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衙内突然对颜亮抱了抱拳:“既如此,还请颜公子开个价,多少肯转让云霓。”

秦衙内也上前一步。

“抱歉,在下无意转让。”颜亮拱了拱手,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位子端起酒杯美滋滋地饮了起来。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半晌,韦衙内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大步离去,秦衙内也没有久留,临走时恶狠狠地对颜亮扔下一句“你等着。”

平时歌舞升平的丰乐楼顷刻便成了肃杀之地,那些本有心结交颜亮的人此时看他得罪了这两尊神仙,恨不得对他敬而远之,不一会,人便散的差不多了。

颜亮却毫不介意地招呼小二继续上酒,然后给柔福倒酒,柔福却冲颜亮使了个眼色,示意云霓还在这站着呢。

颜亮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云霓身上。

云霓几步走下戏台,走到颜亮面前福下身来:“云霓既已是公子的人,单凭差遣。”虽然此时身上的铠甲还未褪去,但是目光却柔和似水,面色红润,和之前的她相比多了几分羞涩和妩媚。

颜亮摆了摆手:“你自由了,你走吧。”

柔福不禁看向颜亮,目光中明白无误地写着质疑,这样的尤物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当真舍得?

颜亮也回看她,“怎么,肖公子有兴趣?那不如在下成人之美将这云霓送给你可好?”

柔福连忙挥手拒绝,一脸无福消受的神色,颜亮哈哈大笑,举杯便饮。

这时云霓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三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六)

颜亮皱眉。

“云霓既然已经是公子的人,甘愿为奴为婢,还望公子收留。”说着竟磕下头去。

颜亮伸手拦住。

“颜公子好心给云霓自由,可是那两位衙内又怎会放过云霓?云霓不想再陷入两人的争夺之中,还望公子成全。”

云霓此时眼中蓄泪,波光盈盈,颜亮也为难了起来,转过头去征求柔福的意见,柔福却不动声色地故意别开了目光。

“罢了,既如此,你先回去,等候召唤便是了。”颜亮无奈地说道。

云霓眼中现出喜色,执意给颜亮磕了个头,临走的时候咬着嘴唇直视了颜亮好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她的眼神让柔福这一晚都闷闷不乐。

因喝了点酒,是以第二天日上三竿,柔福才起身,微微打理了一下,敲门声响起,颜亮依旧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昨夜之事,不知颜公子如何处理?”柔福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分开的准备,这临安城几乎也逛遍了,如果颜亮够聪明的话,这几日应该准备跑路了才是。

“昨夜何事?”颜亮来了个贵人多忘事。

柔福无语,“那颜公子今日有何打算?”

“肖公子可有兴致和在下去游西湖?”颜亮微微笑着说道。

柔福一愣,游湖?他就不怕这两个衙内报复他?

但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只得继续陪着他出游,谁让她答应人家做向导,这几日又吃人家喝人家的,理应满足他的要求。

自从昨日之事后,这丰乐楼的人上至掌柜下至店小二对颜亮都疏远了些,不似之前那么热情,而走到街上,原本对颜亮趋炎附势的一些人也都避瘟疫似的避着他们,唯恐惹祸上身。

而颜亮对这种待遇上的天差地别,只做视而不见。

可是连续几天的相安无事,又让柔福恍惚,甚至升起了错觉,那天晚上得罪两个衙内的到底是不是颜亮呢?这几日太平静了,平静到有些可怖。

他们两人在这临安城里来去自由,并无任何人骚扰,和之前几乎没什么差别,可是这两个衙内就不像是能息事宁人的主儿。

直到有一天,韦家的家丁被从屋顶上扔下来,鼻青脸肿地摔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柔福才明白过来。

是了,她怎么忘记了他有影卫这一点,原来这些天这两个衙内都不断地派出袭击他们的人,可是他的影卫们做的太干净,这些人根本近不了他们两个的身,是以,他们消遣的雅兴一点都没被打扰,可是对这些影卫们来说,这几日却是神经高度紧张,工作量极大的几日。

人刚落下来,屋顶上传来低低的一声:“属下该死,惊扰少主。”

颜亮摆了摆手:“这几日你们辛苦了。”说完在那个被打得只能在地上喘气动弹不得的家丁身上迈了过去,继续摇着扇子闲逛。

报复行动早就已经展开了,而颜亮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是这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心情,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连当朝太后和丞相的至亲竟然都丝毫不放在眼里。

柔福对他的身世更加的好奇。

第三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七)

既然这种人身袭击的报复手段无法奏效,那两个衙内也断然不会就这么放弃,所以他们今日一回到丰乐楼,掌柜的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候着他们了。

“何事?”看掌柜一脸为难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颜亮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

“今日秦衙内使人来说,限小店两日内将、将大官人赶出去,不然的话…”

“怎样?”

“不然就拆了这丰乐楼。”掌柜战战兢兢地低头道。

这丰乐楼虽然是官办,但若是出了什么事,上边想必也不会饶过这掌柜,何况颜亮不是本地人,不管做了什么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而这丰乐楼还是要在此地开下去的,得罪了那两个衙内才是得不偿失,柔福也很同情这掌柜的。

颜亮倒是没有生气,“我在你这里住了这许久,就算此时离开,你这丰乐楼也已经得罪了这两个人,是也不是?”

掌柜如丧考妣地长叹了口气,默认颜亮所说的话。

“罢了,念你这小店这些日侍候周到,尽心尽力,我帮你摆平了此事,少顷到我房间,替我送个帖子,再置办一桌酒菜,包你无事。”说完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掌柜的只好将信将疑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

至于颜亮如何摆平此事,柔福倒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赵佶的那幅字一直坐到了掌灯时分,就算颜亮不是被掌柜赶出去的,恐怕在这临安城也呆不久了,离别并没有什么,她却要和这幅字告别,就像再次告别了父皇一样。

敲门声响,既不是来送吃食的店小二,也不是颜亮本人,而是他那个英俊的家仆,柔福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萧让。

“我家公子请肖公子过去包厢。”萧让低着头客气而冷淡地说道,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转告你家公子,我有些不舒服,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想起被他强行拉到大堂的那个夜晚,她过得并不愉快,宿醉不是闹着玩的,便毫不犹豫地推却道。

“公子吩咐,请肖公子务必到场。”萧让姿势未变,再次启口道。

柔福是知道这个萧让的脾气的,不管颜亮说什么,他是一定要坚决地贯彻执行的,如果自己不去,他恐怕也不会离开,没办法,只得跟着萧让去南楼的包厢。

这应该是设在顶层的丰乐楼最豪华最大景观也是最好的包厢,柔福跟在萧让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想着颜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顶层,萧让便让到了她的身后,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包厢的门大敞着,柔福刚到顶层就听到包厢里传出的谈笑之声,因颜亮坐在对着门的主位,所以柔福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左边下首的位置空着,应该是留给她的,而右边下首已经坐了一个人,柔福看到这个人的侧面愣了一下,怎么如此眼熟?

第三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八)

想到这,她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接着脸色大变,此时颜亮已经看到了柔福,刚要挥手招呼她,就看到她的神色不对,颜亮刚愣神的工夫,柔福就转过身快速地对身后的萧让说了一句:“我真的不舒服,就不进去作陪了,帮我转告你家公子。”说完也不等萧让阻拦,一路小跑似的跌跌撞撞地下得楼去。

萧让追她不及,只得进去在颜亮耳边小声通报,颜亮若有所思,也只是对他挥了挥手。

那个人是秦桧。

而柔福和秦桧不仅只是皇亲和臣子的关系那么简单,她和秦桧还有一段私人的渊源,这个渊源时间可是不短了。

昔大学士、礼部员外郎李格非有一女名清照,此女才华横溢,年纪尚轻便文名满天下,徽宗便想召李清照为女官专门教习少女时代的柔福文章事理,此女不愿进宫为官,赵佶倒也没有勉强,只是赐她宫中自由行走,时不时地指点一下柔福,而柔福也被允许可以出宫去她夫家赵明诚的府邸请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成为了忘年交,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

这李清照乃是宋代名相王??的外孙女,王??还有一个孙女,也就是李清照的表姐,嫁给了秦桧,当年,秦桧和王氏经常到赵明诚家小聚唱和,仅柔福就碰到过几次,所以对秦桧也算是故人了。

这秦桧目前和韦太后打的正火热,如果被他看到她还活着,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秦桧现已经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他的话构皇兄言听计从,以他之地位和权势方才坐在颜亮身边却是一幅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样子,难怪颜亮丝毫不介意得罪这两个衙内,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颜亮到底是什么人?

不管他是什么人,这临安是呆不得了,颜亮既然和秦桧熟识,那么她的身份被暴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在街上晃并是好主意,也只能在此再将就一夜,明日早起无论如何也要离开。

虽然离开只是早晚的事,可是真到了这个关节上,柔福却生出一种怯懦之情,按说颜亮和她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不过也只是相处了一段时间而已,而她经历过那些大起大落是是非非,这样的一个离别应该是触动不到她的,可心里就是辗转不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最后柔福只得将这股离情别绪归结为她不能再看到父皇的这幅字了。

而不管怎样,毕竟颜亮多次救了她,待她也不薄,这样想着,为了不失礼数,柔福决定给颜亮留一封辞行的信。

提起笔却迟迟无法落下去,纵有千言,却写不出一个字,怎会如此?最后柔福咬牙匆匆挥就,折将起来压在装那幅字的锦盒之下。

之后柔福便坐在榻上对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她无法忽略心中那股莫名的依赖之情,此时圆月挂在中天,照着这临安城里夜复一夜的歌舞升平,只要推开窗,远远近近的丝竹之声便不绝于耳,离了他,对这个世界便真是了无牵挂了,只是为何心里会不甘,这不甘又来自哪里?

第三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九)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柔福头也没有回,只是稍有些诧异,这小二今日怎么如此无理,可是门响了,半晌却再没有别的声音。

柔福回头看向声音来处,看到颜亮依旧像平时一样懒懒地斜倚在门框上,身上微微带着酒气,目光带上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邃的东西。

柔福依旧回过头对着月亮,没有说话。

颜亮缓步进到屋子里,目光扫过几案,似乎是发现了压在锦盒下方的那页纸笺,走过去拿起来展开,读了一遍,接着便在几案旁的沙木椅上坐了下来,又读了一遍那信,过了好久竟吐出两个字:“好字”。

柔福自幼师从赵佶和蔡京这两位著名的大书法家,又在字体中加入了女性自身的秀美飘逸等特点,所以自成一格,是以颜亮看了这封信,对内容倒是没怎么在意,竟顾着看她的字了。

柔福淡淡一笑,并没有回应。

“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吗?”颜亮将柔福的那封信折起来放入袖中,问道。

“想说的话,都在那封信里了,你不是看过了吗?”柔福并没有回头,因觉得此时鼻子发酸,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今晚为什么避开?你和秦桧什么关系?”颜亮终于不再和她兜圈子了,这些天,他对她又何尝没有疑问。

柔福默然不语。

颜亮没有等到答案,却也没有再追问,“以后有何打算?”

柔福还是没出声。

“难道还是要寻死?”颜亮此言一出,柔福倒是苦笑了出声,本来是要这么打算的,可是现在却不这样想。

“在下不日也将离开临安北归,若公子也打算离开,不如和在下一道…”

“颜公子,多谢你多次相救和这些时日的照顾,实不相瞒,在下并无确切的目的地,所以也无法和公子同路。”柔福打断了颜亮下面要说的话。

“让在下来猜一下,肖公子还有大仇未报是不是?”颜亮从沙木椅上起身,双手抱胸,闲适地缓步踱到柔福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窗外,不疾不徐地说道。

柔福的肩膀和神色很明显地抖动了下,颜亮微微一笑。

“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寻死,只是目前苦于找不到报仇的门路和帮手,走投无路之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是也不是?”颜亮继续说道。

柔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有回应,但是那神情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你说对了。

“如果我说我愿意助肖公子一臂之力,并且我也有能力帮你报仇的话,你愿不愿意跟着我?”颜亮终于抛出了那个最大的诱饵。

“颜公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在下?”柔福起身,她的头顶也只及他的胸部,她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地问道。

“哪有那么多理由,想帮就帮了,投缘而已。”颜亮此时目光清澈,让人不自觉地就会相信他说的就是真心话。

“可是颜公子,你并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就肯答应帮我?”柔福的面色越来越严肃。

“反正总不会是我。”相比之下颜亮的表情倒有些玩世不恭了。

第三章 天涯芳草无归路(十)

柔福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果在下的仇人是颜公子的亲人或者好友或者相识,会不会到时颜公子不但不会帮助在下报仇,还会帮助仇人除掉在下?”

颜亮略皱了下眉,沉吟了一下:“如此,我便给你个承诺,如果你的仇人和我的渊源很深,那我便保持中立,一切便看你的造化和能力,但我保证不帮助你的仇人可好?”

柔福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当初在五国城,她有幸见到过一回父皇,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除了父皇交代的那个秘密外,他的遗愿便是能救出皇兄赵桓,然后复国雪耻,以她的能力复国无望,但是找到桓皇兄却是有希望的,如果颜亮真的有那么大势力的话,跟着他到北方,不愁找不到线索和机会。

柔福直直地看着颜亮,呼吸紧张而急促。

“动心了?”颜亮的嘴角牵起一个自信的弧度,“不过我也是有要求的。”

柔福点了点头:“这样才公平。”

“肖公子够爽快,如果跟着我,就是我的人,我对我的人要求很简单,不许对我有欺瞒,如果肖公子真的愿意跟着我,那我需要知道你的所有身世,我不希望你我之间还有秘密存在。”看了看柔福:“你不需要马上答应我,给你一日的时间考虑,明日的这个时候,给我答案即可。”说完就往门方向走,在临出去之前,回头对着柔福扔下一句:“安全问题你大可放心,不管成与不成,我会保你毫发无损地出临安城。”

门在他的身后吱呀一声合上。

柔福虚弱地又坐回到榻上,眼下是到了要做个重大决定的时候了,决定要痛快地死去还是艰难地活下去,显然第二条路更加难走,而要想活下去,并做出点事情来,借助颜亮的力量才有可能,就算失败了,大不了一死,而一切,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柔福希望她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可是她却没想到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颜亮虽然没有明确说明,柔福知道,一旦她答应他的条件,她便不再属于她自己了,而她的女子之身,也早晚是藏不住的,没准他已经起疑心了。

好吧,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就算是以公主之躯委身于谁,只要能达成父皇所愿也是值得的。

柔福缓步走到几案前,捧起那个锦盒,至少,以后的日子,她能继续和父皇的这幅字在一起了。

第四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一)

第二日是柔福极为忙碌的一日,清晨的时候一个人早早地就出去,一整日颜亮都没看到她的踪迹,据影卫回报说她一直在临安城里最繁华的街上一家家的店铺进出,并且雇人买了一些东西,颜亮只是淡淡一笑,指示暗中保护好她,她的行踪不需要向他再回报。

他期待着她的决定,他很好奇她会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他,他不想失去这份神秘感。

这一日颜亮破天荒地没有出去消遣,也没有去大堂买醉,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房间里看书,顺便等着柔福,萧让问是不是将吃食摆到房间里,颜亮想了想回了一句“不急”,弄得萧让也不敢吃晚饭,一直在门外候着等吩咐。

她也该来了!她回来了,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这么久做什么,眼看着月亮爬上了柳梢头,颜亮开始有些烦躁,放下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响声,颜亮忙几步走到樱桃木的书案前坐好,拿起书的同时沉着嗓子应了声“进”,又在门被推开前将拿倒的书正了过来。

看到是萧让的脸,颜亮脸色略微一沉。

“少爷,肖…”萧让顿了下,有些为难地回过头看了看,“肖…”

“肖公子来了?”颜亮明知道门口萧让身后有一个身影,只是外面灯光暗看不太真切,故意克制住声音里的急切明知故问道。

萧让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又摇了摇头,看到颜亮皱眉又点了点头。

而他那一脸欲言又止的困惑让颜亮也好奇了起来,“请肖公子进来吧。”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直到“他”就那么袅袅娜娜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福身的时候,颜亮终于明白萧让困惑且口吃的原因了,就算是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代之的是他的书就那么从手中滑下来落到了地上。

柔福弯下腰去帮颜亮捡书,颜亮忙躬身去扶“他”,两厢接触,她如水的眸子淡淡地回望他,他手不觉一松,目光却是片刻未离“他”的脸颊。

柔福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惊艳、是**、是赞美、是男人特有的那种带着向往的灼热,却独独没有——惊讶。

柔福朱唇轻启,长睫微垂,稍稍侧过身子躲开颜亮的视线,“怎么,颜公子还没看够吗?”

颜亮缓缓出了口气,双眼微眯,一侧唇角微微挑起,“怎么,若在下不表现得如此,不是辜负了肖…你的美意?”声音不复往日的沉稳,透着一丝滑腻。

“颜公子不请奴家坐下吗?”柔福再次缓缓启口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透着甜糯宛转。

颜亮嚯地起身,冲着门外高声道:“阿让,让店家上酒菜。”边说边亲自搬了一把樱桃木的椅子到柔福身边。

柔福道了谢端端正正地坐好,目光落在平放在膝盖上的纤纤玉手上。

第四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二)

没错,她用这一天时间用她所有的财产那些交子将自己变了个样子,从男儿变为了女儿,一个恢复了原本样貌、丝毫没有掩饰的她自己。

一袭清爽的绿绸轻袖丝质长裙,斜分覆云髻以柳金白银发梳挽住,夜风顺着窗子吹来,她的裙摆和袖子轻轻撩起,她就那样在月下微皱了眉,不断地用手去抚平颇不老实的裙摆。

她最好的豆蔻年华已在离乱中逝去,然而岁月的洗礼和苦难的锤炼不但没有腐蚀她的容颜,反而愈发赋予了她一种无法言明的因对世事的疏离而生成的既高傲又从容的气质,她高贵的血统和有宋一代对女子最好的教育让她的举手投足都透着浑然天成的天家风范。

从小她的母妃曾是父皇最宠爱的懿肃贵妃便教给她如何笑、如何凝眉、如何垂眸才让一个女子更为动人,如今这些都变为了她的武器,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

就算是抚平裙摆这么一个逼仄的动作在她的演绎下都分外的动人,颜亮暗自叹了口气,目光忍不住在她的身上流连不已。随着与她的相处,他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嫌麻烦将她从树上解了下来,并且很无赖地让她跟着他,而此刻,这庆幸则变成了后怕,他无法想象那一天的那一刻,如果他没有从马车的窗子里向外张望,没有心血来潮地叫车子停下,他将会错过的是什么?

“颜公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柔福终于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侧过头看着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