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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如意笑了笑,“他这人在有些时候特别缺心眼儿,有些时候又特别细致体贴。”

“你们姐弟关系挺好的。”

“嗯,”谭如意将车窗开了一线,“我妈在他五岁的时候就跟人跑了,他算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很听话,不挑食,又不跟其他男孩一样调皮捣蛋,就是长个子的时候食量大,还有点精力旺盛。”

“能考上崇城大学,成绩应该也很好吧?”

提及这点,谭如意不无得意,“他理科特别好,要不是英语稍微差一点,考清华也是没问题的。”

“现在在学什么专业?”

“轮机工程。”

“那今后要出海?”

“也可以不用出海的,可以去造船厂做维修和监造。”

夏岚笑起来,“刚在船上就看出来了,他对机械特别情有独钟,给我科普了一堆东西。不过我这人除了对数字敏感一点,别的一窍不通。”

谭如意笑了笑,“他读初中的时候,用废旧材料给我做了个半导体收音机,说我做饭的时候可以听点音乐。不过当时我们还住在山里,信号很差,时有时无的。后来搬家去镇上了,收音机也找不到了。”

提起谭吉,谭如意就有些滔滔不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公寓楼下,夏岚没有沈自酌车库的钥匙,就将车靠边停下,然后下车去后座拿自己的相机。然而打开车门一看,座椅上空无一物。

“如意,你给你弟打个电话,问问他我相机是不是在他那儿。”

谭如意忙掏出手机,同谭吉确认之后,跟夏岚道歉,“不好意思,他这人有时候特别粗心大意。我让他明天把相机送过来。”

夏岚却说:“不用,我明天下班了开车顺道去崇大取。你报个号码,我存一下。”

当天沈自酌没有回家吃晚饭,晚上临近十一点了,仍是没有回来。谭如意十点就上了床,但记挂着沈自酌的事,毫无睡意。屡次拿起手机想问问他情况,又怕若是他正在忙,拨过去不免打扰。

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间有了些困意,忽听见楼宇对讲机响起来。谭如意骤然惊醒,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跑去门边接听。

监控画面里,显示的却是唐舒颜,“我没找到沈自酌的钥匙,你能不能帮忙开一下大门。”

谭如意急忙按了一下解锁按钮,又问:“沈先生呢…”

“他喝醉了。”唐舒颜说完,仓促挂断了。

谭如意愣了一下,飞快跑进书房,套了件外套拿起柜子上的钥匙,朝门外跑去,连鞋子都没顾得上换。

谭如意赶到楼下的时候,唐舒颜正搀着沈自酌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谭如意急忙跑过去,抓住了沈自酌的一条手臂,“我来帮忙吧。”

唐舒颜却将她往前一推,不耐烦道:“不用麻烦了。”

谭如意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唐舒颜继续往前走,谭如意怔了片刻,亦步亦趋跟上前去。她生怕唐舒颜摔跤,在后面随时准备着伸出援手。一直到了门口,唐舒颜喘了口粗气,转头对谭如意说:“快开门。”

谭如意赶忙掏出钥匙,然而越忙越乱,插了几次才对准匙孔,唐舒颜身上沉沉地挂着一个人,不免耐心尽失,“你倒是快点啊!”

门总算打开了,唐舒颜将沈自酌放在沙发上,而后走去饮水机兑了杯温水过来。喂沈自酌喝下了,又去浴室里绞了块毛巾,替他洗了把脸。她坐着歇了一会儿,复又将沈自酌扶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替他脱掉鞋袜,盖好被子,这才出来。

她一路轻车熟驾,对公寓结构十分了解,显然并非第一次过来。而她伺候沈自酌的动作,甚至包括替沈自酌脱鞋,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全然的细致体贴。

谭如意在旁看着,忽觉自己倒像是个外人。

或者说,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外人。

唐舒颜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回头看见谭如意正杵在灯光底下,面上不由又冷了几分,“为了挽回这个合同,自酌把这辈子的酒量都拼进去了。”

谭如意没做声。

“他这人最不喜欢被人控制,尤其是掐着脖子逼到这份上。可如今不但事业上遇到了瓶颈,连私人生活上…”她瞥了谭如意一眼,似要将憋了一整天的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自酌对爷爷非常看重,他愿意牺牲自己成全爷爷,可不代表就得坐实了这个名分。谭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明白人。心地善良,又有自己的原则。既是不坠青云之志,也就没必要同自酌虚以委蛇。你俩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连合租都算不上。”

谭如意仍旧没做声。

“我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是喜欢沈自酌的。这么多年,同他一起打拼,好不容易做出了如今工作室的成就,也总算能有点空闲时间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她看着谭如意,“说句不好听,如果不是有爷爷这一档子事,我和自酌,肯定是水到渠成的。”

唐舒颜将自己方才顺手搁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拿起来,整了整衣服,打算离开,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我不便久留,自酌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请谭小姐你帮忙搭把手吧。你既然免费住在自酌的公寓,这点小忙,总归是不过分的。”

唐舒颜“啪”一下关上门,谭如意身体也跟着震了一下。过了片刻,她缓缓走过去,将客厅的灯关上了,本打算回书房接着睡,走到一半,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枯坐了半晌,将鞋子蹬了,蜷起双腿。

无边阒静的长夜,窗外夜色沉沉。谭如意头埋手臂里,久久没有动弹。

☆、第16章 暗涌(07)

第二天清晨,谭如意照例起得很早,帮沈自酌热牛奶,烤面包——她已经学会了使用烤面包机,并且用得很熟练了。

八点刚过,沈自酌便从卧室出来,打了个呵欠,他说“早上好”的声音恰好同微波炉发出的“叮”的一声重合,谭如意正站在微波炉前发呆,吓得身体一震,回过神来看向沈自酌,“沈先生,早上好。”

沈自酌去浴室洗漱出来,见谭如意正坐在餐桌旁,怔愣地盯着面前碟子里的油条。沈自酌坐过去,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喝了口牛奶,按了按仍然跳疼的太阳穴,“在想什么?”

“哦…”谭如意急忙喝了口豆浆,“没事。”

沈自酌看她一眼,无精打采的,眼眶周围一圈乌黑,与她平日完全不同。手里动作一顿,“没睡好?”

“没事。”谭如意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油条,避开了沈自酌的注视。

沈自酌吃了一会儿,忽问:“昨晚是不是唐舒颜送我回来的?”

谭如意静了几秒,“嗯,沈先生你喝醉了。”

“回来太晚,吵到你睡觉了?”

谭如意急忙摆了摆手,“没有的事,我…我原本也是还没睡的。”

一时又是沉默。谭如意勉强吃了半根油条,终究还是没胃口了。她放下筷子,轻轻攥住了手指,抬头看向沈自酌,“沈先生,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沈自酌没有抬头,“你说。”

谭如意将手指攥得更紧了,似要凭空攥住一股勇气来。沉默少顷,她将一早放在身旁椅子上的一只信封拿上来,推到沈自酌跟前。

沈自酌怔了怔,将信封拿起来,揭开一线,朝里看了一眼,面色陡然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谭如意咬了咬唇,“我在公寓住了这么久,水电费和房租都分文未给,总觉得过意不去…”

沈自酌将信封“啪”一下丢回桌上,抬眼看着谭如意——她今日又穿着那件紫色的针织衫,配合憔悴枯槁的神色,活似一只蔫了吧唧的茄子,全然没有昨日的神采。“是不是唐舒颜跟你说了什么?”

谭如意一惊,又飞快摇头,“这与唐小姐没有关系,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爸欠的,我没法一次性还清,可总得…”她手指绞得紧紧,“总得一点点的还。”

沈自酌不再说话。谭如意飞快瞥了他一眼,他目光深冷,与第一次见面时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犀利迫人,带着几分刺探的意味。

过了许久,就在谭如意快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窒息时,沈自酌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客气?”声音也是极冷。

谭如意没来得及回答,沈自酌已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面包吃了一半,还剩三分之一的牛奶飘着一缕热气。白色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上,像具被人遗弃的骸骨。

照例要回去看沈老先生,从出门到抵达,谭如意和沈自酌全程没说一句话。到了沈老先生跟前,谭如意表现得同往日没有差别,可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都能感觉到沈自酌的目光正钉在她身上,七分审视,剩余三分,却是意味不明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沈老太太悄声问她是不是跟沈自酌闹矛盾了。

谭如意强颜欢笑,只说昨晚沈自酌喝醉了,有些没精神。

“又是生意上的事吧?”沈老太太将天然气阀门打开,水壶接满放上去,“他性格倔,尤其是事业上,一点儿不要家里插手,什么都要自己来。”

谭如意“嗯”了一声,忽问:“奶奶,您认识唐舒颜吗?”

“哦,小唐啊,认识的,她还到家里来吃过几次饭。她是自酌的大学同学,两人一块儿创业的。以前我还以为她跟自酌搞对象呢,悄悄地问过自酌了,说跟小唐就是普通的朋友。小唐跟其他人谈过对象的,好像找过三个男朋友吧,可惜都没成。”

谭如意有些不理解,既然喜欢沈自酌,为什么又要跟其他人谈恋爱。

“小唐对自酌生意上的事儿帮助很大。自酌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些事儿不愿意管,所以一些事务性的工作,都是小唐在帮他管。作为一个女人,这么打拼,都二十八岁了还不结婚,也怪不容易。”

谭如意没吭声。

沈老太太只当她是不喜欢自己的这番论调,立即解释说,“如意你别误会,我不是瞧不起所谓的什么‘剩女’啊,我就是觉得,她性格这么要强,回去还没个人在跟前嘘寒问暖,怪冷清的。”

谭如意笑了笑,“我知道的,奶奶。”她不想继续聊唐舒颜的事,说了句别的,将话题岔开了。

吃饭的时候,沈老太太说沈自酌大哥一家已经搬回来了。“你大嫂说你找的那套学区房质量很好,价格也公道,子轩的学校也挑得好,说等他转校手续办好了,一定要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左右奔忙。”

沈自酌蹙眉说道:“不必了。我最近也没时间。”

“我知道,所以就跟她说下周到我们家里来吃饭,”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好歹是一家人,场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你大哥…也是可怜。”

沈自酌没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

谭如意听得似懂非懂,之前沈老太太嘱咐她别同大嫂走得太近时,她就有些纳罕,总觉得这其间必有隐情。可这毕竟是沈家的家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更不是她这个外人能干涉得了的。

在其位谋其政,她现在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事,多想无益。

夏岚办离婚的时候跟人调休了,是以现在好几周都只能单休。周日下班之后,开车去崇城大学找谭吉拿相机。按照约定,谭吉就站在校门口的执勤岗旁边,夏岚过去一眼就看见了。

夏岚招了招手,走过去将他打量一番,“怎么穿成这幅模样。”

谭吉往自己身上的白衬衫黑西装看了一眼,笑说:“是不是像卖保险的?”

“还好,”夏岚笑起来,“像不像卖保险,关键还是看脸。”

谭吉笑了笑,“下午有个辩论赛,我刚刚打完,直接从报告厅过来了。”

夏岚惊讶,“你还打辩论?”

“打着玩。”谭吉将微单递给夏岚,“相机,我这人有时候丢三落四的,夏岚姐你别见怪。”

夏岚哈哈一笑,将相机塞进自己今天特意背来的大包里,“那你辩论赛赢了没?”

“赢了,八进四。下周再赢一场,就进总决赛了。”

夏岚朝校内看了一眼,“你有没有时间,带我进去逛一圈吧。”

“今天没事了。”谭吉将身上的西服脱下来,搭在臂间,仅穿着白色衬衫。他看起来顿时顺眼多了,没了少年老成,显出一种青年特有的英气。

夏岚不由看了他一眼,笑说:“其实我读大学的时候也打过两年辩论。”

谭吉转过头来打量她,“打一辩吗?”

“不,四辩。当时学校的几十支辩论队里,只有三个女四辩。”

谭吉笑了笑,“我们学校女四辩也不多。”

“听过那句话吗?人可以分为四类,男人,女人,女辩手,女博士。”

谭吉说:“我不喜欢这种论调,我们系很多女性教授都是博士学位,性格非常可爱,比一些迂腐的男性教授有趣得多。”

夏岚不由比了一个大拇指,笑说,“看来你如意对你的教育非常成功。”

这时候正是饭点,身边来来往往皆是人群,身后自行车的铃声不绝于耳,谭吉绕到夏岚外侧,笑了笑说:“我姐反而有些…被传统观念束缚太深。”

“如意是有心无力。”

谭吉立即蹙眉看她,“什么意思?”

夏岚想起谭如意嘱咐过不能同谭吉透露事情真相,不由懊恼自己失言,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你姐跟你姐夫非常恩爱,她就想做个传统的贤妻良母。”

谭吉这才松开眉头,“当时他们结婚特别匆忙,我一直很担心,听夏岚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昨天吃了顿饭,感觉沈自酌这人还算靠谱。”

夏岚安抚他,“放心,我就跟他们住一楼,有什么事我会照应的。”两人已穿过大道,走到了学校的情人湖边。说是湖泊,不过一汪小小的池塘,池水映着夕照,波光潋滟,靠近一看,还有几尾红色的鲤鱼。

夏岚扶着栏杆看了片刻,忽觉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你们食堂好吃吗?介不介意我蹭一顿饭?”

“去外面吃吧,食堂菜色挺少的。”

“没事,”夏岚转过身来笑看着他,“我听说你们学校的西食堂味道很不错,一直想去见识一下。”

“西食堂好吃是好吃,不过有点远,”谭吉指了指落日的方向,笑问,“得走去那边。”

“没事!”夏岚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

☆、第17章 暗涌(08)

夏岚从崇城大学回来,恰好在车库碰上在沈老先生处吃完晚饭的谭如意和沈自酌。谭如意站得离沈自酌的车子有些距离,手指捏着提包的袋子,低垂着头,融在夜色之中。

夏岚停下车,喊了一声,谭如意回过头来看她,“夏岚。”

夏岚将车子停入车库,走到她身旁,朝着沈自酌车库的方向看了一眼,“怎么这幅模样,沈自酌欺负你了?”

谭如意笑了笑,“没有。”

夏岚还要再问,沈自酌已经停好车往这边过来了。夏岚同他打了声招呼,他神色平淡,倒瞧不出什么异样。夏岚挽着谭如意的手臂,跟在沈自酌身后进了电梯。沈自酌定定地看着前方,而谭如意只低头盯着脚下,两人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夏岚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被自己吓了一跳,扭头盯着谭如意,想从她身上看出点端倪。很快到了沈自酌住的楼层,谭如意打算跟着出去,被夏岚一把抓住了,“沈先生,你先回去,我跟如意说几句话。”

沈自酌扭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出电梯。

电梯合上一路往上,夏岚松开谭如意,“你跟沈自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你别骗我,都写你脸上了,”夏岚细瞅着她,忽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你们是不是…那个了?”

谭如意转头看她,疑惑问道:“哪个了?”

“就是…”

谭如意省过来,脸噌一下涨得通红,“你不要乱想,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夏岚倒显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昨天穿的那身衣服,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呢。”

谭如意一时没说话,电梯到了夏岚住的楼层,她跟着出了电梯,方才开口:“昨天沈先生喝醉了,是唐舒颜送她回来的。”

夏岚一惊,“她是不是说了什么?我就说这人看起来哪里像是会善罢甘休的,简直防不胜防。”

谭如意将唐舒颜的话复述了一遍,夏岚听了只差骂娘,“你别听她胡说,沈自酌但凡对她有一丁点的意思,也不至于两人耗了十年,还没丝毫进展。”

“可她并不是第一次来沈先生的公寓…”

“这我不清楚,但一个人来是来,一群朋友一起来也是来。沈自酌这样的人,未尝不知道瓜田李下。”

谭如意仍有疑虑,“夏岚,你说…唐舒颜和沈先生有没有…那个…”

夏岚笑了一下,“绝对没有,要真有,早拿出来炫耀给你致命一击了。”她静了一会儿,“那你听了这些话,怎么做的?”

“我…”谭如意抬头看了看夏岚,又立即移开目光,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早上的时候,打算付他房租…”

夏岚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你…唐舒颜说那些话摆明了让你自乱阵脚,你也真听话,自觉地往她挖好的陷阱里跳。”

谭如意咬了咬唇,脸上显出几分难堪,“我总觉得,要是这笔钱不清不楚,我跟沈先生的关系,也会不清不楚。”

夏岚笑起来,“傻不傻,男女关系要的就是不清不楚。真一笔一笔算清楚了,就是唐舒颜和沈自酌那样了。”

谭如意没吭声。

“你心里怎么想的,沈自酌会怎么想,其实我都很清楚,你自己也很清楚。可你要是想跟沈自酌把关系发展下去,现在就不是提钱的时机。很多事,一提钱就伤感情了。”

谭如意只低头看着脚下,夏岚看了她一眼,“就看你自己想怎么做。沈自酌是良配不假,可要是你自己都不坚定,我就更不好违心说什么了。”她顿了顿,“其实有时候,男人就像长在高枝上的果子,你够不着,可以跳起来;跳起来还够不着,那就不妨架个梯子;架梯子都够不着,那就连根挖起来,栽到自己庭院里。”

谭如意细细咀嚼她的话,却越想越乱。

夏岚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按了电梯下行的按钮,“好了,先回去吧——对了,你有没有沈自酌的电话号码。”

谭如意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想…”

“你放心,你俩的事我绝对不插手,顶多有时候顺手推一把。我要他号码有别的用。”

谭如意这才掏出手机,将号码发给了夏岚。

到了楼下,开门之前,谭如意朝着走廊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牛角样的月亮悬在对面的楼顶上,起了层毛边,月光溶溶,也像是浸了水。

她叹了口气,心说沈自酌哪里是高枝上的果子,分明是眼前的这轮月亮。你看得到,你沐浴在他的光芒之中,但你即便跳起来,即便搭梯子,他仍然悬挂在那里,摸不到也够不着。

谭如意隐约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特别晚上一个人面对一桌子菜,而对面座位是空着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一瞬间跌至谷底,仿佛回到了刚“结婚”的那个时期。

谭如意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在意,这事儿本该如此。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却一点一点沉淀,巨石似的压在心里。她直觉自己应当同沈自酌倒个歉,但话到了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一个人要是一直吃不饱,倒也无妨;可你让他吃了一段时间的美食珍馐,又忽然断了他的粮,这滋味才格外难捱。

这样焦虑犹豫着,日子一天一天往后,一晃就是两周。

周五傍晚,谭如意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一打开门忽见沙发上正站着一个小胖子。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沈自酌恰巧从卧室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晚上出去吃饭。”

正捏着遥控器站在沙发上的小胖子转过来看了谭如意一眼,又仰高了头转回去了。

“子轩,把电视关了,书包收好。”

谭如意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胖得脖子都找不见的男孩儿,就是沈老太太一直提及的沈子轩。想来今天晚上的聚餐,就是跟沈自酌大嫂一家了。

谭如意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打算去浴室洗把脸,沈子轩尖细的声音忽然叫起来,“哈哈哈二叔你快看谭如意的衣服,这什么颜色啊,我家保姆都比她穿得好!”

谭如意心脏像是给刺了一下,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只当没听见,脚步稍稍顿了一下,复继续朝着浴室去。

刚迈开脚步,沈自酌忽几步走上前来将她手臂抓住了,谭如意脸上的难堪一时绷不住,使劲一挣,没挣开,扭头去看沈自酌,气恼问道:“做什么?”

沈自酌面上似是罩了层寒霜,紧盯着沈子轩,“跟阿姨道歉。”

沈子轩“嘁”了一声,“不是吧二叔,这么较真?”

“快道歉!”沈自酌声音极冷,身上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呼吸的迫人寒意。

沈子轩明显有些怕了,但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大人说往东,他偏要往西。他头仰得高高的,“我不道歉,我又没说错话!她本来就穿得很丑!这么穷酸的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做我二婶!”

谭如意又使劲挣了挣,仍是没挣开,反让沈自酌拽得更紧。她到底是女人,面皮薄,又涉世未深,即便这些年早就修炼得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可别人私底下如何说都无妨,当着沈自酌的面直接揭她的短,简直像是剥光了她的衣服将她推到人群之中,“沈先生,你能不能放开我。”她声音短促,不觉带了丝哭腔。

沈自酌低头看着她,谭如意将脸别过去,避开的他的目光。

僵持了片刻,沈自酌忽拽着她走去卧室,将门“啪”一下关上,这才松开手,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低声道歉,“对不起。”

谭如意狠狠抽了抽鼻子,“没什么对不起的。”

沈自酌伸出拇指,指腹轻轻贴着她的眼角,轻轻一抹,声音不自觉放得更低,带了些抚慰的意思,“那就别哭了。”

“我没哭。”一开口眼泪却落得更快,啪嗒啪嗒只往下掉。她立即紧紧捂住嘴,低头避开沈自酌的注视。

其实也未见得有那么委屈,可安慰一个人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唯独不能说“不要哭”。好像十数年来遭受的苦闷一瞬之间都在心里翻涌,明知不能让沈自酌看笑话,还是丝毫克制不住,越哭越带劲,紧捂的手都盖不住越见激烈的哭声。

沈自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捂在嘴上的手拉开,而后握紧了,往后一拽,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衬衣的胸膛处渐渐被濡湿了,带着一阵灼人的温度。沈自酌手按在谭如意肩上,忽想起喝醉的那晚,也是这样的温暖,柔软,还带着一股叫不出名的甜香。 他不由又用了几分力道,将她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