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沈曼青又一次打断,清容暗沉,当着众人直斥:“你太过份,怎么能切磋时用天道九势,还不致歉!”

殷长歌似乎有些急,“师姐!刚才他——”

“住口!”沈曼青厉声而喝,第一次呈现出师姐的威仪,前所未见的强势:“立即致歉,跟我回房间!”

殷长歌一滞,不敢再说下去,转过头已不见了飞寇儿的身影。

“各位见笑,方才是长歌行事太过,稍后再行告罪。”沈曼青松了一口气,向众人行了一礼,立即回了内宅,殷长歌迟疑片刻,又望了一眼飞寇儿之前所立的墙檐,默默的跟了上去。

陆澜山还沉浸在方才的激斗中,喃喃道:“好厉害的一剑,商兄你怎么看。”

“正阳天道九势,那不过是其中一势。”商晚沉默了半晌,冷嘿了一声:“真传弟子才能习得的绝技,好一个正阳宫,剑魔之后依然高手辈出,无怪能称雄武林。”

陆澜山来得晚,仅见了尾声,心痒之下索性研究起庭中打斗的痕迹,渐渐又多了一重惊讶:“殷兄的快剑急攻如此猝厉,姓落的居然步法丝毫不乱,商兄可看出他源自何派?”

“他一直没还手。”商晚干笑一声,迸出一句不知算抱怨还是慨叹:“从金陵同行到此,我连他用什么武器都不知道。”

陆澜山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这个飞贼,当真是深不可测。”

多个疑惑不得其解,斗技也失了兴致,几人散开来各自回房。

廊下还留着半壁未完的棋局,指尖抚过黑白云子,左卿辞重忆了一遍方才的情景,陷入了沉思。

第18章 君入瓮

白陌压低了声音禀报:“公子,最近殷少侠有些奇怪。”

左卿辞漫不经心的审视着雪狼皮,经匠师巧手碹制后更显精致:“说说看。”

白陌道,“殷少侠找过飞寇儿好几次,不过都扑了空,又不肯说是什么缘故。”

丰软的毛皮在掌下触感极好,左卿辞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公子不觉得奇怪?”这几日暗流涌动,白陌实在觉得诡异:“殷少侠之前可是完全瞧不上飞寇儿,沈姑娘似乎也有些异常。”

左卿辞对此不置一辞:“净留意些无关的,交待你的事可做好了?”

白陌立刻敛了神情,恭谨的回答:“安排好了,明日段衍于府中宴客,借以攀结朝中大臣,届时必有惊喜。”

左卿辞淡问,“选的是什么人?”

白陌答道,“一个外地来的胡商,蓄意在宴会上炫示宝物而博名。”

左卿辞略一颔首,“务必要做得天衣无缝。”

白陌看了看狼皮,禁不住道,“公子,我们也带了一些重宝,为何非要用这雪狼皮?再珍贵也就是张皮料,吐火罗又有地热,除了病弱之人谁用得上,论价值如何能及得上珠玉宝石?”

轻捋雪狼眉心一线鲜红的绒毫,左卿辞微微一笑:“宝石明珠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传奇珍罕和引人注目才是至紧要的。”

白陌似懂非懂,左卿辞不再解释,“飞寇儿近日在做什么?”

“近期常去各类酒肆和药坊。”这个飞贼的行径屡屡与人不同,白陌颇为费解,“酒肆还能说是在探听消息,药坊就有些怪了,难道他内伤仍未痊愈?”

左卿辞略一沉吟,片刻后否认了猜测:“从中原至今也有数月,早该复原了,何况那日他与殷长歌交手全无滞涩,应该不是为此。”

暂时将疑念搁在一边,左卿辞放下雪狼皮,目露冷意。“去吧,给人送过去,让段衍等得够久,戏也该开始了。”

从清晨起,段衍的眼皮就在跳,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神不宁。

他身形高健,浓眉朗目,本身有一种公候子弟的骄然,又在长期为质的生活中练就了忍耐谦从,心思深沉,气质多变,这样的人很容易吸引涉世不深的少女。

虽然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的逃亡,段衍在异国依然过得相当优裕。他所购置的华宅锦绣垂障,璧饰珠玑,满目雕馈铺陈,比当地的吐火罗贵族犹胜三分,随着邀请的宾客陆续而至,三三两两就座,场中渐渐热闹起来。

一切恍如昔日的长安,那时座上是皇亲贵戚,现在换了须发浓密,深目高鼻的胡人,耳边响起的也不再是中原雅韵,取而代之的是塞外胡乐;高髻束发的吐火罗少女在胡旋舞的歌调中飞速旋转,裸腰上的银链带起灿亮的流光,竟让他有了身在故国的错觉。

段衍定了定神,收拢游离的思绪,去国万里又如何,只要三位耆老还在,就没什么值得忧心。

一个又一个名字通报,他依胡礼迎接,与每个来客谈笑寒喧。假如还在中原,这些化外蛮夷他根本不屑理会,现在却必须满脸笑容,殷勤逢迎。虽然给吐火罗的高官显贵皆递了请柬,但他心底清楚,真正显赫的根本不会来,与宴的多半是一些低级官吏,看中的是自己从中原带来的财富。

宰相罗木耶仅仅派了管事与宴,段衍无声的咬牙,平白喂了那个贪婪的蠢货大把金银,只换来这样漫不经心的怠懈。一口怒气郁结心头,他又说服自己咽下去,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一旦说动吐火罗王联同诸国攻袭中原,就能为父亲与家族一血前仇。

段衍击了击掌,又一群披着薄纱的少女随着靡靡胡乐踏上丝毯,纤腰款摆,舞姿柔媚,足踝银铃脆响,正式开启了华宴。

胡人好酒,又好夸夸其谈,未过三巡,已经有十余人起身相祝。

段衍一一笑应,期间一个大腹便便,包头浓须的富商举着阔杯说了一长串话,那人醉得舌头都大了,段衍勉强听懂了一半,大意似乎是在感谢主人的慷慨,让他刚从外地返回就受到如此隆重的邀请,为了表示谢意,特地送上一件珍贵的礼物。

一介富商而已,段衍全未放在眼中,出于礼貌他仍是保持着笑容,直到对方取出一个硕大的锦缎包袱,解开一层层华衣般的软缎,场中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包袱里是一张完美的皮料,丰厚润泽的皮毛从顶到尾一色的雪白,狼毫纤长分明,根根晶莹如玉,仿佛散着淡淡的光,碹制得也极好,平滑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狼皮最是保暖,越壮硕的狼越难以捕捉,段衍见过无数珍物,但这张雪狼皮实在太过美丽,连他也移不开视线。

胡商见了更是得意,开始夸耀狼皮的来历。

他夸夸其谈的讲解,说瓦罕山谷有一只额间鲜红的妖狼,是上天降下的精怪,它是如何可怕狰狞,如何的凶恶狡猾,咬死无数路人,屡次从精悍的猎手围捕下逃遁,这张珍罕的皮料又是费了何等千辛万苦才到手。

耸动的传奇听得满堂宾客无不咋舌,盯着雪狼皮目不转睛,明知吐火罗并无凛冬,仍是心荡神驰,难以平复艳羡。

满堂喧笑赞慕,段衍得了一个极大的颜面,心情极好的接过狼皮,亲自将富商延入上席。胡乐与歌舞再度继续,这一小插曲引起的轰动渐渐平息。余光见一名小厮将狼皮捧下去,段衍绽出笑容,再度举起了杯。

罗木耶的突然宣召让段衍意外而惊喜,他推演了数次说辞,携带重礼依召登门,终于见到了长期以来,他一直竭力讨好的吐火罗权相。

昏暗的室内有一张奢靡的软榻,权倾朝野的宰相躺在软榻深处,身边倚着两个美人,一个妖媚的扶着烟筒,另一个温驯的替他揉捏肩膀。四名身着薄纱的侍女跪在榻边,双手托着硕大的银盘,盘中盛满葡萄美酒和奶糕酥点,浓郁的香气自纯金莲花炉升腾而起,熏出满室氤氲的气息。

过了半晌,半闭着恍如昏睡的宰相吸足了烟膏,缓缓睁开了眼。“世子近来可好?任职可还习惯?”

不管内心有再多厌恶,段衍表现的绝对恭顺,按吐火罗人的习俗抚胸弯腰致礼后才答道:“多谢大人的关怀,同僚都待我十分亲厚。”

“世子且安心的在吐火罗为臣,未必会逊于中原。”罗木耶不甚经心的安抚了一句,脸庞隐在模糊的烟雾中。“至于上次所提的攻伐中原之议,国主暂时无心于此,唯有日后再行劝谏。”

段衍内心一沉,话语越发恭顺有加:“倘若如此,实在有些可惜,在下深知中原富饶,又是昏君当道外强中干。如今有锦绣山河图在手,边关布防尽在眼前,卫戍形同虚设,完全不足为惧,我王纵兵而去,必能掠夺大批金银与美人,一扬吐火罗国威。”

罗木耶听若罔闻,懒懒的享受侍女的揉按:“劳师袭远岂可轻率而为,我知你复仇心切,可惜国主的心意已定,难以更改,不过——”慢悠悠的话语打了个坎,他稍稍起身,一旁的侍女立刻奉上唾壶。

段衍一颗心仿佛吊在蛛丝上,欲问又不便,只能沉住气等。

咳了半晌吐出一口痰,以温茶漱齿之后,老奸巨滑的权臣才徐徐道:“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

段衍心知必有后话,“请大人示下。”

“雪姬夫人是国主心尖上的人,只要她展颜一笑,国主心情大好,进谰也会容易几分。怎奈夫人天生羸弱,近期更是体怠难调,夜里屡屡惊醒,听说世子有张珍罕的雪狼皮,附有狼神之力,能令病者康健,定神助眠——”罗木耶言语和蔼,宛如一位慈详又费煞苦心的长辈,耷拉的眼皮下是蛇信般的目光,“再过数日即是夫人的生辰,若我能寻到合乎夫人心意的妙礼,世子所系之事有望可期。”

段衍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惊喜的欣悦:“区区皮毛若能得贵人青眼,实在是无上之幸,明日在下即差人送来,一切仰仗大人费心了。”

“公子。”白陌从街市回来,推门而入,难掩兴奋之色。

正研究棋谱的左卿辞目光一掠,示意他说下去。

白陌道出暗谍探来的消息,“听说段衍发现东西不见了,大发雷霆砸了不少物件,末了将屋内的侍女下役锁拿,报了失窃,第二日亲身去向罗木耶解释,出来的时候面色极是难看。”

左卿辞毫不意外,随手撂下一子,棋坪上孤势难突的白子被无数黑棋围困,生机已绝。

白陌着实难平幸灾乐祸:“说是失窃未免太巧,罗木耶定然不信,我看那贼子以后再难逢迎媚上,日子绝不会好过。”

无声的勾了一下唇,左卿辞话音极冷:“这算什么,过几日再让飞寇儿送回去,单凭这一取一送,我要让段衍从此无法在吐火罗立足。”

白陌一愕,不明所以:“送回去,那岂不是白偷了?”

“取不过难堪几天,送才是杀人无形。”左卿辞浅浅一笑,温雅的俊颜透出寒凉的嘲讽,“他以为仗着蜀域三魔就能保命,我倒要看看,这几个老不死的与吐火罗精兵孰强孰弱。”

纯白的狼皮安静的伏在案上,雪色绒毫莹莹闪光,漆黑的眼洞妖异而不详。

第19章 喋血变

不管段衍如何愤怒,如何挫败,雪姬的生辰依然如期而至,他只能另寻了一份厚礼奉上,礼物在众多的贺仪中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吐火罗王大宴群臣,颁布喻令全城共庆,这一日珍肴如山,美酒如水,焰火如雨直上云霄,映得星月都失了颜色。为一介宠姬如此挥霍,足见雪姬在吐火罗王心中的地位,或许是被这令人艳羡的爱宠之举打动,雪姬突然温顺起来,这给吐火罗王带来了极大的愉悦,连带罗木耶也更为受宠,凡有所奏,无不顺利异常。

罗木耶当然明白近期的顺遂因何而来,特别挑出几件珍宝,亲身送去王廷,向那位任性的宠妃示好,然而一进内苑权相就怔住了。

坐在娑椤树下的丽人美艳绝伦,正慵懒的逗弄一只红嘴白翼的小鸟,不经意的美态更为撩人。引起罗木耶注意的却是一张纯白的狼皮,搭在雪姬的玉臂上,衬得她高贵娇柔,雍容非凡。

“夫人这件狼裘从何而来?”盯着狼皮额上鲜红的长毫,罗木耶阴沉的询问。

即使面对权势熏天的宰相,雪姬仍是轻慢而佻达,带着一丝不经心的薄诧:“这个?似乎是那个中原来的世子送的。”

罗木耶两腮紧了紧,“可有礼单一起呈上来?能否容微臣过目。”

宫女领命捧来礼单,罗木耶一把扯去翻开。

雪姬随手梳弄小鸟的翅羽,妖妖的闲话般道,“前阵听说有件狼皮十分珍奇,才想劳烦大人寻一寻,后来报称失窃就罢了,谁料生辰那日给送过来,或许是不知怎么又找着了。”

大红的礼单盖着段衍的徵记,翻开来一行行列明了各色礼品,最上方便是通体雪白瓦罕山谷头狼整皮一张。

罗木耶的牙齿咯吱响了一声,脑门的青筋突突跳动,啪的一下合上礼单,辞出来疾步而走,直到吐火罗王书房外才停下。深呼吸了一阵,他命侍从通报国主,而后整衣而入。

吐火罗王刚过五旬,身材壮伟,浓密而卷曲的棕发上覆着金冠,正在看近日呈上来的文牍。

罗木耶先是说了几件无关小事,最后才似偶然想起:“王上,关于那个中原来的世子,臣下有事禀报。”

吐火罗王略感诧异:“不是给了他一个官职?中原人甚为狡猾,难道还有他求?”

罗木耶露出惭色:“正如王上所言,中原人生性狡诈,属下一时不察,险些中了他的奸计,还请王上降罪。”

吐火罗王皱起眉,不待询问,罗木耶已然说下去:“段衍初至我王辖下,倒还安份,说是中原奸人横行不容于内,不得已去国避祸。我怜悯他际遇坎坷,主上更是仁慈,赐了官职让他安身,谁知此人竟包藏祸心。”

罗木耶老迈的脸庞显得愧疚不安,似乎难以启齿:“原来他与中原皇帝有私仇,挟军防要图出逃,妄想利用吐火罗勇士的鲜血替他复仇,近日甚至在私下收买大臣,不少人已深受蛊惑。我得知后曾私下劝阻,谁知此人心肠险恶,打算挑唆不成便去往周边诸国,进一步鼓动兴兵侵掠。”

罗木耶不着痕迹的转眸,窥伺国主的神情,同时忧心忡忡的叹息,“一旦有邻国被他巧言挑动远征中原,必然要借道于我邦,届时无论胜败,吐火罗都难以置身事外。假如因此而激怒中原皇帝还击,我邦即是首当其冲,难逃兵祸之灾。”

吐火罗王近年尽管有些昏匮,对影响权位之事却是极敏感,立时勃然大怒:“该死!此人好生无耻!给他立身之处竟然反咬一口,立即遣武士拿下处死!”

“主上慎重。”罗木耶神色一紧,顿显惶然之色,出言劝说:“此人身边有武功极高的护卫,不易擒获,还是——”

“我吐火罗精锐卫士无数,难道还除不掉这几个人。”吐火罗王恙怒的截断,抓起信符掷下,汹然不容半分违逆,“调三千披甲重弩精兵抄剿,此事着卿办理!”

罗木耶拾起信符,抚胸深躬,藏起眸中的得意,“谨尊主上意旨。”

火把熊熊,兵车遴遴,数千名吐火罗精兵封死了街道,人声马声喧哗杂踏,居住于城内的人不明缘由,骇怕的锁宅闭户不出,人人惶惶难安。

段衍所在的宅邸突然受重兵围困,他措手不及之下紧闭门户,负隅顽抗,任凭重弩劲射仍是坚守不出。冲进去的士兵无一幸免,激烈的交战之后,吐火罗人放弃了攻入,转为使用火箭。

火苗很快舔噬了屋宇,然起簇簇烈火,逃出来的人被绵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火越来越盛,及至半夜终于烧坍屋宇,扬起漫天灰烟粉尘,方圆数里难以视物。

待到火散烟消,堂皇的屋宇仅剩了焦瓦残桓,十几具灰黑的骸骨相摞,场面惨不忍睹。烧成这样,自然无法再辨出谁是段衍,官长唯有如实上报。罗木耶下了软轿逐一检视,又巡过一片焦黑的废墟,轻捻长须,浮出满意之色。

训练有素的士兵分批撤去,吐火罗城终于安静下来。

第二日,宰相罗木耶依例朝见君王。

一行马车自宰相府驶出,奔驰的马车行过长街直驱宫门。一路驶过甬道,穿越广场,越来越快,将随队的护卫远远抛开,完全无视宫规和礼仪。

罗木耶一向骄横跋扈,尽管明显逾制也无人敢阻拦,谁料马车最后竟冲向吐火罗王理政的内殿而去,侍卫发现不对,大声呼喝斥停,警告的哨音此起彼落。

驾车的是一个褐衣人,竹笠覆顶看不清面目,一味挥鞭驱车直闯,根本没有勒停之意。骁勇的吐火罗侍卫汇聚拦阻,蓦然一声锐响,一个意欲斩马的侍卫胸口穿了个血洞,睁着眼倒了下去,随后接连尖啸不绝,一个又一个宫侍陨命当堂。

突变并没有吓住吐火罗人,更多精锐侍卫勇猛的冲上来沥血死拼,终于将马车阻在了殿外。殿内聚集议事的吐火罗君臣被突然的变故惊住,相顾惊骇失色。

随着侍卫统领厉声号令,几十名宫侍涌入大殿护卫王上左右,更多的精锐在殿外蓄势以待。

车内一声冷笑,一个人笔直的横飞出来,接连撞开了三名拦在殿门的宫侍,最后跌入大殿。落地之处人群轰散,见其一动不动才敢上前翻看,有宫侍惊叫起来。“是宰相大人!”

被甩入大殿,筋骨尽折鲜血敷面,早已气绝身亡的可不正是罗木耶。

车中有人迈步而下,段衍的衣衫焦黑,染着血与灰渍,通身狼狈不堪。他面如严霜,双眉冷戾,盛怒中显出桀骜的杀意。“想杀我!看看你们这些蛮夷之辈有没有这个本事!”

原以为殁于大火的段衍突然凶神恶煞的闯宫,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谁也不知他是怎样逃脱了精兵重围,罗木耶被虐杀却是血淋淋的事实,权相凄惨的尸骸横陈,满殿朝臣皆陷入了悚恐。

斗笠飞出,切断了一名宫侍的喉咙,人们才发现车夫竟然是一个褐衣的苍颜老人,随同车内飘然而出的还有另一名葛衣老者,两人一左一右随在段衍身侧,径向大殿而来。

葛衣老人背上还嵌着两枚长箭尾羽,衣袖浸满鲜血,两人皆是鬓发蓬乱,满身尘灰,惟有目光亮如妖鬼。褐衣老人足尖轻点,平移数丈袖袍一拂,三个宫侍仿佛被大力撞击,口吐鲜血的迸飞出去,落地时已气绝身亡。

侍卫统领又一次厉喝,立即有侍卫合力关上了大殿的门,一群紧急赶至的重弩卫兵单膝跪地,应令而发,只听嗡的一阵劲响,箭如飞蝗急雨倾泻而出,压得日影为之一黯。

两名老人身影倏分倏合,大袖起落,漫天飞箭过后落了一地箭矢,不等卫兵换箭,葛衣老者挟着段衍一纵而起,褐衣老者手掌翻飞,当者披靡,将侍卫组成的人墙击出了一条血路,落至殿前掌心劲力一吐,丈余高的朱门轰然而塌。

尘灰漫起,吐火罗王僵硬的缩于王座,一群朝臣簇拥在侧,无不面如土色。

段衍咬牙冷笑,挟着末路的杀意与绝望踏进来,话语令人不寒而栗,“不识抬举的夷人,今日我就将吐火罗王公大臣逐一杀个干净。”

第20章 债清偿

大殿的气氛宛如冰窖,两名老者一左一右,各亮出了一柄乌黑无鞘的剑。近侍官嘶声一喊,殿内外的侍卫仿佛被突然惊醒,群起扑上,开始了血腥的博杀。

惨烈拼杀不停有断肢残腿飞出,鲜血飞溅的声音混着呻吟哀号响彻了大殿,一批披甲重卫的加入让杀戮稍稍变缓,依然挽不回颓势,随着甲卫一个个倒下,王公朝臣的心也逐渐冰凉。

葛衣老者虽然仅有一臂好用,夺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剑搅入了卫兵的胸骨,正待甩开,一道闪电般的剑光掠上他受伤的背。

剑芒侵人,冷峻而犀利,绝非吐火罗卫兵能为。

葛衣老者双目暴睁,刚要避又一袭冷风袭左肋,同一时刻另一道劲力侵向后颅,他极力腾挪躲开了两下暗袭,左肋未能避过,雪亮的利刃深深切入,激出了一声爆吼。葛衣老者不顾伤势迸裂,将身边的敌人震开数尺,狰着脸怒吼。“何方宵小!”

一个披甲卫士抬起头,盔甲下一张英气焕发的脸,剑眉冷锐如利剑出鞘,“蜀域三魔,到此算你们气数已尽。”

意外听得中原语音,段衍脸色剧变,脱口而出:“你们是内廷中人?”

另一名披甲卫士手执短戟,长笑一声,疏朗豪迈的嘲骂:“鬼的内廷,是要你命的祖宗。”

位于葛衣老人的侧方的第三名披甲卫士较为纤细,身姿端凝,长剑斜指,剑尖犹在滴血。

忽然间几人对峙,大殿内的朝臣与侍卫一时难免发懵,他们听不懂汉话,却能看出凶魔的神色有了变化,发现葛衣老者肋间溅血,明显受了新伤,顿时精神大振,近侍官惊喜的高喊:“不管是何方勇士,能护卫王上,诛灭逆贼的都有厚赏!”

吐火罗王也醒悟过来,随之道:“不错,只要杀死这几名逆贼,本王定封高官,赏赐珠玉黄金!”

第一个开口的甲卫正是殷长歌,他冷笑讥嘲,“枉你受封世子,到哪里都被视为逆贼,换了我早就羞得一头碰死。”

葛衣老者本就背后受创,猝然间又中了暗算,血染遍体不改面目冷枭,他运指连点止住血,沙嘎的开口:“竖子也敢狂言,今天就让你们尽数埋骨于此。”

陆澜山性情豪拓,对手越强斗志越旺,听此言扬声嘲弄:“三魔仅剩了两个还如此张狂,重弩的滋味可还好受?”

褐衣老者一言不发,乌剑一横平平削出去,招式极简,却让殷长歌连变了七种身法仍无法摆脱,不得已硬接了一记。

三魔能横行武林,自有其过人之处,剑上的伏劲如大浪激涌,殷长歌手臂一震竟是扛不住,陆澜山与沈曼青同时出招攻其要害,迫使褐衣老者转换剑势。几个回合下来,几人均是暗惊,无怪魔头凶名极盛,不仅内力深厚,武功路数更是诡异毒辣。待葛衣老者执剑加入,几人更是压力倍增,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殷长歌一手快剑竟被黏滞得展不开,陆澜山劲力雄浑,碰上这两个老怪物也仅能左支右绌,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