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转回头,垂目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留有一双胖胖小手的温暖,纯良而不识人间险恶。那双小手的主人,用一对毫不歧视的清澈眼眸,迎视他狰狞狼狈的脸。让他觉得…被尊重和正视。

以后三年时间,曾经是他人生中最无忧快活的日子。小小东朕,成为他幸福过往的象征,简单、干净、纯真。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他不忍回望,害怕记忆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会就此失去。

可是,就在刚才,他竟然对东朕,对他最美好回忆的象征,起了邪念。

任七自我厌恶地又退后一步。一切难道还不够混乱吗?他竟然还在这样时候产生决不应有的冲动。是害怕罢?害怕失去他,所以想以某种形式证明他回来了,证明他是活生生的,证明,他拥有他。

他闭上眼,原来,命运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他再也不能拥有他温暖的触碰。连这样想,都变成了一种亵渎。

软榻上的东朕,似浑然不觉有一个男人因他动心,轻轻翻一个身,找到最舒适角度,继续沉睡。

任七睁开眼睛,甩头挥开胸臆中纷乱思绪,悠悠太息,款下身上卡其布外套,上前盖在东朕身上。秋日再暖,终是渐冷,他这样睡下,醒来会感冒。

他如烟般叹息,伸出手,想拂开落在东朕额前的几缕碎发,几乎就快触到他白皙的额角,只要他再稍稍向前一厘米。

他却蓦然收回手。还不是时候,不是现在。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淡淡微笑,任七悠然转身,为留住这样惬意恬适时光,与全世界为敌,他也在所不惜。早先,他投鼠忌器,反而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他决不容许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伤害东朕来要挟他,决不!他,要开始属于他的战斗,保卫心中天使的战斗。

午后阳光中,藤萝花架下,俊美天使唇边,泛起甜蜜却又苦涩笑纹,久久未消…

第6章 变化

时间的足迹,行得不紧不慢,悄然间已经走过两个秋冬,春天又降临在海燃园里。

海燃园中的一切,仿佛并没有什么改变。海啸依旧忙碌肃杀,任七始终冷然淡漠,东朕则一副油滑嘻皮模样。而,任七与东朕似永远不在同一频道。

任七大抵是对东朕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态度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以至于时时用极刻薄的言语打击东朕。东朕常被他的冷言冷语刺激到几不成言,却又找不到更强有力的反诘之词,只能四处找人投诉,说捱了欺负。

日子久了,园中一干人等,全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也并非全无变化。东朕在闲暇时光,竟不声不响筹建一间造型工作室,逐渐名气响亮。坊间有头面的男女,统统以他的East King造型工作室为流行指标。经由他造型而走红T台银幕的平凡男女,更成为活动招牌。甫自法国归来的名模Chuy,更是分文不收做了他新一季的平面模特。一时之间各色传闻甚嚣尘上。

这样的东朕,在社交圈中,极受欢迎,令他成为名媛淑女和媒体追逐的对象。而因为他的俊美邪魅,也引得许多男同志向他求爱。总之,东少的花名,已经在外。

另一个改变,是海燃园里,终于有一位女性入住:宓心罗,新任保姆。

早出晚归,私生活并不怎么单纯的海啸,对于清秀淡然的保姆兴趣不高,他一贯对儿子的保姆敬而远之。只要她能照顾好英一就好,其他的,他并不关心。

宓心罗倒也本分,决不在职责之外,多生枝节。她将海啸定下的规矩遵循得太好,安分守己得让人觉得诧异。

然而身为总管的任七,与老管家全叔,却统统有一种感觉,这个沉静淡定、温雅自持的宓心罗,决不是简单女子。她身上的故事,想必非常。

这一日,东朕在外头厮混了几日后,终于晓得到海燃园纠缠任七。他与父亲东霁的两年之约将届,总要装装样子。

他乘坐的车驶进幽静庭院,司机将车停在畅翠居门前,等他下了车,便缓缓驶开。自他暗巷遭袭后,简恩就差了一位身手了得,又低调沉稳的东堂属下,充当他的司机,实为变相保镖。

东朕十分不以为然,但只要不影响他的私生活,他也并不执意反对。

悠闲踱进客厅,他笑眯眯向各司其职的佣人打招呼。佣人们一见这位穿白色Cashmere套头毛衣,衬一条象牙白直管长裤的东少,就晓得他又来寻任总管的衅了。在他们眼里,东少就象挥舞红布的蹩脚斗牛士,总有意无意招惹为人沉冷威严的任总管。一旦任七开始冷言反讥,他又象兔子般跳开,站在不远处一边说自己受伤了,一边拍巴掌。简直就是冤家。

“中午好啊,各位。全叔和任七可在?”东朕径自在沙发上落座。

有伶俐佣人已经沏好了茶,斟在威治伍德骨瓷茶杯里奉上。跟东少相处久了,经他调教,深知他的品位喜好:上好伯爵红茶,加一匙蜂蜜,五滴柠檬汁,不加奶、糖。

东朕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向佣人微笑。“小柯,谢谢。”

佣人小柯已不是第一次见他微笑,却仍如被施了定身法般,无法动弹。好美丽啊。即使邪气,也依然美丽无匹,象罂粟般,诱人犯罪。明知东少性别,也想违背人伦道德禁忌,不顾一切,恋上他呢。

“小柯,你可以下去了。”任七自监控室里出来,看见佣人魂不守舍,耽于美色的痴迷表情,压下心中猛然升起的不快与妒忌感觉,冷淡锐眼轻轻扫向不自觉卖弄风情的东朕。这个男人,明知他那张脸,完全是惑乱苍生,还不知收敛,偏偏到处招惹。

小柯从迷咒中挣脱,简直是飞身出去的。呼,好危险,刚才差点走上同志不归路,还好任七出声,打破迷思。小柯在心中三呼“万幸”。

“东少晓得要来了么?”任七瞥了一眼笃悠悠喝茶的东朕,口气讽刺,含着他不自知的微酸。三天没见过他,只觉得他更似盛放中娇美绝艳的罂粟花,英俊中散发别样魅惑。连冷静如他,都不敢逼视那张晶莹生辉的脸,害怕会失控,更害怕会令他想起东朕背上的伤。

“想你了呀。”东朕嬉皮笑脸地回应,并向任七眨眼。

想他?“是想老陈的手艺了罢?”任七坐在东朕左手边的沙发里,淡淡说。犹记得东朕三番五次游说海燃园的大厨去做他的私人厨师,许多时候,都是踩准吃饭时间走进来的。

“呵呵,揭穿我便没趣了。”东朕并不否认什么,喝一口茶,复又笑问:“我听见风声,某人在两年间,不动声色将某公司的股票收购了过百分之三十五,加之某人手中持有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实际上某公司已经易主。不晓得,是否确有其事啊,七公子?”

“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发生。东少若认真在海燃园里学习,今日大抵也可以将某公司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任七颇不以为然地挑眉,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开。“东少今日既有心思过来,不如跟我进道场过几招罢。”

东朕差点把一口红茶悉数喷出来。开玩笑!和任七近身格斗?他疯了才会跟自己的一身细皮嫩肉过不去,他才不要。

“别这么一板一眼嘛,倘使你肯适时微笑,你这张英挺的脸,想必比我更能诱惑异性。”东朕优雅地笑,向任七霎眼。“似你这么阳刚,这么深刻,却又这么冷淡,这么疏离…如果你肯适当出来社交,一定会风靡社交圈罢?”

“东少,您如果有时间描述我的外形,弗如进书房去看文件,将您落后到令人发指的进度赶一赶,或者四个月后您不必再象征性地来跟我学习管理和任何我所能教授给您的技巧时,您已经有足够丰富的知识和经验去接掌令尊的事业。”

“啪、啪、啪!”清脆掌声,在客厅中回荡,东朕一脸敬佩表情。“佩服,佩服,很少听见你发表长篇大论呢。请继续,我洗耳恭听。”

任七几乎想掐死眼前白衣如玉的男子。恶魔,彻底让人头疼的恶魔!任何稍有理智的人,在面对他时,都会有被气到濒临发疯的时候罢?恨不能拧下他的脑袋剖开来看看他究竟为什么可以用那张天使面孔上的诱人红唇说出使人牙痒,产生暴力欲望的话来?

他伸出手,几乎就要掐住那线条优美的颈项,却倏忽收回手。

东朕放下手中茶盏,原想继续撩拨,看看任七究竟可以因为负疚感,而忍耐他到什么地步,又能忍耐他的几时?却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穿一件烟紫色Cashmere连身裙,拎着一只购物纸袋走进来。系在她腰间龙凤相扣的银色细腰链,随着她的步伐,荡漾出优雅光芒。

“任七,这畅翠居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位美人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东朕眼光一闪,和任七齐齐起身迎接紫衣如烟的女子。

任七看住优雅女子,自淡淡惊艳中回过神来。原来,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的。素日里并不显得美丽的人,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之后,便有别样风情,竟耀眼得令人惊奇。

“这位是小少爷的保姆,宓小姐。”任七为东朕做介绍。

东朕没有错过任七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危机意识油然而生。这位保姆小姐平日里象隐形人一样,他只在她进园应聘保姆职位时自监视器上看过数眼,想不到,原来是这样一个如珠如玉的女人。任七天天同她相处,可会日久生情?他深褐色的眼眸一深一冷,似真似假地趋上前去,执起宓心罗空闲的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就再也不肯松开了。“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东朕,是任二的好朋友、死党。”

代替任海啸,充当任家女眷,参加完英一母姐会的宓心罗,清澈的眼中闪过刹那精光。

“东少!”任七看着两只同样白皙的手长时间执在一起,发现他竟嫉妒欲狂。素日眼不见为净便罢了,可东朕竟在他眼皮底下施展他无往不利的魅力,他才惊觉,他与他,相处的模式,甚至不比陌生人融洽。

“东少,你好。”宓心罗微笑,技巧地拧了下手腕,摆脱东朕的手。“很抱歉我昨夜未能好眠,上午又出门逛街,眼下正困乏得紧,要上楼补眠去。”

“那是当然,美人春睡,正是时候。我们晚上见。”东朕展开灿烂笑容,不以为忤。

任七摇头,真受不了他的风流相。不过幸好,宓小姐也是奇人一个。海燃园上下的男性,除了英一小少爷,恐怕无人入得了她的法眼。东少想必也不例外。要不然,只会又多出一个被花心大少伤心的女子。

“有个性,我喜欢。”眼光扫到任七好象庆幸宓心罗逃过劫难,松了口气般表情,东朕突然说。任七不可以喜欢上别人,他决不允许。如果,他真喜欢宓心罗,那么…他心中恶魔冷笑,他会让她消失,他发誓。任七最好不要惊醒他蛰伏未起的恶魔。

“哪个女人你不喜欢?在你的眼里,个个都有个性。”任七讽刺,心里却无比苦涩。

“她不同。我的大名,报出来,哪个女人不晓得?没见过也听说过,多少也会小小的仰慕一下罢?她全然没反应,连眼神都没有改变。我可以肯定,她不是真的不知道我。”东朕十分肯定。

“又怎样?你老早花名在外,被你猎艳得手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没有?有点头脑的,都晓得要同你保持距离,何况宓小姐这样兼具知性共理性的人,才不会上你的当。”任七白了他一眼。

“任七,你不会是看上了她罢?”东朕将一张美丽的脸凑近任七,试探地问。如果他敢答“是”,莫怪他手段狠毒。

看上宓小姐?任七一愣。除了眼前这个将温热气息若有似无染上他的脑海的邪肆男子,他心中,竟浮现不起任何女子的身影。任七看着东朕越凑越近,近到连鼻息都拂在他唇边的俊颜,心魂蓦然一震,深色皮肤泛起微不可觉的红晕。“我才不象你,见一个爱一个。”

“别害羞了,来,速速从实招供,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东朕不让他逃避,继续笑着一双幽邃的眼追问。

“海吟爱上了谁?”自外头回来的海啸,只来得及听见话尾。

“哈,二爷来了正好,帮我一同逼供,问问任七是否爱上了府上的美女保姆!”

海啸的深眸扫向任七。他又发什么神经?

任七耸肩。谁知道他胡说什么?

“但是,话说回来,我今天才发觉,你请的保姆实在是位美女。”东朕状极轻佻地抚着下巴挑眉。“原以为她只是身手了得,想不到仔细装扮起来,虽然还不足以倾城倾国,倒也已经美丽无双。”

“是吗?”海啸本就沉冷的声音刹那肃杀,令人如堕冰原。“东朕,收起你色迷迷的表情,不管你在外面招惹了多少女人,但是在海燃园里,你最好收敛你的花心同风流。”

咦?冷血摧花任二,会有这样反应,实在有趣,有趣啊。东朕看着海啸阴沉的表情,不怕死地继续挑衅。“如果我是真的喜欢,想追求心罗宝贝呢?”

海啸对上他灵动深幽的眼,蓦然笑了,轻拍他的肩膀。

“你不妨试一试,我非常期待。”这死小子,实在欠修理,他倒要看看他还想玩什么花招。

东朕狐疑地凝眉。海啸的反应,大出他意料。非但不阻止,还加以鼓励。难道他看错了?可是,如果他没看错,海啸是在意心罗的。那么,他就不必唤醒沉睡在心底的恶魔了,他衷心地祈祷。

海啸淡淡瞥了一眼神色狡黠的东朕,上楼去了。

“东少你惨了。这回你真的把二爷给惹毛了。”任七同情地看住东朕。十年没有见过二爷这样怒极反笑的恐怖表情了,即使九年前那场几乎导致兄弟阎墙的变故中,二爷都只是冷冷的澹然处之。想不到,时隔多年,他那年少轻狂时最恐怖的笑容竟然因为一个保姆而再次出现。能因宓小姐而被东朕撩拨至此,他有未来会很忙的预感。可惜,东少去国多年,没领教过二爷的本事。

“什么意思?”东朕暗惊,不会是玩得太过火了罢?

“你不要以为二爷这些年修身养性,就当他是温顺小猫,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二爷是不折不扣的猛狮,你在他的地盘上,这儿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物,之前他之所以懒洋洋的任由你在这里胡闹,是因为你没有触及他的爪子。可是现在,你把他给弄醒了。”

“怎么听上去象是我惊扰了一只了不得的怪物似的?”东朕搓揉下巴,头皮发麻。哎呀,忘记了,任海啸从来不是善男信女。

“差不多就是了。”任七勾起唇角,不是他幸灾乐祸,而是东少应该学会长大,不要总是撩拨旁人到失控。他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幸全身而退,终有一日他会弄巧成拙。“东少,您好自为之,自个儿保重罢。二爷的手段,我怕您承受不起。”

说完,任七强抑大笑,转身走开,只是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

东朕忽然觉得自己被任二和任七给联手骗了。他看向待在客厅里看戏有一会儿的全叔,问:“全叔,刚才任七是不是在笑?”

全叔脸上浮现耐人寻味的笑容,呵呵,呵呵,有这孩子偶尔从中搅和,未尝不是好事。

“东少,谢谢你啊。” 说完,老管家也笑着信步踱开,留下东朕仍惊艳在任七刹那的笑靥里。

东朕站在东堂偌大的宴会厅里,幽幽叹息一声,他终于见识到撩拨任二的后果。他和父亲的两年之约一到,海啸直接把评估交到他父亲手里。老头一看,勃然大怒,决定尽快替他找一房媳妇,以结束他终日无所事事的惬意生活。

所以,他此时站在自家满是莺莺燕燕的大厅里,错过天王集团今夜举行的仲夏夜豪门宴。唉,枉他把心罗打扮得似天仙下凡,却被任二算计,无缘亲眼看见她在宴会上的无限风光。好在,Chuy持他的请柬代他出席。稍晚,如果能溜出去,他就去接她,顺便第一时间听她转播宴会盛况。

“东少,你最好不要在此时此刻动歪脑筋。”着黑色正装的简恩轻推眼镜,不动声色地提醒唇边笑纹愈来愈冷的东朕。

“我的表情这么明显?”东朕执起一杯鸡尾酒,牛饮一口。即使如此,他看上去仍优雅不改。

简恩微笑,这两年同东少相处,他已经发觉,身边这个男人,在天使外表、恶魔本质之余,决不似看上去那般容易相处。事实上,他有比任何人都难以逾越的生理与心理距离。除了Chuy和初星,他同女性交往再频密,也没有任何进一步发展。

“早知如此,就把小星星拐来,叫父亲不必替我操心。”东朕喃喃自语。

简恩听了,眼神倏然一冷,淡笑:“东少想拿初星做挡箭牌么?”

“是啊,小星星这两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据说医院里颇多男医生为她心猿意马,很拿得出手呢。”东朕一脸天真坦白。

“是吗?那等东少终身大事底定,东老便退休在家含饴弄孙,我这法律顾问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为自己打算。东堂大小事务,就全由东少接掌了。”简恩慢条斯理地扔下一句,然后留下东朕,走向和一群世交之女聊天的东老,并在他身侧站定。

东朕忽然觉得通体生寒,极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东霁遥遥望了客厅彼端,状极无聊的儿子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清清喉咙。

“各位来宾,余年事已高,精神体力大不如前,无奈犬子顽劣,不成大器。今有意替他寻一年纪相仿、能力卓绝女子为妻,但愿贤妻若此,能令他收敛,安心于家庭事业。能令他点头允婚、步入教堂者,余名下半数财产将赠做结婚贺礼,归其所有。简律师与在场各位皆是证人。”东霁要逼儿子长大,没有人可以游手好闲一辈子。

东朕漂亮的欧式双下巴几乎掉下来。父亲就这样公然出卖儿子的幸福?天,为他名下半数财产,自动粘上来想嫁给他的女子…想到这里,东朕的头隐隐痛了起来。

很好,简恩老早就晓得了罢?却不告诉他,冷眼看他被老头算计。很好!

此仇不报非小人!东朕自认不是君子。这笔帐他会一一清算,擒贼先擒王,就从父亲开始。呵呵,呵呵,他灿然一笑,满厅客人几乎为之神魂颠倒。惟有简恩,浓眉微蹙,每见东朕如此笑容,他都有大事不妙的预感。

东朕自大厅中偷偷溜到外头僻静花厅,摸起电话,拨打一组熟悉号码。

对方接听,以浓厚巴伐利亚口音的德语自报山门。

“冯?施坦恩伯格伯爵府邸。”

“请伯爵夫人听电话。”东朕刻意压低声音。

“是,少主人。”对方完全不受迷惑。

东朕闻言,柔声笑了起来。“鲁道夫,你的刻板,真令人想念。”

“谢谢少主人称赞。”彼端始终恭谨的声线里多了淡淡笑意。“夫人来了。”

电话转手,优雅声音随之响起。“我亲爱的孩子,今天吹什么风,让你想到我这个可怜的老母亲?”

“我亲爱的母亲,您年轻貌美一如十年前。”东朕决不吝于赞美自己的母亲。“更重要的是,只有您伟大的母爱和卓绝的智慧,才能拯救您的儿子于水深火热。”

优雅的女声轻笑,她的孩子,什么时候都不忘讨她欢心。

“说罢,究竟什么事棘手到要你打电话向我求救?”

“母亲大人真是英明睿智。父亲看不惯我轻松度日,执意要替我讨个老婆,拴住我自由飞扬的心。”

伯爵夫人沉默,原来,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她原以为,换一个环境,让这孩子从新开始,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他会重新选择人生目标。可是,似乎,行不通呵。

“你不想和你父亲好好谈谈吗?”

“如果父亲听我的,就不会安排这场盛大的相亲宴招呼我了。”东朕喟叹一声,大是慨然。

“好罢,请你父亲来听电话。”伯爵夫人叹息,距她上次与前夫通话,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固执如她,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罢?她不是个宽容的人,爱恨也只是一线。她,选择离开他,再不回头。

“好的,母亲大人。”东朕勾起恶作剧的笑容。对付老虎,最好还是请出武松。

迈着轻松步伐,他又返回稍早惟恐避之不及的大厅,向错身而过的客人微笑致意,惹得不少女客芳心大动,两腮飞红。走到父亲身边,他促狭地朝几位小姐眨眼。“美丽的小姐,可否在笼络未来公公前,先让我们两父子私下讨论,究竟哪一位小姐,才是我喜欢的?”

一旁的简恩几乎打跌,如果东朕会轻易屈服,或者真会日出西方了。

等几位小姐含羞带怯地走开,东朕趋近父亲。“母亲请您听电话。”

他笑眯眯地看着老父一身儒雅气息,转瞬化为焦急紧张,二话不说抛下满室宾客,大步走开。

简恩暗暗挑起眉毛,东朕只做没看见,凑近他耳边。“老头听电话去了,我要去谋杀时间小酌,一起去?”

简恩摇头。“我等一会去接初星。”

东朕恍然大悟,连忙摆手。“那我就不破坏你们甜蜜的约会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徒留一室爱慕女子。

谋杀时间,正是生意最兴隆时候,穿着夏季蓝衣与白色窄管皮裤,优雅又性感的侍者见到悠闲踱进门来的白衣男子,微笑相迎。“东少,好久不见,欢迎光临。”

东朕勾唇而笑。“Time和银在不在?”

“Time姐不在,金少在净心时间。”侍者据实以告。

“我去找他。”东朕往净心时间去,仍不忘交代。“送一瓶托卡依阿斯过来。”

走进净心时间,东朕一眼看见穿米色闲适夏装的金银,坐在一张茶案前,雍雅无比地执着精致紫砂壶做“茶洗”功夫。

“真是稀奇,金大小姐这样懒入骨髓的人不在,你却没有同去。教人好生奇怪。”东朕不请自来,坐在金银对面。

金银淡淡瞥了他一眼,斟一杯上好乌龙茶,轻啜一口。

东朕也不客气,自动自发,倒了一杯,一仰而尽,然后挤眉弄眼。

“这么苦,一点也不好喝。还是喝酒好。”

金银笑,在德国长大的东朕,喝得惯乌龙茶才怪。给他喝这么好的茶,也真是牛嚼牡丹。

“你放心Time和旁人出去?眼下夜深,不担心绅士变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