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答话,不论左卿辞如何亲切,甚至连目光都避开了接触。

几日下来左卿辞神色未变,白陌却是忍不住了。

一日歇宿,白陌特地接过小二的油灯,引领她至厢房,途中刻意放慢了步子,“苏姑娘,我家公子一向待你极好,受伤时也是不计灵药悉心医治,从无疏怠得罪之处,可是如此?”

天已经暗了,客栈走道狭窄,灯影明灭不定,更形昏暗。苏云落在后方跟着默不作声,白陌越生恼怒。若公子真看上她,白陌第一个觉得不配,但现在百般亲切却被视若如无物,更教他意气难平:“近日苏姑娘连公子的话语都不答,到底是哪里不快。”意气之下,白陌声调都较平日高了三分,幸好走道并无旁人。

大概是被语调震动,身后终于有了回应:“他很好,是我不配结交。”

听起来虽然迹近敷衍,但总算减了白陌三分怨气:“我家公子又不嫌弃你。”

楼板在足下吱哑轻响,伴着她平静的声音,“你是觉得我若稍有良心,就该感激涕零,粉身相报?”

这一言正中白陌的心坎,他不由自主的反诘:“难道不该如此?”

苏云落忽然问:“他为何如此待我。”

白陌一怔,端着油灯一时答不出话。

看不见背后的人是什么表情,只听她淡淡道:“我以前听人说,大凡位尊者对人好,都是要回报的,燕太子丹尊荆柯为上卿,斩美女之手相送,何等礼遇,荆柯无以相报,只好去死了。”

白陌气势瞬时弱下来,隔了一会才辨道。“谁说公子对你好是别有所图,要你回报,就凭你有什么可图的。”

她答的很淡,每个字都让白陌心跳。“你说的不错,我也在想有何可图。”

白陌结舌半晌,终于道,“好歹你也是个女的,或许公子是——”对着这个连正脸都没见过的女人,他实在说不出公子源于爱慕一类的话语,强撑着道,“公子是欣赏你,你怎么不识好歹。”

走得再慢厢房也到了,苏云落手一动,白陌手上的油灯瞬间已到了她掌中,“我当不起,我只是个偷东西的贼,整日东藏西躲,几手功夫也是为了自己保命,受不起好情好意,只想把肝脑留着,不愿去涂了旁人的地。”

白陌彻底哑口无言,直到门在眼前合上才醒过神。他在黑暗中瞪了半天,却再想不出话语,唯有垂头丧气的回房。看着公子,他想将她那番冷情少意的话语上报,又有些气短,最终咽下去什么也没说。

秦尘守在门外,正用一块净布拭剑,见他一脸纠结的退出来,忽道,“不用说了,公子听见了。”

白陌傻住了,不由慌乱起来。

秦尘秀气的脸庞如常,然而每个字都像在兴灾乐祸:“方才公子就在楼梯下方,听得清清楚楚。”

白陌脸都绿了:“公子没说什么?”

秦尘摇了摇头,还剑入鞘,“看来不易。”

白陌莫名其妙:“什么不易?”

遥望了一眼对面的厢房,秦尘几乎有些愉快的期待:“无论公子想要什么,都不易。”

第36章 劫难重

蝎夫人之后很是太平了一阵,不管苏云落如何疏淡,左卿辞仍是温和亲切。凡有美食或珍罕之物必然邀了同赏,苏云落也不推拒,但距离并不因之而近。

随着涪州渐近,林立的山峰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丘陵拔地而起,山头绿意漫野,云带环绕。一条涌动的江水自群峰间流过,波光潋滟,水面扶摇浩荡,两岸山色相叠,点点白鹭翩然来去,让人心醉神驰。

晚霞余韵中左卿辞风流玉立,明逸生辉,成为江畔最炫目的风景。苏云落的视线仿佛被吸住了,不自觉的呆了一刻,直到对方望过来才侧转头,问了一声秦尘:“你会水?”

秦尘正在逡巡地形,眉目一警,“我会,但公子与白陌不识水性。”

四野清平,渔樵暮归,一切全无异样。

随着一声渔哨,宽大的渡船缓缓摆近,一日将尽,这已是最后一班渡船。

说不出是什么缘由,一缕警兆在苏云落心头萦绕不去。江是必定要过的,对岸就是涪州城,云集着赴会的八方武林人士。此次承办试剑大会的沐府就在城中,报出靖安侯府的名号,必能得沐府全力襄助,然而黑暗中的劫杀者,会不会放任他们顺利抵达?

渡船极旧,破烂的地方用木板补了几处,简直让人怀疑会在江心散架,当地村民坐惯了,毫不在意的群拥而上,船老大粗声吆喝,帮助他们将马赶上去,松松系在船尾。

人多马多,船有些挤。

一个稚龄的孩子被母亲搂在怀里,胖手不甘心的挣动,鼻涕口水糊了秦尘一袖。年轻的母亲一边道歉,一边红着脸偷看左卿辞,甚至忘了公公就在一旁抽水烟。老头子不快的板着脸,烟筒冒出一阵阵浓烈的烟气,熏得白陌直咳,只能痛苦的把头扭到一边。

一个脚夫似乎与船夫是邻居,古铜色的手臂帮着摇撸,两人熟稔的谈笑。几只鸡捆着双翅扔在马脚下,时不时咕咕几声,鸡的主人是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正叨叨的和旁边的村妇诉说,要去江对岸看刚出生的外孙女。俗世的各种嘈杂浓缩在一条船上,落日映流水,随着江面鳞鳞起伏,显得庸常而平和。

船至江心,苏云落忽然听岸边传来几下极小的水声,她立时警觉起,看了一眼秦尘。

秦尘十分机警,起身将最要紧的包袱挽在身上。

白陌瞧着不对,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秦尘眼瞳收缩,盯着远处的江水低声道:“有人入水,提防凿船。”

彼岸江阔数十丈,轻功再好也难以飞度,苏云落测算了一番,回首见船中谈笑的村民,停了一刻对秦尘道:“你带着他,我助白陌上岸。”她眼角瞥见左卿辞要起身,径直一掌按落,强迫对方又坐了回去。

这动作粗率而无礼,换了平日白陌必然出言相责,但此时势头不对,他只能瞪着眼,看苏云落自货郎身边挤过。到了船弦边,她从袖中取出一包缝衣针,拆开拈出数根细针。

过了半柱香,细巧的手一振,指间的针不见了。

江中传来水响,几团黑影扑腾出水,穿黑色水靠的人攀着船沿跃上,被等候已久的秦尘掌风一扫,未立稳便跌了下去。

其中一个倒在船头,颈上臂上各露出半截针尾,黑衣人用粗壮的手指勉力拔出,低哮一声翻入江中,只余江水飘出的一缕血色淡痕。

船上的村民被剧变惊住了,男人张惶,女人尖叫。船头的往船尾挤,船尾又一片乱,鸡叫马嘶人声杂踏,局面惊惶噪动,混乱不堪。

针不停的射入水中,接二连三的黑影在水中翻荡,秦尘将上船的水鬼尽数逼退,白陌心神紧绷,忽觉船身传来了剧震,知是贼人在叩凿,不由大急。一抬头,苏云落已欺近身前:“船要散了,我把你扔到近岸,或许有伏兵,自己保命。”

话音未落,她扣住船蓬一掀,哗啦一下扯下了整个船蓬,劲力一激,五六块作为支撑的木板飞射而出,落在了浩浩江面上。白陌肩膀一紧被她带起,如飞鸟一般纵跃数丈,落足正在一块飘板上,借力又起,凭浮板之力接连数下近了彼岸,离江岸约数丈之遥,她手腕一抛,白陌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浅滩溅了满身泥水。

顾不得一身狼狈,白陌紧张的寻找主人,所见让他松了一口气,秦尘轻功不及苏云落,带着左卿辞一路凫水,堪堪也抵达了江岸。

白陌来不及思索,等人近了抢上前接应,将主人扶上江滩,左卿辞浑身透湿,回眼望了一眼江流,深暗着长眸一言不发。

石滩上出现了十余抹黑影,直直腾掠而来,方位异常明确。秦尘直接迎了上去,秀气的脸庞杀气毕露。白陌心底叫了一声苦,回首一看,苏云落居然还在江心,正游向渡船。

渡船已经半沉,会水的不会水的尽在江里扑腾。

尽管附近的渔船赶近了救人,一时也顾不过来。苏云落将淹得翻白眼的溺者提起来,抽醒了塞过破碎的船板,让他们抱住不至下沉,又将一个孩子送到邻近的渔船上。往返几次,人救得差不多了,探女儿的老妇又在渔船上大哭,念叨着自己的鸡。那几只鸡绑在一起被江水冲远了,虽一时未沉下去,哪还够得着,旁人苦口相劝,老妇人只是号哭。

苏云落提一口气顺水势赶过去,捞住了往船上一掷,有两只乖觉的半空张开翅膀,跌进舱里时仍在扑腾,被老妇人上前一把搂住,哭声顿时转为欢喜。

江滩的黑衣人倒下了几名,凿船的水鬼也追上了岸,两下一合凶势徒涨。这些人行事残毒,连几个凫游上岸的村夫都杀了,断肢残血在石滩上洒了一路。秦尘尽管剑术精熟,但以一已之力对抗一群人,难免落了下风,情势渐渐危急。

白陌护着左卿辞左支右绌,在愈来愈烈的攻势中险象环生,眼花耳乱之中眼光乍然一掠,心头气苦又忽的轻松,苏云落终于上了岸。

她只看了一眼,俯身拣了一把碎石劈面掷来。呼啸而至的碎石逼得双方仓惶躲避,她纵身掠近,提起左卿辞便走,轻功精妙又极迅捷,猝不及防之下竟去了数丈远,将一干人尽数抛却。

刺杀目标一失,局势顿时一变,顾不得再斗,所有人全追了过去。江畔野生的芦苇荡连横成片,宽达数百亩,芦苇高可蔽人,她一头扎进去,转瞬不知所踪,唯见漫野白花花的苇芒摇曳。

敌人追散了,白陌与秦尘也迷失了所在,又不敢大声呼喊,在苇荡里盲目穿寻。天边暮色将尽,只剩些许黯淡的余光,江水拍岸,忧急沉甸甸的压在白陌心头。

忽然一个影子穿出来,将一个人摔在两人脚边。

白陌险些失口叫出来,秦尘抢上去扶起跌在地上的人,那人衣衫全湿,疾奔之下受了风,脸色泛白,压抑的轻咳了两声,正是左卿辞。

苏云落也是衣衫透湿,紧紧贴在身上,她的胸膛急剧起伏,话语都岔了音,微哑中带着恼怒,对着左卿辞低喝,“把衣服脱下来。”

秦尘与白陌尽怔住了。

左卿辞刚被扶至一块大石畔坐下,俊颜也有一丝愕然。不等回答,她不耐烦的按住左卿辞撕扯起来,几下剥掉了他的外衣,连腰带都扯了下来,白陌目瞪口呆,竟忘了阻拦。

随手撕去过长的衣摆,苏云落穿上潮湿的青衫,系上腰带,三两下将头发挽成男子的发髻,缺了束发的物件,她又毫不客气的扯过左卿辞的玉冠,装束完毕,暮色中极似一个略小的左卿辞。

她看向秦尘,低哑的语声挟着一种森然的寒意,听得人一凛:“离开苇荡向西走,在三里外等着。”

散落的长发披下来,素白中衣被扯得凌乱,左卿辞任白陌除下外衫替他覆上,“你打算怎么做。”

正待离开的苏云落停了一停,蓦然一掌压得他身形向后一仰。两根葱白的细指捏住他的下颔,指尖着力极重,一双瞳眸煞气毕露,字字冰冷如珠:“我去把他们全杀了,你最好安分点,别再玩什么以身为饵的把戏。”

第37章 见君候

出了苇荡,视野终于清明。

秦尘是一贯的沉默,白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方才的情景太过诡奇,让他头脑混乱。那样肆意的举动,强势粗暴的威胁,居然出自一个女人之口,他简直不敢看主人的表情。一半在尴尬,一半在困惑她撂下了大言不惭的狠话,会怎样应付众多穷凶极恶的杀手,他心里七上八下全无头绪。

崎岖的江滩抛在身后,夜色笼罩了三人的身影,江风吹在湿淋淋的身上,激起了阵阵寒意,左卿辞忽然问:“她能赢?”

“她想诱击。”秦尘有自己的判断,“但那些人训练有素,凶残又不畏死。一旦未能速决,落入包围,众寡悬殊会更凶险。”

白陌禁不住心头一沉,广阔的芦苇吞没了一切身影,也蔽去了血腥的搏杀,隐约中传来兵刃磕碰,凌乱的叱喝。

“她既然放了话,必有所恃。”左卿辞宛如自语,淡的看不出情绪,“先看她到底有什么手段,实在危急,你见机行事,这些人一个都不用留。”

秦尘应命而去,然而苇海实在太大,即使极目搜索,一时也难以分辨苏云落隐身何处。

风声,江声,怒喝声,交击的拳脚声中偶尔又挟着一种奇异的啸声,伴随着人体坠地的声音。

很快,凶徒们发现了黑暗的不利,在苇荡中点起了火。

光越来越亮,一簇簇鲜明的黄色盛开在无边的苇丛,灼亮无比。苇芒易燃,火势一起便不可收拾,卷着江风越燃越烈,火焰吞噬着大片江苇,不断蔓延,映亮了天地。

火光映亮了一个穿青衫的身影,扬声发出一记叫喊:“来人,有凶徒要杀我!我乃靖安侯府堂堂公子,谁敢放肆!”

叫声在暗夜中分明,成了火海中清晰的目标,听上去完全是左卿辞的声音,唯一的不同是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惶急。白陌全身僵硬,看着数个比夜色更暗的影子从苇荡中飞扑过去,视野中猝然出现了一副奇异的画面。

那几个人的身影还在半空,猝然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割裂,断颈折臂,肢体滚落坠地,鲜血如水从半空泼洒而下,浇在了着火的苇芒上。

诡异的场景让人通体生寒,白陌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看错。

仅剩的两个活人也吓愣了,隔了一瞬才厉喝着向青影扑上去,火焰隔断了身形,蹿动的热浪中时而透出扭曲的人影,仿佛在跳着某种古怪的舞蹈,忽然一颗头颅从火海中飞出,一个身躯栽倒,接着是另一个。

死一般的江岸再没有半点声息,片刻前的厮杀不复存在,仿佛一个鬼魅轻巧的收割了生命,白陌喉咙收缩,冷汗涔涔而下。江涛拍岸,江风寒凉,血腥味和肢体燃烧的焦臭被风席卷而来,火越来越盛,漫天浓烟和星火翻腾,笼罩了大半个江滩。

一个单薄的影子从烈火中走出。

热气卷裹着衣角,炽亮的火焰勾勒出她的身形,大片苇杆烧得毕剥啪响,火舌疯狂的扩散,仿佛随着她的足迹蔓延。

左卿辞静静的看影子走近,火光下的俊颜与平日有些不同,长眸里有某种奇异的东西,璀璨得让人害怕。

他在看的那个人一点也不美,夺来的外衣碎成了布条,衣角还有火灼后的焦痕,半边脸被烟气熏黑,身上几处伤仍在滴血,束冠不知掉在何处,拾荒的叫花子都比她齐整。

白陌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很陌生。

明明一身狼狈,却散发出一种凌厉狂放的狠意。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压力与杀气,让人悚然退避,仿佛一只潜藏的野兽,终于现出了獠牙。

苇火漫天,热浪扑面而来,她在三步外停下。

对峙了一刻,左卿辞忽然动了。

他身形颀长,一旦趋近就成了俯视,没有片刻犹豫,直接低头吻了下去。看不清他是否成功的触碰到那双覆着烟灰的唇,只见他猝然间挨了重重的一掴,跌退了两步。

那是极短的一刹,白陌愕然过度已经傻了,忽然被挨打的脆响惊醒,本能的要冲上去,秦尘不知何时返回来,按住他的肩,示意他不必妄动。

白陌头脑发昏,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转过头去看主人。

左卿辞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抬手抚了一下脸庞,泛红的俊颜突起了分明的指痕,这样重的力道,只怕牙齿都有些松动。

他居然没有恼怒,反而笑了,邪气的舔去唇角的血,炽热的目光比火海更烫。

入夜的沐府依然是人声鼎沸,车马喧嚣。

作为涪州名重一方的武林世族,这一次筹办试剑大会可谓尽了全力,所有弟子均派出来协助款客,门房几十人轮班尚且应接不暇,在一个月内接引了不计其数的武林豪客。

但像这样糟糕一行人的还是首见,连名帖都是随手写就,据说是渡江时运气不佳,行装马匹全落入江中。两个侍从仅着透湿的中衣,一个脏兮兮的女人披着男人的外袍,唯有一名青年公子能入眼,尽管他失了束冠长发披散,却如芝兰浸水,玉宣染墨,难掩通身风华。如果不是见他仪容不凡,守门弟子早将几个人驱出去了。

主事的沐府长子沐英听完弟子禀报,瞧到名帖上的靖安侯府顿时一震,立时将来客迎入偏厅,同时遣人至府内通报。几人在偏厅候了一盏茶时分,沐英亲自执灯,请入了一个左卿辞意料之外的人。

薄景焕见到他第一眼就蹙起了眉,冷峻的面孔有一丝诧异,“我还道是弄错了,原来真是左公子,怎么如此狼狈。”

左卿辞见了此人也有一分意外,落落大方的一揖:“原来侯爷也到了涪州,见笑了,我听闻此地英雄云集,本拟瞧一瞧热闹,没想到渡江时不慎落水,行装尽失,客栈又悉数爆满,唯有来沐府一扰。”

被沐英引来的正是的威宁侯,身侧还跟了一位成熟的美人,尽管年岁稍长,依然风致楚楚,气质清华,令人过目难忘。

“这是左候的长子,名卿辞。”薄景焕侧过头望向身畔的美人,化去了严冷,声音意外的柔和,“失踪多年,不久前才寻回来,从吐火罗夺图的也是他,朝野俱是一片夸赞。”

这位美人的风仪不凡,应是哪一家的贵女,左卿辞当先施了一礼:“侯爷过誉了。”

或许是丽人在侧,薄景焕显得随和了许多,竟然难得的笑了笑:“这是琅琊郡主,算起来比你长上一辈。”

琅琊阮氏?果然是门第极高,阮氏一族名士辈出,虽然已不如魏晋之盛,却也远不是新晋的豪族可比拟。

琅琊郡主含笑还礼,她神情温雅,双眸明澈:“取图一事我也有所听闻,一直好生钦佩,如今一见,公子的确是青年俊杰,卓然出众。”

哪怕再窘迫,左卿辞也有一种从容洒落的气质,趣谑道,“不敢当郡主一赞,似我这一身泥一靴水,在街上确是卓然不同。”

场中众人尽笑出来,沐英立时致歉:“是本府失当,我已唤人清理舍弟的宅院,左公子稍后即可入往。”靖安侯府谁能小视,既然已验明对方身份无误,沐英哪还敢怠慢。

对方恭敬且诚意十足,左卿辞同样风度绝佳,“不敢,来此本已是劳烦,哪有还让主人惊扰的道理,随便找两三间偏屋即可。”

沐英自是一迭声的客套,薄景焕至涪州有七八日,对当地的情形也有几分了解,听了半天冷眉一蹙,“此时不仅城内人满为患,沐府也早住不下了,何来空屋,若公子不欲过扰,本候的院落还有两间空房,暂住应是无碍。”

左卿辞略一思忖,琅琊郡主心细如发,望了一眼苏云落:“公子担心这位姑娘不便?不如将她安置在我那里,屋子宽绰,多加一榻即可,寻几件现成的衣物也非难事。”

左卿辞眸光一掠,见苏云落并无表露,随即长揖一礼:“如此极好,多谢侯爷与郡主的美意。”

第38章 洗新妆

香膏澡豆、玉梳银盆、黄亮的铜镜、素白的绫巾、一整桶温热的清水,以及一小罐以对方指定的药草熬成的水。点了点物件无缺,茜痕退出浴房合上门,悄悄按了按胸口。

她活了十七年,从没见过这么脏的女人,长相也是骇人,不说一身烟灰草泥,那张脸简直不堪入目,半垂的眉,熏黑的颊,连颧骨都一边高一边低。茜痕一边怀有同情,一边也难免困惑那位俊美无俦的公子怎会带这样的女子随行。

琅琊郡主见她从浴房回来,温婉的吩咐。“茜痕,收几件我不常穿的衣服,给苏姑娘备着。”

茜痕觉得似有不妥:“小姐心善,可是那位姑娘身份不明,未必适合华贵的料子,不如将我的衣服匀两件给她?”

琅琊郡主不以为意:“这里又不是府中,何必那么多规矩,此次出门你也没带几箱衣物,就在我的衣箧中挑一挑,她的容颜有些缺憾,未必喜欢明亮的颜色,你择几件深青墨蓝之类的。”

茜痕依言挑捡起来,想起又怜惜的叹了一口气,身为女子,生就那样的容貌着实不幸,只怕穿什么都难以入眼。

捧着一袭深黛的衣裳,茜痕叩了叩浴房的门扉,等到应声才推门而入,抬头见地上一堆泥沙色的破衣,数步外一个着白绫中衣的背影,垂落的长发黑如鸦羽,衬得腰肢细软,柔若无骨。

茜痕怔了一怔才省起:“苏姑娘,外衫送过来了,试一试合不合身。”

背影转了过来,茜痕傻了半晌,木头人一般搁下衣服退出来,倚在门上发呆。

琅琊郡主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见侍女的神色不由诧异:“怎么了?”

“小姐,那个苏姑娘——她的脸——”茜痕回过神,结结巴巴的一时说不出,不懂怎么一次沐浴就换了一个人。

那位苏姑娘确是相貌不佳,但如此失态就有些过了,琅琊郡主蹙起眉:“茜痕,你平素也是个有分寸的,失礼之语不可在人前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