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晚上来查看,只会以为是一片树叶。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让人遍体生寒,又是绝境。

等唐悦垂头丧气地回去后,等待她的是唐漠那一张万年不变的铁板脸,告诉她,商容有急事离开了唐家堡,托他向唐悦告别。

唐悦早知道,商容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因为那些搜捕商行舟的人,早已纷纷放弃离开,他便也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只是连告别都赶不上,还是有些难受。

“失魂落魄的像个什么鬼样子,找了一个晚上,死心了吧。”

唐悦不吭声,整齐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表情。

她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想说话,只因她只要一抬起头,就能见到堂上坐着的男子,那可恶的笑容。

苏梦枕笑道:“不知道唐小姐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

唐漠低头饮茶,并不替她解释,暗地里却也在观察苏梦枕的反应。

唐悦右手动了一下,摊开手掌,上面有半截白色的衣料。

“这是何物?”苏梦枕诧异地望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流露出疑惑之色。

唐悦衣裳贴在后背,湿漉漉的,伸出的手腕上,有一道被锋利的岩石划出的血痕。

在风大的断崖上,为了取到这片衣料,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在断崖的树枝上发现的,苏大哥,你不认识这块布料吗?”唐悦扬起头,盯着苏梦枕。

对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唐小姐真是会开玩笑,这种布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凭什么我要见过?”

唐悦满脸是汗,她咬了咬嘴唇,道:“这是宋婉词宋姑娘的,我昨天晚上见过她穿着这件衣裳…”

苏梦枕奇道:“宋姑娘?”

唐漠突然截口道:“怎么,苏兄果真认识那位姑娘?”

苏梦枕点点头,笑道:“不但认识,还是旧识。”

唐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沉吟起来,他昨天已经查过,唐家堡中客人近日都陆续离去,本来人多就纷乱,再加上女客不便搜查,如何能证实宋婉词确是进了唐家堡?苏梦枕就算真要杀人灭口,又何必选在唐家堡?随便找一个地方,都要比唐家堡安全得多。更何况,他明知道唐悦在现场,又为什么还容她回来报信?这一连串的事情显得扑朔迷离,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

苏梦枕已接着道:“哦,唐兄应当也听过,玄机老人的名号。”

“玄机老人?可是那位精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的隐士老前辈。”

“是,宋婉词姑娘就是他的独生孙女。我有一次为了采千年灵芝,被困在大山里数日,好在他们祖孙二人及时伸出援手,我又怎会不认识。只是,宋婉词姑娘目不能视,足不出户,不知道唐小姐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呢?”

苏梦枕这一席话半真半假,说得唐悦反而怔了怔,“我在西园见过那位姑娘,还见到苏公子你也在那里。”

“我?”苏梦枕大笑,“我昨晚在什么地方,二位不是见过了么?唐小姐,别是眼花了吧。”

是以至此,唐悦已经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她闭了闭眼睛,将那布料紧紧攥在掌心,低下头,轻声道:“那是我 …是我弄错了,苏公子,对不起。”

唐漠愣了愣,瞧不出唐悦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亲眼证实之后还是死不认错,半夜去山上吹了会冷风,难不成就清醒了么?

事已至此,又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唐漠当即冷道:“苏兄大度宽容,当然不会跟你计较,还不退下去!”

唐悦闻言,抬起头,深深看了苏梦枕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苏梦枕眯起眼睛,笑了笑。

“唐兄,我也该告辞了。”

夜盗王府

五年后

江南三月,正是□融融,杨柳依依的时节。近处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滑过水波潋滟的湖面,带起点点涟漪。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俨然一幅次第展开的山水长卷。

羊城,归云楼,以美味面点名闻天下。

也有人不以为然,羊城是出名的美食城,一个面点楼又有什么出奇。但归云楼就奇在掌勺大师傅一手做面点的绝活上。他家的面点,四季分明,春日里的三虾面、虾仁面、爆蟮面;夏日的枫镇大肉面和青菜面;秋天的虾蟹面、蟹粉面,冬天的蹄膀面等等,路人站在街口,远远就可以闻见楼内传来的香气,便一步也挪不动,非要进去品尝一番不可。

一个白衣男子停在了归云楼前,端详半天,招揽生意的店小二立刻喜笑颜开地跑过去,“公子爷,里边请?”

那年轻男子看他一眼,点点头,缓缓走了进去。

店内此刻每一张桌子上都坐了人,将偌大一座归云楼挤得满满当当。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神情有些恼怒,明明没有位置,还让他进来坐?

店小二何等的精明,一眼喽过去,就瞧见那边角落处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女孩子。

“姑娘,能不能跟这位公子拼个桌?”

正在吃面的女子抬起头,茫然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年轻公子。

见他一身白色锦缎滚银边的外袍,袍子上还绣了几株银线梅花,直觉这是一位富家公子,微微想了下,便轻轻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面,并不理会这新来的客人。

年轻公子见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甚是吃惊,他这一生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竟然是这样吃饭的,尤其这还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

但那女子竟似察觉不到别人在看她一般,头几乎埋在面碗里。

是以,这位拼桌人的长相,年轻公子还真未看清楚。

店小二问他要吃些什么,年轻公子顿了一顿,装模作样看了看高高挂着的菜牌,其实他从未来过这里,哪里知道什么好吃,只是看那女子吃的很香,便随手一指,道:“就跟这位姑娘吃的一样。”

小二愣了愣,“请问公子,要不要免青?”

年轻公子愕然,“免青?是什么?”

店小二顿了顿,吃面条却不知道免青是什么,这不是很奇怪么?这句话其实是在问,要不要葱蒜香菜之类的花头,但这年轻公子越发茫然的表情让店小二终于看出来,这是个极少上街吃饭的主儿。

他耐心解释了一遍,年轻公子才点头,“你看着办吧。”

须臾之间,面条已经端上来。年轻公子刚拿起筷子,愕然:这竟是一碗白面。除了面条,竟然是什么都未加的,没有虾仁,没有鸡蛋,没有肉丝,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他瞧了瞧旁边那个已经呼啦啦吃掉大半碗面的女子,叹了一口气,看她吃得那么香,他还以为是这里的招牌面。

没想到,竟是一碗最最普通的白面。

但他已经独自走了很远的路,饥肠辘辘,也只好将就着吃了这一碗面。

出乎意料,入口竟十分顺滑,汤汁不温不火,面条很有劲道。许是饿了,他吃的也很香,但吃相却极斯文。先啜汤,再慢慢吃掉面条,跟那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他吃掉一碗面,那女子已经吃掉了两碗。

店小二走过来,笑呵呵地道:“两位还要不要再加一碗?”

年轻公子摸摸肚皮,感觉微微发涨,旋即摇头。小二赔笑:“那要不要上一杯茶水?”

年轻公子站起来,“不,我得走了。”

店小二一怔,道:“那请公子会账吧。”

会账?

年轻公子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店小二,店小二忙道:“一碗面十五文。”

在普通的面摊上吃一碗面,抵死不过三文,但归云楼毕竟是数一数二的面楼,汤汁用料也跟别处不同,一碗面十五文,已算是很贵。

年轻公子顿时大为窘迫,似乎是突然想起原来吃饭是要钱的这一回事,手掏掏衣袋,伸出来的时候却是空空的,他面上一红道:“这…我出门太急,忘记带银子。”见店小二面色变了,他立刻道:“我回去就叫人立刻送来。”

店小二毕竟见识不少,见这年轻公子气派华贵,谈吐不俗,也不敢轻易得罪,只笑道:“公子爷说哪里话,只是小店的规矩,概不赊账的,公子爷如果暂时不方便,不妨先找件物事押在这里,待您送钱过来,东西一定奉还。”

年轻公子皱眉瞧了瞧身上,想了半天,从腰间取下一块通体墨绿的蟠龙玉佩,手送出一半却又收回来,这是重要信物,怎可轻易予人?

那店小二一双眼贼兮兮地盯着他手上那块玉佩打转,似乎很是垂涎,年轻公子不由得更加迟疑。

店小二伸手就要过来拿,却见那公子一双眼睛寒如冰霜,刚才还温文尔雅的气质不知何时竟然显出一种巨大的压力,他登时冷汗涔涔。

这边的纠纷,已引起旁人侧目。年轻公子叹了一口气,怒气不知为何全化作无奈,刚要送出玉佩。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递过来一小锭碎银子。

店小二擦汗,赶忙接过。

那女子道:“连他的,一起。”

年轻公子诧异地看了一眼刚才同桌吃饭的女子,愣住了。

大红的衣裳,苍白的面孔,却又有一双明亮似星的眼睛。

她长得很美,美极了,美丽的女孩子通常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风卷残云的姿态去吃一碗面条,是以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一个这样美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本应该有一双幼细柔滑的手,可她却不是,她的手上不止有茧,还伤痕累累。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就停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立刻就觉得有股新鲜的热血涌进自己的心口,一直漫上来,烧得脸颊滚烫。

她是江湖中人,年轻公子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想也没想,他出声阻拦她离去:“姑娘,等等!”

那女孩子顿了顿,回过身来,静静看着他。

年轻公子见她果真回头,心口一热,笑道:“谢谢姑娘相助,未知将来如何酬谢?”

那女子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缓缓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脚步不受控制般地,年轻公子追了出去。只是那红衣女子脚程极快,他一时之间竟然追不上。

很快,年轻公子的袖子被人拉住了。

“小王爷!”

身后的老者沉声道:“属下找了一天,小王爷怎么在这里?”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再回过神去找那个红衣女子,却只看见漫漫如流水的人群,再也找不到那抹红色的影子。

羊城

入夜静安王府

曲总管正侯在听雨小筑的门口,他已经在王府呆了数十年,跟随着老王爷戎马一生,又亲眼看着小王爷长大。

在他眼里,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王爷,实在是跟他自己的儿子没有两样的,但亲近中,他却从不曾逾越了身份。

此刻,他正在疑惑,不知道小王爷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通常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总是想象着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生活的,在静安王府长大的小王爷也是如此,只是曲临意不明白,出去历练了一回,本该兴高采烈的,小王爷为什么不高兴?

是的,他一眼就看出他家的小王爷不高兴。先是去已故王妃的佛堂静思半日,然后又把自己关在听雨小筑里,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是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不高兴呢?曲临意想不明白。

须臾之间,他已不再想了,因为他竟看见一个人影,鬼魅般地从屋檐上越了过去,像是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珍宝塔的顶端。

珍宝塔,顾名思义,是静安王府收藏奇珍异宝的地方。曲临意目光一凝,杀气泛起,已经有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没有人敢闯入静安王府来偷东西啦!

他竟感到一丝兴奋。

不过他没有动,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守在听雨小筑的门口。这静安王府里所有的珍宝加起来,也没有这里面一个人重要。

况且,珍宝塔机关遍布,强人把守,那贼人想要得手也并不容易。

虽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曲临意还是密切注视着珍宝塔的动静。未及片刻,就传来金石相接的声音。

本以为那不过是一般的贼子,谁知他竟然闪避过了重重追击,直向听雨小筑的方向而来。

那是自然的,想要逃出去,必经听雨小筑。

曲临意轻轻击掌,黑暗中闪电般出现两个人,拦住了闯入者的去路。

这是两个清瘦老者,一黑一白,却像是两尊天神,将闯入者牢牢守死。

只听左边的黑衣老者冷冷道:“是个小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到王府撒野!”

右边的白衣老者笑道:“黄老,咱们有几年没好好打一架啦,不知道这丫头可经得起你一掌?”

被称作黄老的黑衣老者冷言道:“泉老,既然你想看,咱们就赌一赌这丫头能否经住我一掌。”

两人明明是在对敌,却谈笑风生,显然并未将这敌人放在眼中。那黑衣女子,沉默着,看着他们,目中并无恐惧,也无担忧。

只听泉老笑道:“如此甚好,赌什么?”

“就赌这丫头的命!”黄老冷笑,身如大鹏,突然掠起,双掌骤然拍出。

黄泉二老,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大人物,无论是谁,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会为之色变。这两人师承天山,六岁练剑,下山后闯荡江湖,因个性古怪,出手狠辣,剑法诡谲而得名。迄今五十余年,历千次战役而屹立不倒,可以说得上已难逢敌手。

但这两人,却在二十年前突然失踪,谁知竟然藏身在这静安王府中,他们,不过是这黑衣闯入者逃离的第一道关卡。

黑衣女子来不及反应,已硬生生受了黄老一掌。登时喉咙一甜,一口血欲要喷涌而上,被她强行压住,却连连倒退五步才堪堪停下,临风而立。

黄老“咦”了一声,泉老笑着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用了几分力?”

黄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冷言冷语:“五分。”

泉老大笑,“小丫头,不简单哪!”

猝不及防之间,中黄老内力深厚的一掌,居然还能好好的站着,这个黑衣女子的武功,已经远远超过他们预估了。

值得出剑!

黄老“呛”地拔出沉鱼长剑,冷冷道:“亮兵器吧。”

泉老却毫无动作,他们是武林前辈,这个女子虽蒙着面纱,年纪却很轻,以一敌二,传出去有碍声名。

那女子站稳身子,一双眼睛灿若明星,她慢慢地抽出腰间的武器。

黄泉二老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红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这是一柄异常美丽的刀。

刀锋薄如蝉翼,刀柄绯红,在空气中划过时,荡漾出一片红光。

黑夜中,它带出一道耀目的虹光。

静籁中,只听见一声轻吟,惊心动魄。

“倾城?”泉老惊呼,几乎不敢相信,曾经名震江湖,不可一世的倾城,竟然落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中。

黄老手中的沉鱼,竟然随着那柄刀的拔出,发出“嗡”地一声轻响,像是在鸣和,又像是和自己的主人一般震惊。

“倾城怎么会在你手上?”泉老的眼睛里腾起了一把火,满是不敢置信和惊骇。

就在这个刹那,女子动了,她整个人像是一把尖刀,直插敌人的心脏,向黄老飞扑过来。

黄老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已近在咫尺。

那道虹光,在黑暗中灿烂无比。

沉鱼本是剑中极品,可是当刀光亮起时,沉鱼灿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颜色。

那一瞬间的光芒和速度,势不可挡!

在一旁观战的泉老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如此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