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好骗,她可没那么好骗。

“能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松开我妹妹的手吗?”顾雪莹一边跑过来,一边儿对江孝文说道。

江孝文只看了她一眼,第二眼都不看,抬手就把顾雪柔推进车里,关车门前对她说道:“别捣乱,跟你没关系。”他其实特忙,遇到不想浪费时间的人,就觉得自己忙得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想上车离开。

“带我妹妹去哪儿啊?”顾雪莹着急了,扒着车门问。

“说了跟你没关系。”江孝文觉得自己说这两句话的时间,就浪费了不少唾沫和脑细胞,特吃亏。他闭嘴对前面的司机说道:“赶紧开。”

司机连忙发动车子,顾雪莹急得用力拍了一下车顶,对顾雪柔喊道:“赶紧下来!家里的事情不用求外人,我能解决。别跟他走,他不是好人!”

江孝文立即就变了脸,他不变脸的时候眼神就够锐利跋扈的了,这么一生气,满面寒霜吓死个人。他不想跟顾雪莹讲话,只斜了眼睛瞥了她一眼,然后问前面的司机:“你不开车是打算留在这里过年?”

司机被这句话吓得身体一僵,立即踩了油门,根本不管顾雪莹还站在旁边呢。车内的顾雪柔脸色变了,看她姐本能地跳到台阶上面躲开车子,才放松地出了口气,转过头对江孝文说道:“哥你干嘛啊?”

“她说话难听。”江孝文还是不太高兴,对顾雪莹刚才的话很是介意,锐利的眼睛里笼了一层寒气,半天才缓过来。心想人总算是带出来了,妹妹从今天起归自己了,这个念头让他特别高兴,眼睛里的寒霜才算彻底消失,伸出手就要握顾雪柔的手。

顾雪柔还在气刚才他不管不顾就喝令开车的行径,对着他伸过来的手视若不见,扒拉着自己挂在背包上的拳击手套,有点儿生气。

“她说我是外人,你没听见啊?”江孝文跟顾雪柔说,声音里都是愤懑。

“什么?”顾雪柔没懂,她刚刚真没听清她姐的话,再说了,她姐说了什么这么重要吗?听完就完了啊。

“她说我是外人。”江孝文又重复一遍,不高兴的程度加深,拧着俊逸的眉眼盯着她,问:“莫非你也觉得我是外人?”

“不是。”顾雪柔连忙说,因为说得不足够真诚,江孝文的脸色一点儿没缓和,她心想不好,赶紧加重语气:“真不是!你是我哥啊,我长这么大就你一个哥!只是我跟你好多年没联系了,有些生疏而已,但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外人!”

要是外人的话,哪个会跟你跑出来啊?

江孝文被她急切的语气安慰了,又因为听见她嘴里说出生疏这个词儿,暗暗地怪了半天捣乱的顾鲲鹏。他伸长胳膊,将顾雪柔搂在怀里,嘴上有些责备地道:“生疏怪谁啊?你有我电话不给我打,不就是想要跟我生疏吗?”

她快十六了,长得又高,就这么被个男的搂在怀里,其实挺别扭的。不过顾雪柔因为从小受王爽荼毒甚深,对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深恶痛绝,前几天顾雪莹逗她问她谈过恋爱没有,就把她恶心够呛。她因为童年阴影的关系,总觉得一男一女扯淡特丢人,她越是喜欢看重一个男生,就越是不会把人家当成男朋友,脏了吧唧的男女关系多跌份儿,她跑偏的脑子里这种想法占着上风。

不过她强悍的个性除了让她不喜欢找男人以外,也让她不喜欢被人搂着像只小兔子一样疼爱,她要是动物那也是母豹子一只。所以她只让江孝文搂了一下,就直起来说道:“对不起啊哥。以前我错了,我再也不了。”

江孝文被这话勾动了心肠,以往她小小的乖乖的特别听话的时候,每次犯了错,被他说,都会这样贴心地道歉。江孝文抬起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总想去摸她,跟个怪蜀黍似的。他眼睛盯着她短短的头发,想起以前给她梳头的那些日子了,吩咐道:“把头发留长。”

啊?顾雪柔不太懂地看着他,内狭外宽的眼睛这个角度看过去,特别动人。她不是美貌动人那一挂的,最多是个清秀,但是她容貌之间有一种特别透彻又特别坚定的气质,让人看了就舒坦。

尤其是江孝文,越看顾雪柔就越是舒坦,觉得自己妹妹哪儿哪儿都好,谁都比不上的那种好。

留长了就可以给你绑小辫子了,江孝文在心里暗暗地想,不过他不打算说出口,打算等她留长了头发再告诉她。他现在心情高兴,这几年忙活的每件事儿都成了,小柔又回来了,简直不能更好。他抬手扒拉一下她的头毛,舒服地靠在车座上,眼睛望着窗外,心情愉悦得翘起了嘴角。

机票是半夜飞呼市。顾雪柔没坐过飞机,呦地一下飞起来时,她还不太清楚飞机上天了,像个幼儿园模范宝宝一样,正按照空服小姐姐的要求端端正正地坐着。及至看见窗外越来越远的地面,她才明白过来这是开飞了。她突然就紧张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怕死,猛地一把抓住旁边的江孝文,脸都白了。

江孝文是典型的空中飞客,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天上飞,早就习以为常。他嗯嗯地拍了拍她的手,跟她说别怕,什么事儿都没有。

会什么事儿都没有吗?顾雪柔紧张地缩向座椅,握着江孝文的手特别用力,她练武的,手劲儿很大,捏得人疼。江孝文本来好好地闭着眼睛睡一会儿,被她搅和得睡不着,只好两只手一起把她手抱住,让她别乱动,嘴上安慰她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不是在你旁边儿呢吗?”

顾雪柔听了,心想也是,他在旁边呢啊。她就扭过头看着他,然后就笑了,脸色好了一点儿。

蒋孝文看着她的笑容,不知道是情绪没控制住还是咋地,突然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顾雪柔揉了揉脑门,不太理解地看着他。江孝文什么都没说,只扒拉了一下她的短发。

他们下机是后半夜了,江孝文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精神还可以。顾雪柔则因为神经高度紧张,全程睁大了眼睛谨慎戒备,生怕飞机嗷地一下掉下去,以至于这会儿脑神经依然处于亢奋状态。一直到坐上了接机的车,她才小心肝落地,上车没有一分钟,就靠着车窗东倒西歪地睡着了。车子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倚靠着江孝文的肩膀,口水都流到他衬衫上了。

她揉揉眼睛,抬手擦了擦,给他也擦了擦。江孝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奇怪,奇怪到顾雪柔擦他衬衫的手都停了,纳闷他看什么?

他不说,只拍了拍她的脑门,下去了。

她跟着江孝文下去,模模糊糊地似乎还有当地来接机的几个人,顾雪柔谁也不认识,只知道跟在江孝文后面打哈欠。酒店应该挺好,不过她也不懂什么好什么不好,平生第一次住酒店,也没得比较。她全程什么都不管,进了房间就扑到床上开始打呼,脸都没洗。

恍惚中听见江孝文叫她去洗脸,她嘀咕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别管我吧,就迷迷糊糊地翻身睡着了。

第69章

第二天她被吵醒的时候, 天光已经大亮。

她眨眼眨到第三下, 才明白过来自己怎么会醒,原来是手机在呱呱地叫。她接过来, 看见她姐顾雪莹的号码在闪,接通了问:“干嘛啊?”

“被他带去哪儿了啊?”顾雪莹着急地问:“你有没有被怎么样啊?”

这死婆娘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儿高大上的东西了!顾雪柔在心里想,她哪只眼睛看见我和我哥是会“怎样”的关系啊?大母狼亏她还是个文艺工作者, 脑子里怎么看不见一点儿真善美?

“你想说啥啊?”顾雪柔还很困, 打着哈欠问。

“你有没有被他占便宜?”顾雪莹的声音跟泼妇似的,问的话不堪入耳。

“占个屁的便宜!”顾雪柔腾地一下从床上起来,恼怒地说道:“你想点儿正经的行不?我哥才不是那样人——咱妈回家了吗?”

“回来了。”顾雪莹还是很焦急, 追问:“你们在哪里?”

顾雪柔直接来了一句少管我,挂了电话。她栽倒回床上,想要接着睡,不过她属于精神头儿足的人, 一旦醒了就睡不着,多年的锻炼也让她大早上的不习惯赖懒觉。她起身换上练功服,穿上运动鞋, 出门之前给江孝文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要出去跑步。

江孝文没有回短信, 八成在忙吧,她昨天晚上虽然迷迷糊糊的, 但是也听说江孝文过来是为了一件很紧急的事情,接机的好几个人都在等他。

反正她过来也是扯淡的,他忙他的好了, 用不着他招呼自己,顾雪柔在心里想。他们住的酒店叫纳福,名字挺吉利,出门交通也很方便,二环快速线向西有一条长长的人行道,跑出不多远就能看见绿地。她沿着绿地的人行小道拐下去,迈开长腿,按照平时锻炼的习惯,慢慢向城市的外围跑过去。

她跑了大概四公里,手机响了一下,是江孝文发过来的短信。他已经知道她在外面慢跑,吩咐她打开位置共享。

打小他就有监视她的爱好,那些年是电话手表,现在是位置共享,功能差不多,都方便他打开手机就知道她人在哪里。

顾雪柔听话地把共享打开,看见自己的头像,一只大青蛙趴在一个绿油油的绿地里,看上去竟然挺应景。江孝文的头像则是一个心型的项链,顾雪柔看那项链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第二眼,认出来这个项链就是当年江孝文戴在脖子上,里面有江阿姨和江妹妹头像的那条。

她心中一动,心想过了这么多年了,难道小江哥哥还像当初一样思念他的妈妈和妹妹吗?

想念当然也该想念的,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妈妈和妹妹,可是这种程度的想念,就不对劲了吧?难道小江哥哥的爸爸难道没有好好照顾他吗?难道他的外公依然跟以前一样霸道,张嘴就是骂人,不会哄小孩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头像该是鲜花,该是美丽的风景,该是所有让他感到喜欢或者奋进的东西了啊?

他的爸爸真的是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娶了媳妇就不要儿子,为了后老婆就不管孩子的男人最没用了!顾雪柔在心里愤愤地想。当年江孝文大半夜跑回老房子,那个失魂落魄痛哭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让她停下脚步,跑步都没心情了。她伸手擦了一下脑门的汗,顶着早上八/九点钟升起来的太阳,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江孝文的那条项链离她并不远,在地图上看,跑步过去的距离也就是三公里,以她连续两天跑十公里都不累不喘的体力,这个距离过去并不算什么。她原本并没打算过去看他,可临时改变了心意,调整方向,位置共享上可以看出来,大青蛙和项链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项链处在一个工业园区内,出了公园,大路向前跑一里多路,就看到一排排的工业厂房。越是向前,空气越是不太好,一股汽油和灰尘弥漫的味道。她停下脚步,擦着脑门子的汗,打开手机再次确定了一眼江孝文的位置,向前走去,哪知刚拐了个弯,就看见前面一整条道路都堵死了,乌压压地全是人,不知道在闹什么,空气中震天价地喊着抗议的口号。

顾雪柔隔着人群向前面看过去,只见最里头挂着的抗议条幅上写着:反对亿枫集团恶意收购顺驰科技!我们要工作!坚决要求王XX下台!顺驰是大家的,不是某个人的!顾雪柔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会儿,见示威没有散去的态势,反而人群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通往项链所在的地方层层堵死了,她根本穿不过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找了个路边的便利店买水,一边儿喝一边儿往人群那边儿看着,想要伺机穿过去。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蹲在马路牙子上,看见她手里的水,咽了一口唾沫,看样子是口渴了。

顾雪柔兜里还剩了一块钱,就问那孩子渴了啊?

小男孩儿没吭声,特别酷地把脸转到一边儿,不搭理她。

顾雪柔对小屁孩的容忍度颇高,八成跟她成年累月地在武馆里跟着师傅念“锄强扶弱,义薄云天”这八个狗屁不通的大字有关系。所以她义薄云天地不跟这没礼貌没教养没见识的小孩儿计较,只是比他还酷地说了句不喝算了,我省一块钱!然后仰起脖子咕嘟嘟地把自己的矿泉水一口气喝完。

“今天搁这儿蹲了一个早上了。”便利店的老板看顾雪柔挺有意思,大个子的女孩儿,明明不大,满脸的稚气呢,但眉目英朗,看上去特别有精神,跟插了电似的精神头儿十足。这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五十来岁的爷爷,他走到顾雪柔旁边,伸手指着示威的那群人说道:“他爸在那里面,打从昨天就开始搁这儿闹,这孩子昨天就饿了一天。”

顾雪柔不太懂,问:“闹什么呀?”

“那个公司被买了,工人都要辞了,可不闹怎么地?”老板吧嗒吧嗒摇了几下扇子,小声儿地嘀咕道:“挺好的一个公司,不知道怎么就卖了。都说那个收购的啥亿枫公司,给了那个王XX钱,那个王XX自己兜里搂足了,拍拍屁股就把大家的东西卖了,根本不管几千工人的死活。”

顾雪柔不懂这些,也不怎么关心。她跟她老爸打零工过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吃糠咽菜他们爷俩也撑过来了。有阵子顾鲲鹏脚伤了,她自己帮她老爸送快递,那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头吃了不知道多少,对眼前这些人的苦恼她缺少同理心。

马路牙子上的小男孩儿咳嗽了一声,用手擦着鼻涕,听声音八成感冒了。顾雪柔把一块钱掏了,买瓶水丢给他,对他说道:“回家去!大人在这里闹腾,你蹲这儿填什么乱?”

小男孩儿接了水,看小脸上又憋屈又怄气的小样儿,应该是不想接的,不过顾雪架势太足,气场对十岁的小娃娃来说是震撼级别,这小男孩儿都不敢不接。

“喝!”顾雪柔说了一句,跟她打拳的时候发力吆喝的那句“喝”特别像,吓得小男孩儿立即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这孩子就跟被打开了喉咙管似的,一口气灌了半瓶子水。

喝了水的小男孩儿装不了酷了,跟顾雪柔也亲近了很多,眼睛盯着马路牙子低声说道:“我妈妈不在家了,我没地方去。”声音特别低,那垂着头憋着嘴的样子,真的挺可怜。

“你妈干嘛去了?”顾雪柔问。

“不知道,我爸没工作了,不能往家里拿钱,我妈就跑了。”小孩儿说道。

跟我妈一个德行,顾雪柔心想。她迈着大长腿走到小男孩身边,也在马路牙子上坐下,问他:“吃了没?”

小男孩儿摇头,顾雪柔也没吃,她手机关联了她的银行卡,里面打工的钱还有点儿,跟店老板要了两个面包,跟小家伙一人一个抱着啃。啃到一半儿她对小男孩儿说:“没事儿,没谁多能活。我六岁就没妈,不也活得挺好吗?”

“你妈也跑啦?”小男孩儿问。

顾雪柔抽了抽鼻子,大口吞下面包,摇头道:“是我跑了,我不喜欢我妈,宁可跟我爸一起过。”

小男孩儿听了,苦着脸抗议:“可我喜欢我妈。”

“那你就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赚钱把你妈赢回来。你妈是不是特别喜欢你听话好好读书?”顾雪柔说,一边说一边儿觉得自己未来或许可以不当警察,当个老师也不错,多有哄孩子的天分啊。

小男孩儿点头,嗯了一声。

“那就好好读书!当个小男子汉,长大了提着那么多——”顾雪柔说道这里,双手使劲儿那么一比划,“——的钱,去找你妈妈,跟她说回来吧,当富婆来。你妈看见你那么有出息,得多高兴啊。”

小男孩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小脸儿依然没啥笑模样,不过咬面包的嘴巴倒是张大了一些,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半个。

顾雪柔手机响了,江孝文八成不忙了,看见她的青蛙没趴在绿地里了,就发信息过来问她在哪儿。顾雪柔顺手拍了一个眼前抗议工人的照片,给江孝文发了过去,底下配字:堵在这儿了,过不去。

江孝文没回复,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顾雪柔一接通,就听见他说道:“回酒店去。”

第70章

“你在哪儿?”她问, 手机上项链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让她也挺担心。

“我在跟人谈事情,一时走不开。”江孝文说道:“你回酒店去, 吃饭都在宾馆的餐厅就行了。我关照了他们的赵经理照顾你,你在那个酒店的所有消费直接挂账,一律不用你支付。”

顾雪柔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手机的背景音也很嘈杂,感觉上似乎他所处的位置离抗议的人群并不远。她问道:“哥这边儿有人抗议,你谈完事情绕着点儿走, 行吗?”

江孝文只叮嘱她赶紧离开,就挂断了电话。

顾雪柔收起手机,拍拍练功服上的灰尘,站起身想要走。小男孩儿从面包上抬起头, 看着顾雪柔说道:“姐姐,你走了?”

顾雪柔点头。

“我也想回家。”他眼睛有点红了,像是要哭的样子。

想回家得找你爸爸啊, 找我没有用,顾雪柔看着他的红眼圈儿, 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心疼了。她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站在小男孩儿身边儿, 伸出手对他说:“那我带你去找你爸,让他带你回家?”

小男孩儿嗯了一声站了起来,抓着顾雪柔的手, 就要跟她走。后面店里的老板看了,比划着对顾雪柔说道:“找啥啊,那个站在最高地方的那个男的,就是他爸。”

顾雪柔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男的站在一个像是墙顶的地方,特别高,正慷慨激昂地冲人群讲什么呢。她松开小男孩儿的手,让他接着坐在马路牙子边儿上,自己向着那个男的走过去。

她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她手里的手机响了,又是江孝文,“你怎么还没走?”江孝文的口气特别冲,她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问她。

“有点儿事儿啊,马上就走了。”顾雪柔一边说一边朝那个人走过去,周围的声音特别嘈杂,她捂住一只耳朵,尽力想要听清江孝文的话。

“现在就走!”江孝文的声音很急,不知道他急的什么,耳中听见他挪开桌椅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她周围的人突然动了,那个站在大墙上的小男孩儿父亲突然振臂一呼,不知道喊了一句啥,抗议的人乌泱泱地向着大门冲过去,把顾雪柔卷在里面,裹着向里走。

她抬臂撞开两个挤着她的男的,眼睛瞅准旁边的一个石墩子,撞开几个人冲了过去,脊背紧紧地靠着石头站着,等所有人都冲进去了,她才从石墩子后面绕出来,看一眼便利店门前,却见那个小男孩儿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不见了。

“他妈来了,接走了。”大腹便便的老板摇着蒲扇,说道:“你刚过去,他妈就来了,领着孩子就走了。”

那挺好,比自己妈强,顾雪柔心想。

“八成是不要那个男的了。”老板指着抗议工人消失的方向说,一边说一边摇头:“那个大门也挺奇怪,都关了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打开过。怎么今天人围了这么多,就突然打开了呢?”

我哪知道啊,抽风吧,不然就是看那些人围在那里怪可怜的,顾雪柔心想。她害怕江孝文电话再打过来,不跟这老大爷聊了,转身向着那个名字大吉大利的酒店走过去,半个小时之后那个面包消化的差不多了,她起步匀速跑,四十分钟之后回到酒店。到了房间她先喝一大杯水,进洗手间冲了个澡,把沾满面包渣的牙洗白白,然后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给江孝文发了个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酒店了。

江孝文过了很长时间才回复道:“知道了,好好呆着。以后跑步不许往那个方向跑!”

顾雪柔答应了,放下手机,打开电视开始看。

中午她去餐厅吃,一进餐厅的门,果然就有个自称姓赵的经理过来,跟她说江少吩咐过了,让她随便点,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他。顾雪柔对江少这个词有些消化不良,总觉得这俩字让自己想起来夜场里,那个被一众人渣围在中心的江孝文。

他有名字,江孝文,好好地叫什么江少?带着一股渣味。

她翻开餐单,图她都没见过,也全都没吃过。她饭量大,爱吃肉食,看了半天,找了个肉最多的烤鸭,汤也是肉的,西湖牛肉羹,点心跟艺术品似的,不点对不起自己咕咕叫的肠胃,就来了一份儿鲜虾烧麦,米饭瞅着墨西哥炒饭又是香肠又是肉末外加辣椒酱的特别热闹,意思意思只要了一份儿。

她点完了,旁边的赵经理在终端上开好了餐单,顺口就问了一句:“江少下来再上菜吗?”

“他下来干嘛?他不在这儿啊。”顾雪柔内狭外宽的眼睛看着这个经理,奇怪地问。

“那这个——你是打算这顿吃完了,剩下的打包带回房间吃吗?”赵经理露出上排八个牙齿的职业笑容,问顾雪柔。

顾雪柔暗暗地啧了一下,心想这些人啊,真是!她不解释,只嗯了一声。等菜上来,她当着餐厅里六个唐装的漂亮小姐姐,两个黑丝绒制服的端庄大姐姐,外加一个深蓝西装的餐厅大哥哥的面,吃光了餐桌上的所有食物,吓她们一顿狠的。然后在赵经理一脸莫名其妙看上去有些复杂的笑容里,在账单上签了顾雪柔三个毛毛虫一样的大字,起身走了。

她在桌游室玩了一轮,因为吃得有点儿饱,酒店附设的健身房她就没进去看,站在游泳池边儿上看了一会儿别人游泳,看了两眼,打了几个大哈欠,有点儿困了。昨晚一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没睡够的后遗症现在显出来了。

她回到房间,扑到大床上,破天荒地大白天睡起觉来。

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在摸她的脸蛋,她素来警觉性高,立即睁开眼睛,见江孝文坐在自己旁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顾雪柔放下心,又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又睁开,看着他,问:“你今天干嘛去了?”

“谈事儿。”他说,眼睛依然看着她,看还不够,伸出手在她脖子上来回扒拉两下,似乎在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那个地方不太安全,你以后别去了。”顾雪柔说道。

江孝文听她关心自己,眼睛亮了一下,很高兴地嗯了一声。然后他从床上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儿说:“我去换衣服,晚上哥带去你玩。”

“去哪儿?”

“朋友开的一家店,里面有几样东西挺好玩的。”江孝文说道。

别又是什么夜店吧?顾雪柔在心里想。上次那些警察竟然搜出了那么多的毒/品和违禁品,配合她那个晚上在大厅里见到的群魔乱舞,那疯疯癫癫完全非正常状态的人群,让她对夜店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她眯细了眼睛看着江孝文,江孝文已经起身向外走了。他身上的衣服很正式,像是跟人谈生意的装束,背影看过去,他一边走一边解着领带和衬衫扣子,出门的时候,可以看到他已经把领带扯下来了。

莫名地觉得这个样子的哥哥带着一股稚气,她心想,看着顺眼多了。又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她才跳下来,到浴室解决一下民生问题,对着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短毛。外间的门一响,江孝文竟然又进来了。

他身上换了一件雪白的T恤和绿色沙滩裤,脚上夹着夹趾拖鞋,头发不像刚才一样规规整整地拢在后面,而是有些随意地耷拉了下来,看上去比先前要好看。顾雪柔看到他这一身熟悉的打扮,小时候的记忆瞬间盈满脑海,根本克制不住对他的亲近,冲他笑了一下。

江孝文喜欢她笑,看见她笑,眼神都不一样了。伸出手拉着顾雪柔出门,顾雪柔其实特别不好意思这么跟他手牵手,她太高了,已经不适合让他这么牵着了,如果还是小时候,她自己就会把爪子塞他手里,哪里用得着他自己抓。可她扯了几回,都扯不脱,江孝文根本不肯撒手,也只好由他抓着了。

这次是江孝文自己开车,开了一个小时,到了郊外一个射击场。江孝文跟顾雪柔刚下了车,场子的大门就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从门里出来,一眼看见江孝文,连忙一溜小跑迎过来,嘴上笑着说:“今个什么大喜的日子,咋把你这个财神爷给等着了?”

江孝文跟他握手,指着顾雪柔说道:“我妹。侯哥。”

顾雪柔忙叫侯哥。这侯哥看见顾雪柔,打量了两眼,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对江孝文说道:“到我这儿带着妹子的,江少还真是第一个。”

“没地方放,只能带她过来。”江孝文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个没地方放可真不咋好听呀,顾雪柔在心里想,明明是你自己非要带我来出差的,对别人又讲这样的便宜话,不酷啊哥哥。她一言不发,跟在江孝文后面进去了。里面地方挺大,分两个区,江孝文带着她去的基础靶场。在装备区就能听见砰砰的声音,顾雪柔挺纳闷这是个啥声音,她还没意识到射击场这三个字的意思。

等到她进去了,平生第一次摸到了枪,真枪,眯眯眼儿都瞪圆了。

对一个理想职业是警察或者是大兵的人来说,摸到枪简直就跟饿红了眼的时候手里被塞了块馒头一样啊,顾雪柔兴奋得心怦怦地跳,手都出汗了。

第71章

她把手里的枪看了又看, 爱不释手, 耳中听着旁边的安全员给自己讲解使用规则,满心的跃跃欲试。

一旁的侯哥在照顾江孝文, 江孝文其实是靶场的常客,他在东方射击场是VIP客户,没事儿就跟好友去靶场转一圈儿。那里的规模更大, 枪支的品类更丰富, 移动靶场也是国内一绝。不过今天他主要是带着顾雪柔玩,自己随便射了一会儿,就放下枪, 向顾雪柔走过去。

顾雪柔手里拿着一个初学者的EM332,正在专心致志地对着靶子射击。他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一笑,跟侯哥对视一眼, 侯哥向他举了举大拇指。三十发子弹,从最开始的脱靶到现在的有模有样,她在这方面从来都让人感到骄傲。

江孝文一直陪顾雪柔打了两个小时, 出去的时候老侯一直送到外面,对江孝文开玩笑似地说道:“江少妹妹可以当特种兵了, 不是亲眼看见,真难相信她是第一次握枪!我们当初不少同袍第一次拿枪, 都没有她那个范儿。”

顾雪柔耳朵因为戴了两个小时的护罩,还有些不太舒服,听见侯哥的夸奖, 她以为人家不过是说客套话,只嘿嘿一笑。

江孝文很高兴,别人夸顾雪柔令他心情愉悦,“侯哥夸你,你别不当真。他是退伍兵,当年是特战大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