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亮对着她指了下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柔福也没客气,在软榻上坐下,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方才那个家仆进来为暖炉填了碳,颜亮将其推到了柔福身边,柔福早已被雨水浸湿又被凉风吹得麻木的身体终于体会到了一丝暖意,她微微朝向暖炉挪动了一下身体,双臂本能地在身体前方交叉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此时马车已在行进之中,颜亮却突然敲了敲马车壁,马车旋即停了下来。柔福还是没有睁眼。

少顷,一摞布料放到了她的手上,柔福睁开了眼,茫然地看到颜亮那张英挺的脸近在咫尺,她刚要将头转开去,他却作势要跳下马车。

第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四)

“饶是南方气候温暖,此时乍暖还寒,你又穿的如此单薄,夜风已起,如若染上伤寒恶疾,于我于你,岂非得不偿失?”说完跳下马车,在外面将车门关了起来。

柔福捧着那华贵的云锦衣料,手指缓缓划过上面的纹路,既然不能马上死,不如活的舒服一点,于是便坦然的换上了这套干净温暖却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男装。

当颜亮再次上车见到她的时候,忍不出笑出声来。

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仿佛一个巨大的口袋,似乎要将小小的她埋在里面似的,越发显得她身材的娇小柔弱。

柔福被他笑得尴尬,略显别扭地偏过头,轻轻撩起一侧车窗的布帘缓解局促,尽管此时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还未知公子高姓大名?”颜亮再次在他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里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书,目光却从书页移到柔福的脸上,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柔福愣了一下,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男子的名字,就算是出于礼貌,她也应该回报上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又是谁呢?

沉吟了片刻,“在下姓肖名桓,字,字燕离。”柔福轻轻地说道,赵字拆开为走和肖,桓是她小名嬛嬛的谐音,也是皇兄赵桓的名,而字,是提醒自己不能忘却燕离,这样的一个组合,每一个字都有特殊的意义,她要把这个新名字好好的记下来免得人家叫自己的时候穿帮。

颜亮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躲闪的视线,口里慢慢地重复道:“肖桓,字燕离…”好似在琢磨着什么,这让柔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按说从这个名字上不会被人看出什么吧。

末了,颜亮轻笑了下,“我喜欢你的字。”

柔福暗暗吐了口气,微一颔首,又将头靠在马车壁上假寐,避免和颜亮进一步的交流而无意中泄露更多关于自己身世的信息。

颜亮似乎也乐意成全她,不再同她说话,拿起书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看了起来。

过了不多久,马车停下,车门被推开,那个英俊家仆的脸出现在门口,“少爷,城门已经关了。”

尽管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柔福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颜亮微微现出失望的神色,点了点头:“也罢,在附近找个地方停留一夜吧。”转过头看柔福:“实在是不巧,今夜势必要委屈肖公子一晚了,这马车条件虽简,倒也能遮风挡雨,肖公子不必拘束为好。”

此时的颜亮和之前不让她离开的那个咄咄逼人的他相比,尽显温文尔雅和彬彬有礼,倒是让柔福无所适从,她本意是等夜深的的时候找个机会离开,便也敷衍地对颜亮点了点头:“颜公子客气了。”

马车在一个平坦而宽阔的空地停稳,家仆再次进来,在炭炉上烤饼温酒,之后在一个小几上摆上肉干和腌鱼等物,等一切准备妥当,又不发一言地退了出去。

颜亮放下手中的书,对着柔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因马上要到临安,旅途所带干粮也有限,若肖公子不弃,可否赏光和颜亮共饮两杯?”

柔福在郊外跪了一天,水米未打牙,自从得知燕离已死之后也没像样的吃过东西,早就没有什么气力,可是看着食物,却也没有心思下咽,如果能这么饿死,倒也省心,于是执拗地摇了摇头。

颜亮看着她,双眉微蹙,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盅酒,径自饮了下去,马车里马上溢满了沁人心脾的酒香。

他最好醉得不省人事,这样她好有机会逃离。

颜亮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柔福做好了马上离开的准备的同时,却又纠结了起来。如果他真的是细作的话,自己就这么离开,让他进了临安城,要是出什么事,她岂不成了国之罪人?可是就算他是细作,自己跟了进去,除了冒着被人认出抓回去受死的风险似乎她也做不了什么,因为拿不定主意,仍在假寐的柔福不自觉地面露难色。

“看肖公子气质不凡,不似那糊涂不明事理之人,却为何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突然,颜亮放下酒盅,对着柔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柔福猛地睁开眼,眼里一丝怒色迅速闪过,接着敛了目光冷冷地问道:“看颜公子相貌堂堂,亦不似那糊涂不明事理之人,却为何要含血喷人?”

颜亮:“在下并未含血喷人。”神情悠然自得。

“既如此,在下倒不知做了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还望公子指教。”柔福声音不高,却针锋相对。

“指教不敢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肖公子擅自轻生可谓不孝,如今国家罹难,山河破碎,大丈夫理应建功立业,为主分忧,肖公子不思进取可谓不忠,心内只有个人得失,不以万民为念,谓之不仁,在下救你性命,奉之上宾,你不知珍惜,轻视友之关爱之心谓之不义,不知肖公子同意否?”

颜亮一口气说完,再次微笑着替自己斟了一盅酒,然后眯起眼看向柔福端起了酒杯。

柔福似被噎在了当场,一时竟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句句在理,又叫她如何反驳。

颜亮喝完这杯酒之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击。

第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五)

半晌,柔福低垂了眼眸,声音落寞,“颜公子所言甚是,在下确实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个反应出乎颜亮的意料之外,他怔了下,放下了酒盅。

“在下父母双亡,已了无牵挂,在下本就是无德无能之辈,留在世间,也是徒浪费粮食,万民于我,并无相干,公子搭救之恩,在下铭记在心,若有来世,容肖桓再报吧。”柔福没有容颜亮搭言继续说道,说完也不再理颜亮,径自将头靠在马车壁上,悲戚的神情就那么的落入颜亮眼里,掩也掩不去。

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却戳到了她的痛处,若果真对这个世间没有牵念,为何还要难过至此,柔福不懂,死对于她应是解脱,可是他的一席话又让她的心动荡不安。

“哼,不过是个懦弱之人,死有何惧?敢于不死方显英雄本色。”颜亮啪地一声将酒盅撴碎在桌上,车门外马上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无事。”颜亮对着门外高声说了一句,敲门声止。

柔福不再发一言,如果她还想要逃出去的话,她现在开始就必须要节省体力了,没有必要和这个救自己的人置一时之气,而悲伤,也是浪费体力的。

颜亮似乎也没了兴致,唤家仆进来收拾了一下,便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夜渐深沉,万籁俱寂,偶尔有一两声不知名动物的叫声自远处传来,风吹过树枝带起一阵哗哗的响声。

应该差不多了,柔福偷偷睁开眼去看颜亮,却看到他仍保持了侧对着她在灯下看书的姿势,她本能地想要再次闭上眼睛,却忍不住被他的表情吸引。

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光晕,他的睫毛浓密,双眉微蹙,鼻骨高耸,下巴的线条清晰陡峭,透着一股不折不扣的阳刚之气,却又不失俊美,这些都不是柔福关注的焦点,她的目光无意中触到了他红润的唇上,此时他薄唇轻抿,柔福想到她被他救下刚睁开眼时,他的唇就几乎要触到她的,并且他说了她之所以活过来是因为他为她度了气,思及此,顿时感觉双颊如火般燃烧,连双唇都滚烫了起来,她连忙调整呼吸再次闭上了眼睛。

怎么他喝了这么多酒还可以不醉的吗?

迷迷糊糊中柔福睡着了,她梦到韦氏拿着一把刀目露凶光地朝着她戳了过来,于是她一个激灵就醒了,此时的颜亮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柔福浑身冒冷汗,想起要置她于死地的韦氏,恐惧遍布全身,她绝对不能落到她手里,就算死,也不能落在她手里,至于颜亮到底是不是细作,就算是,就凭这主仆二人,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她反正也做不了什么。

这样想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打开了马车门,柔福回头看了颜亮一眼,虽然萍水相逢,终究是救了她一场,不管她是否愿意,心下竟生出一丝留恋,不过这留恋转瞬即逝,柔福匆忙地跳下马车,又轻轻地关上了车门。

借着月光辨别了一下方位,此处离护城河不远,高大的临安城门在不远处傲然耸立,只要顺着官道往相反的方向跑就是了,打定了主意,柔福提起宽大的衣摆刚要迈出去。

“公子欲往哪里去?”清冷的一声从背后传来,让柔福脊背发凉,颜亮的家仆提着灯笼从她身后绕到了她身前。

“哦,我,意欲更衣。”柔福慌乱中编了一个借口。

“奴才陪着公子。”家仆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不,不必…”

“公子不必推却。”家仆一点没有动摇的意思,柔福无奈只得领着他往林子里面走,心里想着脱身之计。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离开马车一段距离,柔福站定,对着身后的家仆说道。

家仆本欲跟上,可也觉得不像,正犹豫之际,柔福开口:“这三更半夜荒郊野外的,甚是可怖,你可得在此等着我,不要走远。”

柔福这样一说,打消了家仆的顾虑,他左右环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柔福慢慢地将身子隐入了树林里。

感觉已经离开了家仆的视线,柔福提起宽大得颇碍事的袍子拔腿便跑,只要冲着城门相反的方向跑就好了。

月光在稀疏的枝叶间照进树林,风声伴着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激出柔福一身的冷汗,不是没有在夜间逃亡过,只是那时都有燕离相伴,而现在,她孤身一人。

因为久未进食,白天寻短见的时候又伤了很大部分的元气,其实根本也没跑出几步柔福便已气喘吁吁,隐隐觉得前面的空地似有火光,柔福便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跑了过去。

那是一堆篝火,围了一圈不下十个人,柔福仔细打量一遍之后,发现不好,因为这十几个人全部都是男人,他们东倒西歪在地上,应该在休息。

她警戒心大起,掉头就想要往回跑,身后响起一声瓮声瓮气的低吼:“什么人,站住。”

这样的一声喊,惊起了其他熟睡中的人,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她身后纷纷响起。

第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六)

柔福本能地站在了原地,以她之前逃亡的经验,她明白这是遇到盗贼了,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她应该没命地跑,不应该停下来,毕竟此地离颜亮的马车处不远,并且夜深人寂,只要她大喊一声,也能传出很远,颜亮的家仆也可以循声找来。

可是,她想到的却是她不能将这群人引到颜亮的马车那里去,他们连上车夫在内也只有三个人,而眼前这群人各个身高体壮,颜亮几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她乖乖地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身边有人走了过来,接着一抹冰冷的利刃架上了她的脖子。

继而那十几个人慢慢地将她包围了起来上下打量,柔福的目光看向远处,不发一言,心里想着,罢了,反正也是要死的,只要没死在韦氏手里也算是她造化了,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发现她的女儿身,不然的话…

她不太敢想,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长袍胸口的部位。

“大哥,看他这身衣服就值不少钱。”一只禄山之爪伸了过来,被柔福抬手打开。

“吓,小相公脾气还不小,兄弟们咱们先把这身衣服扒下来啊。”不知是谁提出的倡议,柔福惊恐地看到更多的禄山之爪正伸向她,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且慢。”应该是首领的声音,其他人都停止了动作待命。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穿成这样不可能一个人出门,没准是落单了,他的家人们应该就在附近,只要这身衣服有什么出息,要干咱就干票大的。”此言一出,周围的匪徒们纷纷附和。

“怎么样,小相公,带路吧,我们大哥是个说话算数的,只要你领着我们把你家眷的财物都交出来,我们老大就饶你一死。”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个匪徒阴阳怪气地说道。

柔福勉强控制住在宽大袍子下瑟瑟发抖的身子,以镇定的语气回道:“在下本就孑身一人,并无家眷在附近。”

“你骗鬼呢?你可要想清楚,就算你不领路,我们杀了你照样找的到,哪有在外赶路的人身上什么都不带的?再说你这么一身怎么赶路?”

“就是,肯定就在附近,看这打扮没准还是一个商队什么的,我们要赚大了这次。”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我们就扒衣服了。”刀刃又往她脖颈处的皮肤进了一寸,一道血痕立时显现。

柔福犹豫了,她只求速死,可是如果被他们发现是女人的话…

她到底有没有必要为了保护素不相识的人而牺牲自己的身子。

刀刃又往里进了一寸,柔福疼得吸了口气,血开始顺着皮肤往下滴。

“你们放开他。”因为周围被匪徒围着,挡住了柔福的视线,他们的注意力也都在她的身上,没注意包围圈外面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人,而这一声虽然音量不高,但是其中的威严和寒意足以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

柔福看到了颜亮和他的家仆站在离她不远处。家仆提着灯笼跟在他的一侧,颜亮负手而立,身形笔直高大,一身绛紫色的绸缎长袍,因为风的吹拂,下摆微微扬起,和这群提着刀没有形状的山贼比起来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柔福本是皇室公主,平生接触多了丰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一般的人物并不能入得了她的眼,父皇和桓皇兄的气质便足以让人倾慕,但饶是这两代帝王,和眼前的这个颜公子比起来却是阴柔有余,刚毅不足。

他明明看起来像个书生的样子,可是这身姿和气势偏又像个能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般。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柔福不由得走起神来。

“贱人,还和我们说没有同伙,这不送上门来了吗?倒省的我们去找了。”柔福身边匪徒的话音一落,其他的匪徒已经渐渐转移了包围圈,将颜亮主仆也围了起来。

柔福回过神,就算颜亮再有气势,他们主仆手无寸铁,又怎么会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对手,她一个人死不足惜,可不想还拉两个垫背的,他三番两次的救自己这个本已没有求生**之人,要是有个好歹,就是到了地下她也不安生啊。

“我和他们两个素不相识,你们放过他们,我就领你们去找我家眷的队伍。”柔福急切地说道。

“不急不急,等把这两个解决了,再去也不迟,今晚真是走运,不断地有肥羊送上门啊。”为首的那个匪徒哈哈大笑着说道。

他边说他的同伙们边缩小了对颜亮主仆的包围圈,颜亮的仆人上前一步挡在了颜亮的身前。

颜亮却微微一笑,“在下本无意和人争执,诸位这就散去吧,我好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话音还未落却引起周围这群贼人的尖声怪笑,柔福也跟着苦笑了一下,眼前形势高低立现,他这是痴人说梦吗?

突然,颜亮身后的一个匪徒趁人不备对着颜亮的后背挥起了刀,这一幕生生落在柔福的眼里,她失声叫道:“颜公子…”

颜亮不慌不忙地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微一皱眉,叹了口气,朗声说了一句:“既如此,休怪在下失礼了,阿谦,交给你们了。”

话音刚落,数道黑影从黑暗中射出,似来自地狱一般,柔福眼睛还未眨一下,那一圈匪徒便横七竖八地横在地上了,包括她身边拿刀逼着她这个,她都没看清是怎么倒下的。

没了方才那个人的钳制,又受到了惊吓,柔福只觉得身子一软,便歪了下去。

离柔福最近的黑衣人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她,颜亮走到她身前,伸出双臂将她抱了过去,对着她身后的黑衣人说了一句:“好生收拾了这里。”便抱着柔福往他马车的方向走。

“是。”几个人低声谦卑地应答。

柔福想要挣扎离开他的怀抱,可是做出来的动作只是在他的怀里扭了扭,“别动,你在流血。”颜亮皱着眉责备道。

结果折腾了一圈,她又回到了马车里,还新添了颈部的伤。

不过这么一来倒解开了她的疑问,那就是凭他们主仆二人是如何穿过这凶险的千山万水的,答案是,他们根本就不是两个人,有大批的影卫保护,看来颜亮还不止是细作这么简答,不过她也懒得想这些了,她气力全无,就算是颜亮现在让她跑,也跑不动了。

颜亮亲自为她处理伤口,她感到他湿热的呼吸拂过她颈部的肌肤,连伤口尖锐的疼痛都缓解了许多,他的脸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低垂,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柔福艰难地闭上了眼,试图忽略心里刹那涌起的烦躁。

“遇到凶险的时候,为什么不知道往回跑?”处理完伤口,颜亮突然打破了寂静说道。

柔福没有马上回答他,静默了一晌,淡淡地回:“本已欠你,不想再连累你。”说完,深沉的倦意袭来,意识渐渐模糊了下去。

第二章 钱塘自古繁华(一)

连日的惊吓和劳累让柔福不得不卸下所有的防备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清晨的日光已经隔着纱帘照进了马车了。

移开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的锦被,环顾一下四周,昨日颜亮坐的地方空空如也,抓过已经干透的自己的衣服换上,简单整理了一下妆容,柔福推门下车。

“醒了?”颜亮的笑脸伴着日光出现在她面前,他也一袭白色长衫,手握折扇,一脸的神采奕奕,彷佛昨夜的血腥和他没有半点关联一般。

柔福点了点头:“昨夜多谢颜公子再次相救。”

颜亮微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既然肖公子已醒,那我们宜早不宜迟,这就进城去吧。”说完对着柔福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

此刻柔福已经断了要逃跑的心思,因为知道不管她跑到哪里,他的影卫都会跟着的,昨夜不就是一个例子?现在也只能祈祷进了城之后别被人认出来才好。

柔福勉勉强强地再次踏进了马车。

到了城门外,一派热闹喧嚣的景象。这里自四更起就拥满了要进城做生意觅差事的小贩,还有南来北往的送货进城的商人,官道上也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颜亮掀开马车一侧车窗的纱帘,一直朝着车外张望,耐性十足地等着排队进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车外的平民百姓。

此等情景之于柔福并无特别之处,加之刚刚睡饱,又不能继续假寐,只好暗中观察着颜亮的神情。

马车驶进了城中,则又是一番更为繁荣的景象。

太阳虽刚刚升起,临安城中则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随着马车的深入,街道两侧的各色店铺已经陆续开张迎客,店家风风火火地招揽客人,富庶的临安市民已经开始流连于摊点商肆,讨价还价的议价声,商家的卖力吆喝声,不远处寺庙早祷的鼓声,交织成一首无韵却昂扬的曲调,而自草药铺子溢出的药香,俊俏的卖花姑娘手捧怒放的芍药和着胭脂散发出的香气,书籍铺子里若有若无的墨香,又和这声音一起活色生香了整个临安的清晨。

颜亮脸上的兴致越来越盛,脖子越抻越长,恨不得要将头伸出马车外去才罢休。

而柔福则越来越奇,这种日常的市民生活街景,看他一个富家公子又有什么可稀罕的呢?这么想着不禁脱口而出,“颜公子果真第一次来临安?”

颜亮如梦初醒般地回头,“诓你作何?”接着又急着对着车窗望出去,似不舍得这窗外景致。

柔福被他呛了一下,便不再做声,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着窗外,眼看着要离开这里了,如果她还有命离开的话,留恋吗?说不上,她的身世本就如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当初逃到此地,本以为会在此地终老,奈何世事变幻…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私以为汴京为世间第一繁华之地,不想临安竟繁华若此。”颜亮轻轻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末了转过头看向柔福,脸上沉醉的表情还未褪去。

汴京,柔福被这两个字刺了一下,神情恍惚地看向颜亮。

汴京,如果他不提,她也不敢去想这个地方,生她养她的地方,那是凝聚她最美好的年华最无忧无虑的童年的地方,是她此生永难忘却的所在,提起这个名字,总是和美好相连,父皇和母妃的疼爱,那时候桓皇兄和构皇兄经常邀她出城消遣,然而随着金人的铁蹄,一夜梦断此地,之后便是无休无止的暗夜,一转眼,数年匆匆而过,曾经的故都已经成了金人统治下的屈辱之城了。

“肖公子?”看柔福神游天外,颜亮不得不唤了她一声。

“汴京,不知是否繁华仍同往日?”柔福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

“肖公子也去过汴京?”颜亮眸光闪闪地问道。

柔福惊觉失言,讪笑了下:“汴京之繁华,早就经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而天下皆知,并不需去过汴京才能领略。”柔福没有正面回答,轻巧地敷衍了过去。

“也许也只有《清明上河图》中的汴京才能和此时的临安相提并论吧。”颜亮说着又将头转向了窗外,目光中却多了一抹沉思,柔福暗地松了口气,好在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最后马车在涌金门外的丰乐楼前停了下来,这是宋的官办酒楼,外部装潢豪华,内设精致,柔福的房间被安排在颜亮的隔壁,稍事休息了一下,颜亮的家仆边请她去南楼大堂用早点。

这座酒楼分南楼和北楼,北楼为他们下榻的客房之处,而南楼则为高档的酒肆。从二楼往上都是包厢,而一楼则是宽敞的大堂。

颜亮已经在靠窗的楠木桌旁就坐,目光看着窗外过往的人潮。

柔福走过去坐在他的下首,“颜公子还未看够吗?”

颜亮回头看到柔福笑了笑,“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柔福摇了摇头:“但凭公子。”

颜亮叫来小二让他可着当地的特色尽管上来。

然后又看向窗外,“临安虽繁华,但此时尚早,便有如此人流实属罕见,且人流都朝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