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君臣一心,上行下效,其乐融融奔小康。

然后,一个关于“丧心病狂惨绝人寰狼狈为奸敛财二人组”的传说渐渐在朝野内外传开……

月上柳梢,夏虫喧闹。

按例女官不得在宫中过夜,高遗爱也在入夜前便离开了。多亏这位能干的女官,堆至等身的奏折早已批完。

窗口的竹制风铃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须臾间,御书房内多了一个人。

为出差的十一代班贴身影卫之位的十九跪在案前:“启禀陛下,高遗爱的生母的确过世了,就在半个月前。死因不明,说是落水身亡。”

如同许多嫁入豪门的悲剧一样,高遗爱的生母出身卑微,高尚书纳她为妾后新鲜劲过了,很快就弃如敝屣。高遗爱是第四个女儿,无长兄,求子心切的高尚书对她这个庶女的出生乃至成长一直不闻不问,直到高大小姐的及荓礼上,她的才貌喧宾夺主惊动四座,更有列席的游方道士说她有极贵之相,将来必能“位极万人之上”。

一个无情的父亲,一个长期被欺压压抑之下神志不清的母亲,一堆如狼似虎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家人……如今,唯一的牵绊已去,莫怪她急于脱离。

至于万人之上,虽然她资质不错,但现在还差得远。

不过,先帝那么昏庸,在位期间都能有一个名动六国的女将军,他凭什么不能培养个把女丞相女尚书出来?

凤皇慵懒地躺在躺椅上,闭目沉吟道:“影阁中有没有要历练的?让他们都到青墨坊去,不管坑蒙拐骗奸/淫掳掠,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赖住高女官。”

听到坑蒙拐骗时,十九已是面色有异,再到奸/淫掳掠,不由虎躯一震。

他想说,影卫虽然行踪飘忽手法各异好歹也算王师,怎能如此下作……

他还想说,奸/淫掳掠什么的,现在影阁里需要历练的除了刚加入的几个小师妹之外就剩那位金贵的宝宝少爷了,而宝少爷他,才6岁……

千言万语最终还是汇成一句——“遵命,陛下。”

察觉他迟疑着并未退下,凤皇微微抬眉问:“还有什么事?”

十九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娘娘她……还在花园里。”

“你不早说!”

一声气急败坏的爆吼,一个身影迅速从躺椅上跃起,电光火石间已出了御书房。

十九看着被甩得合上又打开不断震动的门,呐呐地自言自语:“陛下真的没学过武功么……”

月光之下,睡在亭中长长石凳上的女子显得孱弱而楚楚可怜。

掀开她盖住整张脸来防蚊虫的面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面容平静似水,眉心却有几分纠结,想是睡得并不舒服。

凤皇为她除去束缚又不透风的鞋袜,又脱掉自己薄薄的纱质外衣包住她的裸足,避免蚊虫叮咬。

清鸣轻轻喟了一声,眉心渐渐舒展开。

凤皇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触,一下觉得欢喜,一下又恨得想捏她。

他想起在车上那场不算愉快的对话。

小拙,你选谁?

唔,帝师太漂亮了,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解大人眼睛又小又黑又亮太像老鼠了,我怕老鼠。一号二号从小看着我长大更不用说了,选他们的话就太乱伦了。所以综上所述,我谁都不选。

……小拙,你是不是漏了什么人?

谁?

我!

当他追问“那我呢”时,她突然眨眨眼,翘起嘴角,有些埋怨有些天真地嗔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啊,还用选?笨!”

他定定地望着她,直到她眼中所有生动都化为茫然,最终敛起所有神色,撇开脸。

他的心一阵阵发凉。

多么熟悉的神情,多么熟悉的话语。

小清鸣喜欢这块玉佩吗?

喜欢!

那玉佩跟朕只能选一个,小清鸣要选哪个?

清鸣要玉佩。

朕竟比不上一个玉佩?

陛下本就是清鸣的陛下呀,还用选?笨!

哈哈哈哈,朕的小清鸣……

幼时的他看她耍弄这些小心机,只觉好笑。他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用曲意逢迎先帝那一套来应付他,他该如何反应。所以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措手不及了。

心寒,悲哀,愤怒,接踵而来。

他太年轻,过往的岁月太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第一次面对自己如此浓重的失望,他逃了。好笑的是就算逃,他还是没忘了他与生俱来的骄傲,非要为难她一番,让她也不好过。

结果是,她不好过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过些。

他怎么会忘了,她对先帝是那样的排斥又恐惧,那段虚与委蛇的时光是她最不愿记起的时光啊。他又怎么会忘了,她的性子看似随遇而安实则坚定不移,除非是她自己先想清楚先认定的,否则越是强加她躲得越深。

是他操之过急了。

反思至此,凤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停在清鸣脸上的手终究还是掐了下去。

“你就这么倔强?”

反省归反省,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他掐得越来越重:“下不了马车,回不了寝宫,叫我一声都不肯?小拙,你属驴的?”

“唔……”

清鸣被掐得痛了,抬手抓住凤皇,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一脸瘆人的笑容,突然环抱住他的腰,含含糊糊地喃喃:“凤皇乖……睡觉的时候不要还想着算计人……会做噩梦的……”

她的手习惯性地拍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直到她自己又睡沉了。

仿佛噩梦真的被拍散了,凤皇望着她,脸上渐渐浮起浅浅的笑意,故意挣了一下,果然她抱着他的手紧了一下,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

她一停下他便故意作势要挣开,她又抱紧,周而复始,屡试不爽。

终于在最后一次他又动时,清鸣似乎梦中有觉忍无可忍一掌抽在他臀上,咆哮了一句:“好好睡!!!”

再忍不住,凤皇抱着她,笑得形状全无,一脸的少年意气,点亮了夏末的夜空。

笑着笑着,突然僵住了。

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清鸣的手垂下搭在他的腿上。而他,有了反应。

如此良宵……四下无人……孤男寡女……

那一夜,夏天就要结束的那一夜,清鸣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激烈的梦,梦中她与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她一记八卦掌把对方打得扑地呕血,动弹不得,她得意地笑了。

而同一夜,凤皇在心中演练了十八般武艺之后,抱着得意地微笑的清鸣,数了一夜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结束鸟……

文章快一半了……

那什么,鲜花长评短评的,都向我砸来吧!

壹·后知后觉

选秀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凤皇感到十分欣慰。一来堵了朝臣的嘴,二来看了一场好戏,三来后宫那些华而不实的宫殿终于有人傻钱多的住进去了,四来扩招宫女太监侍卫又为皇朝人民提供了就业机会。

每每思及此,凤皇总想再多办那么几次选秀,奈何那帮臣子这会子又打死不同意了。

朝中消停了一阵子,又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小气鬼解东风要娶妻了。

男大当婚不足为奇,奇的是居然有人要嫁给解东风,更奇的是居然有令解东风解囊迎娶的女人。但当众人知道新娘是谁之后,前面的两点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堂堂当朝尚书郎,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居然要迎娶赭衣宫的奴婢为正妻!

当人们以为这就是极限的时候,更劲爆的爆料又来了——这个新娘子就是四年前谋反的镇国公的独女。

于是围观群众分为两派。男人基本上都认为前镇国公一定留下了神秘遗产没被查抄,解东风是为了宝藏才娶妻;而奉言情小说为圭臬的女人们则一致认为解东风与赭衣宫奴一早就两情相悦,无奈立场不同,一个步步高升,一个没为官婢,但解东风对她一往情深,四年来一直默默照顾她,两人常常隔着宫墙相会,“选秀门”发生后,解东风怕皇上乱点鸳鸯谱终于公开恋情。

这令他在女性同胞心中的形象渐渐高大起来,不再是单薄的“铁公鸡”三字。

在层层怀疑的声浪中,凤皇下了一道旨,销了新娘子的贱籍,赐婚,封诰命夫人。

皇朝史上从未有过谋反逆臣之后封诰命的先例,这再一次验证了解东风当朝第一红人的地位。

清鸣收到喜帖的时候,正第七次从墙上摔下来。

卓西西手持直尺在墙上比划了一番,开心地转头道:“清鸣姐,比前天高了半尺呢!”

清鸣从铺满软垫的地上爬起来,缓慢地移动到墙边,蹲下,看着西西在上面做的记号,再抬头看看高高的城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号说她内功已经小有修为,口诀也记得很好,动作也十分标准,可惜每次尝试飞檐走壁都会在空中绊到脚。不过总体来说,比起最初的助跑时直接摔倒已经好了非常多。

“小姐。”

二号拿着喜帖出现,清鸣还未有反应,卓西西已经扑了过去,“我大哥呢我大哥呢?他又躲着我?”

二号与清鸣相视一眼,皆露出无奈的笑容。

这位卓西西卓大小姐便是选妃大会之上认准一号打死不放弃的那个小姑娘,他们一开始还道她对一号一见钟情,谁知她竟追着一号喊大哥,一号虽然没有承认,却也不否认,只一味躲着她。

据卓西西说,一号是卓家大公子,大夫人难产而死,卓大人听信术士之言将他视为不祥之人,后来他神秘失踪卓家也不在意。她本来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哥,直到几年前的大夫人祭日,偷偷回家的一号救了掉落池塘的她,从那以后每到大夫人祭日她都等着她最崇拜的哥哥出现。这次被逼入宫的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谁知会这么巧在御前甄选重逢,她当然要死赖住不放咯!

二号摸了摸她的头,毫不犹豫地出卖兄弟,“你大哥在厨房捉老鼠。”

“谢谢二号哥哥!清鸣姐我去找我大哥啦~”

清鸣浅笑着看她蹦蹦跳跳地去了,心中有些不平衡——天下手脚灵便的人真是多得令人生气。

接过喜帖,随口问道:“二号大哥你有没有家人?”

二号摇头,“属下是孤儿。”

清鸣倍感亲切道:“我也是孤儿。”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倒没觉得自己没有家人,在我心中,你和一号大哥,凤皇和尔雅都是家人。”

见他神情变得温柔,清鸣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偷偷以为你是我娘。”

二号的温柔顿时僵在脸上,有些狰狞,她却丝毫未觉,继续回忆,“后来我大了些,那人,就是先帝来得常了,你和一号大哥就很少出现了。我以为你们被那人抓了,所以决定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认贼作父,小心翼翼地应付他,伺机救出你们……”

听到这里,二号谦和斯文的面容终于抽搐不已,“小姐,你,还真是从小热爱脑补……”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此刻席卷周身的无力感高于一切。

清鸣还想再说点什么,突地听到“嘭嘭嘭”的几声异响。

“糟了,厨房。”

二号话音刚落,就见一号抱着西西飞了出来,两人俱是一身狼狈,烟灰满脸。

“……就是这样,我不小心推倒了一堆瓶瓶罐罐,然后火突然蹿了起来,炉子……爆炸了。我吓死了,幸好大哥在,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卓西西眼中满是对一号的崇拜,一边咳一边比手画脚案情重现着。

清鸣为她擦脸的手突然停住,“哪个炉子?”

西西偏头想了想,道:“炖着汤的那个。”

一号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清鸣拧了一把毛巾,又将她的手细细擦干净,才抬眼道:“那是我给凤皇炖的鸡汤。”

只觉一阵风掠过,一号与卓西西都不见了。

清鸣远目,“他们以为……”

抱手立在一旁的二号很自然地接口:“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皇~上~驾~到~~~”

吉公公那可以穿透云霄的尖利嗓音从石碑处传过来,二号喃喃着初一十五来了,一个腾跃消失在空中。

凤皇刚踏入玉瑶宫,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烧焦味。

“那个卓西西又闯祸了?”

猜得真是神准。清鸣摊手,“厨房被烧,今晚我们只能吃外食了。”

凤皇冷哼一声,“早晚扔她去和番。”

他的怨气由来已久,一来卓西西现在住的是他原来的房间,虽说已是不用的,但心里还是不舒坦;二来卓西西是个从小缺爱的缠人精,缠不到一号就天天缠着小拙,一会儿要学做饭一会儿要学制香,打烂碗碟无数蒸笼两个,如今还烧了厨房。

最不可饶恕的是,她给了小拙避开他的理由。

“咦?你也有请帖?”清鸣见凤皇手中拿着与她一样的红色请帖,诧异道,“我们一起的,解大人为何要发两张帖?”

听她说“我们一起的”,凤皇满意地微笑,道:“不难猜,多半是想收两份礼金。”

“一定要礼金,礼物不可以吗?”

凤皇拉着清鸣坐到一旁,打开请帖,将里面一行字指给她看:尊客无需多礼,请折现银。

“可我没有银子怎么办?”

清鸣有些苦恼,凤皇却不高兴了,“你对这事这么上心做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这可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话音刚落便被扯住辫子,回头,见他笑得无比可爱,道:“你忘了我们的婚礼了?”

她皱眉,“那是一场灾难!”

凤皇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中布满阴鸷。

清鸣没看到,自顾自想着当时的情况,掩不住笑出声来。

“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礼服像座山一样压在身上,还得听着司礼监的人念长长的文章,三叩九拜,祭祖宗,接见朝臣使节,简直累去了半条命。”说到这里,她斜了他一眼,“入洞房也不得安宁,你还找我打架呢。”

听清她的意思,凤皇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也笑道:“明明是你找我打架,还打得我第二日上不了朝。”

清鸣觑着他略带委屈的神色,想起当日他的脸被她打得从小包子变成大馒头……

终于忍不住,伏到桌上大笑起来。

她看不到,站在她身后的凤皇神色渐渐变得难解起来。

他拿手背碰了碰她笑得通红的脸,涩声问:“小拙,你,真的觉得那是一场灾难吗?”

笑声戛然而止,感觉到身后那人压抑的情感,她突然觉得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她想回头看他的神情,却被他用手挡住不让她的脸转过来。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回道:“算不上灾难,只是意外。”

他把手收了回去,不知是感到失望还是安慰。

她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去的声音,心里突然闷闷沉沉的。

“什么嘛,突然这么玻璃心地煽情,一点都不像阴险狡诈无下限的死小孩。”

清鸣抿着嘴,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