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教十二位堂主个性迥异,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胜利者,绝不会在战斗还未结束前认输。

沈初空一剑逼退柳三月,已向蓝天星袭去。

空中响起“啪”、“啪”、“啪”三道鞭声,最后一道的声音沉闷厚重,显然是击中了目标。

柳月眉收回长鞭,冷笑道:“唐大小姐,鞭子的滋味如何?”

唐悦已用尽全力避开,右腿膝盖却还是被鞭尾扫到。

“我劝你还是放下倾城,或许…我们会放你一条生路。”柳月眉轻声细语,神态温柔。

唐悦当然不会相信她,他们知道消息泄露,又怎么会让她活着将消息传递回去。

正思索着,柳月眉长鞭又起,一连飞起八鞭,唐悦顺势回避,那长鞭只击打在岩石上,顿时碎石飞溅!

一块细小的碎片溅起,唐悦侧开脸,右颊却还是被划破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血痕立现。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被毁了容,真是太可惜了!”柳月眉娇笑起来,面上的神情却半点没有可惜的意思。

在柳月眉看来,女子最珍贵的地方就是一张脸,是以见到唐悦脸上有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不由更加得意。

唐悦却毫不在意,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那八鞭原本并未伤及唐悦的身体,但鞭子击碎岩石,溅起的石屑却不断划破唐悦的衣袖,很快她的身上就伤痕累累,衣服也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柳月眉唇角浮起笑容,照这样下去,唐悦支持不了多久。

然而事情并不如柳月眉想的那样简单。

唐悦的面色苍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眼睛里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似的。

柳月眉不懂得那团火焰是什么,更加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唐悦至死也不肯放弃,在她自己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唐悦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她的感觉似乎已经麻木,到了此刻,她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不甘心,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来到这个世上,最终什么也带不走。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没有人会替她难过,那她将真正变成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存在。

她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

柳月眉的长鞭,已如一条毒蛇般缠住了她。

唐悦知道自己只能进,不能退,只要退一步,就会彻底倒下。

奇怪的,在她脑海中出现的并不是一直念念不忘的娘,而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爹爹。

鞭影闪烁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音容。

憨厚,老实,木讷,地位低下,被人嘲笑,直到今天还在被人当做丑闻。

她一直想,如果有一天,娘接受了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也就等于,娘接受了爹的存在。

如果有那么一天,爹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不那么可悲…

她想让所有人知道,即便是贫寒低下的没有丝毫存在价值的男人,也曾经在世上留下了点什么。

明知无济于事,她还是想着…为她亲生的父亲,那个被天下人瞧不起的男人争一口气。

还有…那些她想要的,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一直欺骗自己,到死都在欺骗自己,说不恨,说原谅!

不,一切都是假的!

她好恨,恨老天,恨生下她却不爱她的娘,恨所有的人,最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到了最终,她终于可以不再努力做个好人,终于可以宣泄出藏匿于心中最黑暗的角落,那些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折磨得她难以入眠的痛苦…

倾城低啸一声,唐悦纵身而起。

柳月眉手中的长鞭扑了个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刀尖,已直冲向自己的眉间。

心下一沉,柳月眉身形向后飞出。

急退十步开外,却没等她喘一口气,倾城已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柳月眉只觉得浑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双手僵直,冷得如坠冰窟。

那势不可挡的杀气扑面而来,带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死亡的气息。

柳月眉见过无数的刀,却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刀法,这般可怕的人。

她的瞳孔紧缩,眼前的红衣女子仿佛突然与倾城融为一体,化成一把雷霆万钧的利刃,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彻底毁灭。

在那一瞬间,柳月眉看清了唐悦眼中燃烧的火焰。

那是怨恨!

深深的怨恨——

刀的怨恨,还是人的怨恨?

柳月眉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面对这样可怕的怨恨而不颤抖,面对这样深沉的戾气而能若无其事的逃脱。

她想要逃出这片猩红的刀光,却惊恐得连腿都已冻结。

然而这一刀,却没有将柳月眉的身体劈成两半。

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进去,冲进了这片可怕的刀光之中。

这个人扑在柳月眉的身前,替她挡住了锐芒。

在同一个瞬间,倾城已锐不可当地斩下。

红芒大耀,利刃深深刻入男子的背心。

失声惊叫的却是柳月眉,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用生命来保护她的男子,竟是慕容梅见。

曾经不可一世,还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弥月堂主!

因为失去一条手臂,变成废人,而被她抛弃的慕容梅见。

柳月眉是个现实的女人,她懂得把握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美丽的容貌,聪明的头脑。

拜月教是个女人不容易出头的地方,但她不同,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愿意拿一切去交换,甚至是她的身体。

所以在拜月教中,她的入幕之宾并不止慕容梅见一个。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救她的,竟然是刚刚被她抛弃的慕容梅见。

简直是…荒谬绝伦…

唐悦没有想到,倾城的锋芒竟然会两次印证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慕容梅见…

下意识地收回了倾城,她眼睁睁看着慕容梅见倒在了柳月眉的怀里。

然而慕容梅见临死前,看的却并不是柳月眉。

他竟看着唐悦,冷冷地望着她。

柳月眉抱着他的头,感觉到他的身体正逐渐变得僵冷,她的泪水不自觉流了满脸,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你…”她喃喃地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容梅见还是没有看她,他一直执拗地望着唐悦。

唐悦以刀支地,不肯让自己倒下,她终于听见对方说:“倾城…多杀一人,戾气就深一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话未说完,却断了气。

直到很久以后,唐悦还记得他脸上那残酷的笑意。

她并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柳月眉以为慕容梅见的死,是对爱的牺牲。

唐悦却觉得,那是他成为一个废人之后的怨恨。

真相如何,只有慕容梅见自己知道。

可惜世上,永远没有真相了。

唐悦回过头去看沈初空那边的情况,却发现白少秦还倒在地上,蓝天星却已死去。

沈初空的长剑,割破了他的喉咙。

直到最后,蓝天星的眼睛都还睁着,仿佛不敢置信一般。

只有沈初空和柳三月仍在缠斗。

这时,天空中突然有嗖嗖嗖三声响箭,唐悦心中一寒,以为是对方的援兵到了。

谁知面上变色的却是柳月眉,她竟丢下慕容梅见的尸身,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而另一边缠斗中的柳三月,也施展浑身解数逼退沈初空,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唐悦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

沈初空落在唐悦身边,轻声道:“你——还好么?”

唐悦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刚刚从地上勉强爬起来的白少秦身上。

这个娃娃脸的少年,似乎正惊恐地看着他们。

“放他走吧。”唐悦道。

沈初空并不在意地挥挥手,白少秦低声道:“堂主——”

“我不是你们堂主。”沈初空冷冷道。

白少秦也走了,没有再试图说什么。

沈初空闷哼一声,身形一矮,单膝跪地,唐悦想要扶住他,却发现自己也失了力气。

沈初空惨笑道:“唐姑娘,我恐怕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

唐悦的目光落在他胸前,只看见暗黑色的血迹,不用多说,已明白了一切。

蓝天星的暗器并不是全部落空了,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深深扎入了沈初空的心口。

只有银针末端一点暗蓝,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唐悦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她简直不知要说些什么,没有了沈初空,她突然觉得连继续走回去的信心都没有了。

“他们走了——可是你——”唐悦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沈初空摇头道:“不,他们是收到了撤退的暗号,我想,恐怕是…要提前行动了。”

提前行动?他的意思难道是——一丝阴影笼罩在唐悦的心头。

拜月教提前撤退,要引爆所有的火药。

难怪…那四位堂主迟迟也未来到,竟然是因为计划改变了…

沈初空皱眉道:“你走。”

唐悦抓住他的袖子,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

沈初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别他娘的没出息,你能打倒别人,就一定能走回去!”

“快走!”

唐悦不想走,可是不得不走。

明明知道,一旦她现在走了,沈初空必死无疑。

唐悦心如刀割。

转身走开的那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背弃了朋友。

她知道留下来也无济于事,甚至可能失去最好的时机,甚至可能要让所有的正道中人陪葬,她还是想要留下来,帮助这个朋友。

一路上有他保护着她,可现在,她却失去了他。

如果没有他,她早已死在树林中。

认识他不过短短的时间,却仿佛对他有了很深厚的感情。

朋友——她第一次意识到这种人的存在。

沈初空…

明知自己一定会后悔,唐悦还是走了。

就像沈初空所说,她别无选择。

因为他说:“帮我救上官家,求你。”

一场浩劫

唐悦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只是因为她感到很痛,全身都在剧烈地痛。

她耳边只听见一阵阵嗡鸣声,额头大汗直流。

眼前一片空茫茫的灰色,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笼上了一层雾气,什么都看不清。

唐悦跌跌撞撞地回到试剑大会的场地,仿佛连嘴巴都已张不开了,始终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她只觉得浑身发软,双脚如同走在棉花上,不知深浅,不知远近,只知道一直往前走,连想要停下来都没有办法。她又哪里知道,自己整个人,不过是凭借着惯性才支撑着走到这里。

然而,唐悦却没有想到,回到这里,碰到的竟是这样的场景。

她本来以为,只要到了这里,随便找到任何一个人,让他替自己送一个口信给唐家堡的人,就可以让他们躲开危险。

可她如今找不到任何人,不要说唐家堡,连敌我都已分不清。

因为这里已是一片混战,可怕的混战。

本该全部撤走的拜月教众,却不知为何与正道中人陷入了混战。

唐悦远远望着,完全惊呆了。

她从第一天受伤开始,就没有再回到比试场上,当然不了解这里的状况。

试剑大会是一场明斗,也是一场暗斗。

十六大门派,四大世家,还有很多寄望于在试剑大会中一举成名的英雄人物,奇人异士,都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大会。纵然大家都明白,真正有资格上擂台的,只会是江湖中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武林中的新起之秀,他们之中有唐漠这样出身名门的武林公子,也有出身普通却武艺不凡的江湖少年,或为家族或为名利或为复仇,都站在了同样的擂台上。除去台上的竞技,私底下,他们也同样与拜月教斗得不可开交。

试剑大会进行到第三日午后,已比过三十五场,正道胜十八场,表面上看与拜月教可说是势均力敌。但实际上,在试剑大会开始后的短短三天,正道死于暗斗的人已超过一百五十人,远胜过台上一对一的比试,而拜月教的情形,他们始终无法摸清。

今日这场混战,是因为拜月教派出的应战者,全都是各堂堂下的堂主,而使得正道连胜三场。即便如此,那八位拜月教堂主,还是一人也未下场,莫说是下场,就连面都没有露。待到正道中人胜到第四场之时,拜月教中仍是没有反应,这终于引起了华山少侠林水色的怀疑,在他百般探查之下,赫然发现坐在拜月教棚中的八人并非那八位堂主,而不过是八个穿着堂主服饰的普通教众而已,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