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这小样儿还跟我相亲,我相中了你能把你用来干什么啊?拥个抱我都怕挤碎了你,顾雪柔在心里想。她接着扯着嗓子嚷:“我耳朵聋了,受过伤,现在说话声音小的,我都听不见。”

这男的吓得脸都白了,勉强跟顾雪柔再说了两句话,起身就走了。

顾雪柔看他走得匆匆忙忙,跟逃命似的,嘿嘿一笑,从背包里把钱包拿出来,心想这小气鬼的男人,好歹是相亲,陌生人之间明算账不知道吗?走之前起码也要把他自己那份咖啡钱给了啊?

她给了钱,起身出去。外面风很大,北方就这点不好,出了山海关,一年刮两次大风,一次六个月。她甩上帽兜,经过风口的时候,那大风把她的帽兜都吹掉了,露出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来。

从特战大队退役之后,她就开始留了长发,也学会了臭美,选择工作的时候,也跟上级主动请缨,来到这个父亲顾鲲鹏出生的次四线城市,在当地公安局内保办公室当了个主任。基本上都是内勤,再也没有出警的机会,因为她的耳朵在最后一次的出警行动中,受到了物理损伤,她失去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听觉,现在日常生活,只能依靠助听器。

她想到当年自己十五岁,跟着江孝文去呼市,那位教会自己握枪射击的特种兵大哥就是因为执勤受伤,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听力。她想到这里,咧嘴笑了一下,心想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十五岁的那年,老天爷就已经通过这个暗示,给自己的两只可怜的耳朵下了判书了吗?

风太大,她一咧嘴不要紧,被吹得满口沙子。她呸呸了两口,一步迈上站台,等公交车过来,坐了上去,坐公共交通有个好处,就是她不用掏钱,把残疾人证给司机看一下直接免费。她工作之后贷款买了一个小房子,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就在距离她上班地点两站地的地方。这个房子的具体方位连她姐姐都不知道,因为她姐现在还跟姜驰搅和在一起,她倒是信得过顾雪莹,但是她信不过姜驰。

她不想再跟江孝文有任何联系,姜驰就是江孝文的一部分,所以她要是不想让姜驰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就不能让顾雪莹知道。

顾雪莹还是红了,红遍大江南北。这个心机女在姜驰去了纽约之后,果然照着顾雪柔想象中的剧本,一点儿都没客气就把姜驰给吞了。然后在同居两年之后,她又一点儿没客气地又把姜驰给踹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顾雪莹甚至没有亲口跟姜驰说分手,她趁着姜驰刚刚做完累得呼呼大睡的时候,直接丢了一张分手的纸条在桌子上,就拎着包从国外跑了——那天,是她跟那位大佬的合同到期的日子。

后来的事情发展简直就像是看电影,当时顾雪柔人在国外,不知道具体情形,只知道顾雪莹又被那位居心叵测的大佬缠住了,险些陷害她又签个十年,好在这次顾雪莹不知道为什么,宁可不红不唱歌不登台了,也不再接受,特别有骨气地拒绝了,那之后她遭遇了人生第二次的危机,甚至威胁到了她的人身安全。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个被自己丢在美国的姜驰,竟然是个能把自己从这团无解的乱局中救出来的白马王子。顾雪莹毫不犹豫地来了个浪/女回头,心机款款地又将姜驰哄回了自己身边。

她对着姜驰表现得演技精湛,一副万丈情深的样子,但是当着顾雪柔的面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过是玩玩而已,大家互相利用,你情我愿。不过顾雪柔怀疑她其实动了真感情,但是她知道她姐这个人就算动了真感情,也很难跟男人在感情上结什么善果。

说到底,她们姐俩这辈子,处理男人,处理感情,都被她们妈妈王爽给坑得够呛。

她爸爸妈妈也还是没有离婚,李丽李阿姨曾经一度想要跟顾鲲鹏重归于好,也正是因为李阿姨的这个心愿,顾雪柔才知道自己老爸老妈这么多年竟然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来往,什么各过个,各睡各,统统都是假的!这俩货每天晚上趁着全世界不注意,偷摸睡在一起,有证有本有孩有女的正经夫妻,整整八年的时间,玩着偷情PLAY!

知道真相的顾雪柔,险些眼泪掉下来!因为她知道这偷情PLay十有八九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老爸想出来对付自己的!她有足足半年没搭理不争气的顾鲲鹏。

李阿姨后来找了个老乡,在帝都开净水机代销的,是个很不错的人。杜征宇跟他妈妈一起生活,他研一的时候考过了司考,不过并没有去当律师,而是考了博士,现在博士最后一年在读了,工作意向是进大学当老师。

小兔子也能当老师,哪个学生会怕他啊?顾雪柔在心里想。她下了公车之后,向着家的方向走过去。风很大,进了小区,楼道之间的风几乎能把她吹飞,薄棉夹克被风鼓荡着,成了一个大球。她看见小区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材很高,也穿着一件夹克衫,双手插在口袋里,似乎没带单元钥匙的样子。她看了他一眼,职业习惯,不看不放心,结果认出来这人竟然是杜征宇。

她惊讶地看着他,太过惊喜了,几乎无法相信:“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他说,杜征宇戴着眼镜,气质跟读大学的时候相比,沉稳了一些。

“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啊?”顾雪柔笑着问,一边开门一边回头看他。

“我去找了顾叔叔,他跟我说的。”

“找我爸爸了?我爸怎么会说出来?”自己三令五申不许老爸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住址,她聋了,一辈子最想做的工作再也做不了了,枪声都听不见的特警上了战场除了是个活的移动靶子还有什么用呢?她甚至想当个片警都当不了。这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都极差,不想跟任何人来往,最近才调适过来,对老爸找老乡什么的千方百计介绍的相亲,也有心情抽时间看看了。

嫁人还是不会嫁的,从江孝文那件事之后,她就连随便睡睡都做不到了,八成是要注孤生了。但是她爸爸年纪越大越是爱操心,她该敷衍的时候,还是要敷衍一下。

杜征宇没说,她打开房门,在客厅里坐下之后,他才看着给自己倒水的顾雪柔说道:“我跟叔叔说我想跟你结婚,他就告诉我了。”

顾雪柔正在倒水的手停了,险些烫了自己,她看着杜征宇,一脸大写的懵然。

“你很奇怪吗?”杜征宇连忙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水杯,防止懵然的她烫了自己,对顾雪柔说道:“我从小就喜欢你了,重逢的时候比小时候更喜欢,算起来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我从没喜欢过别人。”

顾雪柔呆呆地看着他,还是不能相信。

“嫁了我,我们俩一起生活,好吗?”杜征宇问她。

顾雪柔愣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手背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等到她意识到是杜征宇在握着自己的手时,她吓得向后一躲,手心里的壶登时掉了,落在杜征宇的小腿上。

顾雪柔吓得连忙去扯他裤腿,杜征宇一叠声地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慌,我没烫着。”

顾雪柔心想怎么可能没烫着啊,那终究是热水啊,她硬是让他坐下,杜征宇哪有可能争得过她,只好坐下。顾雪柔去厨房找了一瓶香油,她厨房东西还是很全的,伤残之后,她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儿就臭美一下自己,打扮打扮什么的,再闲得无聊就在厨房鼓捣一点儿好吃的。最近因为认真考虑了一下注孤生的问题,所以有打算收养一只猫。

她帮杜征宇在小腿上擦油,杜征宇认真地看着她,伸出手来握着她的,说道:“行吗?”

顾雪柔垂着眼睛,目光放在他被热水烫出水泡的小腿,想起小时候跟杜征宇在一起长大的那两年,任凭自己欺负的他来。

如果跟征宇在一起,注孤生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他又习惯了自己的脾气,超级能担待,这世界上不少夫妻都像兄妹一样相处,或许她跟征宇之间也可以试试姐弟恋的模式?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把手抽了出来,打算到厨房给杜征宇做点儿吃的。

“我听说你去相亲了,怎么没有在外面吃吗?”杜征宇走过来问。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顾雪柔大声嚷嚷,嘴角带着笑。

“我说你去相亲了,顾叔叔告诉我的。你怎么没有在外面吃晚饭?”杜征宇凑近了,在她耳边大声说。

“再大点声儿,我这个助听器噪音有点儿大,低频听不太清。”顾雪柔嘴角翘起,低着头打着鸡蛋。

她的脸猛地被杜征宇捧过来,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顾叔叔说你去相亲了,你为什么没在外面吃晚饭?”说完这句话,他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我知道你耳朵聋了,所以我查了很多资料,是不是看着嘴型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顾雪柔眨了眨眼睛,冲他笑了笑,对他这么有心有些感动。晚饭她给他做了溏心蛋配卤肉面,很简单,但是很好吃。

吃完她送杜征宇下楼,这种北方城市的深秋夜晚,并不太适合散步。风太大,温度也太低,顾雪柔的助听器风大的时候就光是噪音了,基本上什么都听不清。她把他送到大路上,看着他向着招待所走过去,才转身回去。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电话响了,她看见是老姐,连忙接听了,问道:“找我?”

“给你介绍个男的,条件特别好,你明天打扮一下见见。”顾雪莹开门见山地说。

“我不想相亲了,我打算孤老一辈子。”顾雪柔说,跟她姐她没有秘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两个人在一起太麻烦了,如果不够爱的话,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总觉得很别扭,想想就觉得是个负担。”

“我听咱爸说,杜征宇去找你了,他你也觉得是个负担?”

顾雪柔想不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她想着刚刚杜征宇其实不想走,但是留下来过夜的话,就只能跟她共用一个卧室,另外一个卧室她改成了小型健身室了。她对接受别的男人什么的,心理上的准备没有做好,随便睡睡天亮了就忘了,以前或许还可以,她现在做不到了。

但是他渐走渐远的那个时刻,他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外面风又大,马路上空无一人,风吹透了衣衫那股冰凉和寂寞,还是很让人难过的。

好在她曾经是警察,好在她足够坚强。我是顾坚强啊,我从小就坚强,天下最坚强。她要用这样的话不停地暗示自己,才能驱散心头一刹那的软弱。

“他当然不是了。”顾雪柔叹气说:“不过不是也不代表我就立即跟征宇在一起吧?”

“那怎么还想孤老一辈子?”顾雪莹问她:“我一个人孤老就行了,你也孤老那怎么行?我还打算你生几个,然后送我一个呢?”

“你当是小猫小狗啊?还送你一个。”顾雪柔说,大母狼跟自己这个所谓的母豹子都要注孤生一辈子了,世界这么大,可让我能心甘情愿去爱的那个人,到底在哪儿呢?

“你跟驰子哥还是不可能吗?”

“怎么可能?早腻了,哪天我就换一个。”顾雪莹跟自己妹子说话的口吻,简直就是个女流氓:“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人,其实条件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见见?”

“条件不错?怎么地,是有钱人啊?”顾雪柔笑着问。

哪知顾雪莹听了这话,却不知道怎么地,犹豫了一下:“有没有钱,看跟谁比吧?如果跟以前的江孝文比,他其实一穷二白,就有个刚起步的小公司,连老板带员工,一共才五个人。”

顾雪柔笑了一下:“他是哪里有毛病啊?就算开了个小公司,找什么样的不好,干嘛要找个残疾人?”

顾雪莹不乐意听妹妹这么形容自己:“什么残疾人!你跟残疾有什么关系?大街上的男人不聋不哑的多了去了,一万个里面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顾雪柔听见她姐激动了,连忙嗯嗯地安抚两下,自从她耳朵聋了之后,顾雪莹的妹控本质就彻底爆发了,容不得她妹受一点儿委屈。

“不许你再提残疾这回事儿!”顾雪莹发话说:“我介绍这个人姓燕,叫燕中秋,今年二十九岁,清大毕业的高材生,目前是个开了个小公司的三无青年:无房子,无票子,无马子。他看了你的照片,特别喜欢你,就差给我跪下了,所以我才答应给你们介绍一下。”

顾雪柔听了,有点儿怀疑自己的助听器是不是出问题了:“这人…”

顾雪莹呵呵笑了好一阵,咳了一下说道:“这人跟江孝文特别像?”

顾雪柔沉默了,想起江孝文,身体仿佛又被炸/药炸了一下似地,好疼啊,连脑袋都疼了,还特别想哭——真没出息…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我跟你保证!”顾雪莹信誓旦旦地说道:“完全不是一个人!没有一点儿地方像的,除了长得都一样帅以外。”

“怎么帅啊?”

“帅到你看见他就忘了什么江孝文了。”

顾雪柔无言以对,她因为负伤再也没法像以前搏杀一线之后,虽然每天也有在努力地适应生活,工作的内容平淡又琐碎,但是她也都处理得特别好。但是二线的日子,毕竟没有枪林弹雨的日子那样吸引她,所以显得闲下来的日子特别地漫长。注孤生虽然只有三个字,背后却是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孤孤单单空空荡荡的日子,一个人来填满真的力不从心,如果再来一个伴儿,甚至几个伴儿,比如孩子老公什么,就容易多了。

老公是痴心妄想了,收养几只猫要容易得多。