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都没想过,无欲无求的日子过得久了,一旦遭遇感情,会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以往她惶恐的是凤皇走得太快,现在似乎是她跑到了前面。

今日,云采采言谈中不经意流露的她与明月的相处让她羡慕。

这一羡慕,牵动了心中深埋的那根针,隐隐刺痛发麻。

从什么时候起,对于在轶闻录中看到与自己认识的完全不同的凤皇,她不再觉得新奇有趣,反而心生烦躁。

然后,她终于发现,她跟凤皇之间一直是不对等的。

她的一切,都在这一片方寸之间,凤皇了如指掌。而凤皇的一切,远至江湖市井,近到前殿朝堂,她却只了解这方寸之间的他。

清鸣合上书,用下巴抵住。风从窗外打了进来,噼噼啪啪,吹乱了她的发。

凤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见到屋中微光,终于卸下一身重担般,放任自己露出疲惫的神情。

他拖着步子推开门,想到清鸣应该早已睡下,于是缓下脚步,轻轻地掩上门。

蹑手蹑脚地掀开帘子,往内间走。

“做贼呀?”

“喝!”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见到窗前书桌旁坐着的清鸣,讶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清鸣抬手掩在嘴边,打了个呵欠,“看书。”

他拧起眉,鼓着脸,二话不说过去拉起她往床边带。

清鸣很顺从地跟着他走,他光顾着数落多晚了还不睡之类,根本没有看到桌上的书一直都是合着的。

她闻到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明明知道这是他的洁癖使然,就算只是到前殿上朝,也要沐浴后再回来。

明明知道他是不想混了玉瑶宫这份她调出来的气味,沐浴熏香都是用她制的香油,若不是不想她的手工品外流,他早就叫宫中上下内外朝臣都用一种香了。

她却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想,这玉瑶宫跟外界隔得还真彻底。

莫非她真的应验了那句“不在深宫中灭亡,就在深宫中扭曲”?可这也扭曲得太彻底了吧?清鸣绝望地抬手捂脸。

“怎么了?”凤皇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还是蒙着脸,却往里躺了躺,瓮声瓮气道:“反正五更你就要准备上朝了,就在这儿陪我躺一会吧。”

她这么直白地邀请,他反而有些踌躇了。

怕自己会错意,他一脸戒备,欲言又止,终于前倾,小心翼翼地探问:“小拙,你就是因为思春才这么晚没睡吗?”

她反手一个枕头砸过去。

他头一偏,躲过了,也确定了自己果然会错意。

鼓着一张欲求不满的包子脸,悻悻地要回自己床位去,谁料衣角被扯住吗,于是面无表情问道:“做什么?”

“躺下!”

看着迅速钻进被窝里露出一个头的某人,清鸣眼角微微抽搐。这都什么毛病,好好跟他说吧就得寸进尺,非要大声点才听得懂。

“以前我早早睡下了都不知道,原来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么?那岂不是根本不够睡?”

清鸣你太无耻了!你明明知道他出过宫了还故意这么试探他!

她心中那个正义地小人怒斥着扭曲的小人,扭曲的小人一掌拍飞正义君,开始又紧张又期待地等凤皇的回答。

凤皇好像开始困了,有些含混地说:“今天出宫了,嗯,公冶在外头安排了一出戏,我去走走过场。”

“咦,原来帝师也在么?”

清鸣小声嘀咕着,凤皇没听到,又接着说:“我看公冶对高女官好像有点意思……”

“哎哎?”有八卦!

“……让他送她回去,唔,媒人礼金什么的,我还没收过呢……”

断断续续地说完,眼皮也沉得什么似的,他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

清鸣看着他熟睡后稚气的面孔,一晚上的低落烦躁不知不觉也散了。

她想起他最早来的玉瑶宫的几年,一直睡不熟,戒备心重得不像孩童,睡觉时稍微有人靠近都会惊醒,用那双超龄早慧的眼睛直盯着来人。

悄悄地将手放到他手中。

他翻了个身,她连忙闭上眼睛。谁知他并没有被吵醒,只是弓起身慢慢地靠近她,嗅了嗅,然后才放心地抱住。

她松了一口气,笑自己做贼心虚,又想他平时偷袭她的时候是否也是这种心情。

想着想着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清鸣想。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凌厉地看到她与凤皇之间的问题,困扰着她的心结。

也是在此刻,她从未如此确定过,她想跟凤皇在一起,她要跟凤皇在一起。

就在此刻,她作了一个决定,一个犹豫了许多年的决定。

她近乎温柔地看着她认定的这个人,素来沉静平淡的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决绝。

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清鸣睁开眼看到凤皇还躺在床上时,吓了一大跳。

她使劲地推着身边的人,“凤皇你醒醒!”

许久,凤皇终于动了动,在她以为他要醒过来时,却一阵天旋地转被他卷到被子里了。

“哎——你不要上朝了吗?”

“唔……”

“还是你已经上过朝回来了?”

“哈……”

“你给我醒醒!”

极度不满凤皇的昏睡反应,清鸣一下掀开被子,自己却被冷得一哆嗦。他还是没睁开眼,脚在床尾勾啊勾,勾到被子,又一把将她卷进去。

有了前车之鉴,她这次不掀被子了,决定对着他的耳朵大吼,谁知刚张嘴就被堵上了。

于是,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人瞬间静了下来,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还在眨呀眨。

“小拙乖,把眼睛闭上。”

于是连眼睛也不动了。

直到堵住她嘴的恶人退开,她还是一副呆愣状。恶人满意地笑了,抱住她继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玉瑶宫的主卧爆出一阵咆哮。

“你居然没漱口!!!”

“你不是有洁癖吗混蛋!!!”

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间或夹杂着某人的求饶声,后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二号果断捂住了宝宝的耳朵。

玉瑶宫的一天就这样在清鸣的咆哮声中开始了。

尔雅叼来了逍遥茶社的早报,一群人看了看主卧紧闭的门,深觉早餐无望,于是纷纷涌进厨房寻存粮。

“呀!”

卓西西口里一块发硬的甜糕掉了下去,指着早报尖叫。

只见头版头条上白纸黑字加粗写着:天子夜巡遇刺,侠客仗剑相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遇到太多事了,泪奔……想好好说一说,可是要断网了/(ㄒoㄒ)/~~该死的12点断网!

捌·神秘少年

逍遥茶社称:有线人亲眼所见,昨夜悦来客栈发生一场械斗,一群蒙面人围攻一男一女,被围攻方不敌,千钧一发之际一蒙面侠客从天而降,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挡在了弱小的男女面前,以一敌百,力退刺客的同时也身负重伤。

知情人士爆料,被围攻的正是当今皇帝与传说中最得宠的高女官。

宫中更有消息传出,陛下受惊过度,今日罢朝,连大臣求见都一一拒了。

当然还有一种非主流的说法是,皇后发现皇上与女官宫外幽会,愤怒之下将皇上囚于玉瑶宫再调/教以振妻纲。

鉴于事态严重,皇朝号称比影阁更神秘的部门——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夜巡遇袭?”

“受惊过度??”

“与女官幽会???”

卓西西不可思议的质疑一声比一声高,每嚷一句,众人都不由自主望一眼不远处的瓜圃。

那位话题的焦点正跟在行动迟缓的老婆身后七手八脚帮倒忙,怎么看也不像是受惊过度的。群众有理由怀疑,刺客才是受惊过度的那一方。只是与女官幽会这一点,的确有待商榷,实在是他此刻的模样太像做了亏心事后百般讨好老婆……

“凤皇,你不用再帮忙了。”

“没事没事,我不累。”

“……你还真好意思说。”

清鸣默默将凤皇的脑袋扳向后方,让他仔细瞧瞧身后那一大片被他踩得乱七八糟的地。见他一脸无辜,毫无愧意,又叹了一口气把他的头扳回来,“你今天吃错药了?就算不用上朝,也不批公文了么?”

他一本正经道:“朕夜巡遇袭受惊过度,十分需要皇后的关切安抚。”

于是她对他挤出一抹假笑,“本宫今早也遇袭受惊过度,十分需要独自一个人静静。”

他也跟着点头附和,忧心忡忡:“这些宵小实在是太猖狂了,吾朝治安堪忧啊!”顿了一下,又作惊讶状,“咦,早上我们在一起,我怎么没见有人闯入?”

清鸣瞪着他,这人到底可以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她自认脸皮没他厚,说不过他,只好踹了他一脚,钻出藤蔓缠绕的瓜圃。

凤皇揉了揉小腿,这再花拳绣腿打个十来年也是能有点力道的。他是很想躲开,但他一躲,小拙那笨手笨脚的一定会摔。啧,果然红颜祸水,看他多久没让她爬墙摔跤了?看他放弃了多少乐趣?还不许他从其他地方补回来?那也太霸道了。

笑眯眯地跟了出去,搭上她的肩膀,兴致勃勃,“接下来做什么,喂鱼吗?”

我想丢你去喂鱼!

清鸣推了他一下,“这么多人看着,你矜持点。”

凤皇闻言回头,以一号二号为代表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党人立刻就地消失,连一向最爱添乱的卓西西都忙于对付食物无暇分心,现在只剩一个没眼力价的了。

“小包子,非礼勿视。”

宝宝浑然不受某人威胁目光影响,还顺带指出:“我若是小包子你就是大包子。”

清鸣噗嗤一笑,被身边的人一瞪,又收住。

“胡说,朕这是面若银盘,贵不可言之相!”

“哧。”宝宝毫不客气地咧嘴冷笑。

清鸣收不住爆笑出声,整个人在凤皇怀中抖得一发不可收拾。

“笑得很开心?”凤皇掐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怀中拉出来,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不眯还好,这一眯整张脸更像包子了,清鸣强忍住笑,直起身正色道:“我们凤皇才不是包子呢!”

他脸色戒备起来,果然她下一句说道:“这分明是银盘口牙!银盘弟弟噗哈哈哈哈……”

笑意再次决堤倾泻,较之之前更加变本加厉。

在绵延不绝的笑声中,凤皇开始反省自己。他最近太善良了?

“藏书阁新得了一部前朝学士整理的古诗集,小拙,你把它背了吧。”

“……”反正有一号在,作弊不愁,继续哈哈哈哈哈哈!

“一号二号跟十九调个职,最近外头刺客猖獗,你二人就先跟着朕吧。”

“……”笑不出来了。凤皇你真卑鄙!

“至于小包子你……收拾收拾东西,连夜出任务去吧。”

清鸣瞬间停止腹诽,皱眉问:“什么任务?宝宝这么小就要出任务?危不危险?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凤皇没有回答,盯着她突然说了句,“我们生个孩子吧。”

“哎?”

怎么扯到这儿来了?

“省得你老是为别人家的孩子操心。”

“哎哎?”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如果是我们的孩子的话,或许不至于这么吃醋。嗯,所以还是合寝好了,而且秋意已浓,暖床是养生第一要务。”

好像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了。

清鸣斜眼望他,唇角微微抽动,“其实你就是想合寝吧?”

凤皇抬起头,眨了一下眼,里面尽是毫不掩饰的欲望。清鸣吓得往后一退,脸烧了起来,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发什么春,我、我要去背你说的什么什么诗集了。”

说完磕磕绊绊地往屋里走。

凤皇一笑,跟了上去,绕在她耳边,“大白天的不行,那晚上行不行?”

她紧张得摔了出去,他接住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全程围观、到后半段几乎被无视的宝宝木木地收回视线,默默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大人都太淫/乱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次两次的碰钉子根本无法阻挡青春期少年如火山迸发般的热情,于是一整个上午,厨房里,香室的小隔间里,后园子里,偏厅里,随处可见凤皇孜孜不倦的身影。

终于在午膳时,十九突然出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神色凝重地走了。

于是,一号二号也被带走了,宝宝出任务了,十九隐了,玉瑶宫中只剩清鸣与卓西西。

二人面面相觑,卓西西若有所悟,一下子耷拉着肩膀,“陛下把我哥带走了我怎么办?”

清鸣摇头,表示不知。

卓西西快哭出来了,“关我什么事呀陛下为什么连我都罚?”

清鸣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唔,这大概是传说中的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