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认识,”夏岚复又将口罩戴上,“我家如意的老公。”

谭如意顿觉局促,好在裴宁并未再往下追问。待了一会儿,谭如意起身告辞,又嘱咐夏岚好好休息,别太拼命。夏岚一边咳嗽一边连声说“好”,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心里,“裴宁,去帮忙送一下如意。”

谭如意立即推拒:“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

裴宁却已起身,“出门需要刷卡,”顿了一下,又说,“正好我要去一趟711。”

谭如意无法,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点,电梯前几乎没有人。等了片刻,便有一趟上来。谭如意走进去,只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你…最近还好吗?本来是打算联系你的,只是最近忙得分身乏术。”

谭如意没吭声。

“上回你过生日,照理我该亲自上门,不巧连着加了两天的班…”

“不用。”谭如意出声,冷硬地打断他。

裴宁沉默下来,直到抵达一楼,电梯门开,也没再开口。谭如意先一步出去,走到大门口,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她脚步一顿,“你去买东西吧,我回去了。”说着便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走了两步,觉察到裴宁跟了上来,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之气,停步转身,“裴宁,你到底想做什么?”

隔了几步的距离,裴宁在夜色中的身影几分萧索,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似是含了无尽的叹息。

谭如意叹了口气,按捺下心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我以为上回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裴宁,我已经结婚了,即便曾经喜欢过你,那也是曾经的事。”她顿了顿,“人不能总往后看,我也不会一直陷在回忆里。我并不怪你,也不怪当年拿我快玩笑的同学了,你的愧疚实非必要。”

裴宁静了一瞬,方开口道:“不是因为愧疚…”

“那是因为什么?”

裴宁看着她数秒,忽迈开脚步朝她走来。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紧紧攥住了,步履沉重,似是含着隐隐的决绝。

谭如意忽觉有些不安,下意识想要后退,手臂已被他一把抓住。她立时去挣,却没有挣脱,裴宁低头紧紧盯着她,瞳孔里似有一簇暗火猎猎燃烧。

谭如意低喝道:“你放开我!”

裴宁却将她抓得更紧,目光迫人,“你真不明白吗?”

谭如意却是莫名,懊恼道:“我明白什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裴宁又走进一步,两人登时只隔了不到半臂的距离,“那你听好了…”

谭如意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唯恐从裴宁口中再多蹦出一个字来。

正在这时,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姐,你怎么在这里?”

谭如意下意识死命一挣,这次总算是挣开了,她捋了捋头发,退后一步,转过身去。

谭吉手里领着一只白色塑料袋,谭如意瞟了一眼,袋子外似乎印着某个药店的商标,她愣了一下,“你来找夏岚?”

谭吉没回答,目光越过她投到裴宁身上,“这人是谁?”

姐弟两人一时都生出些被人当场抓到把柄的尴尬,谭如意倒是解释得清,只是谭吉…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来给夏岚送药的这个人。她想到上回谭吉过生日,沈自酌问她的话,心里忽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去细想。

谭吉却说:“我正好在附近做家教,刚刚结束。听说她感冒了,顺便过来看看。”

谭如意想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感冒了?”

谭吉一顿,“昨天找她问她公司招实习生的事,打了个电话。”

谭如意将信将疑,然而谭吉的说辞里找不出任何破绽,两人局促地站了一会儿,谭如意轻咳一声,开口说:“那你赶紧上去吧。”

谭吉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转身郑重其事地问她:“夏岚姐在几楼?”

“二十六。”

待谭吉身影消失在大厅里,谭如意才想起来跟前还有一尊没送走的佛,她这回学乖了,立即退了数步,身体稍往前倾,只待裴宁一有动作,立即拔腿就跑。

裴宁清了清嗓,“对不起…我刚才有点…下次再说吧。”

谭如意却想,再有不会有下次了。

裴宁摆了摆手,“我去买东西了,再见。”

谭如意没说话,看着他真的转身走了,这才迈开脚步。谁知刚走两步,又被裴宁喊住,谭如意没回头,却听裴宁说:“我们公司,最近没招实习生。”

谭如意一愣,立即转身,而裴宁已经走远了。她立在原地,被这一句听似轻描淡写的话给砸懵了。站了一会儿,抬头朝着灯火通明的大楼看去,仿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怎么可能一眼之下找出哪是二十六层?

☆、第42章 兼程(08)

谭如意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去揣测夏岚与谭吉。想什么都好像在多想,想什么都好像想得不够周全。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可她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去点破;一面又尚存存了几分侥幸。

晚上回去跟沈自酌打了个电话,他声音听来甚为疲累,谭如意自然不好再同他讲些糟心的事。

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着,沈自酌回来的日子总算近在眼前。谭如意特意早早地出去买菜,回来先往灶上煨了一锅汤,食材都准备妥当,只等沈自酌一落地就开火。

她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实则时刻注意着手机的动静,生怕漏接一个电话。

眼看离沈自酌说好的下飞机时间越来越近,谭如意坐立不安,时不时拿过手机看一会儿,总疑心它是不是坏了。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大学时宿舍里有位谈恋爱的女生,等男朋友电话时,也是这样的百爪挠心。

正乐不可支,忽听见开门的声音。谭如意怔了一下,心道莫非沈自酌提前回来了?她喜出望外,立即起身奔过去将门打开,然而门开的一瞬间,却立时僵在原地。

门外站着邹俪。她手里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见谭如意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开门前不先问问是谁?要是小偷怎么办?”

谭如意万没想到邹俪竟会这时候突然出现,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她张了张口,立即侧身请她进来,又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干净的女士凉拖。

邹俪换了鞋,似女王视察似在整个屋子里转了一圈。她虽有沈自酌公寓的备用钥匙,但来得也不多。虽次数寥寥,但今次过来,能明显觉察出整套房子有了变化。无论是摆在阳台的绿植,晾晒在阳光下的长裙,还是沙发上几只颜色鲜艳的抱枕…整个空间原本是整洁硬朗的,如今由于这几抹色彩的加入,显出几分属于女性的柔软。

邹俪脚步虽时不时停顿,却全程一言不发。谭如意跟在她身后,惴惴不安。她不知道邹俪此行的意图,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

好在邹俪转了一圈以后就到沙发上坐下了,谭如意立即给她沏了一杯茶。她心慌意乱,倒开水时差点烫了手。她将茶搁到邹俪面前的茶几上,勉强笑了笑说:“阿姨,请用茶。”

谭如意对邹俪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几个月前家宴之后对她说的那番话上。那时本想着与沈自酌相敬如宾即可,但如今既假戏成真,她就得敬邹俪是沈自酌的母亲。

邹俪往茶杯里瞥了一眼,“这闻着像是铁观音?”

“是。”谭如意局促答道。

“茶叶看着倒是上乘,可也不该是这么个泡法啊。”

谭如意顿觉难堪,没有作声。

“天热,就不喝这热茶了,帮我倒杯冰水吧。”

冰水递到手边,邹俪只浅浅喝了一口,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

谭如意依言坐过去,手指绞作一团,只觉得自己坐的哪里是真皮的沙发,分明是针毡火坑。

邹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似有几分疲意,“事儿我都听自酌大嫂说了。”

谭如意怔了一下,垂下目光。

“我是有些小看你了,没想到这么有本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谭如意心里怒火暗生,但只攥紧了手指,没吭声。

“我过来也不是想为难你,就问你一句话,你是真打算同自酌领证?”这一句反问,却似藏了无数的机锋。既像是嘲讽,又像在表达她的匪夷所思。

“是沈先生先提出来的。”

“那你的?”邹俪立即追问,“你的意思是?”

“我当然跟沈先生想法一致。”

邹俪一时没说话了,只拿那极为淡漠的目光打量着她,半晌,她复又开口,“如意,你不用存什么‘以身相许’的心理,屈屈二十万,沈家还是拿得出手的。这二十万,我们原本也是不打算同你计较的,只当是照顾爷爷的辛苦费。可婚姻是人生大事,不是两个人关在屋子里一合计就行的。”

谭如意低头看着手指,“可是阿姨,结婚本就是两个人的事。”

邹俪笑了笑,这笑意却未达眼睛,“你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事。结婚看似是两个人的事,其实是两个家庭的事。我原就是不同意自酌大哥和大嫂的那门婚事,果不其然…好在自酌大嫂还算顾念沈家,这事儿如果不是她跟我说,你跟自酌是不是就打算悄无声息地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谭如意自然知道,按照沈自酌的家世,自己无论怎样都算高攀。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明白家世真不是最重要的。找对象也像交朋友,讲究意气相投。她既然和沈自酌彼此倾心,又相处愉快,何必去计较这些外在的束缚。

但这些话,她是无法开口同邹俪说的;说了恐怕她也不会愿意去理解。

“阿姨,只要沈先生说不领证,我就决不跟他领证;他让我搬出去,我也一定毫不犹豫地搬出去。”

邹俪愣了一下,笑了一声,“你倒是机巧,晓得用自酌来压我。我听说你是老师,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肯定都懂。人贵有自知之明,做沈家的媳妇儿,未见得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谭如意静了一瞬,“那阿姨您不妨说说看,都难在哪里?”

这下轮到邹俪沉默了,过了片刻,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水,方才开口,“你了解自酌的事业吗?知道他要做什么吗?能给他支持吗?”

“我以为凭沈先生的能力,应对事业绰绰有余。再说,我也有自己的事业。我以为夫妻生活虽然免不了彼此妥协牺牲,但并不是以彻底牺牲其中某一方的事业为代价。按照您的意思,沈先生需要的是一名合作伙伴——就像唐舒颜小姐那样——而不是一名妻子。”

邹俪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笑说:“倒是挺有底气。我倒并非对你本人有多大的意见,只是你父亲…”邹俪没说话,留下一截让人遐想的空白。

谭如意心顿时一沉。

“你要是跟自酌领了证,两家就成了一家。要是你父亲仍然时不时找我们勒索,这恐怕有点…再者,我听说你父亲在外赌钱欠了不少的债,不知道这债他还不还得上;要还不上,是不是得父债子偿?”邹俪冷淡地笑了一声,“这也是为了你们以后生活和睦考虑。自酌是我儿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想娶谁我确实管不着,但放着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将他也拖下水的定时炸弹…”

幸而这时候谭如意手机响了起来,她赶忙抓过手机,起身按了接听,沈自酌告知她已出了机场,再有半小时就能到达。

谭如意勉强笑了笑,嘱咐沈自酌注意安全。挂了电话,她转身看着邹俪,“阿姨,沈先生就要到家了,您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邹俪站起来,捞起自己搁在沙发上的手包,“我晚上还有饭局,”她目光在谭如意身上停留一瞬,“你既是喜欢自酌,还是好好为他考虑考虑吧。”

邹俪走后,谭如意头靠着陈列柜的玻璃,半晌没动。过了许久,如梦方醒,才想起来还得做饭。

她反复想着邹俪说得最后一段话,一不小心,菜刀沿着指尖斜切下去,登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照这个状态,自然是没法再做饭了,不然烧出来的菜,肯定得毒死沈自酌。她将熬着的汤关了火,在水龙头下冲了冲伤口,找了张创可贴,胡乱地贴上了。

在沙发上枯坐了一会儿,听见敲门的声音。谭如意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过去将门打开。

仅仅一星期,却仿佛隔了多年未见。眼前的男人仍是风姿清举,眉目俊朗。只是下巴上冒出些许青色的胡渣,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疲倦。

沈自酌将行李箱拎进来,先没换鞋,伸手将谭如意往怀里一按,结结实实地抱了许久。

谭如意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渐渐镇定下来。

心想,无论前面多少艰难险阻,总得一一闯过去。所谓的夫妻,不就是要风雨兼程,不离不弃吗?

“切菜不小心把手指切了,得委屈你出去吃了。”

沈自酌松开她,立即将她手捉起来,“严不严重?”

“没事儿,就一个小口子,过两天就好了。”

沈自酌又将她抱了一会儿,换鞋进屋。他往里走了两步,看见茶几上的茶杯了,“来了客人?”

“噢,”谭如意轻描淡写道,“你妈妈回崇城了,方才过来坐了一会儿。”

沈自酌脚步一顿,伸手将她拉住,“她有没有为难你?”

谭如意笑了笑,“没有的事,就是问了问你最近的状况。”

沈自酌将信将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谭如意分外不自在,别过目光,轻轻咬了咬唇,“还稍微提了一句领证的事。”

沈自酌面色一沉,“谁告诉她的?”

谭如意没作声。

沈自酌自是明白,蹙眉站了一会儿,将她揽了揽,“我先洗个澡。”

☆、第43章 兼程(09)

原本是打算就近找一家餐厅,沈自酌开着车,同她讲这几日的事情,一不小心就驶远了。

崇城的夏天也堪称火炉,窗外是溽热的暑气,日落之后也不见消退;车子缓慢行走于灯河之中,“呲呲”喷着冷气。里外一对比,尤其显得惬意十足。沈自酌同她讲在南方的这几日,一切都好,唯独饭菜吃不惯。不管多贵的餐馆,只觉得菜除了咸味再无其他。

又说起来有天夜里接到电话,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询问他要不要特殊服务。

谭如意闻言笑起来,“那你怎么回答的?”

沈自酌看她一眼,笑说,“当然是说好。”

谭如意乐不可支,“那这位娇滴滴的小姐漂亮吗?有被‘服务’到吗?”

沈自酌编不下去了,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拍,“你怎么不吃醋?”

“我吃醋的呀,怎么不吃,只是不当着你的面而已。”谭如意觉得有点冷,将冷气调小了一些。她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车已快开到市中心了,急忙提醒沈自酌。幸而不是休息日,商业中心还不算拥挤,两人顺利找到了空的停车位。

沈自酌带着她去了一家私家菜馆。菜馆离最繁华的那一段路已经有些远了,旧式大宅的红漆木门,白墙黑瓦,从墙上伸出数竿修竹。里面流水潺潺,人很少,十分的幽静。菜也好吃,虽是清淡的淮扬菜,但味道层次十分丰富。沈自酌笑说,是专带她过来偷师的。

吃完以后,仍不想走。两人走去庭院,在流水旁的石凳上坐下。牛角样的月亮悬在竹林的顶上,月色十分皎洁。谭如意抬头看了片刻,忽觉自己搁在石桌上的手被沈自酌握住了。

“送你一样东西。”

谭如意低头看着沈自酌,“什么?”

沈自酌却没回答,只攥住她手指的部分,看着她低声说道:“你户口再有一个星期就迁过来了。”

谭如意“嗯”了一声,笑问:“沈先生,你不是后悔了吧?”

沈自酌摇头,然而神情犹豫,久久没有开口。谭如意不觉放缓了呼吸,心里几分惴惴不安,轻声说:“沈先生…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

过了片刻,沈自酌问:“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吗?”

自然是记得的,两人不像结婚反像就义。从迎宾到典礼,一切都匆匆忙忙,只觉得在那场婚礼的上的并不是自己。总而言之,十分的兵荒马乱。

沈自酌将她手指握得更紧,一只手伸进衣袋里,停了片刻,将手抽出来。一枚戒指被他捏在指间,精巧的底座,嵌着一粒雕琢精细的钻石,皎洁的月色下,微光流转。

谭如意瞪大了眼睛。

“我可能…不,不是可能,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低沉悦耳的声音,语气恳切。谭如意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她看了看沈自酌捏在指间的戒指,又看了看他深邃而认真的双眼,立时觉得喉咙一梗。

读书时候,看过多少本的小说,里头总有这样那样关于求婚的描写,桥段无不类似,音乐伴着烛光晚餐,玫瑰伴着单膝跪地,十分的俗套,自己也会嗤之以鼻。总想着,要是让自己来写,一定要标新立异别出心裁。

可此时此刻她才明白,重要的并不是形式的俗套或者新颖,而是这一枚戒环所代表的意义。忘了是谁说过,求婚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肯定。

沈自酌见她半晌没作反应,低声又问了一句,“你愿意吗,还是…”他朝着地面看了一眼,“形式不够庄重?”

谭如意急忙将他手一握,“千万别跪,我…我愿意的。”她抬手抹了抹眼睛,笑出来,“我愿意的,十分愿意。”

沈自酌长舒了口气,将她手指托着,缓缓地套上去。戴好以后,仔细看了一眼,又将她手指拉过来,闭上了双眼,轻轻在自己唇上碰了碰。

他动作格外的轻缓小心,带着一种仪式般的虔诚与珍重。

谭如意手指微微一屈,觉得有点痒。甜蜜的感受似要将心脏涨满,涨得心口发疼,她还是忍不住,捂住嘴抽泣一声。

沈自酌低声说:“离开的这几天,总担心你会因为别人的话而动摇,又怕有人趁我不在让你受委屈。想了想,还是得用点什么拴住你。”

“那我亏大了,今后可是要帮你做一辈子的饭。”谭如意笑起来。又哭又笑,自觉十分丢人,忍不住别过头去。

沈自酌伸手将她一揽,将她头按在自己肩上。见看她眼里水汽氤氲,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爱哭。”

谭如意急忙去擦眼睛,“不知道…可能是以前哭得少了,眼泪全攒到了现在。”

“想哭就哭吧,有我在。”

四周十分安静,即便有人说话,隔着流水声,也似乎显得很远。谭如意总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月光。淡薄而洁白,仿佛细细的糖霜一样,带着馨甜的气息。

两人又坐了许久,方才牵手离开了。

走去停车场时候,看到电影院的招牌,沈自酌脚步一顿,“看不看电影?”

谭如意摇头,“你刚回来,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仍是开着车,沿着流动的灯火回家。但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像是风雨夜窝在温暖的被窝,或者在炉火前隔着玻璃看窗外肆虐的风雪,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

到了门口,谭如意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正要抬手去按客厅顶灯的按钮,手忽被沈自酌一把捉住。谭如意身体一震,紧接着便听见门合上了,沈自酌温热呼吸拂在她颈间。

谭如意闭了闭眼,转过身将他双臂按住,踮脚主动去吻他。她吻得毫无技巧,全凭本能。即便如此,彼此呼吸都渐渐重起来。沈自酌终于忍不住,将她双手挣开,而后拦腰一抱。黑暗里跌跌撞撞,似乎碰到了茶几,又磕到了椅子。谭如意倒在床上,沈自酌紧接着覆压上来。

十分的热,两人很快出了一身汗,这才记起来空调还没开。摸黑找到遥控器打开,气温渐低,但仍觉得热,仿佛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冲动,想将彼此焚烧成灰,糅在一起,再次重塑。

渐渐复归寂静。

谭如意先去洗了个澡,沈自酌出来时,发现她并不在卧室。他走去书房,见谭如意正蹲在地上翻找着她带过来的那只红色行李箱。

“在找什么?”

谭如意没答,过了片刻,拿出一只绸制的袋子。她伸进去摸索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找到了。”说着,将手拿出来,指间捏了一枚戒指。

沈自酌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结婚那日他们交换的戒指,当时筹备婚礼十分匆忙,也不记得是谁负责买的。素金的,十分朴素,连上面的花纹都不甚明显。

谭如意将这枚戒指套上去,笑说,“平时还是戴这个吧。”

沈自酌持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再买一对吧,这个有点…”

“就要戴这个才有意义。”

沈自酌笑了笑,起身将书桌的抽屉拉开,从中找出一只盒子,拿出成对的另外一只,也跟着戴上了。

谭如意微讶,“我以为你已经丢了。”

“毕竟是第一次结婚,留个纪念也好。”

谭如意扑哧一笑,“意思是,还打算多结几次?”

沈自酌走过去,盯着箱子里的那只袋子,“里面还装了什么?”

“没什么!”谭如意立即伸手去拿,却被沈自酌抢了先。他仗着身高优势,起身将袋子举高,手伸进去摸索。

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谭如意见沈自酌好奇,也就随他便了。

先是拿出来一对玛瑙的镯子,沈自酌看了看,“这镯子是爷爷结婚时,送给奶奶的。”

谭如意一怔,想起来当日曾看过的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的结婚照。当时沈老太太手腕上,确乎好像套着这么一对镯子。她只知道是沈老太太的旧物,却没曾想竟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沈自酌将镯子轻轻搁在书桌上,接着掏袋子里东西。零零碎碎的,都是女孩的首饰,成对造型夸张的耳环,丁丁当当的陶瓷手镯…掏到最后,还剩一样,触感颇觉奇怪。沈自酌将其拿出来,立时一怔——一朵红色的绢花,缀着的布条上印着金粉的“新娘”二字。

谭如意也是一怔,她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将其扔掉,后来揣了回来,取戒指的时候,一并扔进这个袋子里。自己早忘了它的存在,如今被沈自酌翻出来,忽觉有些难堪,她垂下目光,低声说:“毕竟是第一次结婚,留个纪念也好。”

沈自酌静静看她一眼,走近一步,将她揉进怀里。

如果早知道,必然会更用心一些。婚礼原本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期待的时刻,而谭如意的婚礼,却是那样的仓促潦草。没有七层的蛋糕,没有香槟塔,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婚纱,和贵一点的结婚戒指。连现在手里的这朵绢花,也是造型粗糙,材质廉价。

谭如意似是知道沈自酌此刻内心的想法,低声开口:“沈先生,只要有你,其他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