春花蓝色的波纹绸裙子,上面结着串珠作装饰。这件外出服十分时髦,即使走在巴黎的街头也不会逊色。克罗伊太太站在她家意大利式文艺复兴晚期建筑风格的白色琢石大屋子前,像个女王。大屋子的凉廊是华丽的多利安式柱子和爱奥丽亚式柱头支撑着的,白屋子周围是树皮泛着淡蓝光泽的柠檬桉,克罗伊府美丽得像一幅水彩画,克罗伊太太本人也像是画中人,只有她头上的一顶镶着和裙子同色绸带的小草帽,才可看出一点乡村风格。

芝莱特马上低呼道:“哎呀,亨利埃特,我穿错裙子了。我这个样子,要被克罗伊太太笑话了,她会说我太简慢她,或是误认为我看不起罗西雄。”

亨利埃特镇定地说:“我的乖乖,不会的,你就算穿着面粉口袋,也会像个公主。”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克罗伊太太笑着上前,伸出双手握住芝莱特的手,在她脸颊旁边亲了一下,说:“亲爱的,我听贝特朗说您要来,我就说了,怎么那天在伯爵府我没有提议陪你去看五朔节的女王呢?哦,您肯来就再好不过了,我一直想邀您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