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人一般无二。”左卿辞指间转捻银针,轻描淡写而答。

殷长歌明知他言不尽实,没有再问,“传言说的不错,她的确是我师妹,苏璇师叔唯一的弟子。”

左卿辞知道,这些话殷长歌大概也忍了许久。

“她是师叔在山外收的弟子,在身边带了两三年,后来似乎有一次遇险,师叔不得已将她送回山上,甚至因此与派中生了极大的争议。”殷长歌隐然失神,陷入了遥远的旧忆,“师叔天资奇高却不爱收徒,有许多人想让子弟拜在名下,尽被婉拒了。唯有她是例外,偏偏是个胡姬,师长们拗不过,默许她留在山上,那些年——”

殷长歌的话语停住了。

他还记得那一张嫩白美丽的小脸,有时被打得颊面青紫,有时衣上糊满了污泥,甚至冬日被踢入翠微湖,她只是一声不吭的爬上岸,他甚至不记得曾在那张脸上看到过笑。

她的眼瞳比一般人更大更深,从小就很漂亮,可是没人会注意。她的存在如一个隐藏的污点,终有一日会损害门派声誉,累及师叔的英名。派中越是看重师叔,小辈越是爱戴,就越加不能容忍。

那时,他们是一群不满十岁的孩童,比成人更直接,也更恶毒,趁苏璇游剑江湖,变着法的各种欺辱,想将这个一无是处的师妹赶下山,师长们偶然发现,也仅是不关痛痒的忽视。

“她的基础打得很好,可师叔很少回山,其他的师长也不教,全靠她自己摸索,自然比不上其他的师兄师姐,经常有同门寻去切磋——”殷长歌再度开口,几乎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她过的很糟,后来似乎连话都不说了。师叔出事时,各大派齐至天都峰,正阳宫迫于压力,商议由五位长老下山,她不知怎么听到风声,在正殿外跪了整整两天。”

正殿中争论的师长无暇顾及,小一辈的目睹了众派逼宫,义愤之下受了门派严斥,谁也不敢违背命令踏入那一块禁区。

七月的骄阳,青石板炙烫的惊人,那一年她已经有少女柔美的身姿,汗濡湿了她浓密的乌发,白嫩的颈被晒得赤红脱皮,孤零零的跪在殿外。

大概不希望被人发现胡女的相貌,她的头垂的很低,跪的很拘谨,像一尊刻出来的石像。他很想走过去和她并肩跪在一起,为长久爱戴的师叔请命,向师长们乞求,从无常的厄运中留下一线生机。

可是他没有,记不清是不是被师姐劝走。他只是记住了那个他一直轻视的身影。

一个人,跪对一座空山。

没有人留意到她,又或许看在眼中也如不见。正阳宫最出色的弟子将如星辰陨落,怎还顾得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附赘。谁会想到十年后一介胡姬横空而出,哗动江湖。

“五位长老下山时,她也走了,从此再无消息。直到吐火罗斗剑,我才发现是她。”殷长歌复杂的看着左卿辞,经此一事,他才明白这位贵公子貌似随和,骨子里深藏如渊,“公子与她究竟是何种关联?”

左卿辞尔雅的微笑,全无解释之意,“殷兄既然好奇,何不问她。”

对方果然避开了问询,殷长歌抑住失望,涩道,“不瞒公子,我年少时从未将她视为师妹,如今她也视我如陌路,何来资格询问。”

如今她行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歧路,恶名缠身,绝然不提过往,他终是难抑内心的愧疚,假如当年曾稍有善待,假如不曾那样冷漠的排挤——

左卿辞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殷兄何必自责太甚。”

殷长歌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试探把话挑明。“她做的事无法见容于门派,可她毕竟是我师妹,师叔唯一的弟子。公子身份尊贵,不是她所能触碰,还望不要计较她当日的冒犯。”

虽不知这两人之间有怎样的纠缠,但在殷长歌想来,苏云落自幼孤零,逢到俊逸的温柔公子逗引,动心也是常情。可这不会有好结果,她是胡姬,不可能踏入侯府,注定仅是一段艳事纠缠。这类风流于男子不过是趣谈,女子却可能毁去半生,遑论她还于天下英雄前妄为。他唯有恳求,希望这位贵公子出于情份也好,怜悯也罢,高抬贵手断了牵扯。

殷长歌的蕴意,左卿辞自然听得出来,他莞尔一笑,“举世对她轻之笑之鄙之憎之,殷兄仍存着旧谊,实在是难能可贵。”

一句话明赞暗刺,说得殷长歌沉默了。

“可惜殷兄虽然关怀,于云落并无任何助益,倒不如像沈姑娘一般推个干净,万事不沾,也全了贵派声誉。”云淡风轻的话语中有分明的刺讽,偏又句句是实,殷长歌无辞可辩,脸色异常难看。

左卿辞适言而止,并不过度,转而道,“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数月前云落来取酬金,我发现她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应该是一位极高明的剑客所为,只怕已至剑气化形之境,殷兄可知江湖中何人能有如此修为。”

殷长歌怔了一怔,“神兵在手,谁还能伤她,难道——”

或许是过于震惊,他没有说下去,目中透出骇异,定定的看着左卿辞。

第53章 方外谷

方外谷位于一处幽谷,谷外高高的青岩生满藤蔓,绿意盈盈,覆盖着古老的岩壁,一枚壁虎从叶间爬过,摇晃着黑灰的尾巴慢悠悠钻入石缝,谷口的石壁间吊着一块生满铜锈的云板。江湖客来此求诊,唯有在云板上击槌请见,至于谷中人是否愿看在黄金的份上施救,全随谷主个人喜怒。历年来不乏试图闯进去的高手,却无一人能趟过谷口的迷阵与机关,阵内外的累累白骨绕生着野葛碧叶,寂寂的昭示出谷中医者的无情。

左卿辞将白陌留在谷外,只身走入阵中,阵中景致移步而换,教人目眩神迷,顿失所向。他全然不为幻境所惑,三折两绕避过机关,用了半个时辰走出迷阵,待踏出最后一片林子,眼前现出了一座仙境般的山谷。

晶莹的水瀑从崖上倾落,如匹练飞坠成湖,化为数道清浅的明溪,将山谷分为数块,溪中涌动着斑澜的游鱼,漫山遍野的花如火如荼,仿若云霞铺锦。各式简雅结实的木屋散布于花野中,屋外有人莳花,有人修篱,也有人在树下捧着书研读,三三两两的围聚讨论,意态散漫闲适。

一只梅花鹿迎上来,亲昵的顶蹭左卿辞,他拍了拍鹿颈,骑上去一声轻叱,鹿蹄撒泼,轻快的跑起来。鹿鸣呦呦,载着他跃过清溪,奔过山地,一路经过不时有人回首,惊愕之后惊喜的叫出来。

“是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谷外可好?”

坡谷深处有一株逾九百年的树,枝桠粗壮,树上筑了一幢极大的树屋,与树宛如一体,绿荫蔽顶,阴凉宜人。树屋四面开窗,竹帘半卷,光线与视野极好。一个落拓潦倒的中年人侧身而卧,通身酒气冲天,一边还搁着酒坛,也不顾外边日头正高,兀自醉睡。

左卿辞也不惊动,在中年人身边盘坐下来,倒了一盏酒慢慢的细品。

过了一阵,中年人动了一下,砸着嘴摸索酒盏,半晌没摸着,睁开眼睛怔了一怔,一瞬间的神色似厌恶又似欣慰,掺在一起极为复杂。

左卿辞只做不见,“又饮多了?今年的春水冻酿得不错。”

清矍的脸上犹有昏然之色,中年人坐起来,疲沓的揉了揉脸,语气恶劣,“回来了?总算还未死在外头。”

左卿辞打量对方眼角的细纹,同样没好话,“上了年纪还是少发些酒疯,难看得紧。”

“事事不顺心,不喝又能如何,我用十来年养了一匹狼,一句不对抬脚就走。”中年人怨气横溢的讽了一句,又有些后悔,僵硬的缓了口气,“玩腻了就回来罢,外面糟污的很,谷中到底清净。”

左卿辞懒懒的托着盏,并不在意,“既然我是不长心的豺狼,去糟污堆里有何不好。”

中年人被他一梗,抑下气叹了一口,“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在外造了多少孽。”

左卿辞漫不经心道,“近年已改了,人不犯我,我自不会犯人。”

俊颜瞧着令人怨憎,姿态也是漫散得惹厌,这孩子是他一手养大,虽然聪明,心性却是凉薄,脸也越长越像那个人,全无半点肖似——

中年人凝视了好一会,现出颓色,眼角的细纹越发明显,语气变得阴郁,“既然如此,你还回谷做什么。”

“有点事想问。”左卿辞无视对方阴晴不定的脾气,闲闲道,“碧心兰、幽陀参,佛叩泉、风锁竺黄、赤眼明藤、汉旌节、鹤尾白、锡兰星叶凑在一起可治什么?”

中年人习惯性的摸过酒坛,失望的发现空了,闻言一愕。

左卿辞侧头支颐,“师父可知这是什么方子。”

清风穿堂而过,树屋安静了一阵,中年人皱着眉想了一会,“你遇上了什么人?”

左卿辞道,“一个胡姬。”

“那就错不了,这方子是我开的。”中年人点头承认,彻底回想起来,“那个胡人丫头有些意思。”

果然是出于谷中,左卿辞有三分微疑,“师父还记得诊的是何人?”

虽然隔了许久,但情景太过特别,中年人仍然记得很清楚。“一个疯子,武功之高是我平生罕见,可惜年纪轻轻就中了娑罗梦之毒。”

“娑罗梦?”左卿辞半是自语半是询问,“我怎么从未听说。”

“谁让你这臭小子半路离谷。”中年人有些不耐,从凌乱的书堆中翻出一本抄卷,掷入他怀中,“这本心得是近年整理出来,集我毕生所见,娑罗梦为西域王室秘藏,一个来求医的阉官私下昧了一瓶,奉上作为诊金,我觉得此药甚是奇特,潜心研究了几日。”

左卿辞捞起书翻了翻,一目十行的掠过。“ 这种药能让人发疯?”

讨论起医药,中年人气性平了些,也不再动辄刺语,“娑罗梦无色无味,唯有遇火呈紫色,时常被掺入饮食之中,初时不显,随着毒性累积逐渐发作,中者如堕鬼梦,神智渐溃,直至最后彻底颠狂,全不似寻常毒药,西域王室多用以除去政敌。”

如此闻所未闻的奇毒,绝非普通人能得,左卿辞若有所思,“依师父看,中原何人能持有。”

“这问题我也想过,大概也只有凉州那个好收集各种异毒的狂药僧,不过他早死了,药窖也烧成了白地。”中年人有一缕傲然的得色,“这样的奇毒不说疗治,能诊出来的医者也没几个,我推敲了数日才拟了方子,假如能照方施为,有九成把握可以祛毒。”

左卿辞静默不语,半抿了一口酒,“师父不出谷,怎会开出这张方子?”

中年人瞪了他一眼,得意变成了怨怒,“还不是你当年悄没声息的跑了,我怕又像——不得已出谷寻找,碰到一处灵地泉水极好,酿出的酒味独特,停下来喝了一阵。走得急没带几两金子,随手治了几位病人,谁知道有一天来了个胡人丫头,拖着一个伤重的疯子跪求我诊治。”

左卿辞淡淡道,“师父可不像如此善性。”

中年人见惯生死,岂会为普通的跪求动容,冷嗤一声,“我挣够了酒钱,自然懒得理会,那丫头死活不肯走,我实在烦了就随口一说,除非她能连饮七坛秋露白。”

秋露白名虽风雅,酒意极洌,寻常人半坛必倒,开出这样的条件,当然是要人知难而退,左卿辞心下透亮。中年人回忆到兴头,接着道,“那胡姬模样生得好,性子也有些特别,聪明人自然不会白费力气,她却是死心眼,醉了一日还不肯罢休,隔了一个月又来了。”

左卿辞轻哼一声,“她真喝下去了?”

中年人摇了摇头,“也不知她这一个月喝了多少,眼睛凹下去,酒量倒是练出来了。我也不好和一个丫头反悔,既然把酒喝完了,我只好替她诊了病人。”

右手托盏本是要饮,不知怎的,左卿辞又搁了下去,听见中年人的话语,“其实开了方子也无用,那些药不可能集齐,疯子也不是普通人,那丫头坚持不肯废他的武功,我这谷里也不敢收。随手给了一瓶天丞丸,让她能将疯子的武功压上半年,时限一过必然生事,等成为众矢之的,谁也救不了。”

左卿辞默了半晌,心不在焉的道了一声。“还差两味。”

“什么两味?”说了半天,中年人的心神又转到酒上,从屋角摸出一坛拍开了封泥。

“那张方子,她已经快集齐了,疯子也还活着。”左卿辞半躺下来,目光落在树屋幽暗的木顶,隐约的低语模糊难辨,“真是——蠢透了。”

第54章 秋鸿至

从盛夏到清秋,时光已逝去四月有余。

金陵城多了一位倍受瞩目的贵女——沈国公的孙女沈曼青。她自小寄养于正阳宫,得蒙金虚真人青眼,长年拜在掌教名下教养,直至吐火罗一役而在朝堂闻名。良好的家世,清丽的容貌,又是出类拔粹的武林侠女,让她多了一种传奇色彩,大方温婉的仪容又博得了一致赞誉,金陵的名门淑媛争相邀游,一时间炙手可热。

而同样因吐火罗一事而为人所知的左卿辞,则要低调得多。他隐于玄武湖畔的别业,深居简出,并未入住靖安侯府。偶然现身于华宴之上,惊鸿一瞥,翩然风仪已倾落芳心无数。

但凡与权贵相联又模糊暧昧的讯息最是吸引,这位离奇归来的公子传闻不断,近期不胫而走的就是偏好胡姬,身边时时有蒙面的胡女随侍。

寻常的艳闻算做风流趣谈,未必能持续多久,偏偏试剑台上乍现的那位胡姬美人比靖安侯府的公子更神秘,难免令人倍加关注,私下纷纷猜度随在左卿辞身侧的姬人的真实身份,有好事者甚至开出了盘口,可惜谁也不敢当众验证。毕竟他是靖安侯亲子,极可能承袭侯府爵位。

两下相较,曾经在世家中赞誉颇多的左卿怀,悄然陷入了尴尬之境。一边是天家贵胄安华公主亲选过继,一边是战功赫赫的左候亲子,圣谕未明之前,很难说哪一边赢面更高,人们的目光也有微妙的不同。

即使左卿怀已经有所感觉,他也不曾表露半分,依然不时来玄武湖畔探望名义上的兄长。他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过度热诚,适当的表示出亲近之意,言辞又通彻有礼。每次登门必携来风雅的珍玩字画,邀左卿辞参与世家聚宴,游园小饮结束后又亲自将人送回别业。

“既然大哥喜欢,下次有类似花会的宴赏我再来邀。”左卿怀等兄长下了马车,在门边寒喧道别。“大哥生性静雅,只是整日闭于宅中,难免少了欢趣,父亲也不愿你独住清寂,待大哥熟悉了金陵风物,交上一些相投的友伴,必会更为适意。”

左卿辞浅道,“倾怀费心了,实是前近一阵风言太盛,我有些不惯。”

“不过是一些好事之徒在嚼舌,大哥不去理会便罢。”比起初见的局促,如今两人更为熟悉,左卿怀甚至偶然会打趣,“据我所知一多半尽在羡慕,说大哥手腕高明,收得神秘佳人侍奉左右,艳福不浅。”

只要是个美人,极易衍变为红粉佳话,男人的心态大抵如此。至于美人是否声名狼藉,是否当众血淋淋的杀人,一概无关紧要,成了增添刺激的调料。

左卿辞微微一笑,不予置评。若是有人知道他识得她一年有余,却仅止于一两次短暂轻薄,不知会作何想法。

左卿怀又叙了几句,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辞别而去。

左卿辞目送他打马离开的背影,片刻后忽然道。“附近的还在?”

问的没头没脑,秦尘却明白话意,径直而答,“有两个隐在暗处,街角还有一个卖糖丸的小贩。”

左卿辞笼起双袖,长眉一敛,“能坚持如此之久,燕归鸿倒是有耐性。”

秦尘道,“公子可要我去挑明?”

“不必了,驱走了也不过是换人再来。”网撒了这样久,也该收了,左卿辞思了片刻,薄薄一晒,“联络文思渊,我要知道她现在何处。”

望了一眼天色,他转身入府,黑漆大门无声的闭拢。

书房窗外是一方清池,入秋更增凉意,一阵冷风袭过,萧萧黄叶簌然而落,房内烛影摇摇。

侍立一旁磨墨的秦尘觉察到寒风侵室,离案去闭拢窗扉,刚走两步,忽然听得窗棂轻响。

左卿辞正在抄录古本,闻声腕间一停。

秦尘脸色一肃,凝神趋近查探,忽然在窗边定住了。

有异况,但似乎并非凶险,左卿辞心头忽的一动,行过去倚窗而视。

窗外的清塘芙蓉开尽,仅剩零星的残荷,夜幕笼罩的水面极暗,被书房的灯烛一映,如一碗浓郁的墨。池中有一个人,半身隐没水中,指尖攀着墙基,略仰起脸。

湿淋淋的脸庞冰白似玉,乌檀般的眼瞳幽沉,长睫凝着水,胭脂小痣越发鲜明,或许是冷,她的呼吸带着一点蒙蒙的雾意,稀薄的氤氲,仿佛池中烟水孕生的妖魅。

一粒水珠顺着纤白的细颈,滑入了夜行衣的深襟,她望见他,将一枚油布包裹推入窗内,“你的衣服,有人在监视,我只能这样进来。”

静谧了一刻,左卿辞没有说话。

又一滴水从鬓边滑落,她抿了一下唇,手臂放松准备潜下去。

“云落。”他终于唤了一声,长眸比平日更深,益加难懂。

她停了一下,询问的看着他。

轻唤之后,左卿辞似乎恢复了自如,“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附近有人,我身上全是水。”

“没人敢闯进这里搜检。”左卿辞极轻的笑了笑,侧首吩咐秦尘,“把浴房备好,其他人都屏退了。”

秦尘瞬时回神,看了主人一眼,退出去合上了门扉。

左卿辞从窗内探出身,修长的手悬在半空相邀,温柔的话语似蛊惑又似命令,“云落,你知道我要什么。”

窗内烛光勾出他的轮廓,有一种迷乱的魔性,仿佛被他异样的目光烫了一下,她的心蓦然乱了。

僵持了好一会,她终于将手搭上去,顺着他的力道从池中掠入了房内。

绵软的波斯地毯上多了一行湿印,耳畔传来窗扉合上的声音,她突然不安起来,“你——”

一句话未及说出,他颀长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她想震开又怕伤了他,反而被他扑得跌倒,厚软的地毯吸去了所有声音。

她一身池水淋漓,他一点也不在乎,贴在她颈上的唇舌是那样热,烫得她不自觉的发抖。她想推开,指尖被他抓住,按在了软毯上。与温文的外表截然不同,他肩宽臂长,意外的有力,游移的唇让她身体发麻,他吻过她的颈,她脆弱的咽喉,又吻上她的唇,肆意掳获她的舌尖。

湿漉漉的领襟被撕开,脆细的铜链断了,乌蒙蒙的珠子跌落地毯,一路滚入了桌底。她纤细的肩膀呈露出来,带着水光的胸脯莹白娇柔,有最诱人的起伏。他狂热的唇一路吻下去,轻易的剥开了一重重湿衣。

她在陌生的刺激下轻颤,虚弱的推搡一无作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湿衣去尽,肌肤毫无保留的相触,他的身形线条漂亮,紧致结实,直接覆落在她赤裸的胴体上。她蓦然呜咽,忍住了险些迸出的一声痛叫,想推开却被钉得更紧,被侵入的感觉是那样鲜明,炙热得仿佛贯穿了灵魂。

俊美的脸庞绷得很紧,左卿辞微微咬着牙,似乎也不全是快意,箝住她的腰更深的揉入,仿佛被低弱的声音刺激,他蓦然动起来。她越是挣扎避让,他的动作越发狂肆,大开大阖的撞击让她痛苦又迷乱,交叠的身体一片濡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湿软的羊毛长毯上,两个人纠缠难分,书房内混着轻哑的呻吟和喘息。案上明烛的芯子越烧越长,烛光澄亮,引来飞蛾扑动,不几下燃起了翅膀,化作一抹黑灰,随烛泪簇簇而下。

第55章 绿萼文殊

浴房的汤池冒着温热的白雾,一旁的檀木矮几置着各色洗沐的物件,架上还搭着两件干净的中衣,下置两双软鞋。

她大概不习惯这般赤裸,缩在池角,唇上还残留着齿痕,显出一种孤弱的狼狈,十分罕见。

左卿辞眉目含笑,悠然闲适,仿佛片刻前的狂肆浪行属于另一个人,“还疼吗?方才是我心急了,稍后替你上药。”

话语让她的脊背僵了一瞬,半晌都未能反应过来。

左卿辞无视她的局促,抚上赤裸的纤背,摩挲曾受伤的胛骨,“还有这里,虽然骨骼已经长合,但彻底愈合还要一段时日,近两年不要过度使力。”

她没有回答,耳根却突然红了。

舀了几瓢水草草冲淋过后,左卿辞修长的臂揽住细腰,将她勾入怀中。她很不习惯被人这样触碰,简直像一只受惊过度的猫,迷茫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