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商娇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刘绎听得商娇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忍耐不住地放声大笑。

这丫头…

还当真古灵机怪着呐!

边笑,他的边朝着商娇走了几步。

却听得轩弟尚在商娇的“挟持”下,抽抽答答地哭声。抬了胖手,他一指商娇的脸,咬牙控诉道:“大哥,这坏丫头欺负我,你快帮我抓住她!”

“嘿,你个倒霉孩子!我哪有欺负…”商娇见了刘绎,已是又惊又怕,现在又听刘轩这般火上浇油,不由心虚地正想辩驳。

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还揪着刘轩的耳朵…

商娇吓了一跳,忙讪笑着一把放开,边帮刘轩揉着发红的耳朵,还觑空偷看一眼对面神情不定的男人,笑得一脸讨好。

“误会,纯属误会…我以为他是咱们使团里谁谁的孩子,正想好心带他回去呢…”

刘轩见商娇有了怕头,于是更加趾高气扬起来,坏心眼儿地嘴巴一撅,撒着欢地向刘绎告状:“才不是!大哥,这坏丫头欺负我,打我头,嘲笑我,还揪我耳朵!你快帮我把她抓…唔…”

刘轩话还没说完,已被商娇一把掩住了嘴。

但刘轩本就伶俐,语速已快,饶是嘴巴被商娇堵住,但泰半的话都已冲口而出。

好容易捂住刘轩的口,商娇小心翼翼地抬眼觑刘绎神色。

只一眼,她的心便“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那刺客看她的眼神,仿佛草原上盯着猎物的狼一般,幽深而黑暗。

然后,他脚步轻启,盯准自己的猎物,缓缓向她走来。

商娇心中警铃大作,不由得随着刘绎的逼近慢慢退,慢慢退…

忽而将身前的刘轩猛地往刘绎怀里一推,转过身去撒丫子就跑。

那速度,仿佛身后真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她一般。

刘绎堪堪接住刘轩,看着像只被狼追赶的小狍子一般夺路乱蹿的商娇,唇际,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那日在睿王府里见到她至今,他一直甚为想念她。

想念她素手纤纤,为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想念她面对他逼近的长剑,却毫不退缩的勇气;想念她看似狠毒,实则诓哄,却成功诱他上当的小伎俩…

还有她挡在睿王面前,放他离开时的小小身影…

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将她寻来,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国事所托,他不能任意而为;时间紧迫,也逼得他无暇分身他顾。

却不想,因缘际会,竟会在这柔然的草原上,在这春天的灿烂阳光中,与她再次相逢!

怎能不惊喜?怎会不惊喜?

只他万万没料到,连出使柔然求亲这样的大事,大魏睿王竟也将她带在身边。

看来,睿王对这个女子,当真宠爱有加。

她,是元濬的女人么?

一定要抓到她,向她问个清楚!

心随意动,他朝着那抹拔腿狂奔的桔黄身影便飞身追了上去。

此时已是四月天气,阳光温暖和煦,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草原上的草如铺陈的绿毯,生机勃勃。

但这些草…绊脚啊!

商娇边跑,边气喘吁吁地注意着脚下刚长出的草根,生怕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给后面的男子给追上。

看看,睿王当真说得不错。当初一时的好心,反倒让她今日沦为猎物了!

被他逮到,还不被他给生吞活剐了?

边在心头暗骂自己,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跑。眼见着上了小坡,再往前跑不远便是营区,商娇回头一看,却见一抹青绿翟衣的身影正向着她飞身踏草而来,速度比她快了不知几倍——不正是她最怕的刺客是谁?

眼见他已到得眼前,伸出大手向她后背抓来,商娇急智,一个蹲身,堪堪避过那差点便抓住她的大掌,折身虎虎生风地又往别处跑去。

刘绎眼见得商娇脱逃,像一只机灵的小狍子一般折往别外,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大手…

他都要为商娇的急智与勇气大赞一番了。

这小家伙,落跑看来倒是她的强项嘛!

看看那经验,看看那身手,啧啧…她门儿清啊!

说她没有经验,他打死不信!

想到这里,他唇角一弯,心情奇好。

似乎今天甫从一见到她开始,原本从出发来柔然开始,便一直阴暗如古井无波的心情,突然变得阳光普照,晴空一片。

这样想着,他咧嘴一笑,星眸升光,再一次飞身向她追了上去…

这一次,不消一刻钟,他使如从天而降的老鹰,成功地拎住了她后背的衣服。

却不想,小狍子却突然折过身来,“死克死克!”她喘着粗气咬牙骂,奋力在他手下挣扎,转身便飞起一腿,径往他要害处而来!

那力道,若那真被她踹到,只怕下半生他再无“性”福可言。

他赶忙放了拎着衣领的手,赶紧去挡。

顺便成功将她的一只小脚捏在了手掌心中。

好小的脚,穿着一双粉白的绣双蝶戏花的小小绣鞋,端是可爱…

捏在手中,尚还没能仔细看清、把玩,那只小脚却陡然一缩,像一只断尾的壁虎,徒留了绣鞋在他手中,一只没穿鞋的脚与另一只脚并用,又飞快地一蹦一蹦地逃走了。

他一怔,再也忍耐不住地笑出声来。

她,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得…令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来此的使命。

只想能逮到她,拖回自己的洞里,好好戏耍一番,再不知今夕是何夕。

于是她逃,他追;她再逃,他再追…

乐此不疲。

终至小狍子晕头转向,气力耗尽,一双绑在身后的小辫子也跑得散了,吭哧吭哧地捂腰喘气。

他料想她再没力气逃跑、挣扎,终于嘴角噙着胜利的微笑,上前将她连皮带肉一把拎起。

“如何?”他将手里的小狍子抖了抖,微微喘气,笑得眉目清朗,“服不服?”

却不想,已经落入敌手的小猎物却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商娇抬起眼,大眼忽扇忽扇,可怜兮兮地看他,却在他还没回过神之际——

操起一只剪刀手,狠狠戳向他的双眼!

刘绎不察,“啊”的一声惊叫,身体也重重地晃了晃,本能地松手去捂巨痛的双眼。

手上的猎物便趁机哧溜一下逃脱出来,顺便还在他金尊玉贵的脑袋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喊你龟儿子追老娘!统统给老娘死克!你以为你是刺客就好了不起嗦?瓜娃了!”他听到她骂,用他听不懂的方言。

然后,就是猎物又脱逃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听着商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仔细辨别着方向,终于等到眼睛缓过劲来。

睁开眼循着方向望去,只一眼便看到那抹桔黄的身影,已经跑过远处一处小土丘处,只待翻过小丘,便是魏使来时的官道。

一旦和使团会合,他便再拿她不住。

好不容易再次遇见,他岂会再轻易放她?

是以,刘绎再不迟疑,再次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她飞身而去。

土丘不高,但商娇方才被刘绎一阵乱追,早已临近脱力。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她才辩明方向,总算识得那来时路上的小土丘,只想翻过去,便能追赶上使团末尾的商队,自己也就算安全了。

正奋力奔跑间,陡然又感觉到身后危险的气流流转。那感觉太熟悉,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追了上来。

再不敢多想,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奋力跑过土丘的顶端,开始向另一端翻越…

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土丘虽不高,但她没了力气,手脚俱软,奔跑在杂草丛生的土丘上,被草根重重一绊…

“小心!”刘绎刚好奔至,见状瞳孔圆睁,出手想要拉她。

但已经迟了。

“啊!”随着一声惊呼,她的身体往前一倒,再也稳不住重心,从小丘上滚了上去,头脸朝下扑跌到官道上,扬起一头一脸的尘土。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02、狐狸

102、狐狸

“嗷!”商娇一声痛呼,四仰八叉地扑到地上,只觉得浑身巨痛,四肢像要断掉一般。

勉强抬起头来,“呸呸”两声,吐掉口中泥土,商娇摸了摸火辣辣发疼的脸。刚才好死不死的,滚下来竟然脸扑到地上,撞得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她现在严重怀疑自己破相了。

手刚摸到脸,却听到背后不远处有人在大声询问“喂,你没事儿吧?”

那声音,不是那该死的刺客还有谁?

商娇扭头去看,他还站在土丘那端,正有些担忧地向她这边张望。待看清她的样子,他猛地一愣,唇边勾起一抹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你别动,我下来看看你!”说罢,他飞身跃起,便要往这边而来。

…妈蛋,这还有完没完了!还要“下来看看”?

我若不躲你,至于摔成这样么?

“别别别!”眼看那人就要飞身跃下,商娇急得大叫,赶紧就地打滚,想爬将起来…

恰此时,脚下的土地却隆隆大震。一阵马蹄声自远处纷至踏来。

正全身酸痛,奋力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商娇一愣,待转头看时,只见一队人马奔腾而至,转眼已在眼前。

我的妈!

这要被马蹄给踏中,只怕得成一堆肉泥啊!

大惊之下,更是手忙脚乱起来,想要避开那转瞬即至的奔马,却奈何越是慌乱,身体越是不听使唤…

抬眼看,那数米之远的矫健神骏已轰然而来,商娇脑中空白,闭了眼再不敢看…

正以为自己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马蹄之下了,商娇却觉腰间倏然一紧,似被一根长绳缠住。

陡然间,商娇被一股大力拉得腾空而起…

“啊!”她一声惊呼。

小小的身体稳稳落入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里。

睁眼时,自己已在飞驰的马背之上。随着马匹奔跑而起伏、飞驰。

满是泥污的双手赶紧抓好身下的马鞍,商娇瞠着大眼,惊魂未定地回头,想看一看救她的人。

正好与一双也正打量着她的虎目相对。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约摸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披下束于脑后,脸似雕刻,有棱有角,五官分明,看似狂放不羁,野性俊美。高挺的鼻子下,唇角勾起一抹惊喜的笑痕。

“哈!看我逮到了什么?一只灰头土脸的小狐狸!”那男子看着商娇,爽朗不拘的大笑。

末了,拍拍商娇的头,笑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小狐狸?”

商娇从未与男子同乘一骑,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的,性感的陌生男子,不由得倏时红了脸。

“你才是狐狸呢,你全家都是狐狸!”她大声抗议,在男子怀中胡乱扭动着身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男子却夹紧粗壮的双臂,将商娇圈在自己的臂弯中,压根不理会她的挣扎,薄唇漾起一抹令人目眩的笑容。

“咦,小狐狸还挺凶呢!”他边说边一手策马,一手环住商娇的腰,“小狐狸,你是从哪个山洞里跑出来的?”

商娇被他有力的臂膀揩紧得差点翻白眼,好容易螣出双手,就伸出长长的指甲,朝着男子英俊的脸庞便狠狠挠去。“你谁呀?要你管!”

“嘶——”男子躲避不及,脸上顿时被挠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虎眸一眯,他更加揩紧了商娇,笑道,“好啊!竟还是只带爪的狐狸!本王喜欢!哈哈哈…”他笑得越发大声狂肆。

本王?

商娇却听出了异样。

这人,竟是个王爷?

她不由打量他的穿着,才发现这个缚住她的年轻人一身浅黄锦衣左衽小袖袍,小口裤褶,脚蹬一双黑色深雍靴,俨然便是一位柔然的贵族!

她立刻冷静下来,问道:“你是柔然的亲王?”她又往来马儿奔跑的方向看了看,又道,“你们是柔然贵族?你们可是来迎大魏的使团的?”

她的话一出口,便成功看见男子脸上调笑戏谑的表情一顿,倏时归于严肃。

褐色的虎目打量着怀里的女子,他眉头一皱,问:“…你,是大魏使团的人?”

商娇张口正要答话,却听见马儿的前方传来一阵兵戈交叠与脚步声。

“什么人?”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魏国口音,想来他们已经近了使团的范围,引起了后方警戒的兵士的警觉。

男子拉住辔头,手一抬,其后一队人马立刻纷纷勒马停下。

“请诸位通传大魏使节,睿王元濬,柔然八部大人,宁王阿那辰求见。”

兵士一听,立时骚动起来,很快便有将士骑马往前方通报而去。

商娇全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男子,“你,你竟然就是柔然的宁王,阿那辰?”

岂能不熟悉?出发前,她便曾听安思予说起过这个柔然的少年亲王。这二十余日与睿王同处马车,她也听往来大臣或睿王提起过这个王子。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啊!

柔然布罗可汗的大阏氏珧氏,原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咄伏家族的二女。十数年前,其兄接掌咄伏家族不久,北方高蛮入侵柔然,咄伏族长亲率族人与高蛮交战,全族战死。

大阏氏珧氏当时正有身孕,闻得消息,大恸,派人寻到兄长遗孤,接入可汗王庭抚养。那孩子当时尚且年幼,刚巧那一年,珧氏为布罗可汗诞下唯一的公主阿那月,布罗可汗为嘉奖咄伏一族之功绩,遂将那孩子收为养子,赐改名为阿那辰,以示与公主同等尊贵的身份,自小养于身旁。

其后,大阏氏珧氏病逝,几位续娶的阏氏皆无所出,而阿那辰王子在王庭长大,从小便骁勇善战,精骑射,读史书,通汉人文化,常誎言布罗可汗与宋、魏交好、互市,是以很受布罗可汉重用。

可以说,阿那辰在柔然的地位,绝不仅仅是一个养子,也不仅仅是一个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