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是肯定不能住的,临时找房也来不及…

突然,商娇福至心灵,“温莎,走,我们去找温莎!”

带了老叟来到西市温莎租住的院子,待应门的工人开了门,商娇忙向工人道明了来意,请求与温莎见上一面,顺便请他收留一下老叟。

没想到,工人见是商娇,便笑道:“姑娘来得不巧,我家主人带人去外地周游去了,说要考察一下大魏的地理风貌,只怕得过小半年才能回来。”

“哦,这样啊…”商娇听了工人的答话,心里凉了半截。

正想告辞,却不料工人又笑道,“不过我家主人临走前说了,商姑娘是他的好朋友,若姑娘有事前来找他,叫我们分事情轻重缓急,能帮则帮。”说到这里,工人看一眼那老叟,向商娇点头道,“不过收留一个小老头而已,姑娘若不嫌弃便进来吧。”

商娇闻言大喜过望,忙向工人连连道谢,忙带着老叟与安思予,再一次跨进了温莎的院子,将老叟安置在了穆颜原先住过的那间屋子里。

待一切安置妥当,安思予向老叟讲述了穆颜与父亲分别之后的这十几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被拐,被卖,在青楼受尽苦楚却仍洁身自好,出逃被抓,被发卖被逼婚,沉塘,出家…

直至为了救商娇,被迫答应李代桃僵入宫,却成为皇帝的宠妃…

安思予的讲述很短,之前也弱化了许多穆颜之前所受的苦楚与伤害,但饶是只言片语,老叟还是从中得知了女儿与自己分离之后所有的遭遇,心痛难当。

泪眼朦胧中,他环视着穆颜曾住过的这间小屋,这里的布置与陈设自穆颜走后便再也没有变过,惨白的墙,简陋的家俱,敲经的木鱼,以及…

他走过去,捧起穆颜曾经亲手抄写的平安经,逐字逐句的看,逐字逐句的读,只觉字字锥心,句句泣泪。

“妞妞啊,爹对不起你!”他把那几张薄薄的纸紧紧揉进怀里,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商娇看着眼前的老叟,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只觉一阵心酸难过,再也禁不住,也跟着哭出声来。

安思予见商娇如此伤心,便知她一定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心里也是又酸又痛。

伸出手去,轻轻拍着她的肩,无声的支持与安慰。

“老伯,你放心…我们一定想法,为你传消息入宫,设法让你与女儿见上一面。”商娇红着眼,哽咽着向老叟郑重地许下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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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哥,你当真能确定,这冯陈便是穆颜的生父吗?还有,穆颜姐姐的真名,当真是叫冯颜吗?”

回家的途中,商娇问安思予。

今天的事情,她至今思来,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一,是老叟认错了人…

亦或万一,是宫中的人嫉恨胡沁华得宠,而暗中设局陷害…

可她的想法却被安思予否定了。

安思予点点头,沉重地道:“确定。穆颜小时侯曾告诉过我,她的原名便是叫冯颜。当初人牙将她卖到青楼,鸨娘曾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她当时年纪虽小,却也知落入虎口,害怕为爹爹带来灾祸,便只说自己小颜,至于姓什么,家住何处,全都不曾告知。是以鸨娘便根据她的名字,给她取了花名叫暮颜,后来又嫌这个花名听着像个短命的,才定了穆作为她的姓…

这些事,穆颜只告诉过我一人,再无第二人知晓。今日那老伯一口说出穆颜的原名,我便知他当真是穆颜的生父,如假包换。”

商娇听完安思予的解释,方才释了心中疑虑,却又不禁惨然一笑。

“想当初穆颜姐姐出家之时,我曾问过她何不再等等消息,说不定她的父亲还在世…她却说,这么多年没有消息,父亲肯定早已不在人世。不曾想她才一入宫…唉,这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安思予心有戚戚地点头,“所以现在,我们还得想想办法,入宫与穆颜通个消息,设法让她与她父亲见上一面。”

“谁说不是呢?”商娇烦燥地挠挠头。

可想要入宫传递消息,这谈何容易?穆颜现在身份今非昔比,今日西芳庵中的相见已是胡家几番安排暗中进行…

可现在,若她想将穆颜父亲还在世的消息传递进去,势必要绕过胡沛华,可是,依他的个性,若知晓了这件事,只怕穆颜父亲性命难保。

可若找其他人带她入宫,她又如何向别人解释?譬如睿王…

这件事,难哪!

正想得抓耳挠腮,安宅便到了。

安思予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地,安大娘便从里将门打了开来。

见安大娘来开门,商娇暂时放下这些烦心之事,笑着扬声与她打着招呼,“大娘,我们回来啦!”

边说,她边笑着走进宅子,丝毫没注意安大娘脸上的不安与欲言又止。

“大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饿得都…”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停住脚步,震惊地,不知所措地,看向不远处,坐在院中小凳上的一抹月白身影。

“子…子岩?”天哪,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多久了?

陈子岩也抬头看着她。惨白而疲惫的脸上,闪过沉郁与愤怒。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还有那个紧随在她身后,在看见他时,也一脸震惊的安思予。

缓缓起身,他逼视着她惊慌失措的眼,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每走一步,都觉得心在滴血。

眼前的女人,让他如此爱重,想要一生一世的女人…

如今,却又如此可恨!

压着着心底,那如将要喷发的火山般爆发的千钧愤怒,他艰难地、涩痛地开口:“一天一夜…娇娇,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边说,他边扫了一眼一旁不安的安思予,只觉得心已痛到了极致。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与他,这一天一夜干什么去了?”尽管他尽量压抑,但到最后,仍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近嘶哑地低吼。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29、天敌

129、天敌

“子岩,你听我说…”商娇见陈子岩大怒,心中发虚,直觉地想向他解释,却突然生生地住了口。

无法解释,亦不能解释。

怎么说?告诉他实话吗?

可若告诉了他实情,那势必便会扯出穆颜李代桃僵之事,这件事如此机密,她陷在局里尚不得脱身,若让他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令他也陷入危局?会不会给他带来杀机?

商娇发现,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说,她怕此事就此暴露,从而给她身边所有人,还有穆颜招来无尽的后患;

可不说,又如何向陈子岩解释她单独与安思予外出一天一夜的事?尤其是在她与陈子岩已互述衷情,约定终身之时。

这一次,她左右为难,再不知该如何脱困。

见商娇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咬唇,似有见不得人的隐情,陈子岩的心便凉了半截。

“你说啊!我在等你的解释,娇娇?”他心底透凉,却再也隐不住心底升腾的怒火,催促道。

“…”可越是催促,商娇却越是沉默地低下了头,面有难色。

陈子岩又偏头去看安思予,目光甫一相触,却见安思予调转了头,也不敢看他。

他终于再按捺不住自己满心的失望,几声怆笑。

“哈、哈…”边笑,他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显得很为难,很无助,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可就是眼前这个曾令他满心满眼爱恋与信任的女人,不仅说谎骗了自己,更瞒着自己,在外与另一个男人共度了一天一夜。

谁也不能了解,他昨日带了大夫折身回安宅,想要给商娇看病,却被他发现商娇竟是说谎骗他时的震惊;

谁也不能了解,他在安家院中,望着前方那棵落尽芳华的桃树,枯坐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太阳西沉,眼看太阳东升时,心底是如何的煎熬…

谁也不能了解,他心里其实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商娇一人回来,告诉他,她其实只是贪玩,外出迷了路…

直到,他看到他们二人相携着共同回来,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可到了这一刻,他都还存着希望,希望商娇可以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她解释,他就会信。哪怕这个解释有多荒谬,他也会信,会真的相信!

可是,没有。没有解释,没有辩解…

她竟什么都吝于给他——就连一个谎言都吝于给他。

倏时间,陈子岩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永暗的深渊,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期望…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商娇,你简直令我太失望了。”他冷了眼神,失望的,无力地道。

再不多言,擦过商娇的肩便要往门外走。

一道身影飞身过来,生生拦住他的步伐,急急向他解释,“陈东家,此事你误会了,我与商姑娘外出,是…”

“滚!”陈子岩却压根不想听眼前男人的解释,厌恶的一声低喝,一把拨开他的手,便快步向大门而去。

眼见陈子岩几步已走出了安宅大门,安思予匆忙地伸手一撞商娇的手臂,“商娇,你在做什么,快去追呀!”

早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得傻愣的商娇方才茫然四顾一番,待发现陈子岩远去的身影,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声惊呼,飞奔出门去。

待得紧追着陈子岩出了大门,一旁的安大娘方才抬起头,偷偷看一眼安思予。

却见安思予正望着洞开的大门,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盈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期许,更有失落…

“子岩,子岩…”商娇一路飞奔,紧跟着不远处全然不顾她的呼唤而疾走的月白身影,心急如焚,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与他,经历了这么,才确定彼此心意,走到一起。他爱她,她也敬他,只盼明年花开,他牵马而来,与她执手而归,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那个人,是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的人生岁月里,第一个爱上的人。他温和从容,爱她护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甜蜜…

她怎能让他这般走掉?这般带着对她的误解走掉?

好不容易追到他,她再顾不得周遭有多少人经过,有多少人注目,一展双臂,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心跳得如此快,就这样紧紧地贴住他的背,带着害怕失去的怯意,牢牢地抱住他。

“子岩,子岩,你信我好不好…我昨日与安大哥外出,当真没有什么…子岩,我爱你,从前到现在,我只过爱你一人…”她抱紧他,小手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后背,在他身后恳切地、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哀求意味。

陈子岩听着她软糯的清音,低头看着她抱着自己的纤白小手,如缠绕着百炼钢的绕指柔…

那一刹那,愤怒与冷硬的心突然便就这么软了下来。

这个女人,身后的这个女人,毕竟是他倾注了所有,第一次去爱、去相信的女人呵…

他的大掌微微抬,眼看便要覆着那双纤手…

却又在瞬间顿住。

转身,他直视着她惊慌的,失措的大眼,尽量低声的,轻柔的询问,执意要一个答案:“好,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信你?你告诉我,你与安思予这一天一夜,到底干什么去了?”

那张美丽的小脸上,便再一次写满了为难。

“子岩,”商娇哀哀的恳求,“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问?你只需相信我,相信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就好…好不好?”

陈子岩很想硬起心肠再继续追问,可看着商娇一脸为难的表情,他心头一滞,终不忍再横加逼迫。

唉!罢了,罢了…

既然爱她,那便信她罢。

就算她什么也不说,他也试着去包容,去相信。

抬手,他轻轻抚了抚她光洁的小脸,看到因他这个举动,她的脸上绽出的光彩。

“好。这一次,我相信你。”他轻轻地说,“但下不为例。娇娇,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商娇听到他原谅自己,立即点头如捣蒜,内心对他充满了感激。

陈子岩想了想,又道:“还有,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眼见陈子岩都这么大度,原谅了自己这次的欺骗与隐瞒,商娇也赶紧应道,“子岩,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陈子岩俯头,注视着商娇的神情,斩钉截铁道:“你搬出安宅,我另行为你安排住处!”

“…”

乍听这个要求,商娇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能呆怔当场,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为…为什么呀?”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地问。

她脸上的拒绝是如此明显,陈子岩看到,刚刚缓和的心绪便如阴天的太阳,刚跃出云层,却又被阴云所阻挡。

“为什么?娇娇,你难道不觉得你与常喜两个姑娘家,与一个未婚男子非亲非故,却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本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么?”陈子岩反问道。

“…”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只是租客,既租了他的屋子,与他同住一处便无甚问题。娇娇,我可以不在意,我可以选择相信。但娇娇,你可曾想过外人会如何看你,又如何看我陈子岩?娇娇,你是我未来的妻,我不希望将来别人拿此事来说项,有损你的名节!”陈子岩轻声劝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此话时,到底还是亏着心。

他在意,在意极了!怎能不在意?

打从第一次听说商娇竟租住在安思予的宅子里,与他日夜相处时,他就对此事在意至今,却一直苦于没有立场,劝她搬离安宅。

更何况,从初次见面,他就知道,这个安思予对她也有着同样深重的爱恋。

他一直为此事不安、焦急,即便面对睿王与商娇的亲密,这样的情绪都没有如此浓烈。

就仿佛…他与他,是天生的敌人。

而如今,她已是他爱的人,注定今生要与他携手共度,他此时劝她搬离安宅,有何不对?

但商娇却犹豫了。

她想起这一年时间以来,在安宅的点点滴滴。

安思予的豁达温和,知书达理,睿智多谋…还有他待她的温柔包容…

还有安大娘,那么疼爱她,顾惜她,舍不得她做一点重活,每每她想帮她洗衣烧饭,却总被她吆赶出去;每每有好吃的,总是第一个想到她…

她今世穿越过来,本就孤独,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如同家人的安氏母子,却又要生生分别…

她不舍,她真的很不舍!

可是,她也知道,若她坚持,子岩会不安。

很不安!

不知为何,她总有这种感觉。觉得陈子岩,似乎对安思予存着莫名的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她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