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脉俱损,必须靠谷中的灵药和针方活命,年年不能断。”老妪呷了一口酒,颓然摇了摇头,“方外谷,方外谷,黄金能换阎王避,我那孙儿一年的药金就是两千黄金。我和老头子舍了老脸,除了打家劫舍什么都做,也凑不起这么多,当时险些想带着孙儿一同死了算了,结果那丫头找上了我们。”

阮静妍蓦然明白过来,声音有些发颤。“她,她从哪得来金子,难道——”

“她想求我们在山口看守,不让疯子出来惹祸。”老妪喟然,谁会信一个年纪轻轻的胡姬,原本只当是疯话,直到她一出手五百两黄金,这才将信将疑的应了。“至于金子从哪里来,你大概也猜到了。”

阮静妍紧紧绞住了手,指节绷得发白。

花白的头颅有些脱力的垂下,老妪喃喃道,“她确是言出必行,每年的黄金都给了,反而是我们——有一次她被疯小子一下劈在背上,我看着方外谷的时限快到了,不等伤好就恶言把她赶出去筹钱,她一声没响就走了。”

老头子开了腔,略为别扭的抚慰老伴,“是她没把金子凑够,怎么能怪你。”

老妪勃然大怒,“死老头子,还不是你当时死命的催,你背上裂着伤口爬出去试试。”

被老伴劈头一斥,老头子立刻蔫了,半晌才小声辩解,“我还不是担心孙儿的药。”

两人的话语阮静妍已经听不清了,纤手扶住额,盈盈的泪似泉水涌出,无声的跌落衣襟,无边的愧疚与痛楚交织,心口滞涩难当。

第74章 伏黄雀

燕归鸿在威宁侯府的花厅等了很久才被管事引至书房。

薄景焕神情阴郁,冷傲而不近人情,劈头便问,“近日追缉的情形如何?”

燕归鸿心中叹了一口气,恭敬肃容道,“侯爷明鉴,飞寇儿目前暂无消息。”

这样的回答不可能让薄景焕满意,下一句如浓云隐雷,挟着无穷的压力,“已经数月了,耗了无尽的人力,连一个贼都捉不住?”

燕归鸿沉得住气,不急不燥的回禀,“飞寇儿并非普通小贼,侯爷一定也听闻过她精擅易容,画影图形根本无用,如今她隐而不出,与江湖中断绝来往,实在难觅形迹。”

薄景焕一拂袖语气冷枭,“那又如何,神捕久有盛名,追缉多年,想必对此贼十分了解,当不至于束手无策。”

这一句话扣上来极重,燕归鸿的胖脸生生一窒,抑下情绪道,“此人虽是师出正阳宫,但我怀疑她与无影盗谢离有一定关联。”

薄景焕慢慢蹙起眉,气息更为阴沉,“神捕何以如此推断。”

燕归鸿的地位远不及威宁侯,但在刑吏浸淫多年,面对王倨并不卑弱,侃侃而道,“我询过正阳宫,飞寇儿离山时对易容一窍不通,能有今日的本事,必受过高人指点。无影盗精擅技艺极杂,听闻他曾与人赌斗,显露过矫形之术。据刑部纪录所载其人入天牢后不久病亡,同牢囚犯证言他当时已关节尽碎,然而我开坟检验,却发现坟中尸身骨节完好。”

薄景焕静了一瞬,颔线猝然绷起棱线,蕴着无声的憎怒,“好一个李代桃僵,竟然胆敢在天牢动手脚,神捕可查出幕后者何人。”

燕归鸿不卑不亢的一躬身,“隔年日久翻查不易,谢离病入膏肓,救出去也未必能活多久,不过足以佐证与飞寇儿或有关联。无影盗在江湖为患多年,窃骗无数,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教出来的自非庸常。飞寇儿师从苏璇,又有神兵在手,为了猎捕已折了十余名江湖高手,翰海堂三名长老一役尽亡,要短期之内拿下她,属下确无把握。”

一番话语听完,薄景焕的神情越发僵冷,“难道神捕临敌退缩,坐视贼子猖狂?”

若非压力空前,燕归鸿确实不愿过度追索。飞寇儿细心警觉,兵器也诡异阴狠,防不胜防,拿下她必然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况且娲皇杯失窃一事疑点颇多,手法也不合飞寇儿的习惯,很难说究竟是何人所为。然而种种疑惑在薄侯的高压下无法宣之于口,他唯有道,“侯爷言重了,职责所至在下必会倾尽全力,然而期限太紧,贼人过狡,难免力不从心。”

薄景焕的目光一瞬间凌厉如刺,燕归鸿躬身垂手,恍若不觉。

僵持了半晌,薄景焕重重一拍扶手,厉声道,“既是如此,我借出六名郎卫助燕神捕行事,若这样还缉不到,可见食禄的刑捕上下俱是饭桶,当好好理一理。”

燕归鸿的圆脸终于凝重起来。

同一时刻,玄武湖畔的别业又是另一番光景。

文思渊亲身前来,一入书房即跪伏于地,咬牙恳求,“求公子救我。”

左卿辞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令秦尘扶起,而后才和颜询问。“文兄何出此言。”

“试剑大会之后,因吐火罗一事是我牵线,威宁侯传我去询了一番飞寇儿的情形,被我含糊过去。”文思渊近日左冲右突,惶惶不安,再无法维持镇定潇洒。“这一次郡主失踪后,威宁侯在江湖上施压,找寻所有与飞寇儿有关联的掮客,再次带话要我去侯府。”

虽然带话之人说的轻巧,文思渊又不傻,自是分得清利害,他已经躲了好一阵,形势越来越紧。薄侯恨极了飞寇儿,这一去绝无善了,想活命唯有将功折罪,协助薄侯诱捕到她,那样一来又得罪了左卿辞,必然死得更惨。何况谢离被换出天牢之事遭人翻查,虽然知情者早已处理,但燕归鸿老到犀利,难保不会追索到源头。等发现飞寇儿是他一手栽养,薄侯的十分怒火,只怕有五分要落定在他身上。

谁会知道薄侯与剑魔曾有那般复杂的纠葛,直到受命探查琅琊郡主的旧事,文思渊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惹来了滔天大祸。他无数次恨自己鬼迷心窍,还以为栽养她是拾到了宝,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一切悔之已晚。

左卿辞玩味的看着立在案前的人,若不是自知无论如何也难以幸免,文思渊大概已同其他掮商一般向薄侯跪地投诚,哪怕苏云落是他最得意的棋子,也敌不过千钧压力之下的保命本能。

文思渊心下清醒,横竖已经得罪了威宁侯,面前的魔头尽管可怕,却是唯一的生机,若是此人肯保苏云落,他连带也可无恙,“公子可知薄侯已经召令十二郎卫中的六名出府追缉,他们个个身怀绝技,非同小可,我从天牢弄出来教她的无影盗谢离,当年就是栽在他们手上。”

左卿辞明白文思渊的心思,挑了挑长眉。“除此之外,薄侯还做了什么,近日可有异常?”

“薄侯尽各种方法在江湖上查探与她相关的人,还有她近年所为的每一桩事。”文思渊满是苦涩,薄侯查的何止是她,连带自己也被探得巨细不遗。

左卿辞沉吟片刻,“云落所寻的八味药,你可曾对旁人透露,是否会落入薄侯之耳?”

文思渊清楚对方要问什么,“那些药有几味是她自己去绝域寻的,有些是从我这里得知,我的消息也是经江湖同道而来,薄侯若查的细,大概逃不出耳目。”

薄侯想来也猜出了苏璇未死,左卿辞薄哂,“现在他们往何处追缉?”

文思渊道,“她最后一次行踪是在湘楚,所以燕归鸿与六名郎卫追去了云梦。”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景致是出名的好,可惜那一带民风剽悍,并非善地。”左卿辞静了一阵,浅浅一笑,徐淡的话语不带半分烟火,“我瞧薄侯是太闲了,越俎代庖的干涉刑名之事,也不怕手下折在那里回不来,落了江湖笑柄。”

俊颜的神情神秘难测,文思渊心头一寒,又突然安定。

“本来有些旧事想请文兄代为一查,但如今风声紧,权且放一放,文兄也无须过虑,实在忧心就多藏一阵。”左卿辞漫不经心,宛如随意而道,“至于薄侯,大约是有些焦心过度,假使郡主的消息多一些,他一欢喜,或许就无暇旁顾了。”

文思渊脑中转了几转,暗自吸了一口气,“多谢公子指点,在下明白了。”

望着他的背影,左卿辞轻讽一笑。聪明人都能活得久,遇上强权自会玲珑屈膝,求个趋吉避凶。唯有那个满脑子师父的傻瓜,才会不管不顾,再厚的墙也一头撞上去。

只是这世间聪明人太多,傻瓜太少,若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无趣。

第75章 血荼靡

十二郎卫如今虽食了威宁侯府的俸金,根底上还是江湖人。

他们皆是一方之雄,被薄侯以各种手段收服,历尽十余年,仅留了十二人。这群人被薄侯赐姓郎,不再有自己的名字,所行所做均为秘事,在今日的江湖中洇灭无闻,然而若有人能认出一二,必会哗动江湖。

十二郎卫,前者为尊,这一次领队出来的是郎三,他是个中年人,脸长而目狭,目色凶戾,是郎卫中心最狠的一个。杀人的时候不会有丝毫变化,即使在十五年前,在伏波山下杀死铁甲凌家满门,其中一个不足百日的婴儿的心头血溅在他脸上,他的手也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次出门,他第一个挑了郎九。

郎九最擅长的是探痕追踪,于细微处辨识易容伪装。他最厉害的战绩是捉住了无影盗谢离。如果不是他从一筐梨子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路紧迫追伏,让谢离最终现出了形迹,只怕这名即使废了武功,仍从三重深牢中越脱而出的惯贼已然逃出生天。

郎三挑的第二个人是郎七。

郎七是个看起来病怏怏的瘦子,擅使刀。郎七的刀很奇特,是一把剔骨刀,这把刀可以完美的剥下一张人皮,也可以细如毫发的剔出一根腿骨。他最喜欢的除了杀人就是刑求,只要人是活着落在他手上,保管祖上三代的秘密都会吐出来。当然,刑求时如何让人不死也是一门学问,他们都清楚这次要捉的飞贼,藏着很多薄侯感兴趣的秘密。郎七在,可以确保哪怕飞贼连皮都没了,依然能活着带回金陵。

郎三挑的第三个人是郎五。

郎五精熟大开碑手,长年戴着一双独特的缅丝手套,这双手套色泽如乌钢,为一处上古遗墟所得,哪怕是鸦九神兵也难以轻易毁伤。他指力雄浑,配上手套可以击碎坚石,正克制一寸相思这样奇特的软兵。当年谢离落入他掌中,全身关节的骨头均碎在他指下。

除此之外还有郎十及十一,各有所长,无一不是好手。关于胡姬的所有消息线报也已被反复熟知,留在金陵的郎四与郎八全力搜拿百晓公子文思渊,断了她所有助力,这一番出手誓在必得。

一行人一路顺畅,这一日抵达了一个镇子,镇上为数个郡县交汇之点,往来客旅极多,正是街市最热闹的黄昏,六人在客栈安歇下来,要了三间上房。按规矩两人同宿一间,但凡有任务在身,出入必须两人同行,不可落单。

待几人用过膳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郎七好色,进镇时见红桥上一名妖媚的烟花女子飞了个眼波,按捺不住要去花楼,与他同住的郎五只好跟了去,郎十和郎十一自行回房歇宿。

郎三与郎九结伴,郎三自律,习惯每日晚间必练功,他嫌客栈吵,顺着店伙的指引去了河畔,多年如一日的习练刀法。郎九挑着一盏风灯在河堤的短亭内等。夜渐渐沉了,风轻轻晃动亭角的铃,洒下零星的声响。

郎三一路刀法使到尾声,一只野狗跑过短亭,仿佛闻到什么,一路嗅到郎九面前,忽然哀鸣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郎三蓦然停下了刀,他清楚郎九幼时被恶犬咬过,养成了一个怪僻,碰上野狗必会打杀。那只狗靠得极近,险些蹭上郎九的膝,亭中人竟然纹丝不动,明显不对劲。

风无声,铃轻响,四周突然静得可以听见心跳。

郎三不由自主的握紧刀柄,唤了一声。

郎九依然一动不动,手中的风灯晕着一团光,映得他低垂的面孔渗白。

郎三稳了稳神,以刀背托起了郎九的脸,随着举动,忽然有两行血从郎九鼻中溢出,他的眼睛还睁着,放大的瞳眸犹如灰珠,唇角勾起,带着奇怪的笑。

这已经是一个死人,郎三手一颤,倏的退后。

四周一片空寂,不见半个人影,河岸的风幽冷。

郎三的眼眸迸出恶狼一般的杀气,蓦的折身向客栈的方向纵去。

被抛下的郎九依然静静的坐着,挂着僵冷的诡笑,一丝蜿蜒的血缓缓从耳洞渗出。

偌大的客栈彻底乱了,不停有宿客惊骇的逃出,在他们身后,两个人在拼死搏杀,从二楼到客堂,一路砸得稀烂,飞溅的鲜血残肢溅了一地。

郎三掠进来瞥了一眼,如坠冰渊。

那两个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郎十和郎十一。

他们本是朝夕相处的同伴,这一刻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口中荷荷有声,眼眶眦裂,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红翳,犹如吞噬一切的凶兽。

郎十的左手已经断了,郎十一右肩被刀劈开,两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仍在血淋淋的对砍。

郎三冲上去,刀尖一挑一压,试图将两人分开,却瞬间成为两人攻击的目标,一溜腥咸的血珠溅上郎三的脸,疯狂的攻势迫得他不得不退开,好在两个人并未追击。

郎三胸膛起伏,脑子几欲爆开,直直的瞪着两个红着眼的人继续残杀,血肉四下飞溅。场面诡异而残虐,仿佛一场不死不休的僵局,郎三蓦然转掠出去,疾奔向远处的花楼。

花楼静悄悄的,唯有楼外红灯高悬,悬在夜空宛如一颗滴血的眼珠。

明知异常,郎三仍然控制不住,一头冲了进去。

楼里应该是宾客满堂,然而所有的客人是那样安静,在楼梯、桌案、门槛、廊下或歪或倚,或倒或伏,似乎前一刻还在宴饮,后一瞬已被抽离了神魂。

倾倒的银壶泻了一案,滴滴答答的淌落。

空气中有一种发腻的香,像脂香又带着腥气,笼罩住了口鼻,郎三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他伫立了一瞬,从崩乱中冷静下来,敛刀于侧,一步步上楼,找寻同伴的踪迹。

他的脚很轻,手很稳,哪怕出现一只恶鬼,他也能立即将其斩却。

当终于寻到最里面一间房,他无法自制的颤抖起来。

郎五已经死了。

尸体倚着墙半瘫地上,腰以下的骨头软碎如绵,这是大开碑手的威力,这样的形状曾在郎五无数对手身上呈现,而今却落了他自己身上。郎五一双戴着乌色缅丝手套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喉结上,双目翻白,脸色黑青,面目肿胀扭曲,看起来竟是自扼而亡。

数步之外是垂落了红幔的绣榻。

一只染血的手从帐内探出,骨节突露,痉挛的半弯,仿佛想抓住什么。

郎三定了半晌,挑开了幔帘。

床内躺着一个半身赤裸的烟花女子,细嫩的皮肉在昏黄的烛光下粉白刺目,凌乱的黑发覆面,不知是昏是死,同样赤裸的郎七就趴在她身上。

轻轻一挑,郎七被翻了过来。

郎七的另一只手抠在嘴里,大片的鲜血顺着下颔淌出,顺着胸膛流了一床。一块东西掉落下来,软软的,混着淋漓的血水,那是郎七的舌头,被他自己活生生拔出。

床榻边有几个沾着血写的字,幽暗的看不清。

郎三脑中一片昏乱,晃亮了火折,火苗呈现出奇异的幽绿,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而已经晚了,那种腻柔的香气已丝丝渗入肺中。

他的手开始发颤,掐熄的火折跌落在地上,他痉挛的抠住发紧的胸膛,无论怎样运功,不知名的毒依然一丝丝蚀入血脉。

隔室的桌案响起了倒酒的微声,郎三蓦然转头,一个俊美的青年在腥气扑鼻的房中安然而坐,神色自如,轻巧的搁下酒壶,仿佛全未见两具可怖的尸体。在他身后,一名随侍垂手而立,沉默的守卫。

郎三被惨景吸住了心神,竟不曾注意到隔室有人。这个人他不算陌生,然而此时此刻出现于此地,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忍不住激声道,“是你?你——”话未说完他突然哑住了,刹那间想起了什么,目光瞬间迸出了无边的恐惧,“不,不是你——是——你是——”

清逸的俊颜一无波澜,优雅的托起酒盏,望空一划,“你的兄弟在奈何桥上等,这杯酒,算我为你送行。”

郎三额角发青,青筋棱起,血从喉间漫出来,心口剧烈的搐痛,“为什么——你怎么会是——你与侯爷——究竟有什么恩仇——为了那个胡——”

对方似乎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待清亮的酒液从半空泻尽,他淡然起身,从容而去。

郎三大口大口的呕吐,黑色的血液中夹杂着破碎的脏腑,他双眼暴突,用最后一点力气拎起刀,匍匐的向门口爬去,他很不甘心,很想告诉千里之外的侯爷,这是一个极可怕的秘密,靖安侯公子——然而他的意识停滞了,再也无力动弹,眼前一片昏暗,明晃晃的光蹿起来,带着异样的灼热与焦烟弥散。

第76章 信相托

近日各路消息探子密报迭出,扬州,苏杭,越州……多个地区有人传讯,曾见过一个气质殊异,样貌清丽的美人受人挟制而行。这让薄侯空前关注,甚至离了金陵前去追索,连对飞贼的缉拿都放在了其次,不想忽而一封急报递来,去往云梦的六名郎卫死于非命,无人能想像薄侯当时的盛怒与震骇。

直至燕归鸿从云梦归来,亲自入府陈报。“禀侯爷,当时我在邻镇办了一些公务,得到消息过去的时候已经迟了。事后探查现场,六人其中一人死于客栈外,两人死于客栈内,另有三名死于花楼。据说客栈内的两名郎卫疯魔般互斗,尽管报了当地差役,但谁也不敢接近,直到两人互相砍杀身亡,接着客栈、花楼、河亭三处俱燃起了大火,无人能说清是怎么一回事。”

薄侯每一个字锋透出冰寒,“难道神捕也要对本侯如此应答?”

燕归鸿殊无半点笑意,顶着风暴说下去。“客栈只有几个客人逃出来,问不出所以,花楼中的人无一生还,所有死者均成了焦骸,经研判应是中毒无疑,不过毒性异常奇特,施毒手法也极巧妙,满城仵作和郎中全验不出是何种毒。”

薄侯面色森冷,气息凝滞,“何人所为。“

燕归鸿知道此次压力空前,该说的还是得说完,“不是飞贼,她长于隐匿而不是狙杀,更没有用毒的习惯。”

这位尊贵的侯爷捺着狂怒听下去。

燕归鸿娓娓而析,“这场局如此精巧,显然是将六名郎卫的习惯彻查清楚,定下了分而应对之术。据客栈外的果铺老板说,郎七在桥上看到了美人,于是向他打听,得知了花楼所在,我问了镇上的人,当日在桥上的美人叫小春娘,她的兄弟说她前一日心情极好,似得了一位陌生恩客的一笔重赏,说第二日还有生意。可惜事后花楼大火,无法判断是否有人授意她在桥端相诱,恩客的身份也已不可考。”

不等薄候询问,他接着说下去,“郎三练刀的地方也有些蹊跷,河畔离客栈较远,当地人都清楚客栈百步外就有一块圈起来的弃地,郎卫舍近求远,或许是被人故意引开。然而客栈与花楼一般无二,掌柜和店伙已然葬身火海,线索断绝,追查无门。”

薄候听得心火上涌,厉声道,“难道大火之时,街坊巷里来救,那么多眼睛一个也未发现异样之人?”

燕归鸿唯有苦笑,“花楼临河,纵火之人趁前楼喧杂,自后门登舟而去,夜里船篷密掩,就算有人注意,又如何看得清,事后弃舟登岸,将船凿沉于水中,哪里还能寻到半点痕迹。”

这样处心积虑的谋划,精细无痕的安排,影射出的讯息惊人,薄景焕沉默了。

燕归鸿见对方终于敛了威压,“这些远非飞贼一人能为,六名郎卫一路也并未与旁人冲突,只怕是猝不及防的受了有心人的伏击。”

薄景焕阴鸷的目光凝成了冰。

“这样的手法很像江湖上一个人。”燕归鸿略低声,道出了一个名字。

薄景焕一震,知道对方想问什么,良久道,“本候从未与此人有过交集。”

燕归鸿默了一阵,一横心俯首,“侯爷明鉴,如果连此人也牵涉入内,燕某已无能为力。”不管这人是否与飞贼相关,连郎卫都折了,刑捕更拿不下,不如暂歇。

薄侯颚骨紧绷,良久道,“苏杭一带的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燕归鸿顿了顿,“有人故布疑阵扰乱眼目,扮作郡主的女子均是从花楼中赎买或掳掠,人被灌了药,昏昏沉沉受制而为,及至追缉者近,挟持者就将她们弃在客栈,自己逃之夭夭。”

“这两边不管是何人弄鬼,想方设法查清楚!至于飞贼——”薄景焕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阴沉郁怒抑了下去,“是本侯想岔了,缉拿之事自有关联之人,既是正阳宫的门徒,就让正阳宫出来收拾!”

不知算不算一个轮回。十年前,苏璇被正阳宫清理门户,十年后,同样的命运似乎又将降临在他唯一的徒弟身上。

天都峰上,宽广威严的正殿静肃无声,袅袅的烟柱升起,缘着铜鹤的长喙蜿蜒,飘向高远黑暗的殿顶。大殿中央是一尊巨大的玉清元始天尊像,两侧是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三位仙师俯看微尘芥子般的凡人,神情淡泊而渺远。

暗淡的殿堂内立着一个须发漆黑的中年人,他仰首凝视着无喜无怒的神像,搭在左臂的拂尘泛着霜雪般的微芒。

殷长歌从殿外踏入,立在中年人身后唤了一声。“师父。”

过了许久,金虚真人终于开口,“那个孩子,如今是个怎样的人。”

殷长歌当然明白师尊问的是谁,正色道,“独来独往,不喜与人接触,但心中有师门,行事自有分寸。我重伤的时候,她明知神捕就在一旁,依然上了试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